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根本是杀良冒功,拿良民的人头冒充白莲教,那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加入白莲教,做一个真正的教匪,为我全家报仇雪恨!”
她冷笑着咬牙道,随即却问起了臻臻,“我听说你爹是山西挂三千亩地牌子的豪商,你怎么会加入本教的?”
臻臻淡淡一笑,“我爹是有钱没错,但我生母是从大食买来的奴婢,我爹在的时候还有我一口饭吃,等他死了,我就被送上京城给一个六十八岁老头做妾,听说他是个侍郎,最爱玩什么‘一树梨花压海棠’,每年都得纳几个新的,死几个旧的。”
她耸了耸肩,“所以我跟押运的镖师逃了,被他卖入青楼又跑了,混没两下穷途末路就只能加入圣教了。”
慧清点了点头,仿佛是自嘲,又仿佛是结语,她轻声道:“加入本教的,都是些穷途末路的,不跟朝廷作对到底,我们也没有别的活路。”
“唐赛儿姑娘可不是。”
臻臻在旁小声说道。
慧清板着脸哼了一声,道:“她是师傅的心头肉,关门弟子嘛,家里也是武术世家,从小也算是娇宠着长大,在她眼里,只当加入本教是件有趣的勾当罢了,遇到困难就推三阻四的!”
眼看着平宁坊坊门就在眼前,她不由的踌躇满志,“等我们完成这票任务,我们就要招兵买马,让那些达官贵人从宝座上滚下来!”
话音未落,一道铁箭扑面疾射而来,她惊险一躲,夺的一声射入车厢,铁翎还在微微颤动,就在这一刻,坊门牌楼外传来喊杀声——
“快冲进去,拿下这群妖惑人心的教匪啊!”
第七十二章 人质
顿时一阵铁弩连射而来,暗夜雪花之中但见玄黑长影四面八方乱飞,顿时驾车的一个尼姑被射成了蜂窝!
女人的惊叫声四起,慧清师太只觉得惊怒,却仍竭力镇定下来,她朝着坊门上的墙楼喊道:“快关上大门”
被迷魂的守门将士们行动犹豫,他们虽然已经着了道,但本心里仍然知道职责所在,而门外又一阵箭雨射入,已经由试探转为突进!
“你们上去,把门关上!”
慧清师太一咬牙,命令那些跟随的平民和妇孺家眷。
那些人默不作声的快步上前,由于心神被迷,他们毫不在意的行走在箭雨之中,有人被射中,胸口绽出一朵血花,而四周的同伴却没有哀嚎和惊慌,他们只是静静的、宛如活尸一般走上了楼墙,推出了保护坊门的连射机弩和小炮。
外面有人点亮了松明火把,接着好似传来更大的骚动,很多人在惊讶喊叫,有人的嗓音惊慌而杂乱,几乎带着哭腔,“快住手弟兄们!!”
杂七八杂的声音四处响起,“那上面站着的是咱的家小女人啊!!”
“天老爷啊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被教匪邪术迷住、魇着了!”
“天杀的教匪,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畜生!”
男人们粗糙的吼声响起,而四射而来的箭雨在这一刻软弱的停下了。
慧清师太露出狠毒而得意的笑容,喃喃道:“你们也有家小,也舍不得朝自己儿女的身上射啊!”
一字一句好似从牙缝里蹦出,随即她一个眼色,吩咐臻臻道:“我们上楼墙去看看!”
火光暗走了夜半的雪色,椽木混合着石砖垒成的楼墙上,积雪只有薄薄一层,踩在脚下咯吱作响,慧清来到女墙的一端。面色冰冷的看向底下。
一彪人马当前,大约有四百来号人,后面有更多身着鸳鸯胖袄的步卒跟随,当首一人盔甲之下露出美髯一部,威武严肃之外更见三分儒雅。
“本官黄本固,你们这些教匪立刻束手就擒。否则本卫将士冲入,立时让尔等灰飞烟灭!”
这位就是黄镇抚吗,看着却是将门英豪,可惜声色俱厉之外仍然不够果决——
慧清师太微微一笑,居然有闲心念了一句佛忏。素白缁衣临风飘飞,宛如雪中菩萨,“黄镇抚。你们到得好快!”
