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如此叹怨,从椅子上起身,慵懒道:“罢了,到城外去狩猎一番,活络一下筋骨吧!”
他一边由侍女换上箭衣,一边仍是叹道:“安得猛士兮…”
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语,四周诸人却是听若罔闻。
晨露丝毫不知,自己被人频繁提及,她正在宫中练剑,皇帝驾临,却是面带喜色。
“什么?让我搬到云庆宫去?!”
她听完元祈的话,很有些惊讶。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三十七章 移宫
元祈今天精神颇佳,从秦喜手中接过一枝雪白晚荷,递与晨露,道:“这是杨宝林率阖宫上下上奏的,朕也觉得可行。”
晨露将亭亭玉立的荷花插在玛瑙瓶中,微微蹙眉道:“三宫之中,云庆宫最为辉煌煊赫,始终太过引人注目。”
云祈却并不忧虑,轻笑道:“如今禁军中,都在传言你英姿飒爽,一箭定乾坤,本来已在风口浪尖上,想要韬光隐晦,亦是不易!”
“是我着相了…”
晨露叹道,心下暗自衡量了其中利弊,一般迁宫,立于云庆宫顶端,便是正式确立了自己的辉赫权柄,今后便是惊风密雨,无边袭来,若要象以前一般低调行事,怕是很难了!
但相应的,一旦居于此位,若是谋略得当,便能役使后宫得心应手,从此之后,更少掣肘…
她抬起头,眼中晶莹生灿,纤纤玉指轻轻抚着花蕊道:“恭敬不如从命。”
元祈望着她,久久不语。
“是有什么疑难之事吗?”
晨露见他沉吟,想起迁宫之举,试探问道:“让我迁入云庆宫,是有别的缘由吗?”
“确实是有缘故的,朕方才想起,好生不安。”
晨露以为自己猜中道:“是要我以三妃之尊,在宫中行什么大事吗?”
元祈深深凝望着她,缓缓摇头,苦笑道:“朕还不至于如此左支右拙!”
“那是为什么…”晨露这次真是疑惑了。
“我只是想…”元祈站得极近,身上的龙涎薄荷清香,隐隐传来,无色氤氲
“你若是深入参与,我与你相处的时日,就能更久些…又或者,”
他眸中清辉闪烁,有如天上星辰,郑重道:“我可以奢望…你为我,永远的留下!”
仿佛被施了咒法一般,殿中寂静无声,相对极近的两人,都并不言语,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晨露鬓间的珠钗,颤巍巍的轻摇,她侧过身,落落大方地笑道:“我并非镜中花,水中月,皇上又何必如此戏言?”
皇帝听得‘戏言’二字,眉间闪过一道黯然,他怅然回眸,千言万语,只化为一抹浅笑。
“我先回乾清宫…你好好休息吧!”
那微笑,温暖,无奈,然而醇炽。晨露望着他的身影,直到消逝,才轻轻叹了一声:“何苦…”她看向瓶中的晚荷,只觉鲜嫩欲滴之外,又多了几滴曦光清露,在嫩黄花蕊中,滚动地可爱,这分明是一大清早摘下,小心养护才搬到此处的。城南密林中,正是树影重重,繁茂青翠,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打破了林中的寂静。
马蹄声渐近,又有谈笑声,弓弩的弦响,衣帛怒扬的风声,在林中喧嚣阵阵。
“殿下今日收获不少…”
有清客在旁阿谀道,静王却是意兴阑珊,收起了弓箭,交于小厮,看也不看马后倒悬的野兔和山鸡,淡淡道:“不见什么大的…”
“兴许是夏日刚过,畜生也晓得躲懒啊!”清客凑趣道。
静王扫了他一眼,也不理会,大步朝前走去。
却听身后侍从惊叫“殿下小心?”
静王急急后退,却听草间沙沙疾响,花木伏倒,从中开出一条空隙。
“大约是什么猛兽!”
他抽出长剑,冷然以对。一道肮脏的看不出颜色的人影,如旋风一般踉跄扑来,他满面黛黑,污损得看不出模样,只一双眼睛,灵活有神。
静王见是一人,兴趣大失,他正要回身,却听那人惊喜唤道:“是静王殿下?!”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三十八章 故人
这山中野人,居然也认识自己?!
