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齐融大急道:“这样岂不是诏告天下,朝廷是偏向襄王的吗?”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 阻挡
“朕不会吃这哑巴亏。”
皇帝轻蔑一笑道:“有什么疮疤,不如一次揭开的好,掩着捂着,只会生浓溃烂,朕会以明发邸报的形式,将有人伪造勘合之事公之于众,绝不给舅舅这个脸面。”
“这样一来,朝廷的颜面,就损失殆尽了。”
齐融叹道,他知道皇帝看似温和,实则坚强不可夺志,这次的真相一旦被公布于众,天下人便都明了,这甥舅二人之间嫌隙颇深。
自己身为阁臣中的元老,又管着兵部,这桩建朝以来从未有的大案,实在是脱不开干系了…
齐融正在低头沉思,皇帝已然起身,决然道:“就如此罢…朕也倦了。”
他转身出了侧殿,眼前的日光,耀得人目眩。
“彻查下来,又会是盘根错节的一团…”
轻轻的自语声,荡漾在明媚的阳光下,下一瞬,就消融于无形了。
他也不乘车,步行走在夹巷中,一路思索,不觉到了云庆宫。
宫阙间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金澄绽华,飞檐斗拱刚刚被修缮过,精洁中含着古韵,他行至照壁前,却见门口半点人影也无,正要纳罕,却见庭中聚了好些人,正在踮脚张望。
不远处正殿廊下,有侍女正在低声啜泣。元祈大步流星上前,推开殿门,惊得殿中人齐齐回首,却见杨宝林坐在下首,一方绢帕紧紧攥在手中,哭得梨花带雨,正在说着什么。
晨露正听得双眉微蹙,回头见是他,站起迎上,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她很是眼尖,一下瞥见他神色极坏,于是问道:“出了什么事?”
“朝政上出了些疏漏。”
元祈见有旁人在此,不愿多说,只是淡淡带过,胸中郁积的烦闷,倒是因为眼前佳人而疏散不少,他瞥了眼杨宝林,依稀记得她是居于云庆宫侧殿的,于是问道:“这是怎么?”
杨宝林跪地见驾,更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低泣道:“臣妾这样子被人作践,真是无甚颜面了!”
晨露在旁解释道:“是云嫔惹的事。”
她起身道:“我先去隆盛门一趟,要不了半个时辰便能回来,皇上不妨先将歇一会。”
“朕早就觊觎你的书架了,有一两卷珍本,真亏你能弄到。”
元祈笑赞道。
“它们堆在司书库快霉烂,我把它们救出生天,倒成了奇缘了,皇上也是的,连自己的书都不认得。”
伶牙俐齿地调侃完,她款款起身,领着杨宝林出了殿门。
元祈目送她出门,忍不住好奇心,唤过一旁服侍的涧青,悄声问道:“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云嫔新近晋位,又替梅妃娘娘掌管云庆宫,少不得拿人立威,她今日路过隆盛门,正好撞见杨宝林的母亲来探望,硬是堵着不让人进宫。”
“好威风好泼辣么!”
元祈又好气又好笑,又问道:“她凭什么这么霸道?”
涧青叹了一口气,道:“也真是凑巧,杨宝林的生母是侧室,这次探视的就是她,可云嫔偏说,杨大人的正室才算是宝林之母,此人身份低微,不能入宫。”
正如涧青所说,晨露遇上的就是这样一件尴尬事。
隆盛门前,聚拢了好些看热闹的闲杂人等,执守的侍卫本欲驱赶,却实在说不动这些太监女官,嗡嗡嘤嘤的人群中,有一位命妇身着蜜合色缎衣,被左右侍女扶着,却耐不住秋暑,额头见汗,身影微颤。
晨露赶到时,只见云嫔坐在一旁的阴凉处,悠闲的喝着凉茶,一旁有两位宫女,以羽扇轻拂。
她微一摇头,满头的珠翠便叮当灼然,秀丽的面容,因那一道过分尖细的柳眉,而显得颇具压迫力。
她穿了件锦绣霓红宫裙,其中以金线缠绕,在日光照耀下,显得华丽眩目。
“这位‘夫人’…”
她一开口便是讽刺尖刻,在那两字上加重音后,她冷笑瞥了一眼对方道:“杨宝林的娘,该是杨夫人才对,你平白冒出来,让本宫怎么能放你入宫呢!这可是帝阙重地,若有什么差池,谁能担当得起!”
