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来到院墙边,掂着脚尖拿起葡萄架最上边的半块砖,打开压着的一封信笺,从内中掉出来一封信以及几串佛珠,她仔细看着,神色变幻不定。
第六十八章 迷心
黄昏时分,天边的云彩灿金而静美,商驿入口处的人群却是渐渐散去,广晟坐在大堂内,看到最后剩下的一叠文书证明,正要签字画押印戳,却又放下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真是无聊…。”
他抱怨道,身旁管事心急如焚,一心想让他签字盖章,连忙劝道:“大人,还剩下最后一份,干脆一鼓作气…”
“这又不是十万火急的战报,何必着急?”
广晟将他的话打断,闭上眼一个示意,在旁侍立的蓝宁连忙把冰镇葡萄送进他嘴里。
师爷这下真急了,没有签字盖章,这批货谁也不能动,但接应的人今夜子时就要来,这可怎么办?
他还待再说,只听罗师爷干咳一声,在旁奉承道:“大人连日来为公务辛劳,也该放松放松。”
“人间至乐,无非酒色二字…我每晚都在放松啊。”
广晟轻佻的笑着,一语双关的答道,一边伸手,在身畔的蓝宁脸上轻拧了一记,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
罗师爷露出男人都懂的暧昧笑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广晟笑着答应道:“都是绝色的回回女人?那倒要好好见识一下。”
罗师爷却反而露出为难的神情,“那里离我们平宁坊不远,是一个员外的外宅,可是您军令在身,若是没有完成就擅离职守,按照律法可是死罪啊!”
“什么军令,就是让老子来做账房先生的!”
广晟不耐烦的抱怨道,随即扯过手边公文,看也不看就签字盖章,一旁站着的罗师爷和管事交换了个眼色,松了口气对视一笑。
天擦黑的时候,广晟并未回来用晚饭,而是派小厮送回官服官印等物。月初看到这一幕,急忙迎上前去,笑得比蜜还甜,跟小厮连道辛苦,就要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却被秦妈妈及时拦住了。“少爷吩咐过,书房重地闲人莫入。”
“少爷早就把钥匙交我保管了。”
月初语声骄傲,秦妈妈却不以为然,“唯一的一把书房钥匙也不在其中。”
月初不信邪,却见小古拿出贴身收藏的一把钥匙。引了小厮走向书房,顿时气得面色铁青,紧抿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晚饭时分。月初却是袅袅的出来了,神色自若好似完全没有方才那一场难堪,谈笑自若的跟三人套近乎,“今晚听说是慧清师太举办法会,平宁坊的大姑娘小媳妇和官家太太都去。”
秦妈妈声音平平没有起伏,“少爷吩咐,让你好好在家歇着。”
“妈妈您误会了。”
出乎意料,月初居然丝毫不恼。仍是笑容可亲,“我知道少爷身份非凡,我们不能抛头露面去看。但佛法无边,普度众生,多信些也是没坏处的。”
说着。她拿出几串佛珠,放在三女面前,“这个是先前从慧清师太那里求来的,送给你们,一人一串戴着,也好保佑平安。”
秦妈妈一愣,警惕的拿起来仔细观视,甚至轻轻嗅了一下,看样子是怕月初又出什么幺蛾子。
小古冷眼旁观——秦妈妈对药剂也算精通,但白莲教的圆光幻术并未寻常药物可比,只怕她也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果然,秦妈妈一无所获,虽然迟疑,但仍然把佛珠戴在腕上——她对月初虽是不喜,但神佛之物求个吉祥,按民间规矩是不便拒绝的。
佛珠的檀香萦绕身畔,莫名的却让人心神安宁、松弛,渐渐的上下眼皮都打架了。
“秦妈妈,少爷的官印在哪里?”
“在书房暗柜下第四个格子。”
“怎么打开?”
“按动桌角下的凸起。”
秦妈妈居然一一作答,毫无警惕,这大概又是佛珠的功效——小古静静听着,却是闭着眼,竭力掐疼自己来抵御昏沉之感。
“给我少爷书房的钥匙。”
月初走到小古跟前,毫不客气的伸手。
小古缓缓的拿了出来,月初得意一笑,狠狠踢了她一脚,笑着骂道:“凭你也想跟我争?!”
