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冷喝宛如晴天霹雳,罗师爷和几个军官顿时面如土色,却有几个吃了厚饷的士兵悍不畏死,还想硬来,只听一声淡淡的“格杀勿论”,顿时身首异处。
锦衣卫众人团团围住罗战,后者已是面无血色,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声,“没想到啊,小子你居然是锦衣卫的,我居然被你骗得这么苦…”
“投降吧,罗大人。你已经输了。”
广晟平静的说道。
罗战突然举起两截短枪,交叉席卷而去,直袭广晟,锦衣卫的校尉们对视一眼,同时甩出袖中的钩镰飞刃缠住罗战,顿时罗战被七八条金丝锁链悬吊扯住,宛如掉线木偶一般。
“哈哈哈哈…”
狂笑声由得意转为凄凉,他突然掉转枪尖,朝着自己咽喉而去。
这一下变得太快,没人料想得到,却只见一条人影飞扑而去,用手掌挡在前头,任由掌心被戳了个血窟窿,坚持握住了枪尖。
广晟长身而立,炯然目光凝视着罗战,任由掌心的热血滴落,“你选择自尽,不仅可以少受皮肉之苦,还可以避免扯出更深的人物。为了你的家人考虑,你如此作为也是人之常情,但你若是真死在这里,只要我们锦衣卫传出你伤愈招供的假消息,对方反而要把你一家屠尽——我言尽于此,是死是活听凭你的抉择。”
无论死不死,都要祸害他家人,这还叫听凭抉择——罗战死死瞪住广晟,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好…好,好个毒辣的小子!”
却再也不见自戕行为。
锦衣卫的人上前见过广晟,广晟微微一笑,取下脖颈上挂着的玉观音雕像,翻开一面,里面赫然是锦衣卫的令牌。
锦衣卫众人肃然,顿时单膝跪地行礼如仪,“标下等见过密使大人。”
虽然也有人心中不以为然,但却丝毫不敢质疑——他们跪拜的不是眼前这个漂亮得过分的青年,而是纪纲说一不二的威权。
一旁协助的锦衣卫试百户率人把坚持顽抗的元蒙使者也五花大绑起来——他虽然身材壮硕善于摔跤骑射,但毕竟比不上身带内家功夫的高手。
“你是怎么从漠北一路过来的,是谁协助你的,还有什么党羽?”
面对逼问,那人倒也硬气,虽然被打得鼻青眼肿,却是闭目不发一言。
广晟居高临下的站在他跟前,屋内的光线太暗,众人都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见他突然出手如电,从那使者口中敲下一颗金牙。
第八十七章 爆炸
用刀劈开金牙,里面顿时露出白色粉末,锦衣卫众人发出一片轻微的吸气声,有经验丰富的交换了眼色,觉得这趟越发不能善了了。
元蒙贵族一向悍不畏死,但最多自尽于金刀美酒,不会搞这些诡秘的弯弯绕绕,必定是中原某方势力送给了他们这种嚼破即死的剧毒,一旦行迹败露立刻自尽灭口。
广晟俯身拿起那枚绿宝金牌,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知道有其他势力跟你们结交,帮你顺利通关,我也知道,草原的好汉子,是不会出卖朋友的。”
那人垂着头,眼皮都不愿掀动半分。
广晟话锋一转,“可是,那些帮你的,并非你的真朋友,只是盟友而已。”
“所谓盟友,乃是为利益而结合,一旦丧失互相利用的价值,随时可以翻脸——而你们最大的利益,是看着我们中原自己窝里斗起来,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花厅之中,银炭的热气熏染沸腾,广晟的嗓音飘渺而寂然,带着淡淡的疲倦,却意外的打动人心,“你说出来是谁,我们立刻就会自相残杀,这对你们来说,将是一件最大的收获。”
那使者被这一番娓娓而谈迷住了,犹豫半刻,终于抬起了头,张口欲说。
“这里交给你们了,我去西屋看看那些货。”
广晟微微一笑,竟是毫不犹豫的走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
在场众人都是人精,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抓捕罗战,人赃俱获已是头功,询问口供这一笔功劳,就让大家分润了。
“不仅精明强干豁达大度,在人情世故上也如此犀利…前途不可限量啊!”