谈笑自若之中眼中闪过一道紧张的阴霾:原本她让各家家眷快马把药丹送去军营,一是为了调走这些精锐之士,二是想用它来控制几个要员,就算有人怀疑不愿吞服,但必定也会有人中招。那药丹服下后感觉龙精虎猛神清气爽,都是热血男子,禁不住就会找些女人来发泄一番。
她的目光朝着黄镇抚脸上梭巡而去,笑得慈悲而温柔。暗夜中看来却别有一种诡秘,“你家夫人小姐千辛万苦向我求来的药丹,你居然没有吞服吗?”
“就算你不愿信这些神佛道法。但那指挥使罗战常年有不举之症,他真的能忍住诱惑不吞服这神丹吗?”
罗指挥使…居然有不举之症?
底下微微有些骚动,有些官兵们唇角抽搐忍得辛苦。若不是如今十万火急的形势,他们立刻就要喷笑出声。
黄镇抚这才恍然,自己虽然在北丘卫算是一号人物,但平宁坊仍是在罗战掌握之中,若是他没有默许,想要贸然请来外人,哪怕是个尼姑也是不太容易的。
罗战的正妻当然是留在京城伺候公婆,但平宁坊里有他一个侍妾住着,平时虽然不算得宠,但肯定是他在眷坊的一个耳目——她必定也是求子心切,罗战这才通融一二。
“我很奇怪,就算你没有吞服,又怎会这么快就起了疑心?”
黄镇抚面色一变,好似想起了什么让他不悦的事物,“不用多加废话,本官数到三,你等立刻自缚出降!”
——其实根本没人发现不妥,就连他自己,虽然不愿吞服这些奇怪的江湖药丹,但也感念夫人的一片诚心,只是置之一笑而已。在他们这些男人看来,妇道人家喜欢求神拜佛寻医问药本就是小事一桩。
但随之而来的变化让人意想不到:竟然有锦衣卫的人赶到,通知这里出了白莲教匪,顿时全军风声鹤唳,黄镇抚担忧自己妻女,一马当先率军赶到。
“是有人通风报信吧?”
见黄镇抚拒绝回答,慧清师太冷冷一笑,一挥手,顿时有人拖过一对母女,“既然被你发现,我们的事就算功亏一篑,也不会让朝廷得了便宜——你的妻女在此,若是强攻,立刻就是玉石俱焚。我们这些乱匪是不值当什么,可你那似水温柔的夫人和调皮跳脱的小姐可就…”
黄镇抚怒睁双眼,“你敢?!!”
火把闪烁的光芒着照亮了他妻女的脸,北风呼啸中,她们连兜帽都没有戴,就这么双目迷蒙的站在楼墙上,雪花落了满头,脸上冻得通红也茫然不觉,任由尼姑们的长刃架在脖子上。
黄镇抚竭力压制心痛和恐慌,面无表情的捋着胡子,“放走逆贼,我全家也是连坐之罪,我家女眷死罪可免,却要落到那肮脏地方去——与其这样,还不如死在你手上——你动手吧!”
一语既出,在场之人都惊住了!
“你、你说什么?!”
慧清师太噎住了。
“你动手吧,死在你手上也算是为国尽忠,称得起贞烈二字。我是朝廷命官,绝不会受你胁迫要挟!”
见慧清师太犹豫,他越发显得铁石心肠,“你不动手是吧,本官就亲自动手送她们上路!”
他一把夺过亲兵手中的弩箭,朝着自己的妻女就是两箭连发,两道铁箭准确命中两人的肩膀,透体而出,顿时血花四溅!
“啊————!”
剧烈的疼痛让黄二小姐略微清醒了些,她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痛呼声,如一片落叶一般坠落下来,顿时有亲兵上前充作肉垫将她接住,一哼闷哼之下,伤口更加开裂。
黄夫人委顿在地,乌黑长发蜿蜒在慧清脚下——这一幕让她禁不住眯起眼,瞬间回想起当年自己从河里的木桶中回到家中的情形:亲生母亲的头颅被砍下带走,只剩下一头乌黑长发被当做累赘丢弃在地…那般的乌黑、蜿蜒、好似失去生命力的蛇…慧清整个人人都因为旧日回忆而发抖着。
第七十三章 官印
而就在她怔忪的一瞬间,官兵已经开始猛烈攻上来了。
黄镇抚方才故作冷酷,其实自己也是捏着一把冷汗——他当然不会故意置妻女于死地,但若是仍由她们作为人质,这些教匪事后也不会让她们活下去,且这罪名却能让自己一家陷入泥沼。他当机立断,急中生智射中两人的肩部,就是为了博得一个挣脱魔掌的机会。
这个机会成功了一半,黄二小姐已经顺利脱出,现在剩下的,就只有战斗和杀戮了!