“云嫔,你今日真是好精神…”
一声清冽女音,带来高岭冰雪的寒幽,云萝身子一颤,起身行礼道:“晨妃娘娘…”
她敛衽甚浅,任谁也能看出其中的不甘和傲慢。
“娘娘今日,不用陪皇上吗?”她带着淡淡酸意问道。
“皇上才到去云庆宫,便听到哭声呜咽,他怎么坐得住呢,没奈何,我只能跑这一趟了。”
晨露淡淡一句,终于让云萝傲慢的笑容露出裂痕来。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秋风
云萝听到她提及皇帝,心中一阵胆寒,随即,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面色恢复如常,娇笑道:“我代梅妃娘娘执掌宫闱,就怕小事不谨,让歹人得暇,在宫中生乱,可怎么好呢…皇上天威仁厚,必能体会我这一片衷肠的。”
她作势看了看日头,指桑骂槐地怒嗔一旁侍女:“没眼色的东西,你看什么热闹!”
骂完仍不过瘾,伸出水葱似的指甲,狠狠地掐了一把,侍女吃痛,手下却不敢停,只得含泪晃动羽扇,让凉风变得更快更疾。晨露冷冷一笑,也不动怒,浓如点漆的黑瞳微微闪动,颇为有趣地看了她一眼,笑:“云妹妹你真是勤勉呢…”
她望了眼那面色苍白的贵妇,颐指气使道:“你还不回去,想要尝尝诏狱的滋味吗?”
“云嫔你如此尽忠职守,太后必定把你放在心坎里疼,只是,这隆盛门前来往众人,你都要一一检查吗?”
云萝听她语气,依稀是道自己偏找杨宝林的晦气,她一不做,二不休,微微扬起头道:“当然要一一检查,宫闱重地,哪 随意出入的,姐姐你上次引了那些私兵入宫,太后她老人家很是不快呢!”
她所说的私兵,乃是上次宫变之时,晨露从周大将军府上借的精锐。
她此言一出,周围众人,都有忿忿不平之色。
他们都心知肚明,若无晨露领军来救,乱党怕是已攻破了神武门,打进宫来,如今云萝颠倒黑白,竟是倚仗着太后的话,来奚落晨露,实在是太过无耻。
晨露微瞥了众人的反应,心下暗自发笑,也不再说什么。
云萝越发以为自己搬出太后已经将她吓住,于是干笑一声,更显得意地扬声道:“你们还在做什么,没听到本宫的话么,将这来往诸人,都搜查一遍!”
隆盛门的侍卫都面露不快,他们身为天子近侍,并不需听从一介宫嫔的指派,但云嫔气焰高涨,能做主的晨妃,却又微笑不语,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慢腾腾领命去了。
隆盛门本为宫人宦官进出的地方,一些身份不高的嫔妃家眷,也经此门入宫探视,侍卫们这一阻拦,便有三三两两的人被挡下搜查,顿时怨声载道。
云萝坐在阴影里,慵懒地轻笑。端详着眼前混乱的一幕,为自己的权势而颇感得意。
晨露也不就走,也让侍卫搬来张檀木大椅,在旁冷眼观看着。
她们在阴影里静坐着,身边宫人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伺候着。
一位娇美妍丽,另一位凛然高华,惹得被阻拦的人们不时偷眼看来,情势很有些诡异。
云萝此时风头出足,在众人的注目中愈加兴奋,把侍卫们指使得团团转。
轮到一个年轻太监时,他有些紧张,额头见汗,晨露不由注目望去,她目光及处,一眼便瞥见这太监身后的一人,眼中幽光微闪。
云萝看着这太监,也有些奇怪,她娇声喝道:“你!鬼鬼崇崇做什么?”
那太监受这一惊,额头更是冒出虚汗,云萝再不晓事,也觉得内有蹊跷,她正要开口,却听晨露从旁道:“不过一个小太监,被妹妹你的威势吓倒,跟他计较做什么!”
