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得王舒玄全身上下都舒畅——他宠爱红笺,不仅因为她貌美如花、床笫之间销魂,更因为她能言善道,巧舌如簧,总能触到他心中痒处。
红笺扶了王舒玄,温柔的替他擦汗,两人歇息了一下,点亮了火折子,朝着马车的残骸走去,一眼便看到了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呀!!”
红笺好似被尸体的模样吓了一大跳,捂着胸口倒退了几步,花容失色道:“真是惨不忍睹啊…”
只有箱子里的小古听出,她的嗓音虽然有着惊慌恐怖,却显然是装出来的。
王舒玄凑近尸体从头看到脚,皱眉之后又松开,哈哈大笑声回荡在幽暗的地窖里,“虽然面容被毁,但看着身材、这衣饰,绝对十成十的相似——这枚玉扳指我见他一直戴在手上,是纪纲本人没错!!”
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正是志得意满,却突然感到背上一阵剧痛,惊愕回头,却见红笺笑容灿美,却将一根锐利而长、柔颤绵长的银针刺入他的胸膛!
银针锐利非凡,缓缓穿胸而过,脏腑内鲜血狂喷而出,王舒玄狂嚎一声,积蓄全身的力气正要反抗,却发觉自己浑身麻痹无力。
“王郎你公忠为国,即使腿伤严重,也竭力救护纪纲大人,实在是人臣楷模…可惜啊,白莲教的贼子实在是丧心病狂,虽然阴谋失败,却一直躲在平宁坊伺机报复,你虽然拼死抵抗,却终因中毒过深,英年早逝了。”
“贱人、你竟敢背叛…!”
王舒玄声音嘶哑,已经转为微弱。
“哼,什么叫背叛?这一切,都是‘大哥’的主意,我也是奉命行事。”
王舒玄的眼睛因为惊愕而睁大,却终于呼出一口气,苦笑道:“原来,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背叛金兰会!!”
红笺微笑着看向他,突然一脚踹了下去,将他流血的脊背踩在脚下,用力碾压着,“王郎你痛吗?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会感觉到痛吗?!!”
她的笑容柔媚妖娆,嗓音压低却带着一种魔魅怨毒,瞳孔最深处的疯狂让人不寒而栗——她脚下的力道并不厉害,但王舒玄内伤严重,顿时加剧鲜血逆流,近乎恶意的窒息让他宛如被捞上岸的死鱼,费力的粗喘着。
“你——”
“王郎,你是积年风月的老手,你若是刻意对人温柔,甜言蜜语的哄人,很少有女人能逃过你的掌心——一开始,我就跌进你的风流陷阱了,被你迷得晕头转向。”
红笺咬牙冷笑,俯下身在他耳边继续轻声说道:“我居然相信了你,相信你会为我脱籍,带我回府纳我进门,让我常伴你的身旁,从此才子佳人,红袖添香…”
她越说声音越是轻柔柔媚,好似在回忆过往的恩爱缠绵,那些海誓山盟,那无数的等待与喜悦——下一瞬,她的脸上浮现坚毅决然之色。
“那时候,我是真心要跟你生死相随,也是真心的、毫不犹豫的出卖了金兰会…王郎,为了你,我就算出卖兄弟姐妹,双手染满鲜血,将来要落地狱下油锅,也在所不惜!”
她的笑容转为疯狂苦涩,嗓音也满染怨毒妖魅,在微弱阴森的火光照耀之下,好似在红莲罪火中盛开的曼陀罗花,“背叛?哈哈哈哈…要说背叛,也是王郎你先背叛了我!!你嫌弃我是罪余贱籍,根本无心带我离开那个肮脏的地方,更无心与我长相厮守——你的甜言蜜语,慷慨许诺,只是为了利用我掌握金兰会的情报!!”