她接过钥匙亟不可待的去了书房,随即又提着绢布包的物件窜了出来,打开院门急匆匆去了后巷。
后巷之中狭窄曲折,石砖上青苔遍布,月初心急慌张,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白皙手腕伸出,将她从地上搀起,月初抬头,却见来人葛布遮住一头一身,只露出半张面庞,虽然眉目秀丽,眼角的细纹却显示她青春不再。
“慧清师傅…我把你要的东西都带来了。”
慧清默不作声的接过她手中的包袱,打开看着里面的错金虎踞篆印、几封公文书信,唇边露出微微笑意来。
“就这些了?”
月初愣愣的点头,随即却拽住师太的衣角,急切道:“师傅,那个药真能一直管用吗?”
“佛渡有缘人,三生石上一根红线牵。只要用了我这药,你们之间的红线就再也扯不断、理不清。”
月初的脸上露出兴奋而甜蜜的光芒,“我什么也不求,只求少爷永远这么疼宠我,爱惜我。”
清慧师太眼中露出一丝讥诮冷笑,随即却隐没化为一声轻叹,“这却是难了。”
“啊?!”
月初惊慌失措,脸色变为惨白。
“贫尼虽不解世间情爱,却也知道有愿有必有劫,玄奘西天求经尚有九九八十一难,你所盼望之事虽小,却也有他人觊觎,恐遭非难。”
看到月初焦急的表情,她的嗓音压得更低,“况且贫尼略通相法,观察沈大人之面相,只怕命中桃花非浅…”
这话正中月初的心口,虽然不愿承认,但她也知道自己容貌不算出众,而少爷身为军中新贵,侯府公子,这一生里都不会缺少美女投怀送抱。
“那要怎么才能拴住少爷的心?”
慧清师太笑的温柔和蔼,递给她一只精致的荷包,“这里面放着佛祖座前奉贡过的佛经,足足念过一百遍,只要把它放在你家少爷的枕头下,就能让他对你死心塌地。”
目送着月初欢天喜地的离去,慧清合上灰色葛布斗篷,唇边的细纹勾画出一道阴郁恶意的笑——
“可怜又愚蠢的小女人,给你的药只能暂时迷住心窍,让他对你身上的味道着迷——这世上,哪有什么永恒的情爱?就算是漫天神佛,也不能阻止一个男人移情变心。”
她冷然的笑声回荡在阴暗逼仄的小巷里,满是愤世嫉俗的慨叹。
第六十九章 法会
夜幕缓缓降落下来,天空下起了小雪,顿时千万朵白绒静静飘飞,宛如无根之萍。一向平静的平宁坊却并没有陷入沉眠,反而在街头巷角点起了一盏盏气死风灯。
十字街的中央空地上,木雕梁柱的花楼戏台被临时改作佛场,一帮女尼们便在一旁歇息,准备即将到来的法会。
高台侧边的屋檐下,早有人备好了素色庄严的油布长棚,架好了连幅道屏,连炭盆火堆都布置齐备,军官太太们聚集在一起,百无聊赖的观赏着雪景,等待着慧清师太的到来。
她们之中俨然以黄镇抚家夫人为首——她是个温柔娴静的中年夫人,着一件紫锦宝相花纹的长袄外罩雪上青貂绒昭君套,身边跟随的妙龄少女正是黄二小姐。
“你爹一向不喜我抛头露面,这次法会规模如此之大,他会不会生气?”
黄二小姐同样在母亲耳边窃窃私语,“娘亲你不用担心,一心向佛乃是积德行善,听说宫里的贵妃娘娘也信这个呢!”
黄二夫人板起脸,“我真是把你宠坏了,我们是什么人家,怎敢跟贵妃娘娘们相提并论?”
