莲步轻挪,木底轻叩,光暗交织的廊下有纤纤身影缓步而来,步摇的珠光在她微微抬时璀璨而亮,宛如无尽长夜里那唯一的星辰——
“你来了。”
黄昏的斜阳透过纱窗折射在文雅男子的身上,雪青色的直缀上好似遍染金辉,整个人越发显得钟灵毓秀,书卷风雅——唯有那隐在书柜背光处的一双黑眸,寒芒点点却又让人如凝深渊。
光与暗,春光与暗渊…如此矛盾的气质,却在此人身上和谐显现。
而就在小古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原本幽邃浓黑的双眸,此时却浮现一抹温柔而奇异的笑意,“累坏了吧,过来坐下吧。”
那抹笑意宛如春风拂面,却在下一瞬看清她的面容后顿时一滞,“为何仍然用那鸨母的脸,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柳眉明眸,琼鼻朱唇,这张脸虽然美貌,却是借用那俗不可耐的女子,并非是他旧日记忆的那一颦一笑…
“你很想见我吗?”
小古站在离他两丈远的地方,低声问道。
景语闻言心头一震,面上却若无其事,温文笑道:“怎会不想呢?”
这一句让小古心跳都漏了一拍,却听他继续道:“你亲身犯险去那龙潭虎穴,我放心不下,时时都在惦记着。”
小古听到他平实叙述却饱含真挚的话语,心头好似打翻了五味罐,酸甜苦辣一齐涌上——恍惚间,有些心喜,却有更多的失落——
只怕换了金兰会中其他人置身险境,他也是如此担心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喝醋
这份担忧焦急,是只对她一人,抑或是,对金兰会的所有兄弟姐妹?
这般念头一闪而过,却好似隐秘而无形的刀刃,在她心头划了一记,默默的开始隐痛。
她心思有些混乱,再抬头时,发觉那人已经走到中间身前,手中递上了一块湿帕:“把脸擦擦吧,这里没有外人,已经安全了,不用再做任何伪饰。”
竟然再次提出,要看到她真实的容颜!
为何如此执着呢?
小古的心里乱糟糟的,愣在那里没有动,景语叹了一声,再走近两步,伸出手要替她擦去。
温热的呼吸就在彼此周身,垂眸与抬眼的瞬间,彼此都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却又莫名的灼热和期待,心中有苦涩更有期待——
他的手伸出,轻轻的,连着帕子掠过她的脸庞。
那轻柔闪过的是布料,宛如剔透的蝉翼悠忽而过,划过肌肤却是指尖的微粗薄茧,带着体温的刚毅坚定…
他只擦了一下,却被她躲闪而过——昏暗之中,她的一双眸子晶莹明灿,宛如墨玉宝珠一般,只是静静的凝视着他,低声道:“不用。”
“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安心。”
他的回答简单平实,言语之间却有一种莫名的亲昵可靠。她的眼神却是微微闪动,仿佛因这话触动了衷肠——对他来说,到底谁是外人谁是内人呢?
红笺吗?
想起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妹,小古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她那句惊世骇俗的低喊——我跟大哥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我是他的人了!
想道这,她心中一阵焦躁,想发火却是强自压抑住了,淡然道:“我已经习惯以这种面目行走见人,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只是想看看你,如郡。”
他的声音悦耳。仿佛是世上最清朗无暇的书生儒意,却又似暗夜里那勾魂摄魄的狐仙妖孽,腾云驾雾的一声招呼,便要掠去世间女子的一颗心。
那最后的两字轻唤,低沉而惑人,好似将那不见的十多年都酿成了金黄宛如琥珀的流光残影。粘稠之中却是泛起微甜。
小古心头一颤,却是扭过头。低声道:“没什么好看的,这张脸十多年前你就看习惯了,长大以后也不会变成什么西施褒姒。”
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对她来说,却是一生罕见的示弱,她心头的焦躁更盛,狠狠心,却终于将那冰渣般的言语吐出唇边,“你还是去看看红笺吧!”
“红笺?”