两鬓斑白的张姓试百户笑着评价道,周围人感激之下也一片赞誉。
“只是,纪纲大人这么抬举他,难道是…”
深知内幕并不寻常的试百户皱起长眉。心中隐约感到恐惧担忧。
临时仓库那边,三人正在抓紧时间搬运昏迷的女人们。
肩膀已经变得酸疼,但动作丝毫不见缓慢。
“其实我觉得我们应该在他们搬上马车之后再动手下迷药。”
蓝宁一边搬一边叫苦,“我觉得我们都快成杂役苦力了!”
郭大有终于有发挥嘴毒功力的时候了,“你要是去当杂役,那买主得亏多大的本钱啊。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
三人打开最后一只箱子的时候,小古发觉不对,箱子里发出急促的喘息声,她把人扶出后却是惊叫一声:“小安的脸色发紫,口吐白沫!!”
她蓦然想起。金兰会二姐有时也有这个症头,“莫非是癫痫?”
可能是放在憋闷的环境内,心中又因为知情而恐惧不安。加上麻沸散的作用,于是发起病来了。
蓝宁试图扶着小安走,她立刻发出小兽般无意识的哀鸣,面色变得青紫,抽搐也更加明显,唇边白沫却反而减少了。
不好!
小古立刻阻止蓝宁,“把她放下别动!”
癫痫不能随便移动,否则立刻就要窒息。神仙难救。
小古俯下身,喂她吃下自己特制的养神丸子,又给小安在几个穴道用力按摩。一旁的蓝宁和郭大有心焦如焚,催促道:“赶快,不能再拖延了!”
小古手中不停。眉头深皱之下决然道:“我知道,不能因为小安一人就拖延——你们先赶着马车走,剩下一辆给我,我随后就到。”
“什么,这怎么行?!!”
两人齐齐惊呼出声。
“没时间了,他们马上就会发现…必须保全大多数人!”
“可是…”
“你们要抗命吗!!”
小古低声呵斥道,见蓝宁眼含着泪花,不禁软下声调,安慰道:“这些女人们已经饱受折磨,眼看就要脱出囹圄,经不起任何意外了,你们先走吧!”
此时,她神情冷静,黑眸却是熠熠生辉,“你们放心吧,我不会轻易失手的——能抓住我的官兵,还没从娘胎里生出来呢!”
这一句豪情自生,映着她从容镇定的微笑,就连那张易容过后毫不起眼的脸,也变得生动闪耀起来。
目送着蓝宁两人驾着六辆连接的马车离去,小古摈除一切杂念手下用力,渐渐的小安的呻吟开始变得轻微,眼睛也微微睁开。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好似梦游一般小声问道,眼睛视线好似仍然有些模糊。
“再忍一下,你娘快来接你了…”
小古用力一按,小安某处穴道刺激之下,哇的一声张口干呕,总算是恢复了知觉。
突然不远处的长街另一头传来熟悉的嗓音——
“是谁!!站住!!”
是广晟的嗓音!!
小古还没反应过来,广晟已经飞身扑了上来——措不及防之下,两人撞在了一起!
广晟刚刚赶到,只看到充作临时仓库的平屋门外有两个女子一立一卧,而原本应该看守的一队人马却是踪影全无。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出事了!
广晟立刻疾冲而来,瞬间长剑掷出,却被对方躲过——而几乎同时,他的长腿扫过,两人倒地压在一起。
机不容发的急切之间,两人无声地纠缠翻滚,小古率先出手,尖利的兰簪袭向他脑后——看似凶狠却是手下留情三分,只希望能让他昏厥。
广晟则是牢牢压住对方,死死制住一切的蠢动,银簪顺着他的额头划过,一缕血痕浮现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妖丽而危险!
挣扎之下,他又嗅到了那种熟悉的幽香,袅袅飘忽,那般魅惑人心的妖艳。广晟不由得心中一动:这香味似乎在哪闻过?
他的脑海,瞬间映出前几日,在马车的暗格之中遇见的神秘女人…那般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两人激烈的打斗,几乎揉到一处的亲密暧昧…
是她!!