平宁坊不是什么军事要塞,也不在什么边关要地,它只是天地脚下离金陵府不远的一个小小的眷坊,椽木混合着石砖的楼墙,在平日里经受风雪侵袭也算牢固,但终究挡不住官兵们的刀砍枪挑箭射。
臻臻发出尖利的叫声,慧清终于从残酷的记忆中醒来,她铁青着脸喃喃念诵,顿时周围的人们神智昏茫地围绕在她们外圈,结成一片人盾替她抵挡刀箭。
这些人也是底层军官们的女眷家人,彼此都算是熟悉,兵卒们手中的兵器顿时迟疑下来,而慧清朝臻臻和尼姑们使了个眼色,一起跳下了楼墙,回到车上。
坊门被拉开,马车驶出,两边人马再无阻隔,面对面剑拔弩张。寒夜的北风呼啸着吹到每个人身上,那汗珠却顺着甲胄往下滚落。兵刃的冷光映着火把跳跃的炽芒,暗示着这将是一个难以善了的长夜。
黄夫人的躯体被拖曳在马车上,血痕拖了一地,也不知生死,黄镇抚虽然面无表情,心中却已是肝胆俱裂——但他不能露出一丝端倪,只要给这些教匪看出一丝一毫的软弱,他们就抓住了他的罩门。
马车继续向前,刀枪向前,围在周围的人群肉盾沉默向前。官兵们面面相觑,正待后退,却听暗夜里遥遥传来一声——
“在我们锦衣卫眼皮底下,你们竟敢心慈手软,私纵教匪?!”
只见坊门外的大道上,一群人簇拥着一位将官疾驰而来。来者相貌俊美,宝蓝色织金箭袖长袍外罩雪色明光铠,通身上下一派贵气。
“是指挥同知王大人!”
众将士神色紧张,互相交换了眼色,想起方才在大营中王大人突然拿出锦衣卫密令腰牌的那一幕。都觉得不寒而栗——王舒玄先前都是以纨绔贵公子的模样出现,他官位虽高,大家却从来不怕他。没曾想他居然是锦衣卫派在军中的秘探!
指挥使罗战当时就瘫软下来,颤抖宛如风中落叶,王舒玄却是咄咄逼人,不仅揭穿了白莲教的所谓“神丹”,还要求北丘卫众将士戴罪立功,立刻把教匪一个不漏的拿下。
黄镇抚眉头深皱,凝视着王舒玄腰间那柄长刀:材质极好乃是百锻精钢,光芒吞吐之下显出玄铁的炽黑。狭长略弯显得格外轻巧,刀脊是直的,不似倭刀的弯曲——然而轻轻一击。却可以将整头猛虎都斩成两截!
这是锦衣卫的绣春刀,而且是上位者才有资格佩戴的精品!最值得瞩目的是,刀柄中央那镶嵌成妖异眼眸的南红宝珠——这象征着锦衣卫在黑暗中无孔不入的监视窥探。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抬起头却触及王舒玄的目光,那般飞扬跋扈、志在必得,“黄大人,如果让这群教匪脱逃,这可不是你一个人能担待得起的,我们纪纲大人的脾气,想必你也略知一二,若是他知道是你家女眷招来了这些人…”
坊门口的空气在这一刻几乎凝滞!
黄镇抚的心顿时凉了下来——自己的妻女虽然是被人所骗,但这引狼入室的罪名绝对是逃不了,若是再任由白莲教匪逃脱,只怕整个北丘卫都将遭到血的清洗!
但是屠杀作为的女眷老少,他实在下不去这个手!
见他神情仍在挣扎,王舒玄冷笑一声,施施然从马上下来,取出一把模样别致的神机弩,朝着慧清便是一箭!