静王愕然回身,却见那人眼中闪着惊喜的光芒,格外真挚——
“静王殿下且救我一救,后面有狼追我!”
他正说着,身后一声嚎叫,却是一头大青狼,正在四丈开外,虎视眈眈。
静王身边的侍从,都是武艺高强之辈,无须吩咐,十数箭齐射,便将那狼射成蜂窝。
静王也不去看,只是淡淡瞥了那人一眼,觉得有些面熟,却实在想不起来。
“你是?”
“殿下不认为我了?!”
那人见猛兽已死,片刻便镇定下来,他苦笑了一声道:“大约我这形容,就是自家娘子见了,也要认作活鬼!”
他语虽诙谐,提到自家娘子,眼中闪过一道误伤和愤恨。
那人整了整衣冠,也不顾面上的污黑,恭敬有礼地拜见道:“下官裴桢,见过王爷。”
“裴桢?”
静王眯起眼,想了片刻,恍然笑道:“你便是那个使酒骂席的狂生?”
他在朝中消息是何等灵通,早有耳闻,新科进士中,探花郎酒后失言,大大得罪了那位英姿飒爽的晨妃,于是被贬到翰林院中,与那些老朽和故纸打交道。
静王本人,也是极好文赋,几次文会诗宴,都曾远远见过这位倒霉的探花,是发觉得眼熟。
“你怎么会弄成如此形状?”
裴桢一阵苦笑,胸中的冤屈不忿,都价格体系轻轻自嘲。
“雷霆雨露皆是圣恩,圣上既然将下官如此安置,定是有他的道理;修撰大人让我探察城郊草本,也是他磨砺后辈的想法。"
他答得如此平静,静王却是心知肚明,皇帝是为了给佳人出气,而那位新晋的修撰大人,是靠了女儿在宫中得了晨妃的缘,才能连升两级的,他为了给恩主出气,定是变着法子折腾人。”
“这也忒荒唐了,毕竟是读书人,怎能和贱役一般亲身探察,翰林院里没下人了吗?!”
静王素来礼贤下士,遇见这场面,义愤填膺,倒也并非全是假意。
他命侍从取来绸巾,默然无语,眼眶中却渐渐泛红,只得哽咽道:“殿下这份心…”
静王知他受人冷眼颇多,更是把沽名钓誉的功夫做足,让人给他牵来了坐骑,裴桢却并不上马,只是凝望着他,轻声道:“王爷,您其实不该来这的。”
静王一时惊诧,问道:“这是为何?”
云庆宫中,整整几多的沉寂被打破,全体宫人抖擞精神,有条不紊的涤尘整理,更从内务府取来寒绢凉缎并玉器画屏无数,扬宝林率领全宫人等,早早便在大门的照壁前迎候。
晨露到时,却见雕梁画栋,宫阙富丽,所有人都垂手肃立,恭谨万分。
这一日的煊赫热闹,自不必说,后宫嫔妃们纷纷来贺,礼盈门廊,到日暮时分,才停歇下来。
夕阳照着这宽广的中庭,其中花木灵秀,美不胜收,晨露觉得眼熟,再一想,却是哑然失笑。
她重升伊始,不正是在这庭中花圃中,做了一日的粗使杂役?
她深深一叹,只觉得这些时日,恍如一梦。古人南柯一梦,荣华富贵,只是那饭熟前的渺渺炊烟,那么,自己的梦呢?
她不再去想,只是唤来管事,径直问道:“这宫中可有几个粗使宫女,叫作蓉儿、彩儿、白萍的?”
这三人,便是自己重生最先接触的,匆匆一别,也不知她们如今怎样了。
管事一迭声说有,他急急将几人唤来,不过片刻,便有三道人影,怯怯站在廊下,不敢进殿,便要磕头。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 疑心
管事察言观色,不待主子开口,就趋前将她们扶起。
三人并未进殿,很是忸怩惶恐,蓉儿望着殿中熟悉的身影,微有些激动,只是仍搓揉着裙角,不太敢正视。
白萍素来泼辣大胆,她榨起胆子凝神看去,只见殿中昏暗不明,只那纤弱身形,依稀是从前同伴。
人的际遇,为何如此悬殊?