“不是的,红笺你误会了——”
王舒玄的辩解,却遭来更残酷的对待——红笺居然用银针,活生生的把他的眼球挑了出来。
凄厉的惨嚎从他的嘴里发出,混合着红笺银铃般魔魅的大笑声,让整个地窖好似森罗鬼蜮一般。
“你的小厮酒后失言,让我看到你的书信,我才知道,在你心目中,我只是个贱货婊子,玩过之后就嫌脏手,根本不会带我回家,玷污你那位郡主母亲的贵眼——我为了你,愿意出卖组织,出卖自己的所有——而你回报我的,却是彻头彻尾的欺骗!!”
红笺嘶声喊道,情绪激越癫狂之下,拿起银针,在王舒玄身上不断戳下,“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这么死的——你见过女人用的针插吗?不把你刺成那样的千疮百孔,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王舒玄痛得满头大汗,好似一只丧家之犬在地上翻滚抽搐,而身上的痛楚却是变本加厉,他痛得失去了理智,一头朝着铁皮镶木的大箱子撞了过去。
咚的一声钝响,箱子被推倒在地,盒盖打开,里面的弓箭手弩掉落开来,而同时散落在外的,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人!
小古从箱子里钻了出来,刚刚恢复光明的眸子闪动着,竭力适应火折的光芒,而红笺却是震惊当场,颤抖的指着她,目不转睛的盯着——
“竟然是你!!”
半响,她居然绽开一道温柔而诡秘的笑意。
“你,居然会躲在这种地方,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如此熟稔的语气,却是毛骨悚人的复杂亲切,“我该叫你小古呢,还是该喊你的闺名如郡…亲爱的三妹妹?”
第九十章 嫡庶
红笺的眸子闪闪发亮,那是见到最心仪猎物的嗜血渴望,“怪不得…我早该想到,所谓的小古,实则是从‘胡’姓中分拆出古月二字,拿了最前头的一字当做自己假名——三妹,你真是蕙质兰心,心思细密啊!”
火折子的光明暗闪烁,人的影子拖曳在地上,随着火舌而晃动成各种浓黑的阴影,有无形的冷风幽幽从头顶吹入,微微的白烟继续弥散过来,不时有火星溅落。
小古拍了拍身上的木箱碎屑,抬眼看向红笺,“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她的嗓音平静,不高不低,却隐含着暴风雨前的危险和冷肃。
“初次见面,我完全没想到是你,我们一别多年,都各自长大了,再加上三妹你从夫人那里学来的苗疆下九流玩意,在脸上涂涂抹抹就能变成另外一个人,谁能认出你的本来面目呢?”
“第二次见面,分别的时候你要走,我一把拉住你的袖子,却意外看到了你手腕上的伤痕——那不正是你小时候掉进池塘被石头划破的?那个伤疤我记得很清楚,所以我一下子就认出是你!!”
红笺冷笑出声,“一别多年,没想到却会在这里重逢——更没想到,妹妹你居然也加入了金兰会!”
她打量着小古平凡寡淡的容貌,目光锐利却含着几分讥笑,“这里没有外人了,妹妹何不露出本来的相貌?”
“看到我本来面目的只有死人,你很想下地府试试?”
小古低声答道,周身的肃杀冷意却让人如浸冰雪,整个人从头凉到脚。
红笺闻言掩唇而笑,目光闪烁肌肤如雪,实在是风情万种,“真是小没良心的…父亲要是知道我们多年后能重新团聚,不知道该多高兴呢!”
一说父亲两字。却见小古黑眸之中升起两道明灿的火光——那是宛如熔浆奔流的爱与恨、怀念与鄙夷…重重复杂纠结,就这一道眼波之中喷涌成火,却又凝结成冰。
父亲吗?
多么熟悉又陌生的称呼。
“高兴吗…呵,你确定那不是惊吓?”
小古突然抬起头,笑容显得格外讽刺,“一个女儿成了营妓名花,另一个成了反贼,你觉得他该有多高兴?”