谁也没想到他会如此鲁莽果断!
这一箭力量无比,穿越风雪发出咻咻之声,穿透围绕在外的人墙胸前,带起一连串血花,却仍然余势不减,朝着慧清直贯而去!
“大师姐小心!”
一声清喝,慧清还未反应过来,却只觉得一道人影挡在身前,电光火石的正中胸口,颓然倒地。
“臻臻!”
她死死抱住她的身体,而后者被这箭巨大的力道带倒在地,胸口竟然出现了拳头大的一个血洞。
四周的人墙也倒了一地,胸口连珠一般出现巨大的血洞,有人甚至半颗心都掉了出来,场面一片血腥。
所有人都呆住了,一片寂静中只听见王舒玄的亲兵在响亮的阿谀奉承,而王舒玄气定神闲,笑眯眯说道:“这是锦衣卫锻造司新出的巨力弩,果然不凡啊!”
“臻臻!”
慧清不顾一起的想要扶起臻臻,后者双目圆睁,嘴唇蠕动着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头一歪就此气绝。
慧清弯腰不顾一切的摇着她,“臻臻,你醒醒啊,你起来啊!”
她的声音悲恸而疯狂,带着不敢置信的恐慌。
她跟臻臻只是点头之交,这次一起出任务才算是真正深谈——然而转瞬之间,活生生的人就要眼前没了。
是为了替她挡住这一箭而死的!
慧清觉得自己全身血脉都要炸开了!!!
“臻臻你醒醒,不要睡着…”
眼角好似模糊了,却又火一样的烧灼疼痛,她茫然的抱起尸身,一时呆住了。
“好机会!!”
王舒玄精神一振,拔出腰间长剑就要杀过去,取下她的首级,突然他的眼睛瞥见一样物件——慧清的怀里居然滚出了几张文书和一个铜金官印来。
远远的看不清楚字样,但那形状,他却是在文书账目上看过无数遍!!!
那是指挥佥事的官印!
整个北丘卫,同样形状的印有是三块,指挥使、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
但罗战由于是一卫之主,印章的成色和尺寸要更胜一筹,而自己的官印好端端保存着。
这必定是沈广成掌管的佥事大印!!!
第七十四章 破局
那小子掌管的官印,怎么会落到白莲教手里?
指挥使的正印与这一枚佥事印使用次数最多,因为许多账目来往通关都需要盖这枚佥事官印——王舒玄的脑子飞快转动,立刻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若是这些白莲教侥幸逃脱,事情就彻底闹大了,而这落在贼手的官印必定会派上用场,足以让姓沈的死得灰飞烟灭!
私通教匪的罪名他是逃不了,要是设计得当,就连纪纲也保不了他!!
王舒玄越想越是得意,禁不住脚下踌躇,站在原地不动,黄镇抚等茫然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的目光直朝那些浑浑噩噩的人身上看着,还特意看了生死不明的黄夫人一眼,叹气道:“快把这些人身上的妖术都解除了,放了他们,可免你一死。”
慧清抬起头,眼中满布血丝,充满仇恨的眼睛死死瞪着王舒玄,后者好似更有顾忌,停住脚步重复道:“赶紧放人!!”
慧清当然知道这是骗是三岁孩子的,但见他目光闪烁游离,不断看向那些迷了心窍的人,顿时自以为明白了他的心思——
他还是在乎这些人的性命安危,不敢冲上前来!
这次的计划已经功败垂成,但只要手握这些人质,也许还能杀出一条活路来!
她回望着身后一辆辆马车——这么多黄金,是宝贝也是祸物,现在一一取出已是来不及了,但可以用来混淆视线。
心念既动,她使了个眼色,又反复比划,确定其他车子上的尼姑和舞女们能领会自己的意思,顿时手下一紧,死死掐住黄夫人的咽喉,顿时满手染了血污,也分不清是臻臻还是黄夫人。或是自己哪里受了伤——
“站住!再过来一步,我先杀了黄夫人,再让这些人自尽,死在你们跟前!”