她心中暗羡,因那乍现的五色光华,而微微侧目,殿中的七彩琉璃盏被点燃,殿中流淌着冷香和温暖明光,连地下青金石砖上的纹路也璀璨闪亮起来。过了片刻,她的眼睛才适应过来,回眸看时,只见美沦美奂的寝殿里,一位素裳女子收起了灯太挑正含笑看来。
仿佛被那绝尘风华所摄,她清晰地听到身旁的蓉儿倒抽了一口冷气,再仔细看去,容貌依旧,只是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看起来,简直和从前判若两人!
一一落座后,蓉儿轻颤着捧起茶杯,呐呐道:“娘娘…这一向可好?”
晨露微微一笑,继续道:“蓉姐,你不必如此拘谨,当初我险死还生,若没有你坚持救护,早就没命了——如此深恩,我夙夜不忘,总想着有一日能报答你——姐姐是想出宫,还是想在此间找个清闲的差使?”
蓉儿一时喜出望外,她家中亦有父母兄长,如今能从这樊笼中飞出,怎不让欣喜若狂?
晨露又问了其余二人,彩儿也欲归家,只有白萍道“家中已无亲眷,愿意留在宫中。”
“眼下不是遣放宫人的时节,且等到年节时,必不让你们失望。”
又吩咐了总管,给他们调了差使,一时三人喜笑颜开,拜谢而出。
退到门廊边时,有有乾清宫宫人,奉命送来一瓶晚荷,道:“圣上知道娘娘喜爱,亲自摘了新鲜的…”
晨露接过轻嗅,笑道:“这香味清甜鲜灵,确是我最爱的。”
白萍正睁大了眼,遥窥天子赠礼,却听身畔一声低呼,急急回头,却见蓉儿踉跄着,被大门槛绊了一交。
这一交跌得不重,她自行起身,脸色却是煞白一片,白萍跟她挨得近,只觉她浑身轻颤,呼吸急促,仿佛中了邪一般。
直到三人走下中庭,蓉儿仍不断回首,遥望着殿中,眼中满是惊惶,好似看见了什么鬼魅一般。
齐妃娘娘死的冤枉,莫不是什么冤魂作祟…
白萍心下嘀咕,虽然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却也是不由自主的和蓉儿拉开了些距离。
却说静王府上下人等,这几日主子精神不佳,少不得小心翼翼地伺候,好不容易静王去了城南狩猎,可以偷闲半日,几个有头脸的仆妇管事,心痒难耐,偷偷摆桌玩起了牌九。
刚上了几手,却听正院中一片斥骂,慌忙出来,已是吃了大管家一记眼刀。
只见去狩猎的大队人马,竟然早早归来,疾步入府的静王,面色阴沉,看也不看跪了满院的人,只是携了一人的手,进了地、书房。
“你方才所说的,可以继续了。”
“是。”
裴桢作了一揖,很是镇定自若道:“王爷扣留了平王的使者,却又到城南密林去涉险,岂不是任人鱼肉吗?!”
静王听到‘任人鱼肉’四字,身子微微一颤,下一刻,他正要讥讽,却听裴桢简要道:“有人在林中等候使者,久不见人,正要取您的首级呢!”
“你怎会知道?”
“因为修撰大人派下官去那山林中探察草本,以备资料。”
裴桢答得滴水不漏,静王一声冷笑道:“你还不说实话吗?”
半晌的僵持后,裴桢才低低道:“昨日那使者从官道入京,我便注意上了——他们有三人留守。”他提到那使者二字,声音中蕴藏着浓厚的仇怨,几乎让人生出寒战。
“你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能尾随那些人而不被发现?!”
静王仍有怀疑。
“因为下官原先的茅舍,就在城南林边,那里的一草一木,再也没人比我更熟悉了…”
裴桢的声音,由怨恨转为伤感,最后,怅然而哽咽,几乎不能再说下去。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四十章 大晋
裴桢抬起头,目光炯炯,直视静王,声音幽然,道:"我的妻子,被驻扎的平王藩兵玷污,随即自尽…小小的蜗居,也付之一炬."