红笺噎了一下,却很快拾起了笑容,只是有些惨淡凄凉。眼圈已经红了“父亲是文臣风骨,宁死也不愿投降燕王朱棣,我们为人子女,做些牺牲也是难免…”
小古突然打断了她,“你知道吗红笺,从小时候起,你说谎坑害别人的时候,眼睫就不停的颤动。”
红笺吃惊地睁大了眼看向她,一副无辜哀怨的模样。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可不是你那些冤大头的男人,一滴珠泪就足以让他们心软。”
小古冷冷的看着她。
半晌,红笺突然笑出了声,银铃一般的。充满魅惑与狡诈——
“哟,三妹你果然长进了,以前只要我略施小计,你就傻呵呵的上当了。每次父亲都是狠狠责罚你,让我在一旁看了好心疼。”
“那是因为他的心长偏了,自然看什么都是偏的。”
小古毫不客气的揭起以故者的短来。“他从来都没看得起我母亲,虽然迫于信诺,必须娶她为正妻,但从来没给过她疼爱和体面——相比起来,你这个庶出之女,简直能在整个府里横着走——仗着他的偏宠,你才能欺凌折辱我,你以为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红笺反唇相讥,“你们母女也配在我面前摆原配嫡出的架势?也不想想你母亲本来就是苗疆出身的粗野女人,哪里比得上我娘亲温柔美貌、幽兰之质?爹之所以疼爱我,那也是我女红诗画都是上佳,在各家闺秀中也算数一数二的才女——你呢,要才没才要貌没貌,跟你娘一样上不了台面!!”
“所以你们就敢窃据正房,让我和我娘蜗居在后花园的漏水平偏院里?所谓文人风骨,满口正派大义,暗地里却是宠妾灭妻,也只有他那种伪君子,才能生得出你这种口蜜腹剑的女儿,你们确实是亲生父女,家风倒一脉传承了!”
“果然是没有教养的野丫头,父亲对我们有养育之恩,你却如此忤逆不孝!”
“养育之恩?哈…听到你喊这一句,简直是说不出的讽刺!!”
火折照耀的最边缘,小古整张脸庞都浸润在幽暗的阴影里,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有她清脆冰冷的嗓音,一字一句宛如珠玉落地,“我和我母亲住在阴暗漏水的偏僻院落,长年不见荤腥,穿的是打了补丁的旧衣裙,你们却是住着宽阔敞亮的正院,呼奴使婢遍体罗绮——就算是体面些的奴仆,都过得比我们好。养育之恩?你倒还真敢说啊!”
小古想起过往岁月里:那些粗劣简陋的饭食,有时甚至是馊的;穿的衣服一年只有一匹料子,还常常是拽了丝败掉的;夏日也还算能熬,冬日里连个炭盆也没有,冻得人眼泪都流不出来…
而红笺呢?
那时候,她的闺名叫做如笺,是父亲的掌上明珠,长得明媚娇丽又骄矜可人。光她身边的大丫鬟就有四个,八个二等丫鬟,更有粗使仆妇无数。
她用的桐木古琴乃是建文帝钦赐的,轻轻一拨就有风雷飘渺之音,据说在闺秀们的聚会上一曲“春江花月”独占鳌首,连皇后娘娘都有所赏赐。
她有一件蜀锦暗绣月华裙,据说是西南进贡之物,就是宫里的娘娘也很难得到,那时自己只有四岁不到,好奇心起想偷偷摸一下,却被红笺大叫有贼,推进了池塘里险些淹死,呛咳着自己爬上岸,却又被父亲胡闰以偷盗之罪,重打了四十藤条。
那时自己昏死过去,全身一时火烧一时冰冷,三天三夜之中耳畔只能听到母亲凄楚的哭声。
小古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结束回忆,冷然对着红笺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你享了多大的福,就要承受多大的业果——抄家灭门的时候一到,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卒可不管你谁是嫡谁是庶,把你们这群金尊玉贵的太太小姐们都送到教坊去了,至于我和母亲…因为吃穿用度太过寒酸,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就被直接送到奴仆中间,算价发卖了。”
小古的话让红笺气得眼睛都红了,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因为这些都是实情。
当时情况十分混乱,红笺母女只知道哭喊哀求,被五花大绑送到教坊后,又得自己即将接客的噩耗,一番哭闹寻死之后,又是一顿下马威的调教打骂…种种艰辛苦难,宛如海中恶浪一波波涌来,实在是让人喘息。哪会有什么精力去管另一对母女被送到哪里去了。
却原来,她们根本没被送到烟花之地,没有沦落风尘…
强烈的嫉妒混合着惭愧、怨恨,在红笺心中翻滚发酵,她死死瞪住小古,低声咒骂道:“你可知道,我在教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可我都没有屈服,因为我爹胡闰是大学士、大才子、大英雄,我不能向他们认输!!教坊的鸨母用擀面杖打我,用猫抓我,最后用媚药才让我就范,狗皇帝亲自下诏,让我们这十四家的‘罪魁家眷’送去各营轮流…这些苦我都受过了!!”