广晟瞬间全部想了起来,不由的深深打量对方:丢到人堆里都找不到的平凡相貌,唯有一双眼光芒四射宛如星辰。
她的相貌大概是易容伪造的,不知道真人到底长相如何…他一边想着,不由的又多打量了沉几次,好似要穿透那层伪装看到内里。
“你是哪边的人?白莲教,还是金兰会?”
小古看到他专注凝视着自己,吓了一大跳,唯恐自己露出破绽被他看出,干脆抿紧了唇,一声也不出。
他的手劲更大,宛如铁箍一般陷入肉中,她只觉得双腕剧痛,几乎要断裂的感觉。
广晟只觉得这个女人很特别,她抿着唇沉默不语,忽闪光芒的双眼却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跟他说,然而随即而来的痛苦袭上心头眼间,她颤动了一下浓黑幽然的眼睫,好似暴风雨中瑟缩的蝴蝶翅膀。
眼中的光芒一闪即灭…他禁不住心中一动,手上力道也放缓三分。
她正要挣扎,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两人只觉得地下一震,气流在这一瞬突然爆炸开来——
“小心!”
广晟的惊呼声未尽,两人都被巨大的气流席卷,各自被震飞了出去——
随即,整条街道爆燃开来,房舍屋宇都在瞬间震撼、摇动,随即化为断瓦残垣,甚至成为齑粉消失不见!
宛如天崩地裂一般,火药的气息和弥漫的烟尘让人窒息,而幸存的人们未及庆幸,又陷入了火海之中!
北固山麓不算太过高峻,但站在最上端的鹰嘴岩风口,却能登高望远,山下的一切动静尽归眼底。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天际——山野的青葱漫地之中,唯有平宁坊一块平整的灰白,纵横交错的房屋街道宛如棋局,在烈火烟尘的围绕下几乎要被吞噬殆尽。
红笺披着白狐昭君套,笑靥如花的看着下面这一场浩劫,轻声问道:“王郎,你觉得这景致如何?”
“壮观,实在是太壮观,太精彩了!”
王舒玄坐在轮椅上,夜风将他的衣袂吹得飘然若仙,只是脸上笑得阴森无比,肌肉微微颤抖扭曲,“姓沈的小子也有今天!!”
“只死他一个,哪里能解王郎你心头之恨呢,继续看下去吧!”
红笺伸出雪白剔透的纤纤玉指,继续指向下一条街道,那里的小巷拐角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油布乌厢马车。
剧烈的爆炸宛如尘浪翻滚,排山倒海而来,将土地和房屋都掀起,那小小马车虽然及时奔跑,却仍被波及,四匹马皮肉开绽,哀鸣一声倒地——车厢倾覆之下,整个倒入了火中,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你知道这马车里的是谁?”
红笺吃吃一笑,指尖的凤仙蔻丹红得让人目眩,“根据我们金兰会的线报,他喜欢一个人做儒生或是农人打扮,轻车简从到各处巡视——今天罗战的大案事发,他必定到现场来看个热闹——只可惜啊,一代枭雄,竟然葬身火海之中。”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计划,王舒玄却仍感到一阵心悸目眩——那个高不可仰的指挥使纪纲、神秘莫测的一双眼,曾经多少次让他感觉无所遁形,那样的逆天强人,居然也死在这一场爆炸中?!
“这才是金兰会的真正目的,什么拯救那些营妓重获自由…哼哼,相信这种说法的人才是真正天真!”
红笺掩唇而笑,笑容得意中却带出三分苍凉。
第八十八章 生死
“在男人眼中,失去贞洁的残花败柳,不值得付出半分心思——只有权力和厮杀,才是你们今生最爱。”
王舒玄讪讪一笑,内心却深觉有理,因此没有反驳。
“不过,金兰会的十二娘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发现了袁五公子身上的那封信,知道了这个计划。不过她有张良计,我们那位‘大哥’更有过墙梯,这次干脆在平宁坊动手,把所有人一齐送下黄泉!”