听到这个名字。景语的眸子一冷,顿时恢复了浓黑幽邃,“怎样,难道是她出了什么事不成?”
果然非常关心!
听出他话音的重视之意,小古只感觉唇齿之间的微甜之意,在这瞬间一寸寸变酸。最后化为苦涩,“她是你的人,你方才没有去探望吗?”
这么冷飕飕的一句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却被景语拉住手腕,脚下又不慎绊到了衣料,立身不稳之下。整个人都倒向地上。
这该死的累赘长裙!
她心中暗咒,却没有等到撞击的痛楚,而是被他牢牢扶住,双眼炯然看向她,愠怒道:“三句话没完你就闹脾气,简直跟只刺猬似的!”
“放手!”
小古拍开他的手,侧过头去冷声道:“何必拉拉扯扯,有话就说,我听着便是。”
这般冷若冰霜的态度,却是让景语眼中的灼热瞬间冰住,怒意上涌想要指责,却深知她脾气倔强,只能徐徐劝引,于是叹了口气,换了正式话题问道:“红笺在狱中跟你配合救人,到底怎么会闹成这般模样,若不是我留了后手,只怕连你们两人都要失陷在内!”
他的语气原本偏冷,这句含着薄责质问,却好似是冻实在了的冰渣,让人胸口噎得慌,小古听了心中隐痛更甚,混合着那股焦躁,冷笑道:“是我技不如人,露了破绽被人识破了手段,倒是连累了你心心念念的红笺,这事我会负起责任来!”
“你说这话,真是全无心肝了吗?!”
景语双眉一轩,眼中的怒火却都化为幽邃冷意,直直瞪向口气夹枪带棒的小古,“你可知道,大家为了救你们,花费了多少心力?老四带人彻夜赶工挖通堵塞的陶管,连十指试指尖都磨出血来,就是这份地图,我也不是凭空弄来的——工部的书办为了偷来当年建城的管道导引图,也是险些暴露身份!”
小古听得呆了,心中所有的焦躁烦恨都在瞬间冰消溶解,她睁大了眼,眼中闪过愧疚的光芒,随即却强压下去,只是冷声道:“这又是何必?金兰会的规矩以任务为先,能救则救,不能救便罢,横竖我们只是在牢里受几天罪而已,锦衣卫那边不会轻易杀人。”
她随即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惊诧而觉悟的波光,似笑非笑的回过脸来看他,“也对,你担心美人儿受刑被虐,所以才急着救人——虽然是附带,可我也承你这份情,将来必定还你便是!”
“你到底在说什么?”
景语不是蠢货,听到她这么三番两次夹枪带棒的话音,心中已经明白了三分端倪,“听你这意思,是疑心我跟红笺有什么首尾?”
“这算什么疑心呢,红笺眉目五官像极了她姨娘,当年可是把我父亲迷得专宠偏疼无比…”
小古唇边冷笑,却漾出一道苍凉讥讽的弧度,“她那般花容玉貌,又是弱柳扶风之姿,你们男人见了便要疼惜不已,又何必再装什么正人君子呢?”
“哈哈哈哈…”
回答他的是景语的大笑,小古正摸不着头脑,却见他收敛了笑容,幽邃冰冷的目光看向她,“只因为你父亲薄情寡义,你便要把世上男人都恨上了?!”
小古被他那寒冰般的目光一触,不知怎的心中一颤,原本犀利快疾的言辞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见景语在昏暗中冷冷一笑,那般风神隽秀的脸上,却是闪过一道凌厉之色,“这般庸脂俗粉,又算得了什么?”
他明亮清冷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脸上原本含怒,看入她睁圆的星眸时,不知怎的唇角却带出笑意来,“怎么,你这口角是喝了多少江西老陈醋?”
第一百四十章 誓言
他原本是个儒雅端肃之人,突然口出如此俚俗直白之语,顿时把小古惊呆当场,整个人不好了!
她睁大眼眨了眨,下一瞬却是怒意燃炽涌上明眸,越发显得宝光璀璨——
“休要胡言乱语戏弄与我!”