云萝冷笑一声,悠然道:“姐姐是在为他求情么?”
她全身精神抖擞起来,满心里想着:此人和晨妃之间…必定有什么蹊跷!她伸出玉指,点定了那人,断然娇喝道:“给我仔细查他!”
话音未落,那人纵身欲逃,侍卫们眼疾手快,将他按倒在地,他也不挣扎,只是如筛糠一般轻颤,面色一白,竟是僵倒在地。云萝大吃一惊,轻踮着莲步,走近去看,一缕紫黑色的鲜血,从他唇边滑落,侍卫俯身一探,禀报道:“他已经下死了。”
居然闹出了人命!
她转念一想,又是兴奋地眼中放光,不顾方才的惊吓,她站起身来,高声问道:“他怎么死的?”
侍卫头领也不胜惊怖,上前仔细察看过,才道:“是咬破了口中的毒丸!”
“这个贼子!”云萝眸中灼然放光,咬牙道,想起自己方才的言语,更是为这一份先见之明而得意。
她婉约轻笑,朝晨露微瞥一眼,娇声道:“晨妃娘娘,我瞧你好似认识此人?”
晨露仍是面带微笑,好整以暇道:“云妹妹说笑了,我怎么会认识他,只是这后面一位…”
她指了指死者身后排队的一人,低声说了句什么。
“是今上的暗使?!”
云萝吃了一惊,方才的得意惊喜,已开始慢慢冷却。
晨露朝那人招手,那人近得前来,参拜了两位娘娘,果然是皇帝暗中的一位密探。
“此人混进乾清宫,取走了一些物事,我们不愿打草惊蛇,所以才默默跟着,谁知道…”
他躬了躬身,当着云萝的面,不好责备什么,言下之意,却是谁都听得出来。
晨露悠然一笑,款款道:“云妹妹,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放过这小太监了吧,好好一桩大案,却被打草惊蛇,线索全断了,若是皇上知道了,怕是…”
她不再往下说,云萝却是僵在当场,有如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他们正在低声交谈,那边厢却有人惊叫道:“天爷!这是太后宫中的小合子!!”
这一声有如晴天霹雳,在众人心头剧震。这下连晨露也颇觉意外,她抬头看去,只见那堆被阻拦搜查的人群里,有太监认出了死者,顿时惊得魂不附体,情不自禁喊了这一嗓子。
她唤了那人前来辨认,那太监惊魂未定,半晌十分肯定道:“没错,是小合子,我跟他赌牌九,还输了四两银子呢!”
听说是慈宁宫的人,侍卫头领暗暗叫苦,心知自己已卷入一场不测的旋涡中,晨露静静地望了他一眼,凛然而清楚地吩咐道:“搜他身上。”
很快,小合子身上的物件便被搜了出来,只有几截细细折叠的宣纸。
晨露展开一看,眸中晶莹生灿:“这是御笔。”
她淡淡道,一眼瞥见几个字旁被作了记号,试着串读来,心里已明白了五六分。
她将宣纸重新截起,交由那侍卫头领,肃容道:“事关重大,你跟我回云庆宫面见圣上罢…”
隆盛门前,只留下云萝怔怔发楞,简直以为这是噩梦一场。
她面色苍白,一阵秋风吹过,更觉得遍体生寒,一旁的羽扇,仍在轻拂着,那宫女刚受了那一掐,再不敢偷懒。
她忍不住心头的恐慌烦躁,一把夺过那羽扇,在脚下踏下稀烂。
勘合的事尚未水落石出,小合子畏罪自尽的事,又在宫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几截零碎宣纸,虽然是皇帝用后废弃的,把那些作了记号的字连接起来读,竟隐约是一段诏令。
“只要把这些字拓下,然后一一临描,就是一道绝好的圣旨了!”
元祈沉声道,面色无比淡漠,瞧不出什么喜怒。
“你又动真怒了…”
晨露笑叹着劝他,自己却也不无惊奇,“他们盗了勘合还不算,居然开始打圣旨的主意…”
她刚听元祈说完勘合之事,再联系这些纸条,隐约觉得,这些都跟栾城那边的战局脱不开干系。
襄王从不显山露水,竟有这等能力,真是骇人听闻!