王舒玄好似真被吓住了,只是皱着眉头怒声喝骂,居然真的不再有动静。慧清师太手中长鞭一挥,顿时双马发出一阵嘶鸣,惊起前蹄猛然冲了出去——
王舒玄身影一闪避让开来,望着马车的背影只是大喊道:“来人啊快追,莫放跑了这些教匪!!”
他光是喊。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姿态悠闲得很,黄镇抚眼睁睁看着。怒气横生的质问道:“王大人你为何放她们走?”
王舒玄嗤笑一声,反驳道:“方才就是你舍不得自家爱妻,在那里优柔寡断,现在我成全你的意思,你居然反过来问我?”
话音未落,他翻身上马,一边挥鞭急追,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圆筒。用牙齿咬开,随即向天空丢去,顿时暗夜苍穹之上爆开一朵特殊的礼花。五光十色久久不散——
这显然是锦衣卫的某种传信记号。
黄镇抚也急急跟上,两边所带的兵马见状也是一声呼啸,调转马头纷纷追赶。
暗夜里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人脖颈之间带着冰冷的镇定之意,而一追一逃的两帮人马却是喘息着、酝酿着杀意。
王舒玄看似卖力的追着,但他好似嫌热闹不够大,连续燃放几次烟花,黄镇抚越发觉得他行为怪异,好似别有目的。
马车夹带着大量的货物,即使拼命奔跑也渐渐被追上,突然慧清一声清喝,马车分四路散开,各自朝一个方向驶去!
王舒玄冷哼一声,锐利眼神紧紧盯住慧清所在的第一辆车,紧追不舍。
慧清的车上开始不断地丢下兽皮牛筋这些货物——虽然是作为跟元蒙交易的遮掩,这些货物也是林林总总非常齐全,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弃在山道上,不断给追兵制造麻烦,又是黑夜视线不清,王舒玄手下有人不幸被绊倒,哀嚎一声折断马腿滚落山涧。
没了累赘,慧清的车子越发轻盈飞快,一追一逃之间,距离渐渐拉开了。
慧清松了一口气,揭开马车的帘子,天边初露鱼肚白,朦胧的视线中却出现了另一座哨卡式的石堡,路旁还有拒马和木蒺藜围栏。
金陵乃天下帝都,近畿原本就是重兵云集,但天下太平已经几十年了,这里原本也是虚应其事,只有十个守哨,正在懒洋洋打着瞌睡。
慧清心中一喜,策动缰绳让马继续狂奔,响亮的马蹄声让那些兵勇们顿时吓醒了。
“路条勘引——”
话音未落,只见慧清一手继续加鞭,另一手高高擎起广晟的官印,高声喊道:“奉北丘卫指挥佥事之命,闲杂人等全部让开。”
守哨这边的人都惊得弹跳起来,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算是北丘卫那也要按手续验路条引证什么的,哪有这样土匪一样闯过去的!
慧清飓风一般冲过他们身旁,几人都被冲得惊慌躲闪,最后一人躲闪不及,被一张盖了官印红戳的文书糊了一脸,他拿下一看,骂得咬牙切齿。
几人惊魂未定,又一阵马蹄声急冲而来,吓得他们几乎要做滚地葫芦,随即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一个俊美华贵打扮的武官。
正是刻意拖延想把事情闹大的王舒玄。
他听完三言两语,大惊失色的喊道:“什么,沈大人连官印都被教匪劫了!!!”
教匪带着朝廷命官的官印逃之夭夭,这绝对是件天大的祸事,眼前人证物证俱在,沈广晟这次是翻不了身了!
他唇边露出一丝阴狠的笑意: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沈广晟突然派来接手北丘卫这边的要案,这是在他王某人的盘子里抢饭吃,若是他态度谦恭,肯把头功让出也就罢了,先前居然还敢这么倨傲不恭,现在闹出这么大的漏子,查案人反被教匪劫了官印,就算是纪纲大人也面上挂不住,不会再保他了。
而他王舒玄,先是英勇剿匪不落人后,接下来又是怜惜同僚家眷侠骨柔情,虽然一时放走教匪,很快就布置周密亡羊补牢,及时调动周边的锦衣卫人员在前行之路上围追堵截,小小几十个女匪,已经注定是他瓮中之鳖!