黄二小姐不依了,撒娇道:“娘…虽然贵贱高低有别,但我们求佛也是为了父亲的身体安泰,更为了我…”
说到这里,她面色绯红,再也说不下去,黄夫人叹了口气,轻抚她的头发,“罢了,若是佛祖能保佑你父亲脚上旧伤能痊愈,再赐予你一个如意郎君,我就舍了这张老脸,出这一次头。”
说话之间,三声磬响,在风声细雪中越发显得庄重肃穆。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夜色苍茫,天光雪色都倒映在灯火的熠熠之中,万众瞩目之下,一身素白缁衣,手持念珠的慧清师太缓步走上高台。
她缓缓念起经文。通篇都是梵音呢喃,纤细清瘦的身影伫立在高台中央,自然有一种浩然高华之意,众人都是军官家眷,粗通文墨。虽然不懂其中意义,却都被这种气质所慑,心中生出无穷敬仰。
“佛在世时有长者。梵名‘须达多’,曰善施,别号‘给孤独’,建祗洹精舍…”
慧清师太开始讲起贤者须达多为求佛法,以黄金铺满太子的精舍别院的故事,又讲了佛祖舍身饲鹰的经典,她口才又好,卖相气质美妙绝伦。众家太太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又是惊叹又是啧啧称赞。
不知不觉间,就连站在屋檐下驻足倾听的人都被她吸引。渐渐走到高台下,只盼能离她近些,再近些。
她的嗓音悲天悯人又温柔悦耳。好似有无穷的魔力,很多人甚至脱下身上的首饰布施给她。
慧清师太手下的尼姑们结果布施放在一边,给一文钱的、给金珠玉贝的,统统一视同仁,赠以十八子手串和药丹一枚。
“此乃佛母万生灵丹,专救苍生苦厄,今日与众人有缘,故此奉上。”
慧清师太面容淡然,口气倒是不小。
众人俱都欢喜不已,药丹拿在手中一嗅,若有若无的香气扑面而来,只觉一阵神清气爽,连带病虚弱的顿时都好转了七分。
尼姑们俱都面容白皙,面对众人的感激,只是淡然一笑,稽首道,“是佛母娘娘慈悲,也是施主们的虔心。”
黄夫人手中托着药丹,脸上满是惊喜,“这药真管用,我的眩晕症都好了很多!”
黄二小姐赶忙托起掌心的药丸,凑到眼前,只觉得它色泽淡绿晶莹剔透,多看一眼心神都为之荡漾,好似整个人都升入五色幻迷的天宫仙境之中。
“太好了,这下父亲的腿伤也有救了!”
她兴奋地低嚷,却不料被为首的尼姑泼了冷水,“这药丹乃是佛母座前诵经千遍才赐下的,离开佛光一个时辰,便毫无效力!”
“这可怎么办!”
黄家母女的脸上蒙上了失望的阴霾,一旁众位女眷也是满心火热落进了冰窖里——这里大部分女人乃是军中眷属,哪家男人出兵放马身上没有一两处旧伤?她们满心盼望慧清的药能治好家中顶梁柱,没曾想居然有这个限制!
黄二小姐眼珠一转,看向一旁站着的家中护卫,这本是黄镇抚身边的亲兵,弓马武艺不在话下,“陈叔叔,你全速赶去营中,能否在一时辰内送到?”
陈护卫是各身板壮实沉稳的中年汉子,闻言一愣随即道:“若是用双马替换,也许可以一试,但属下奉命保护夫人和小姐…”
“我们好端端在这会有什么危险?你快去,我父亲的伤能否痊愈,可就全靠你了!”
这一顶高帽扣下,陈护卫只能从命,他吩咐了护院们几句就匆匆打马而去,而其他各家夫人小姐也都派出孔武敏捷的男丁,把药送去军营之中,一阵忙乱之下,不远处街角的骏马与车驾离开了不少,只剩下灯光浅影里踏碎的雪痕。
慧清师太翩然立于高台之上,看着底下妇孺坊民们,眼中闪过一道讥讽,随即转为悲天悯人的清圣。
“诸位都是有心向佛,但却常常不得其门而入,也不便经常外出拜谒。但入我佛门本就是论心不论形,只要心意到了,必定会有灵佑。”
说完她转动手中佛珠,缓缓念诵道:“若欲灭烦恼障、报障者,当贯木槵子一百八,以常自随;若行、若坐、若卧,恒当至心无分散意,称佛陀、达摩、僧伽名,乃过一木槵子;如是渐次度木槵子,若十,若二十,若百,若千,乃至百千万。若能满二十万遍,身心不乱,无诸谄曲者,舍命得生第三焰天,衣食自然,常安乐行。”
这一番话显然是说,只要经常转动佛珠,念诵佛主之名,便能求得安乐顺心,顿时在场众人纷纷拿起刚刚分发的佛珠,一边转动一边跟着她念诵经文。
白雪飘飞之下,暗夜天地间都充斥着这梵唱一般的诵念声,佛珠的异香渐渐的侵染众人的心神,渐渐地,她们的眼神开始迷茫混沌…
慧清静静观看这一幕,心里满是计划成功的兴奋,“请各位离席,将佛珠放于净水之中,让家人邻舍饮下,才能与佛结缘。”
所有人好似听到了至高之令,站起身来鱼贯离去。她们眼神浑噩,寂静无声,在暗夜中憧憧行走着,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偌大的队伍透着一股阴森诡秘之意。
“只要碰触、服用过佛珠上的香药,就足够让你们浑浑噩噩过上一天一夜,整个平宁坊,已经在我掌握之中!”