“你手下的暗使倒还干练,可惜被云萝这闹,打草惊蛇了,线索便断在那小合子身上,也怪我不该坐着看笑话,起初便该制止她胡搅!”
晨露想起方才那一幕,也不无唏嘘。
“这是天意弄人,你又何必自责?”元祈反倒安慰起她来。
“你好好休息,我有事暂且离开。”他起身离座道。
“你去哪?”
“慈宁宫。”
元祈的声音平淡,却似蕴藏着无穷的风暴,“我要向母后亲口求证!”
他转身推门离殿,晨露望着他的身影,心里反而生出不安来。
慈宁宫中,皇后闻讯急急赶来向太后禀报:“母后,您宫中的小合子出事了…”
她半是焦急,半是惭愧地说道。
太后也听到了消息,她并不如皇后一般惊惶。
只是轻轻摩挲着腕间佛珠,冷笑不语。
“你那个云萝,真是了不得!”
讽刺刻毒的话语,正如皇后担心的在殿中响起。
皇后无可辩驳,羞得面红耳刺,只得嗫嚅道:“真没曾想,云萝竟撞上了您的人。”
“住口!”
太后一声断喝,将皇后的话拦腰截断。
“你现在仍是懵懂,我若真要皇帝的手书,又何必派那小太监去偷?!”
太后怒气盈胸。一时又要咳嗽,她强行忍下。从齿中迸出一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皇后不知她是在骂云萝,还是在骂自己,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却只得敛容听着。
太后正要开口再说,只听廊下一叠声的“皇上驾到”,不由冷笑着对皇后说:“你瞧,兴师问罪的来了!”
皇帝盛气而来,入得殿中,见皇后也在,丝毫不觉惊讶,只是径直对太后道:“母后,您宫中小合子,在隆盛门犯了点事。”
“他已经畏罪自尽了,又何止犯了点事?”
太后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说道。
“母后已经知道了。”皇帝扫了一眼皇后,语气并无疑问,只是单纯的重复道。
“我宫中出了这么大事,若还要别人告知,我就真是老糊涂了。”
太后冷笑一声道:“皇帝,你这是来质问我的?”
“儿臣岂敢,母后的贤德,天下皆知,只是如今精力不济,难免有小人暗中作祟。”
皇帝已经恢复了平静,答得滴水不漏。
“你说得对,我确实精力不济了。”
太后居然很是赞同,她吧了口气,黯然道:“我眼前这些人,除了几个女官,其余都记不得名字,更别说知根知底了,人老了,不能和年轻时候相比了。”
“母后并不老,只是以前操劳太过,疲惫积在骨子里了。”皇帝叹道,有意无意间,他提到从前两字时,音调特别清晰。
“罢了,我千辛万苦,给你争来这个嫡长子的名分,让你登临大宝,几乎连骨头都打熬进去了。”
太后叹息更甚,想起夜间妖梦入怀,那些血污满面的鬼魂纷纷到榻前问罪,这一声叹息,倒是不无真情。
“母后对孩儿的养育之恩,孩儿铭记在心,永志不忘。
目前,母后的慈宁宫中,仍有乱党潜伏的可能,儿臣一想到此处,便是坐立不安。”皇帝将话巧妙绕了回来。
“你言下之意,是要大搜我的慈宁宫?”
“这等忤逆之举,儿臣怎敢,不过为了母后地安全起见,这阖宫侍女太监,还是换过一批的好。”
太后睁开眼,深深凝视着皇帝,眸中光芒闪亮。
良久,正当一旁的皇后以为她要大发雷霆之时,太后淡淡应了声:“看在你孝心的份上,依你…”
皇帝也为之一楞,简直不敢想象,这样一桩难事,居然说话间就同意了。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受刺
他看着太后,目光恭谨而坚定道:“儿臣绝不会再让这等奸人惊扰母后了。”
太后点头:“除了我身边使唤的,其他人,你尽数换过吧!”