红笺越说越是得意,“那些炸药,原本是十二娘子她为了救人后在军营制造混乱而埋下的,蓝宁那个女人,自以为鬼鬼祟祟没人知道,其实我早就看在眼里,偷偷挖了出来改埋在这里——王郎,我可又救你一次呢!”
王舒玄听着她的得意叙述,拍了拍着她的俏臀,心中的舒畅简直要满满的溢出来——那个夺他功劳的沈姓小子,那个宛如高山峻崖般的上司,就在这短短一刻齐齐上了西天!
何等震撼!
何等巨变!
震惊过后便是巨大的窃喜:纪纲这一死,锦衣卫内部一定乱成一团,自己出身贵胄背景深厚,手腕人面一样不缺,未必不能搏一搏,即使不能上位,也必定能让新任的指挥使高看一眼,谋个好缺…
他越想越是兴奋,哈哈大笑,只觉得解恨无比,满心的抑郁都消散了大半。
被贪欲蒙蔽了心眼的男人并未发现,依偎在他身边的如花美人,也嘴角含笑的凝睇这他:那是艳若桃李、毒如蛇蝎的嗜血眸光。
“这是怎么回事?有炸药!!!”
“快救人啊!!”
一片火光烟雾中。官兵们竭力发出尖叫——他们是靠的最近,也是最不及防备的。
一排排的房舍倒塌,很多人被压在下面,而突起的火舌正在无情肆虐!!
不幸之中的大幸。因为罗战谋图的“大事”,驿馆周边很多人家早在几年前就被陆续搬离,受伤的以官兵为多。
在一片断瓦残垣之中,一只手有气无力地伸了出来。鲜血从掌心滴落,四处搜寻的锦衣卫众人看见,立马呼喝着把石块搬开,把人救了出来。
广晟大声咳嗽着吐出灰尘,摸了摸肩膀上被爆炸波及的伤口——很长的一条,伤口深而血流得很多,周围人帮他包裹,他却只是径直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连忙在旁边废墟之中扒拉这搜寻。却并未看见任何人。
“人到哪里去了呢?”
广晟无暇多想。抬眼望去满目都是火焰和疮痍。连忙开始指挥灭口救人。
红得肆意的火舌,席卷着周围的一切,毕剥的引燃声虽然轻微。却好似黑白无常走近的脚步,每一次响起。都伴随着更加猛烈的爆炸。
小古模模糊糊的睁开眼,只觉得周围火红一片,烫得惊人,而浓浓烟雾让她不断的呛咳,奋力站起身来,她终于响起爆炸前发生的一切——就在那一瞬,她扑倒抱住了小安,拼命一跃进了西屋。
西屋地上到处散乱铜铁碎片,那些没来得及运出的箱子凌乱的倾倒着。小古踉跄着到处搜寻,终于在一根倒塌的梁柱下找到了小安。
“小安,快醒醒!”
被大声呼唤着,小安睁开眼又闭上了,呼吸倒是恢复了平静,也不再有痉挛和粗喘。
也许是针灸起效了,也许是被这下一摔,歪打正着撞到了脑子。
小古已经无暇分辨原因,她一把扶起小安,奋力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鲜血从她的眼帘上滑下…大概是伤到额头了,眼前的一切越发模糊倾斜,那般强烈的晕眩感让她感到一阵恶心想吐,却仍坚持着蹒跚向前。
必须把小安送出去!
这个信念支撑着她向前,然而火焰飞跃横天,包围了一切,而烟雾越发浓烈,短短的一段路程,竟然险象环生!
胸膛被热烫占据,几乎要窒息,而近在咫尺的门槛却被火舌围绕着——小古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可恶…就差一点点了!
小古发现自己的双手在簌簌发抖,大概是因为呼吸不畅吧——她哆嗦着手脚,用力拖着小安,一寸寸的,朝前移动着。
眼睛逐渐发黑,快要看不清四周,唯有那道雕花木门和门槛正在燃烧着,熠熠发光——近得似乎几步就可以冲出,但却是分割生与死的阴阳线!
我…我要死了吗?