她越说越是激动,伸手指着小古,骂道:“而你呢?你也是我胡家的女儿,大家出身,却居然苟且偷生,宁可被人当做贱役,也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胡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朱棣手段狠毒残暴,我早有耳闻,你们受苦受难,但大家何尝不是度日如年?!”
“金兰会的二姐,被赐予权贵之家,被主人玩弄虐待,子宫被杖击脱出,连声线都被割哑,现在也不过勉强能说话而已,王霖死的时候,尸体上伤痕遍布…你知道有多少人含屈忍辱,受尽折磨?!”
小古讽刺辛辣,看着红笺冷笑道:“至于你…你也不要再装了,你心里不知道多恨多埋怨父亲的死心眼,宁死不肯屈从永乐帝,这才让你沦落风尘——”
“你胡说!!”
红笺厉声呵斥,她眼中的光芒却证明了小古所说不假:这么多年来,午夜梦回,其实她也恨、她也怨,恨父亲刚直不阿却拖累了家人,怨自己才貌兼备却命运多舛——但是这一切却都只能埋藏在心中,不敢真正说出口来。
红笺瞪着小古,一双美丽惊人的杏眸却是空洞而疯狂地睁大了,她的声音轻喃而破碎,“你胡说…我才没有这么想,这一切,都是狗皇帝害的,都是命,谁也逃不过!!”
她瞬间从呓语中醒来,看向小古的目光却是更加恶毒——那眼光宛如毒蛇的舌信,黏腻而不寒而栗,“不,不是谁也逃不过!!同样是父亲的女儿,为什么我就要被送入军营,被那些臭男人糟蹋,而你却可以逃得一劫,顺利脱身!如此不公…这究竟是为什么!”
第九十一章 爱憎
小古却不饶她,继续道:“你嘴上不说,心里却认为胡闰太过耿直死板,不识时务,于是你见风使舵,三心二意——你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先是参加金兰会,然后以为王舒玄能让你重新回到荣华富贵的生活,你就毫不犹豫的出卖金兰会;最后你发现这是骗局,你就毫不犹豫的反手把他买了。”
小古淡淡的嘲讽,目光看向满身伤口、一只眼球被扎出来的王舒玄,他已经浑身流血彻底昏死过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气。
“住口,你又知道什么!”
红笺面上闪过一道难堪,随即想到了什么,眉目之间又见得意冷笑,“就算你是金兰会的十二娘子,我是大哥的人,这一切都是大哥的命令,你难道想抗令吗?”
“大哥派你来,就为了拿我们当诱饵,诱杀纪纲等人——这种话你可以在众兄弟姐妹面前说说,我倒要看看大家怎么想?”
红笺呆住了,顿时脸色一片苍白,这个命令千真万确是“大哥”下的,但是能做不能说,若是让其他人知道,只怕当时就要群情激奋!
“大哥”会承认自己这样冷血无情,拿人当棋子吗?显然不会。
他必定会说这样的事是自己擅自决定的。
“二姐,金兰会处决叛徒,可是铁血残酷,绝不容情,你想好如何解释了吗?”
红笺的脸色更白了,几近透明。她咬牙冷声道:“你想怎样?”
“在众人面前作证,揭穿大哥的布局!”
小古断然说道。
红笺皱眉,“就算我出来作证,又有什么凭据?”