静王剑眉微挑,为这幽晦的言语中蕴含的惨烈而悚然动容.
裴桢整冠敛衣,竟是恭恭敬敬地跪下,朝他行了大礼,道:"下官一直以为王爷嬉笑放荡,在林中偷窥留守之人,才知道殿下大智大勇,已将平王爪牙拿下…下官先替九泉下的拙荆,谢过王爷!"
他眼中含泪,声音哽咽真挚,完全发自内心 ,道:"王爷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尽管开口,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反正,我也生无可恋了!"
这竟是个情种!
静王也为之嘘唏,闻言安慰了几句,便让侍女带他下去沐浴更衣.
师爷匆匆入内,道:"果然如他所说,在林中抓到了三名刺客,骑着平王麾下战马…"
静王哼了一声,冷然道:"使者被我当即扣下,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会去城南狩猎?!"
他俊美面容上,怒意加深,咬牙笑道:"是我们府中出了内贼!"
"我马上去查!"
师爷心有余悸,擦了擦额上热汗,转身要走.
"让府里的高手去吧…你先去看看那位通风报信的探花郎."
静王摇了摇折扇,依然恢复了平静,只是声音仍带阴霾--
"此人虽然位卑力弱,却是有谋有勇,若能收为我用,也是桩好事!"
裴桢更衣过后,与静王相谈甚欢,宾主投缘之下,又兼目的一致,静王甚喜,自己这一番取舍,不仅从襄王处取得绝密助力,又得了这青年的感恩之心,实在是神来一笔.
他遣人在城中觅了间不大的宅子,让裴桢搬了进去,一应用具,也并不奢华,对外只说是探花郎买下的,连字据保人,都一应俱全.
裴桢也不负所望,言谈间,已明显将他视作主君,听静王嘱咐他不能泄露彼此关系,也一一答应了.
静王夹袋中人物颇多,也广有神通,也不显山漏水,就将裴桢调到了兵部,做了个闲散的中书郎,几日之后,朝中对探花郎的议论,也逐渐淡了,裴桢这个名字,更是逐渐被人忘却.
朝野的眼光,都放到了云庆宫的新主人身上,前次皇帝执意封妃,已经昭示了他的宠爱偏向,这次打破旧例,竟是将三宫之一的云庆宫,置于晨妃的掌管之下,朝野哗然之下,顿时喧嚣尘上.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不仅针对仕官,更是天朝后妃的甄选标准,皇帝虽然可以晋升偏宠,但将一宫的大权交于一个出身微贱的女子,却实在是骇人听闻.
昭阳宫中,皇后的身子刚刚见好,却听到这等消息,顿时惊怒交加,煞白了一张丽颜,指间微错,险险将镂空镶翠的甲套折断.
她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怨忿,竭力平静道:"皇上先前就让她协理本宫,如今让她代替薨了的齐妃执掌一宫,也没什么稀奇."
云萝斜签着坐了,目光幽怨,恨恨道:"皇上偏宠谁,那是她的缘分,我们也没什么好说,可是那样卑贱的出身,却也能为一宫之主 ,这礼数宫规还有什么用处?!"
皇后端起茶杯,露出一丝嘲讽冷笑 ,暗道你的出身何尝不是卑贱,她轻咳一声,慢悠悠说道:"皇上是万胜之尊,他执意如此,谁也不能违拗…不过,"
她细抿了一口茶,曼然笑道:"如此的偏向,也不是后宫之福,若能雨露匀沾,那些狐媚精怪,也不显得突出了!"
见云萝还在懵懂,她伸出玉指,比了比西边,云萝顿时醍醐灌顶,恍然道:"齐妃薨了,可周贵妃那里,也是无人执管!"
她见皇后目视自己,神情嘉许,一时激动得心都快跳出胸腔,却听皇后道:"梅贵嫔于皇嗣有功,如今已确诊是个男胎,她的位份,也该晋升几许了…"
原来是让梅贵嫔代替周贵妃的地位!
云萝一时沮丧心灰,却听皇后继续道:"她身子不便,也无暇管这些琐事,你也迁去,替她拿捏个主意."
她转头,吩咐宫人道:"替本宫拟旨,晋云贵人为云嫔,赐南海如意珠一斗!"