小古在这一刻问自己。
眼前开始浮现过过往的人、事、物,似幻似真,如梦如雾。
母亲的音容笑貌宛如昨日,那般温柔怜爱的看着她,笑吟吟的倚着门槛在等她归来。
稚童顽皮的她,总是对这份小小的温馨习以为常,以为可以天长地久。
那时的她,未曾懂得什么是生离,什么是死别,什么是求不得,什么怨憎会。
母亲,我永远也无法回到你身边了…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小古看向身边的小安,突然爆发出最后的力气,一把将她推出了大门。
小安,门外就是宽阔生路,有苦苦等待你的母亲,你一定要见到她!
请你,代替我,好好的孝顺母亲,永远的伴随着她,让她不再哭泣、不再忧愁。
请你,把我那一份小而卑微的幸福,也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
而就在下一瞬,被大火烧灼的屋脊终于支撑不住,整片屋顶坍塌下来,一切都淹没在火海之中。
火随风势,越发扩散蔓延,而山崖之上的那对男女,却是全无心肝地在说笑着。
“这把火真是太妙了,烧了个干净透彻,烧了个红红火火,若是有酒在手,定要浮一大白!”
王舒玄哈哈大笑着,真正是心满意足。
红笺玲珑娇软的身子俯下,胸前一抹白腻柔滑微微荡漾,正好突出在王舒玄眼前,他不由的咽了口唾沫,正要伸手去摸这一对玉兔,却被红笺吃吃一笑闪身躲开。
“王郎,我们一起下去看看吧?”
她嗲声恳求,只要是男人都要心动神移。
“又是火又是烟的,太危险了吧?”
王舒玄行动不便,又急着回京城医治腿伤,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总要下去看看嘛,你难道不好奇吗,那个心腹大患死了没,纪纲这个老狐狸是不是真正尸骨无存了?”
王舒玄一听,却是眉头一皱,只听红笺娇声抱怨道:“王郎,我为了你,连金兰会大哥都出卖了——偌大牺牲,总要有所价值才行,他们要是不死,你就没有出头的一天!”
王舒玄一听这话,顿时心动,红笺上前推了轮椅走了一阵,乘上早就备好的马车辘辘朝山下开去。
小古幽幽醒来,是被难闻的烟味混着其他霉腐的气息呛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平躺着,四周漆黑不见五指。
隐约听到上方有人声喧哗,白烟从上方的空隙中袅袅飘入,味道却是比昏迷前的火场里稀薄不少,却又奇异的看不见明火。
这是哪里?
她支起身子,费力从怀中的各色荷包里找出一个火擦子,用力一擦,顿时燃烧起来。
微弱的火光照亮四周——这原来是一个长而宽广的密室,建筑得极为考究,四壁居然用青石垒得齐整,还有长条石阶从地面延伸到下。
她仔细打量四周环境,尤其注重观察正上方冒烟的顶部,终于发现自己身处何处:原来这竟然是一间隐秘的地窖。
回忆先前那几乎葬身火海的一幕,她不禁暗自庆幸:方才那坍塌的屋脊,将地面打破,露出了这个地窖的一个小口,自己极为幸运掉落下来,这才避免葬身火海。
她借着手中的磷火荧光看着周围,只见地窖之中一只只巨大的槐木铁皮大箱,走上前去打开一看,竟然是禁中所用的银雪铠甲。
这些比起先前卖给元蒙人的那些还要精良贵重,看样式不仅是宫中所用,甚至是戍卫御前的“大汉将军”们所用的制式!
小古眯着眼,想起变乱之前在家中见过的官员们酒后愤愤:太祖爷身边的那些殿廷卫士,蒙他亲赐天武将军的殊号,却不思回报深恩,反而向逆贼朱棣投降,得了大汉将军的名头,听着比原先还要鄙俗不堪。
不管俗还是雅,这些御前护卫的武器却是天下最精良的,区区一个罗战,连这些都能搞到,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她心中一凛:罗战费尽心思去弄来这些东西,大费周章的藏在驿馆西屋的秘密地窖里,显然不是为了卖给蒙古人发财——那么,他是为谁而准备的呢?
身为文臣宦官之女,小古立刻敏锐的想到了一个最大的可能:有人要谋反作乱!!