慧清太过得意,以至于没看见,在女眷们队伍中间,有一个身量娇小、面色黛黑的少女,正以清澈明亮的目光打量着她。
小古看着慧清微微一笑,“白莲教的如意算盘很不错,但胃口太大,小心会被噎着。”
第七十章 捷足
商驿的大堂上灯火通明,任凭窗外雪落凝冰,此间却是温暖如春,酒香扑鼻。
广晟身着织金深紫斓纹曳撤,赖洋洋倚靠在上首矮榻上,身边倚着千娇百媚的蓝宁,巧笑嫣然之下一双美眸几可勾人魂魄,柔若无骨的身子让底下的罗师爷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罗师爷,那些美人儿什么时候才能到?”
相对于广晟的潇洒不羁,罗师爷却显得有些焦虑不安,他低咳一声,连忙回道:“就算快马来回也要两三个时辰,更何况佳人还须梳妆打扮。”
他偷偷打量着广晟慵懒自在的模样,心下暗恨:这小子爱好声色犬马,这次不知怎的,却只上钩了一半!
原本他以回回美人为饵,想引诱广晟去那所郊外别院之中过夜,这边他们便能顺利将马车上的黄金安全卸下运走,再将允诺对方的甲胄铁器出库运走,没曾想,广晟满口垂涎答应,临走却犯了懒劲,不肯奔波跋涉,非要派亲兵们将美人们带来。
“这么天寒地冻的跑来跑去太累了,还不如把美人儿请回来,可以多多玩乐几天。”
罗师爷听了简直是如雷轰顶,忧心忡忡的试图劝服他,“大人千万不可啊,虽说军中私下玩乐是人之常情,但毕竟是指挥使大人初次对您委以重任,偶尔偷欢一夜也罢,如此大张旗鼓的将人带回嬉戏,只怕会…”
广晟当时斜睨了他一眼,漫不在意的笑道:“这里只有我和你们在,谁会嚼舌头?”
他一双眸子浓若点漆,笑意艳丽,却暗含一种毒辣冷戾,吓得在场几人都猛一哆嗦,纷纷表示不敢出去多言。
“这就好,现在就只等美人驾临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罗师爷只觉得嘴巴发苦。无奈何只得出去张罗,他疾步而出跟心腹手下吩咐了一阵,眼中精光一闪,已是有了决断——既然姓沈的小子不肯走,那就彻底把他灌醉让他跟美女们颠龙倒凤,只要外面搬运的人小心些不弄出声响来。必定能安然无事,大功告成!
“师爷…师爷?”
广晟的催促打断了罗师爷的沉思,他正要赔笑脸,却听外面马蹄阵阵,随即而来人声熙嘈。
香风阵阵,更有隐隐而来的莺声燕语,夹带着异族腔调。顿时引起众人兴奋。
“来了来了!”
只见帘子一掀,一阵奇异的香氛随着冷风扑面而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是身披白色滚毛斗篷的一群女子,她们抬眼时众人都倒抽一口冷气:竟是如宝石一般碧绿苍翠!