她咬着唇,那般睁圆了眼的羞恼模样,却是让他心中一阵甜蜜,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酸楚——
“对你…我从未轻言戏弄,如郡。就算骗尽世人,我也不会在你面前伪装!”
他凝望着她的眼,那般深幽的眸子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包裹,把这一字一句都化为誓言,镌刻在她的心房、她的骨血最深处!
“虽然分开多年,历经流离失散,但在我心中,只有你是不一样的——再怎样危险狠毒的念头,我都愿意吐露,宁可被你当做是奸恶之徒,也不愿拿那儒雅正直的画皮来哄骗你——而你,却连真实的面容都不愿给我看见!如郡,你说我变了,变得狠心残酷,但真正变了的人是你,变得如此狠心!”
他就这么盯看着,小古被这般郑重而危险的眼神定住了,心跳都漏了一拍,随即却又清醒过来,心底的苦涩和纠结却更甚,羞恼之外,一种愧疚和挣扎却从内心更深处浮现而上——
眼前这人,正是多年前在绝望困窘中对她处处援手照应,无微不至的关怀叮嘱,甚至在他家破人亡的最后一刻,他都不忘为她铺好生存之路,为她的母亲送上最后一丝温暖…
即使他性情大变。即使他经历诡秘复杂,眼前之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阿语!
小古心中一痛,却是咬着唇背过身去,开始用袖中的棉纸沾水。擦去脸上的易容材料。
厚厚的印泥被棉纸刮下,五色斑斓不知是什么材质,再回头时,景语顿时呆若木鸡,随即眼中却发出惊喜的光芒来——
世上的美人他见过许多,但眼前的亭亭少女却宛如初升时光华明灿的旭日,那般独特的气质让人心仪倾慕;被他直盯着禁不住双颊染晕,顾盼流转之间宛如明珠,却是在清贵端丽之外。更多了几份娇媚。
她并不算是倾国倾城之色,比起红笺的妖丽绝艳来,却是胜在通身的气质。
景语双目炯炯盯着她,冰冷幽深的眼眸也染上了灼热赞赏,这无声的凝视却是让小古更觉得不自在,微微测过脸去,不看他的眼,轻声道:“你看也看了,这次总不该说我狠心了吧?”
没等景语回答,她又道:“你跟红笺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管不着,但这次的计划,我却要问个清楚——你到底有什么样的布局计划?”
这一句好似晨钟警声,顿时让景语眼中的灼热消退,眼中波光一闪,笑道:“我的劫狱计划书你早就看过——”
他的话被小古冷冷打断,“我说的是你真正的目的和计划!”
迎着景语微微惊愕的神色,小古压下心中所有复杂情绪。低声道:“你说不会骗我。是不屑对我编造低劣的谎言,但却不代表你会吐露所有的布局——劫狱救人的计划是真。但却只是你用来掩饰的表象而已,你真正想做什么,又安排了什么样的阴谋诡计。现在就说个清楚吧!”
景语的神色从惊愕转为泰然,突然哈哈大笑,“果然秀外慧中,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小古看向景语,冷声道:“休要顾左右而言他——那个白翰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瓷缸里?他说的大逆案又是怎么回事?”
景语见她犀利又敏锐,倒也不再绕圈子,神秘一笑道:“锦衣卫是皇帝的鹰犬,不知有多少贤臣和忠良之后受他们所害,我这一计,是要趁此机会让这个鹰犬组织彻底覆灭!
小古闻言身上一震——她早知景语胸有韬略乃是经世之才,但却没想到他这次口气这么大!
让锦衣卫彻底覆灭?
若是他人所说,小古必定当做是痴妄梦话,但景语这一豪言却是落地有声,铮铮誓言!这要怎么做到?
看到她迷惑的眼神,景语的笑容越发加深,眼底那道冰冷诡秘,却让小古心中莫名不安。
“锦衣卫在指挥使纪纲的统领下,肆意逮捕杀人,个个都是手染献血的屠夫!纪纲本人的罪恶更是罄竹难书!锦衣卫之人该杀,纪纲更是该下十八层地狱!”