从古自今,为人臣者私藏精良甲胄和旌旗、龙袍等物,一般视同谋反,即使是皇子公主,也是不可饶恕。
这些东西,只怕会牵扯出更大的内幕。
小古巡视着周围,顺着石梯走上,逐渐接近的时候,却见上方堆积的木料瓦石渐渐噼啪作响,不断往下掉落着碎石。
不好,堆积的废墟之中,木料被火燃烧殆尽,承受不住砖石的重压,又要塌落下来了!!
第八十九章 毒妇
断裂的木框几乎已经烧成焦黑炭条,簌簌的下落着,小古不顾得多看这些箱子,左躲右闪避开这些坠落的火团。
地窖上方好似被什么压住了,震动了两下,更多的砖瓦掉落下来,随即只听轰隆一声,一堆木板和车轮也砸了下来,落到地窖里,把青砖都砸出一个大洞来,飞溅的碎片也随着余势,把小古额头上的伤又砸出了血!
这是什么?
小古吓了一大跳,顾不得自己头上的伤,上前小心翼翼的观视——虽然被摔得七零八落,但仍能辨认出这是大半个车厢的样子。
听说过天上掉黄金的,没见过还能掉马车的,真是奇了!
一堆破烂木条和钢板散乱的纠缠在一起,车轮也只剩下一个,轱辘辘在地上滚动这,每一处细节都能看出做工精巧严谨——这一堆东西之下,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男人手臂。
是一个死人!
小古皱起眉,上前扒拉一下,用力把人拖出来半截,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这个人四十上下,衣着华贵而不张扬,全身几乎断成两截,好几处的白骨茬子都露了出来,看着非常瘆人,但最可怕的是那颗头颅,大概是因为在爆炸中心,已经被炸得脑浆崩裂,只剩下下颌和鼻子了。
小古看着这恐怖骇人的一幕,目光微微闪动,却并未觉得多么恶心。就在这个时候,地窖上方突然传来清晰的动静——抬头一看,居然有两道人影从露出的入口爬了进来。
小古不知对方是谁,但身体比意识更快做了选择——她飞快的跑到大箱子边上,打开盖子钻了进去。
石梯传来仓促的脚步声,一重一轻,其中特别重的那道步履拖沓,好似走路不便。两人一步一步走进地窖,以脚步声辨认。就在五步开外。
小古蜷缩着身子躲在箱子里,看不见对方是谁,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柔媚婉转,好不动听,“王郎。你的脚没事吧?”
这嗓音是如此熟悉——竟然是红笺!!
小古的心一下纠紧了,震惊之下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怎么会在这…心思飞快转动,小古立刻猜出,那个被她叫做“王郎”的男人是谁!
完全不知道箱子里有人藏身,王舒玄靠在墙边喘息着。他的嗓音虽然阴郁三分,却仍是不减意气风发,甚至还多了几分得意。“哼,没想到纪纲这个老狐狸真有一手,在车里居然有机关,一旦有人入内探查,车子的挡板就会四散爆开!死都死了,还要这么阴别人!幸亏这里满地都是爆炸起火的,否则必定会有人发觉异状,那我们就有麻烦了!”
他想起方才下山时看到的情形。仍然心有余悸——整个平宁坊都陷入爆燃火海之中,女人孩子们哭喊四散奔逃,而纪纲的马车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那么倾倒在火中燃烧着,静悄悄无人问津。
尸体在里面吗?抱着这样的疑问,他上前查探。却不料触动车辕的机关,顿时白光一闪,精钢铸成的挡板四散爆开,他靠着红笺才狼狈躲开,没有掉进掉进火堆里。
四散的钢板木条爆开,压在倒下来的废墟中,不知触动了什么,竟然半个车身都掉了下去——探身去看时,才发现这倒塌的屋子底下竟然有个地窖。
为了验看一具尸体就这么来回折腾,现在还得爬到地下去——王舒玄心里厌烦不已,一旁红笺笑着劝他,“既然都下来了,那就看一下尸体,也算求个安心。到时候论起功绩来,你脚伤不便仍然关心敌情,亲自找回锦衣卫指挥使——就算是只个尸体,传到圣上耳朵里,也显出你忠勇兼备,郡主娘娘听了,也得以你以为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