小古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不信这么久以来,你就没留个心眼。”
红笺心中一凛:知道再不能小看这个臭丫头了,“我先前求教‘大哥’,问了该如何排布炸药,大哥口述了一阵我却不懂,他无奈之下,只得画了一幅图,给我了看具体地点。”
她见小古不动声色。只得继续道:“那幅图,被我妥善的藏在了一处地方。”
她说话之间,摸向自己的亵衣之下,取出一个薄如蝉翼的纸卷。
小古上前,正要接过,突然心生警兆,整个人向后弹跳——
但已经来不及了!
纸卷之中弹射而出的牛毛针擦过她的连忙。一蓬粉末弥漫到她的口鼻,那个气味…
“王舒玄和你。都因为轻敌而中招。”
红笺的嗓音,在耳边听来宛如魔音,小古却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
“我知道你善于用毒,每个苗家女子都擅长这个——但是我用的是大哥给的西洋‘催眠芳’,一开始西洋人是用来捕捉烈马的,后来专给那些失眠者用来放松睡一觉,根本不是什么毒药。”
红笺慢慢走到她跟前,用修鞋的脚尖踢了踢小古——
“你以为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不会再被我骗了?太天真了!”
她见小古没有动静,于是俯下身,抚上了她平整细致的脸上肌肤——虽然有易容术在,但十六七的少女天然有一种饱绽勃发的青春之美,透过那重重阻隔洋溢在外。
“虽然涂满了油膏,改变了骨架,整日里把自己扮丑。但你终究很好的保护了自己,就像一块鲜肉,包上了层层的草纸,就再也没有猫来偷腥了…比起我来,你真是太过幸运了!”
小古只感觉自己脸颊上有冰冷的痛楚——那是红笺用尖利的指甲刺入皮肉,她费力的抬起头,却发觉对视的美丽杏眼中满染恶毒冷酷的光芒——
“金兰会的‘大哥’说过,十二娘子年纪虽小,胸中自有丘壑,是个厉害人物…可你今天再厉害,也是插翅难飞了,再过一刻,大火就会蔓延到这里,你就会变成一只地窖里的烤红薯了!”
仿佛是在印证她的话,噼啪的火炭声顺着风势越发接近,小古心中焦急,想要把自己掐醒,但整个人却是连小手指都动不了。
“遇见三妹你是意外之喜,但若是我告诉你,这一场陷阱,本来就是针对十二娘子的,你又要如何呢?”
在大火熊熊之下,她的嗓音转低,越发显得诡秘阴森,瞳孔最深处,却有小古看不懂的得意与怜悯——
“你到底知不知道,金兰会的‘大哥’,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大哥?
是什么样的人?
小古因为这突兀的一句,眼睛困惑得睁大了。
红笺却仿佛只是给死人留下疑心,转过头去,笑声越发得意,也越发渺远,“上面的火场还在继续燃烧,这里早晚也会被波及,你就好好留在这里吧。”
随即,她朝着石阶匆匆而去,身影逐渐向上,逐渐模糊…
接下来的一切,小古已经不能感知,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似睡非睡的昏沉之中。
蓝宁和郭大有策马狂奔,终于把二十几个女人送出了平宁坊。
官道的小路上有人接应,黑衣黑裤的男人们看似憨厚的大车店伙计,实则却是最可靠的同伴。
顺利交接后,两人心急如焚的调转车头,朝着烈火熊熊的平宁坊奔去。
平整的青石街道已经荡然无存,到处都是废墟与死伤的血肉之躯,官兵们与锦衣卫暂时不再敌对,而是齐心一致,奋力抬起碎石残垣救人。
“糟了,十二娘还在——”
蓝宁一声惊呼,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星来,她用匕首切断马的缰绳,一跃而上就要朝前冲,郭大有却一把拦住了她。
“做什么?!”
“你看那边!!”
快要急昏头的蓝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街边呆坐的黄老板。他的神色茫然,肩膀上却站着那只小胖墩的灰蓝鸽子。
“他的鸽子通灵性,也许能找到十二娘子她们。”
蓝宁这时才明白他的用意,提起裙摆直奔而去。郭大有看她这么冲动,只好苦笑着跟上。
“黄大哥。借你的鸽子一用!”