景语说到纪纲的名字时,神色怨恨激越,眼中光芒让人悚然,小古想到他父亲死状凄惨,不由心下恻然。
她自己幼年饱受父亲苛待,胡闰被残酷处死后悬尸,她当时感觉并不如何悲伤,直到抄家灭族母亲逝世,方才领略世事无常。
她低声咬牙道:“他们都是奉了皇帝的命令,罪魁祸首乃是朱棣。”
“但纪纲却是他手中最快最狠的刀,而且是主动攀附为恶!”
景语眉目凛然,低声说道,眉间的冰寒此时化为最炽烈的火焰,耀眼,却又将吞没一切——“这次,我不仅要锦衣卫覆灭,更要纪纲死无葬身之地!”
景语说到此处,黑眸一转,反问小古道:“锦衣卫势力深广,全国上下共有三万多人,这个组织是个庞然大物,更是深受皇帝信任,你觉得,要想让他们灰飞烟灭,需要怎么施为?”
小古略一思索,断然道:“锦衣卫文不能定邦,武又比不上那些勋臣名将,他们最大的软肋,也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他们是皇帝手中之刀,皇帝就是他们唯一仪仗!”
“一旦这倚仗不在,锦衣卫覆灭易如反掌!”
景语眼中浮现赞赏,“那照你所说,要怎么让皇帝不再信任他们?”
小古却并不回答,只是白了他一眼,“这正是我想问的。”
景语微微一笑,显然已是智珠在握,“皇帝最信任的莫过于手上这柄杀人的刀,但是如果这柄刀不再忠诚于他,反而跟他猜忌忌惮的儿子有勾结,你觉得,这柄刀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允诺
这话一出,小古顿时心中一凛,逼问道:“你找到了锦衣卫跟皇子勾结的证据?”
“纪纲虽然酷狠,实则是个小心谨慎之人,他平时只忠于皇帝一人,即使要另寻炉灶,也不会留下什么证据。”
景语的笑容加深,眼中闪过的光芒在小古看来,却是绝对的残酷冰冷,“没有证据就造一套出来——我已经为他们设下了陷阱,如今白翰林去皇帝御前敲响登闻鼓,告首的就是他们勾结太子,图谋不轨的大逆之罪!”
小古心中一动,目光闪动,“白翰林是你的暗棋?”
“他是正牌子的进士,一路进翰林院点了庶吉士,又分配到太子东宫的詹事府去掌管账目文书,跟各方势力都没什么瓜葛——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幼时全家染病性命垂危,是家父偶然遇见为他诊治,还送上银两和药材,他们一家虽然没有声张,却一直要报此大恩。”
“所以你让他去告状诬陷锦衣卫和太子?”
小古不禁皱起眉头,“太子与你无冤无仇,而且素来有仁厚之名,将他扯进来有点过了。”
“朱棣残杀无辜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些人也有妻儿父母?他把人家十族尽数屠戮,还要作践女眷把她们充作营妓——这个血海深仇报到他儿子身上也是该然!”
景语目光冰冷怨恨,脸庞微微痉挛,让他周身那份儒雅浩然都染上了浓重暗黑!
“我设下此局,就是想让朱棣陷入百般猜忌,让他夜夜睡不着觉。让他以为最得力的鹰犬跟亲生儿子勾结!朱棣是个雷厉风行之人,必定要闹出父子相残、君臣翻脸的大戏,只需想象那画面,就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景语的笑意加深。却让人感觉不寒而栗,“无论朱棣父子闹到什么地步,敢于‘勾结太子谋逆’的纪纲,却绝对是死路一条了——一条狗不忠于主人。便活该被人宰了吃肉!”
小古冷暗暗狐疑——她发觉景语每次说到纪纲此人时,神情更加凛冽怨毒,眉宇间却有一抹刻骨复杂的熟稔。
凭她的直觉,景语对纪纲的仇恨,更在朱棣之上。
这又是什么缘故?
仿佛发现她若有所思的凝视,景语逐渐收了笑容,低声问道:“怎么了,你觉得我这计划太过狠毒了吗?可你也亲身经历,我们的兄弟姐妹们。十多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大仇不报。我又如何心安?”