皇后见母子二人居然很是和睦,原先准备的缓和词句,什么也没用上,于是在旁笑道:“太后真是心疼皇上,皇上也是纯孝,总归是亲生母子,任什么事,一谈就能过去。”
“难道我不疼你吗,这丫头连夫君的醋都能吃!”
太后仿佛心情不坏,居然开起了玩笑。
虽然气氛和缓,皇帝却总有些不惯,他略坐了会,就起身告辞了。
“准是又回那个狐媚子那里了,自从她迁到云庆宫,离得更近,皇上几乎是全天都在那边出入,连乾清宫都抛在脑后了!”
皇后眼光幽闪,有如淬毒的利箭,咬牙切齿之下,连秀丽面容都扭曲晦暗了。
太后瞥她一眼,淡淡说了句:“是你抓不住他的心罢了!”
皇后想起先帝对太后的长宠不衰,确实无言以对,只是心里冷笑道:既然你和先帝这么恩爱,何不早点去泉下陪伴?
她心中转着恶毒念头,口中却越发凄楚:“总是我无能无德…”
她抬起头,忧虑而恳切道:“母后,您宫中之人全被换过,外人瞧着,还真以为您这么好说话呢!”
“就让她们这么认为好了!”
太后冷冷一笑,以训诫的口气道:“小合子做下那等事情,我宫中定是有奸细,调开也好,绝了某些人的妄想。”
皇后看她并无圭怒,只得讪讪拜退了。
殿中只剩下太后一人,她端坐着,也不咬牙发怒,只是低低道:“这世上,连儿子也靠不住啊。”
声音羡淡漠,好似发生在别人身上,只是最后一声叹息,并非伤感,而是居高临下的自矜。
她起身,打开画轴后的密室,又按动机括,于是另一道门被打开。那里幽深黑暗,通往不可知的彼方。
“沛之,这等时候,还是你最靠得住。”
穿过漫长黑暗,她到达另一个密室,对着某人低语道。那人静静等候着她的到来,听完她的要求,叹息一声:“又是这样的事…”
“阿媛,你不能罢手吗?”
“哼,人家都要逼到眼前了,要我束手待毙吗?我要是死于宫中,肯定是半点消息也不露!”
漫长的沉默后,那人终于妥协:“只此一回…”
声音满是苦涩,仿佛不忍说出,但终于换来太后的轻笑。
“沛之,你总是帮我的…”
慈宁宫中,经过了一场彻底的肃清,面貌为之一新,太后并不去管其中是否有皇帝的耳目,面上仍是一派雍睦,可母子之间的心绪,却越发深了。
勘合事件,也在不久后尘埃黄河之水天上来,一位兵部侍郎在家中畏罪自缢,以死承担了这桩责任。
宫中表面上恢复了平静,只有一个人,惶惶不可终日。
云萝每日去太后榻前服侍,如履薄冰的模样,让所有人都掩面发笑,太后忍耐多日之后,终于和颜悦色吩咐她不用来了,谁知云嫔误以为太后恨已入骨,忧愁惧怖之下,竟缠绵病榻,知道皇后亲自来劝慰,才如梦初醒。
晨露在这一连串的事件后,终于得睱去周浚府上一晤,这一日她为了避忌人眼,傍晚时分才出得宫来,将信物还给周浚,他却坚辞不纳。
“笑话,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之理?”