炭盆被密密的排在两旁,地上的毡毯也准备好了,打头一个女子刷的一声把斗篷除下,顿时酥胸半露,一袭烟纱裹胸上面镶满了明珠璎珞,更衬得那浑圆呼之欲出。她生疏的敛衽,低头行礼之下两点嫣红若隐若现。堂上几乎可以听到男人们咽口水的声音。
她一人穿白,其余众女都是红色纱丽,胯骨上半露着向金丝的云纱缕群。随着胡琴奇异幻美的音色环绕成一圈,开始扭动腰肢, 雪白颀长的美腿极尽魅惑。
奇异的香味如兰似麝,门窗紧闭之下更是甜甜的沁人心脾,据说是来自黑衣大食的特殊香料,广晟吸入时眼神一阵恍惚,强撑着一股念头捻痛掌心的皮肉,这才略清醒些,心知这香料有异,回看罗师爷却也在低声咳嗽,略带厌恶的咕哝道:“这香味也太呛人了,哪弄来的啊!”
难道…这香料跟他无关?
广晟的眼中闪过惊异之色:他原以为罗师爷今夜就要卸货装货,嫌自己碍事就干脆用了药,没曾想这戏中还有戏呢!
甜美的香味迅速弥漫,无声无息之间众人的眼神都开始恍惚了,广晟低头伪装不支,那打头的女子身躯宛如灵蛇般腻在他身侧,突然一口气轻吹而出,脖子后面一阵搔痒,正要将她推开,却不料她香舌轻舔,划过耳垂,血液之中宛如中了毒鸠一般火辣。
“大人,您就是负责那批货的吗?”
广晟低着头点了点头,假装已经被控制,双拳紧握之下,实则是控制自己的脾气,不至于一拳把她打飞。
舔脖子什么的…湿湿滑滑实在是让人反胃。
“那笔巨款在什么地方?”
广晟瞬间起了恶作剧的心,炸了眨眼道:“都在罗师爷的账上。”
他可没有说谎,买卖皮毛兽骨的钱都在账上,撑死也不过七八千两银子,轻飘飘几张银票而已。
一旁罗师爷尚有几分意识,听着这话转身就想跑,却被波斯回女一把抓住,左右开工扇了十几个耳光。
一个特制的香囊从女子腰间解下,喂到罗师爷嘴边,就算他骨头再硬,几个瞬息之后也被香药迷了心窍,顺利逼问出了黄金的下落。
丢下被打得嘴角出血陷入昏迷的罗师爷和沉默只知傻笑的广晟,任由姑娘们将所有人五花大绑,那美貌回女转身走向放置车辆的堆场。
广晟在她走后,变魔术一般解开自己身上的束缚,却仍假装瘫软在榻上,一旁的蓝宁假装倒在他身旁,眼珠却骨碌碌一转,露出一条缝来。
就在此时,广晟的身子颤了一下,脖子微微转动,避过众女的监视,侧耳倾听着什么——
围墙外面,好似有什么动静…似乎是许多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虚浮无力,飘忽得好似鬼魅,却整齐得几乎成了一个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夜色更深,雪花静静飘飞,整个平宁坊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律动节奏。
无数的妇孺老少默默地在暗夜里行走着,宛如鬼魅和活尸,空气中好似萦绕着一股飘渺空灵的香味。
行走的人群越来越多,好似整个平宁坊几百人都汇集在这里。
在慧清师太的喃喃念诵下,有些人自发的走到平宁坊周围的楼墙边,站成一排好似在警戒,其余的人跟随她来到了商驿周边,将这一片围得水泄不通。
慧清师太远远站在长街中央,耐心等待着。
不一会,就有人出现——正是那个魅惑妖娆的波斯回女。
只见她从眼睛中取下绿色膜片,又擦去浓妆,赫然只是个胡汉混血儿而已。
“金子都找到了!”
她气喘吁吁的低喊道,慧清师太也是面露喜色,两人一起来到寂静无声的堆场里,启开马车中的暗格,果然只见满目金子耀眼!
“终于是我们的了!”
慧清师太正在兴奋,面色却瞬间冻结了,化为铁青色的严霜:“这个味道…竟然已被唐赛儿那小妮子捷足先登!!”
她的叫声震惊而尖利,完全失去了平时的仙风道骨。
第七十一章 出身
那回女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见慧清师太浑身颤抖,脸色从铁青变为了死灰,她抖着嘴唇,咬牙切齿地叨念着:“唐赛儿,小丫头片子!你竟然…”
“大师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回女的疑问,慧清师太咬牙低声道:“你还记得我们圣教的教规吗?”