小古看着他。只觉得眼前这人,既陌生又熟悉——在她看不见的这十年里,他到底是怎样一步步的被仇恨腐蚀心田。变成了这样一个狠戾冷酷之人?
她心中不禁酸涩交加,喃喃道:“是。阿语你说得不错,这个仇我们必须讨回来。”
他仿佛感受到她内心的感伤与隐痛,走近两步,轻轻的摩挲她的肩头,温热的掌心让她身子一颤,抬起头看入他的眼中。
耳边传来他沉稳平静的嗓音,带着男人特有的热意,让她心头一颤,“放心吧,我不会滥害无辜的,只要有朝一日这几个首恶伏诛,大家能平安过活,我也不愿再招惹这些阴谋诡计。”
两人靠的很近,他的嗓音变得愈发平缓温柔,再不见丝毫的狠戾怨恨,“那时,我们就一起归隐田园,过着闲云野鹤的设日子,再也不理会这世上的是是非非。”
这些话温柔恬静,好似不带凡尘的烟火气,让小古那颗冷静的心也裂开了一道缝隙,心中酸涩之外,却又添了一重微微的甜味:我们一起?这意思是…
再抬头时,只觉得景语的眼神灼热而复杂,那微绽的笑意更显得风流隽秀,让人的一颗心都要随那笑容雀跃而起。小古感到脸颊有些发热,受了惊似的后退一步,耳中却满满都是那四字——
我们一起!
她后退的脚步仓皇似逃,他的动作却是更快更坚定,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如郡!”
他低声喊道,亮晶晶的眼中含着笑意,小古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如郡,这一天,我们必定能等到…”
他的低语,好似情话喃喃,更似稳如磐石的誓言——但小古却莫名的觉得:誓言越是斩钉截铁,往往却显示主人的隐忧与不确定…
她不知该不该相信这份允诺,也不知景语的誓言,究竟最后能不能守住,该不该相信。
大家都经历得太多,已不是那院墙下初见的稚童少年了。
这一瞬,小古想挣脱他的手,可对方手掌之间传来的热意却让她的心绪陷入了矛盾。
下一刻,有人推开了门,靠得极近的两人吓了一跳,愕然回身去看,却见红笺笑吟吟的站在门口,一双媚眼打量着两人,唇边似笑非笑。
“哟,是我打扰你们了呀!”
话虽如此,但她那语气却总简直似挑衅嘲讽一般,小古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轻轻挣脱了景语的手,景语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问她道:“你来做什么?”
“哎呀,这话说得真是无情,人家的一颗心都要被你伤透了!”
红笺以袖掩唇娇嗔道,眼波流转间,万般妩媚都朝着景语散发而去,竟似忽略了小古,当她整个人都不存在。
她此时也已经沐浴更衣,浑身上下都焕然一新,漆黑如云的长发绾成斜云髻,此时更加走进两步,有意无意的插入两人中间,衣袖挥洒之间,一种如兰似麝的奇香弥漫在两人鼻端。
“景郎你真是狠心,我为了你,历经千难万险去锦衣卫那龙潭虎穴走了一遭,险些失陷在那阴森森的诏狱里,现在心都在怦怦跳呢。”
她又朝前两步,整个身子都似乎要贴在景语身上,景语皱着眉头要把她推开,红笺却轻笑一声,贴在他耳边亲亲密密的说了几句,景语神色之间一松,竟是没有再拒绝,任由她倚进怀里,在耳边继续偶偶私语着。
小古再也忍耐不住,冷哼一声转身就走。景语正要追去,却被红笺吃吃笑着拉住了衣襟。
第一百四十二章 执念
天边的最后一缕夕阳都已经离散,只剩下烟青色的云霞烟霾,渐渐的被暗色遮没。
小古匆匆而出,任由身后的那扇门重重碰撞在一起。
眼不见心不烦,她深吸一口气,渐渐恢复了冷静。
红笺那一幕是做给她看的,但景语没有推开,两人之间的亲密和默契,像针一样刺痛她的内心。
未必是真有私情,但他们之间,必定是有着某种共同的秘密。
这两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又有什么样的谋划布局?准备要做什么?小古对这些并无头绪,但她心中那重隐忧却渐渐泛了上来——让金兰会跟随他们的脚步,让这么多兄弟姐妹掺合他们的诡诈阴谋,真的对吗?