云萝总算回过味来,知道梅贵嫔不过是个傀儡,自己才是真正执掌大权的,一时又是感激涕零.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养虎
皇后端坐高椅之上,也不看她那又惊又喜的神情,轻声曼语道:“云华宫素来由周贵妃执掌,我说了也并不算数,要过母后,才能定夺。”
云萝恭维道:“太后跟娘娘,是嫡亲的姑侄,再没有见外的,娘娘的主张,哪有驳回之理?”
皇后并不领情,凝视着指尖的点翠镂金,淡淡漾起一抹微笑,似赞叹,又似惆怅,沉吟道:“太后圣心慧眼,哪里有我什么主张…”
她款款而起,道:“你且先回去,收起那轻狂样,雍穆堂皇些儿,仔细别叫人取笑,我要去慈宁宫见太后。”
在羽伞黄盖的銮仪簇拥下,皇后的辇舆起驾,云萝站在中庭,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迤逦长队,心中一片狂喜,也慢慢冷淡下来。
“即便是晋升为嫔,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她咬牙,凝视着那辉煌灿烂的辇舆宝盖,心中微酸,又是不甘:皇后不过是投胎到了门阀林家,才有这等福气。
她无意再看,转身出了宫门,锦缎织金的轿子正在夹道旁等着,平日里觉得华贵的绸帘,如今也是黯然失色了。
她扬脸上了轿,对着自己的侍婢道:“回去把这帘子换了,这样的寒酸相,也好意思见人么。”
皇后到了慈宁宫里,跟太后说明来意,太后沉默不语,用手捻着念珠,既无赞许,也不斥责。
皇后更是不安,让人打起珠帘,让清风轻拂而入,试探着问道:“母后…”
太后叹了口气,指了案衣青绫封面的表章道:“这是你伯父遣人送来的。”
皇后听到这位惹事生非的伯父,头皮便是一阵发麻,她满心厌憎,口中不耐道:“他又来罗嗦母后什么,咱们可欠了他什么不曾?!”
太后轻笑,以扇指了她,揶揄道:“你这会子也泼辣起来了!”
“他给朝廷惹了多少事…若能一举大捷,也就罢了,却连区区一个平王也收拾不下,如今不上不下,连累着我们受这朝野私议——亏他自诩是名将,也不嫌丢人!”
皇后越说越怒,想起那位打歪了如意算盘的伯父,气得脸上绯红道:“他明明知道那两位王爷心怀不轨,却想着坐收渔翁之利,随意置您的安危于不顾!”
太后也被她说得无名火起,但她毕竟老于世故,眉间怒色一闪即逝,心平气和道:“男人一心想着功名利禄,哪曾管过我们女子的死活,你伯父又是生性凉薄…”
“如今战况如何?”
皇后讥讽之后,还是有些关心。
“还能怎样?他如今倒是学乖了,只是说小挫,可我还没聋,朝野的议论,也有所耳闻。”太后揶揄道。
“听说先帝好似将两镇骁勇之军为二位王爷开府就藩…”
皇后小心翼翼道,却是忍不住偷窥太后的神情,心里竟有些期待她雷霆大作。
太后面色白了一瞬,瞥了皇后一眼,把话题转到了她的来意。
“你的意思是要让梅贵嫔也晋升为妃,作西华宫之主吗?”
“是…不过梅氏身怀有孕,一些琐事,似乎由云萝代理更好些。”
皇后斟酌道。
“你将这两人的位份晋升,就显不出晨妃的盛眷威势来了,不过你要小心,不要养虎反噬,你以为梅氏和云萝就是什么良善之辈么?”