“啊?”
还没反应过来的黄老板只见眼前倩影一闪,肩上的鸽子就被人攥住了。
“鸽子可以寻人吗?”
面对两人期待的眼神,黄老板沉吟一下,不太肯定的说道:“大概吧。”
“那就是有救了!”
蓝宁几乎要喜极而泣,拿出一块帕子,上面的绣花很大朵,但是绣工几乎可以用简陋来说。
“这是小古绣的,给它闻闻。”
这是鸽子又不是狗!
郭大有默默腹诽。但仍然按照她吩咐的做了。
鸽子展开翅膀,在火海上空盘旋着、搜寻着,突然,它开始调转方向前行,三人对视一眼,连忙追了上去。
被爆炸和烈火毁得面目全非的街道上,广晟正在指挥着兵勇们灭火救人。
一切可以使用的工具都用上了。水桶、竹竿、水车、绳索…虽然暂时不能把火熄灭,但总算把大部分人都救了出来。
他正在忙得热火朝天。突然却听有人在焦急呼喊——抬头看时,却是蓝宁提着裙角跑了过来。
“沈大人,快、快去救救小古!”
蓝宁气喘吁吁的说道。
小古?她怎么了?!
广晟心头一紧——他怕这里打起来会出事,早早的把小古留在了军营,难道她出事了?
蓝宁跑到他跟前,喘息着竭力道:“小古担心大人您,偷偷跑到平宁镇上了…”
“混账!不是让你跟她作伴看好她的吗?”
广晟又气又急,“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吗?”
蓝宁颤声说道:“她大概被压在驿馆西面的那一片废墟下了!”
广晟的眉头皱得死紧,他抬眼望去。只见一片片火海横冲直撞,人们四散奔逃着,场面胡乱不堪。
在这个时刻,想要找到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碰碰运气了…他一咬牙,转身朝着西方跑去。
驿馆西面的屋子已经全部倒塌了,加上爆炸把街面上的青石和物件都卷压下来。重重叠叠的堆积成很大的废墟。
焦黑的木板框架被烧得知剩下一个四方,黑洞洞的好似一只眼睛看着赶来的几人。
“大概在什么位置?”
广晟质问道。
蓝宁看一眼天上盘旋的胖鸽子,不确定的伸手划拉了一下,“大概就是站在这里吧。”
这个地方!!!
广晟凭记忆打量着周围地貌,突然发觉这就是自己跟女叛贼遇见、打斗的街边!!
小古怎么会来这里?!
她会不会遇到那个女叛贼?会不会有危险?
广晟的心里顿时一阵揪紧,他俯下身,用力抬起各种瓦砾碎石,开始拼命搜寻,蓝宁和其他兵勇也都四散找寻。
“小古,你在哪里啊?小古,你听得到吗?”
蓝宁的喊声,在火光与暗色交错的废墟上回荡着,而此时天边微微露出一丝鱼肚白。
这个混乱、杀戮、欺骗的夜,终于快要结束了。
而突然失踪的小古,她的安危生死成为几人心头最大的重担。
小古又一次从昏迷中醒来。
整个人的状态更加不妙,头上的伤好像又裂开了,眼前一阵发黑,似乎是失血过多。
整个人好似僵尸一般,丝毫无法动弹…头顶的浓烟越来越重,不断掉落的石块瓦砾划破脸上的皮肉。
呼吸越来越困难了,眼前的浓黑逐渐扩散,再炽烈的火光也无法看得清楚…
这次,再没有其他地方和力气可以躲藏了。
小古闭上了眼,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
突然,头顶上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碎石堆被被推得四散滚落,随之而来的是冷风呼呼——好似有人在上面强行打开了一个洞。
“找到了,在这里…”
第九十二章 情意
是谁在上面呼喊着,嗓音充满惊喜。
小古眨动眼睫,发现自己所中的迷药略微消散了些,但仍然只能稍稍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