她的心中思绪万千,浮现在脑中的,一时是悬吊示众的父亲残尸,一时是凄惨落魄的贱籍女眷,一时却又是景语怨恨激狂的眼神、红笺那讥讽狡诈的神情…
金兰会这艘大船,究竟要驶向何方?未来究竟该怎么做?
沉思之下,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庭院的桃树下已经过了很久。
下一刻,一件雪青羽绉面白狐皮的鹤氅披在她的肩上,回头看去,却正看入秦遥清幽而专著的眼神。
“你总算平安回来了。”
他俯身,替她系上领扣的带子,轻声道:“每次你出任务,我都悬着一颗心,更何况这次是先深入锦衣卫的诏狱…答应我。下次不可这么冒险。”
小古笑着看他,“他们奈何不了我,七哥你别把我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况且这是大哥的计划,你也该信任他的智慧谋划。”
“我听老六说了全过程——虽然侥幸成功,但中间也出了岔子,险些就要失手被擒。”
秦遥的眉间露出深深褶皱,凝视着她的笑靥,意味深长道:“若是有人经常担忧你失手、怕你受伤。那他必定是十分在意你;同样的道理,男人若是不在意某个女人,往往会觉得她强大无比,无所不能。”
小古扑哧一声笑了,“我知道七哥你对我好,常常把我放在心上。”
然而她咀嚼回味秦遥的后半句,却觉得他意有所指,“你是觉得,大哥——阿语他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秦遥轻轻摇头。“我能在他眼里看出对你的情意,但你也应该清楚,在他心目中最重的是什么——不是你。也不是金兰会。而是那刻骨铭心的仇恨。”
这一句正中靶心,直截了当,却是让小古的脸色变得惨白,嫣红下唇被牙齿咬得死紧,却仍试图为那人辩护,“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况且阿语跟着父亲长大,简直是天塌地陷一般的感受。”
“我不是说报仇不对,而是他急切激进的手段让人感到不安。”
秦遥眯起眼,感觉自己似乎在背后说人坏话,神色之间更见忧悒。犹豫斟酌了半晌,才接了一句。“我只怕将来有一天,金兰上下都会被他连累。”
这一句更是血淋淋的直刺小古的内心,说中了她的心事,隐痛之下,却让她激动反驳道:“我会看着他、阻止他,不会让他走到哪一步的!”
“他仍然在意你,只是这份在意,能让他改变自己最深最重的执念吗?”
说完这一句,秦遥替她拍了拍肩头的桃花落瓣,轻叹一声离开了,只剩下小古,在庭院的中心望着他的身影远去。
二楼兰香阁的窗户紧闭,隐约有银铃般的笑声传来,这笑声宛如毒烟一般钻入小古心中,引燃她心中的焦灼和烦躁。
无精打采的回到侯府下人房里,小古意外看到秦妈妈和初兰正在房里,两人在床边的矮凳上嗑着瓜子,见到她回来,秦妈妈眼前一亮,推了推初兰,“有点口渴了,你去拎一壶水来吧。”
初兰虽然性格率直但也不是蠢货,见此立刻明白她俩有话要说,朝着小古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
“你去同乡那里住了这几天,可曾托他找到亲人?”
这本是小古想好的借口,此时她面不改色的笑道:“仍然没有头绪,倒是见着了不少的同乡,大家都是做乘船衙役和工匠营生的,日子过得艰难的很。”
秦妈妈也叹气,“今上好使个雷霆手段,凡是当年支持他侄儿的都落了个凄惨下场,七亲八眷的也倒了霉。”
小古苦笑着应声——她虽然落入贱籍,但却几次设法篡改身份文书,如今她的身份记载已经不是前大理寺卿胡闰的女儿,而是一个无端被连累的小官亲戚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