不等她回答,她冷笑道:“凡我圣教众者,皆为兄弟姐妹,不得相争相杀,若此处一人得宜,则另一人迁转即可。”
“好你个唐赛儿,先是推三阻四说要稳妥,不愿相助于我,暗中却要抢我的任务,把这批金子收入囊中!!好深的心机啊!”
慧清又气又恨,鼻端那股熟悉的甜酸味道传来——唐赛儿家祖上是开米醋作坊的,这既是她已经捷足先登的明证,也是她显示自己所有权的炫耀,简直让她怒气冲天!
按照教中规矩,既然唐赛儿已经得手,慧清便不可再插手,但慧清咬着牙冷笑不已,却不愿就此退走——好不容易抓到这尾大鱼,正要一展身手,怎么甘心就此把机会让给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呢!
见她踌躇不已,回女低声问道:“大师姐,我们该怎么办?”
慧清此时头脑已经清醒了不少,却反而更不愿罢休:若说是唐赛儿已经得手,可金子却原封不动留在原地…
她转念一想,不由的轻蔑一笑,“小丫头虽然有几分鬼点子,不知怎的被她先找到这批‘黄鱼’,可她又有什么本事能运出去?既然不能拿走,仍是要便宜我了!”
她断然下了决定,“命令外面那群人,赶紧把这些‘黄鱼’搬走——不,这样太麻烦。干脆整个车队都带走!”
有马车运送,简直是如虎添翼,何必不用呢?慧清师太拿出先前月初给她的广晟印信,在一张空白文书上盖了个戳,又提笔描了几句,这才满意的笑了。“那个姓沈的掌印官连大印都落到我手里,这就是绝佳的通行证,将来皇帝老子要是问罪,自然由他承当。”
“大师姐果然神机妙算,月初那个丫鬟总算派上了用场。”
慧清师太被一番奉承心情更好。她一声令下,那些被丹药迷住心窍的人们默默的上前,替她赶着马车就要离开。
马车的车辙从泥地和蒿草之间拔了出来。染满雪屑和泥浆,慧清的目光突然呆住了:在装有黄金的车轮旁有一小块青石,下面压着一张祭祀用的纸钱,上面好似小孩涂鸦一般有着几个图案。
她的脸色更阴沉了。
这是教中表示危险,要求回退的意思。
看得出来,这也是师妹唐赛儿的手笔。
“小丫头片子想独占功劳,装神弄鬼就想把我吓走吗?”
她低声一笑,不以为然的挥手示意。众人开始将马车备好,将厩中马匹系上笼头,暗夜里有马不乐意了。正要仰着脖子嘶叫,被慧清师太单手一拍,顿时哀鸣一声伏倒在地。乖乖受了驱使。
暗夜里人影憧憧,一出门,慧清师太手下几个小尼姑连同那些西域的舞女都迎了上来,她们飞快跳上车辕,快马加鞭就要冲出平宁坊,车后跟随着那些被迷魂蛊惑的人们,或是骑马,或是双腿跑着,寂静无声中却夹带着赫赫声势。
雪花飘落在人们的睫毛上,马蹄声达达落在青砖石上,四周除了这些被控制的傀儡,再没有任何威胁——慧清师太吁了口气,没有坐在车里,而是卷了棉袍,坐在马车前辕,见那回女赶车手势生疏,微微一笑接过她手里的长鞭,或轻或重的甩开驱使,很是熟练。
“大师姐你居然会赶车?”
名唤臻臻的回女惊讶问道。
“是啊,我家以前是开大车店的,最兴盛的时候曾经有五十几头骡子,二十匹马。”
回想前尘,慧清师太的神情有些黯然,雪花落在她略见细纹的眼角,竟是意外的柔和波光,“那时候我是个风风火火的闺女,成天就记挂着跟爹出去跑码头,每次装成小子要跟都被他识破拦下。最后我想了个狠招,躲在了运货的圆桶里,可就在那一夜…”
她的嗓音变得凄厉而痛恨,“突然有官兵冲进我们大车店,见人就杀,还割了脑袋拴在马后,最后把整个店就烧成了一片白地。我躲在桶里想出去,却挣脱着滚到了河里逃过一命。天亮后,我发现我们家被贴了封条,说是‘白莲匪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