“母后放心,我会有所防备,其实梅氏不过是一个娇纵女子,小聪明虽然有点,却不足为虑,她前阵子仗着自己身怀龙裔,三番五次的去碧月宫延请皇上,偏偏皇上正迷着晨妃,对她越发不耐烦了…”
皇后娇声笑道,满是不屑和幸灾乐祸。
“这个晨妃…竟能将皇帝迷成这般境地,圣宠几月而不衰…”
太后沉吟着,想起上次坠下的冰琅碎片,竟没能置她于死地,不禁一阵心寒。
她抚摩着腕上念珠,低低道:“此人,仍是留不得啊!”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勘合
次日,慈宁宫中便降下懿旨,道是梅贵嫔性情贤淑,于皇裔有功,着晋升为梅妃,赐予西华宫主殿。
又升了几位宝林贵人,其中去贵人擢为云嫔,也迁入了西华宫。
此时于不相干的人,定是以为太后心喜有嗣,是已对梅妃宠命优渥,但朝中敏锐之人,已是预感到,一场不见血的宫争,即将拉开序幕。
皇帝心如明镜,却不便发作,心中对母亲的怨忿,让他冷笑连连,但天朝以孝治天下,若是母子公开闹出嫌隙,也只是白白让人看了笑话,只得在明面上,含笑受了懿旨。
至于这几位贤良淑德的嫔妃,却再也不愿接近。
“这样做,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免太伤人心。”
晨露旁观者清,见他疑忌到那几位初擢之人,在旁劝了一句,皇帝这才醒悟自己是在迁怒,一时惭愧,也平心静气下来。
这半月间,出乎意料的风平浪静,元祈深知晨露料理得当,暂时撂开了手,专心于襄王平王的鏖战争斗。
一日早朝将至,前线六百里加急便呈了上来,皇帝启封一瞥,顿时僵在当场,任由那一页纸从手中飘落。
“宣兵部尚书,还有几位内阁大学士。"
皇帝压抑住怒火,淡淡吩咐道。
几位阁臣进殿时,皇帝在侧殿的深处,阴暗中坐在书案前,静静看他们行礼。
地上跪着的兵部尚书,已是汗流浃背,讷讷不能成言。
“朝廷的军队,竟被私人调动!”皇帝咬牙,怒极反笑。
阁臣们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朝对镇以上的兵将调防,一向有极为严格的程序,兵部出了勘合,还要由阁臣签署,再由皇帝下诏,如此朗朗乾坤,竟出了这等大事,饶是这些阁臣见多识广,也是惊骇难以置信。
齐融见其余人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知道他们谁也不敢轻易开口,于是上前问道:“是哪一镇的兵?”
“栾城平州一线的三个卫所,一万六千多人,竟然打着朝廷的旗帜,协助襄王进攻——这成什么世界了?!”
皇帝已然怒极倦透,眸中透出极为冷峻的光芒,他靠在高椅上,望着众臣,不愿再多说什么。
“他们没有朝廷的诏令,焉敢如此?!”
齐融气得须髯直竖,六部之中,他兼管着兵部和刑部,心中虽怒,却仍有一线清明,他疑惑道:“这其中必有什么蹊跷!”
“卫所长官出示了兵部的勘合,来源还在追查中。”皇帝低低说道。
齐融顿时坐立不安,免冠谢罪道:“是老臣的过失,请圣上以国法处置。”
元祈叹了口气,冷然道:“事态紧急,正需要仰仗你出力,如何能意气用事?!”
齐融老脸一红,退回班中,其余人也从惊愕中醒来,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如今栾城一线,战局如何?!”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皇帝切齿说道,眉间闪过一道阴霾,眸中光华,耀目而可怕,让人不敢直视,“那三个卫所,所辖皆是精锐,平王襄王二藩连番恶战,已是筋疲力尽,有如此迅猛的援军,舅舅的大军,可算是所向披靡…”
元祈冷笑着说道,看似夸赞,可言语中的深憎厌恶,就算再懵懂无知的人也听得出来。
“如今襄王势如破竹…”
齐融面带忧虑,沉吟片刻,上前奏道:“追查那勘合的来源,整肃朝纲,确实是重要,可眼下,朝廷如何料理这桩事,也实在是个难题。”
元祈剑眉一挑,居然笑了起来,醇厚清朗的笑声,在昏暗殿堂里响起。
“他们就是要让朕进退两难,等着看笑话呢!”
“越是如此,朕越不能让他们如意!”元祈下定了决心,示意禀笔太监道:“拟旨,勘合来源,要追查到底,我朝一向宽以见仁,但国法天理,也难容这等欺君忤逆的罪过。那三个卫所,着令他们原地休整,粮饷辎重,由襄王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