两人都是酷爱对弈,当下在棋盘一番搏杀,周浚的棋路,快、准、狠,而晨露的却是天马行空,风华隽永。
但她虽然信手拈来,意境却绵绵而上,周浚苦苦挣扎,仍不能摆脱这无形的桎梏,不觉懊恼道:“与你争斗之人,真是自寻死路。”
晨露一时莞尔,看着周浚那涨红的老脸,只觉这等阴森之人,居然也会此等真性情。
她出于礼貌,才忍下笑,看看天色颇晚,便起身告辞。周浚无奈,只得独自收拾残局,他百无聊赖地收纳着黑白子。
晨露漫步于街边,此时已经月华浓冽,行人甚少,只有几家酒肆铺子,从半掩的门板中抽出微弱烛火。灯火朦胧,将人影拖得扭曲摇曳,仿佛是鬼魂行走于昏暗中。
晨露望着不远处的玉带桥,正西方向有一盏明灯被置于石樽之内,长放光明,望之但觉河中波光粼粼,两岸垂柳婆娑,只是不及夏日的丰润鲜翠。
一道黑影从波光中闪过,千钧一发之际,晨露闪身掠过如暴雨袭来的暗器,树上却又是一个黑衣人,无声息的飘然而下。
那剑风有如春日酥雨一般,羞涩低调,然而转眼便到了跟前。并无剑气,也无风声,只这小小的一泓雪刃,晨露的面色却是异常凝重。
她飘然后退,于衣袖挥洒间,太阿出鞘。两剑相交,火光四射,‘太阿’剑发出龙吟一声,竟是棋鼓相当。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寂灭
此时夜色已深,夜风逐渐大了起来,离水对岸的柳枝不安地轻晃,青黄的落叶漫天飞旋着,一触即分的两人,遥遥相峙,任由衣衫被风拂卷。
“早听闻晨妃武艺非凡,如今一见,更胜传言。”
蒙面人声音低沉,显然是不欲被人认出。晨露微微一笑,罗衲曼回,只听得铮的一声,一枝金簪钉入水中,戳露半截,随即,水中漫起一片腥红。
“阁下一则藏头露尾,二则以刺客相伺,以多对寡,如此行径,我却不欲闻汝名姓。”
晨露头也不回,笃定自信道,仿佛对水中那人的生死漠不关心。
“我也无意通名…因为,你活不过今晚。”
那人幽幽一叹,浓眉因着杀气而蓦然挑高,摄人肝胆的剑意在这一瞬喷涌而出。剑招至刚至烈,连翠绿渺然的空气,都被这份悍勇卷入其中,弱一点的人,便要觉得烈焰扑面,心神动摇。
他以撼山之势挥剑,凝神刺下,仿佛很慢,却只是冷光清辉一转,便到了眼前。
晨露手中的太阿,却是飘渺不定,竟如一道银光吞吐了月华皎美,素手纤纤,我见犹怜。两剑即将相碰,那抹凄楚月华疾转身侧,优美的身影随之荡开半周,在湖灯辉照下,飘然若仙。
月华无声地叹息,下一瞬竟化为旭日,光芒暴涨之下,如鬼魅一般流连在那人的脖项,每次都是失之毫厘,却也让他惊出一身冷汗来。
久不问江湖之事,年轻一辈中,竟出了这等了得的女子!
他心中暗忖,剑意越发古朴凝重,那份轻灵诡谲虽然缠绕不去,却再不得寸进。
‘哧’的一声,衣袍破碎的声音,在这静夜中格外清晰。
这电光火石的一剑之后,那人便从守式转为攻式,他以充沛内力贯入剑身,一举一动,且以这份强悍来压制对方。
晨露心下雪亮,论起内力,自己先天便是不利,她也不着急,只是身形更快,几乎化成一团银光,流连在他身畔,两人越战越快,方圆一丈的空气几乎因此而凝固燃烧,夜色中,默衣人剑意尽处,无风自动,将人的衣袂都倒卷拂空!要分出胜负了!
晨露眸中神光幽灿,在这一刻分外耀目,她收势回剑,竟是抱定了一个守势,任由身侧劲风炽热。黑衣人咦了一声,不是疑惑,而是不可思议的惊恐。
眼前这诡异一幕,勾起了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未及退避,晨露手中的长剑,却平平递出,既钝且缓,有如老僧入定,不喜不嗔。
这一剑平淡无奇,似乎任何人都可以轻易避开,黑衣人却觉得所有方向都被封死,这诡谲的一剑,让人有缓慢灭顶之感。
他一咬牙,也弃了剑意,用血肉之躯劈头迎上。
血花四溅,惨烈,却又淡然通透。
黑衣人忍着剧烈的疼痛,捂住血出如涌的肩膀,踉跄着逃遁而去。生死关头,他用秘法催动功力,转眼就掠出几十丈开外。
他飞奔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响彻了周身血脉。
“寂灭三式…”
他面容抽搐扭曲,几乎因这四个字而喷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