这次不仅自己立了头功,还分润了功劳给附近的锦衣卫同泽,这样他王某人的人望呼声就会更高,听说南镇抚司的二把手马上要出缺,也许自己也能…
他正在浮想联翩,突然只听见远处山道上传来逆向的马蹄声,清脆而响亮。
是谁?
难道是教匪们去而复返?
他摇了摇头,觉得这不可能。
马蹄声滴答,速度不紧不慢了,从容不迫却又带着蓬勃朝气。
山路上的残雪被马蹄扬起一团,好似一团仙雾弥漫开来,迎面而来的骑者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中,黑甲银枪,身材挺拔眉目如画,举手投足之间更见冷峻威仪。
竟然是…沈广晟!!!!
第七十五章 摘桃
王舒玄只觉得整个脑袋嗡了一声大了,满心的震惊化为一声大叫,“不可能!!”
他不是应该被白莲教的舞女们迷昏了,正在黑甜乡里做春秋大梦吗?
广晟策马又走进两步,笑容绝丽,笑吟吟的跟王舒玄打招呼,“这不是我们的指挥同知王大人吗?这冰天雪地的,是出来猎狐狸兔子呢,还是来找美艳小寡妇过夜的?”
王舒玄只觉得一股惊怒交加的恶恨从心中涌起,一张俊脸都因此变得通红,“沈广晟!!你死到临头了还敢卖弄唇舌!!”
广晟冷冷一笑,“卖弄唇舌的人是你吧王大人——没想到你脚程这么慢,跟裹了三寸金莲似的,连个女教匪都追不上。”
“那是因为有你的官印,她轻而易举通关了!!”
王舒玄好似抓住了天大的把柄,低吼道:“你吃里扒外,真是丢尽我们锦衣卫的脸!”
“丢脸出丑的人还是沈大人你…”
广晟轻蔑一笑,长枪一扫,下一瞬,一颗黑而圆的东西从他马后飞起,呼啸着朝他丢了过来。
王舒玄急忙闪过,那物件掉在地上,溅起紫黑色半干的血迹,混着灰白色的脑浆——竟然是一颗人头!!
那面目,那光溜的脑袋,是方才追赶的慧清师太!
“王大人,你连个女人都抓不住,还得我来代劳,真是丢尽我们锦衣卫的脸啊!”
广晟嘲讽全开,用方才同样的话来打他的脸。
王舒玄顿时一滞,如此大功却被他抢先了,但他转念一想,却又转为狞笑,“你这是杀人灭口——你的官印被她所夺,一路通关直入毫无阻碍,如此失职,就算杀了她也不抹杀不了事实。”
广晟一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好似听见了极为有趣的事,他手中长鞭扫出,从一旁看呆了的兵勇手里卷起那张盖有红戳的文书,丢在王舒玄的脸上,啪的一声好似无形耳光。“你看看清楚再说吧”
王舒玄怒极,接过通关文书一看,却是宛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全身怒火都化为惊惧,文书上盖着的。竟然是自己的官印!!
“这、这怎么可能?”
王舒玄好似急红了眼的赌徒,低喝道:“这是你跟那群女教匪勾结,伪造的!!”
广晟踞于马上。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微笑中的冰冷却让王舒玄悚然一惊。
“你们统统退下。”
广晟一声令下,兵勇们纷纷溜之大吉,广阔的哨卡前官道,只剩下两人对峙而立。
下一刻,广晟叹了口气,“我跟王大人你同僚一场,又都是纪纲大人派来北丘卫的。原本就该通力合作,却没想到闹到这么个局面…”
似乎很是惋惜的口气。
王舒玄飞扬跋扈惯了,以为他要服软。心下一松要就坡下驴,“你要是早这么识相,我又何必…”
回答他的一声清脆响声——广晟的长鞭宛如灵蛇。卷起一小枚官印送到他眼前,王舒玄一看,顿时魂飞天外——这正是自己的官印。
“王大人,你自己的东西,自己总该有印象吧?”
王舒玄颤抖的手在官印上抹了两下,发现是真,正要劈手夺过,长鞭一卷,官印又被卷回广晟手中。
“丢失官印是什么后果,同知大人先前已经研究透彻了,不用我多说。”
王舒玄眼前一黑,却咬牙挺住了,他深呼吸两次,已经慢慢恢复了冷静,“这一开始就是你设的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