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听到她后面两句话,也猛然想起前事,脸色一寒就要上前说话。
单小葵伸手将她一挡,深深吸了口气,淡淡看着王姨娘,音调平缓下来,“本来咱们谁也别说谁,谁也别瞧不起谁,谁也别害谁。两下境况都差不多,不过地上席上罢了。我不去追究五丫头为何推我,你反倒不问清红皂白拿话摔到我脸上。即这样,我也不必再顾着你们。正好有一句要说:前两年,你自我那里取走的银子,该还了罢!”
王姨娘本是大老爷年轻时屋里的丫头。原本那时有四个丫头,后来,陶氏嫁过来,寻了些不是,撵的撵,打的打。只这有这一个,虽长得有几分姿色,却是个心里最没成算,见不得旁人好的糊涂人。也是因这个缘故,陶氏才容了她。
这一回柳青娘落水,五姑娘受了罚,她自觉没脸面,却不敢怎么着。谁知,才没过几日,和五姑娘一样被禁了足的柳青娘,就兴头起来,有如神助般的,太太即叫她搬回了原来的院子,又给她新添的媳妇子丫头,赏她体面。二姑娘三姑娘林氏也隔三岔五的上门儿。着实叫她恨得牙根痒痒。本料她整日只埋头摆弄那些花草,事事不放在心上。又和三姑娘毫无芥蒂一般,必然不知实情的。
再有,她和柳青娘有多半年没打过交道,只当她还和原先一样,面团儿一般。哪知才刚一句话,就让她臊了一鼻子灰,又扯出几百年前的帐来。不觉胀红了脸,“什么银子,你别混赖,我不知道。”
“不知道么?”单小葵望着她,冷冷一笑,“那咱们就去太太跟前儿说说,想必你就记起了来罢?!”
“中秋节后,我叫刘妈去取。”单小葵望着王姨娘胀红的了脸,淡淡说了一句,转身走了。
王姨娘气得在她身后直叫,“取什么取?我欠你什么?没凭没据的…”
已走出几步的单小葵豁然转身,吓得她剩下的话都吞到肚子里。
单小葵立在原地冷冷一笑,“我不欺你不踩你,我也劝你好生把银子备好了。莫要闹将出来,到时,是个什么光景儿,你细想去!”
她薄面含怒,目光明澈锐利,纤瘦的身躯立得笔直,泼天怒火似是透体而出。吓得王姨娘顿一时竟不敢再回嘴。
…
第020章 突发事件
那银子单小葵口中虽说要讨,实则心也软。况这里才五六十两,便是要讨也不会自她这里开始,打草惊了那大头,也不值当。谁想,她不去找人,人反倒送上门儿来了。即如此,便不必再对她们客气。
这个世上,总有些人,把旁人的沉默容忍,当作好性儿,可任意作践!
眼见单小葵主仆四人扬长而去,王姨娘气得咬牙切齿跺脚直骂,“黑心烂肺的小娼妇,几百年的帐还记得…”
五姑娘杜静容这时匆匆上前来,没好气的拉她,“不让姨娘去,偏去。”说着深深地望了单小葵主仆几眼,“走吧,回去。叫人瞧见,又嚼舌头。”
“那银子怎么办?”王姨娘心疼得脸色都变了,又是恼怒又有些着慌,“这几年好容易攒了几两月例银子,备着日后给你使用呢,倒叫这黑心肝儿的一股脑给掬了去。”
“你不会拖着她?讨十两,只给二两。再多了没有!也别和她吵…”五姑娘走在前头,头也不回的说道,声音细细的,淡淡的。
王娘姨听在耳中却如得了佛语纶音一般,眼睛一亮,“对呀!有道是讨债的拖不过欠债的。”拉了五姑娘的手欢喜道,“容儿,你比先前可聪慧多了。”
五姑娘冷淡甩开她手,轻哼道,“吃一堑,长一智。”
王姨娘却不计较这个,只觑眼瞧瞧她脸上神色,复又担心起来,“容儿,你可别冲撞了三姑娘。她,咱们惹不起。”
“我为何冲撞她?我亲近她还不来及呢!”五姑娘只顾低头走路,神情冷淡平静,话中也听不出半点火药味儿,只是盯着地面的眼中聚着一撮外人无法觉察的怒火。
有道是知女莫若母。王姨娘听了这话,不但不放心,反而愈加忧心。路上不停地劝慰她。五姑娘不置可否的应着。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园子,刚踏上笔直青砖小道,便见往厨房去的叉路边,一位三十五六岁,身着菊黄褙子的中年妇人,正和厨房里那几个婆子闲话儿。
她觑眼瞧了一瞧,竟是认得的人。忙和五姑娘道,“容儿,你先回院中。”脸儿上堆出笑意,向那边走去。
边走边笑,“你今儿怎么有空上来了?”
这妇人早已瞧见她,正翘首等着。等王姨娘走近了,含笑说道,“中秋将至,我上来了瞧瞧太太。”
当年杜老太太在时,身边有两位贴身侍候的妈妈。一个是温嬷嬷,一个谢嬷嬷。这两个老嬷嬷在老太太跟前儿服侍了三十多年,直到将五十五岁时才告老辞差出去颐养天年。
虽如此,这两个嬷嬷还是隔三差五的上来,陪杜老太太说话儿解闷儿,如今温嬷嬷尚在,那谢嬷嬷赶在老太太前头去了。因这两个嬷嬷的家人,在府中都是要差。温嬷嬷的大儿子是大房这边儿总管家,大儿媳自然是大房内宅的管家娘子了。
二儿子一家管着两府在淮安府那边的庄子田产等。
谢嬷嬷的谢升儿子现今则是二老爷那边儿的管家。这妇人便是谢嬷嬷的儿媳,是大老爷杜如松原先房中的二等丫头,原也在府中当差,只是她命却不怎么好,生了二子一女。小儿子是个天生的痴儿,现今快十六岁了,神智还如六七岁的孩童一般,又不服旁人的照看。谢升媳妇不得已辞了差,专照看他。
王姨娘和她是自小认得的,倒有几分情份在。忙邀请她去院中坐,谢升媳妇儿舍了众人,和她往回走,口中说着些家常里短,儿女婚姻大事。
谢升媳妇儿因叹道,“老大求了西府里乔姨娘跟前儿的天冬,二老爷已吐口了,倒也不愁了。只是我们这老小…”说着长叹一声。
她们一家是家生奴才,大儿子也在二老院中当差,求主子做主配了亲。二儿子有那个病,人事道理不通的…
王姨娘方要说话安慰她,只见小道路中匆匆走来一人,定眼一瞧,却是菊香。
菊香和兰香是杜韵芝专门替女儿挑的陪嫁丫头,模样自然是极瞧得过眼的。菊香现年十四往十五岁里去,中等的个子,身量不胖不瘦,模样活泼俏丽,和柳青娘的扶风杨柳比起来,完全是另一种不同的气质。
此时正是半下午时分,大夹道中静寂无声,远远的,只她一人迎着自西边斜斜照来的利落秋阳,急步匆匆,衣袂在风中翻飞,虽是素衣旧衫,此时倒把平素五分的美,衬出八分来。
王姨娘眼珠子骨碌碌急转,悄拉谢升媳妇儿,眼睛看着前面,“这个配你家二小子如何?”
谢升媳妇儿一怔,抬头向前看来势极快的菊香。
菊香原本是低着头的,觉察到前面有人,就抬头看,不想正和这谢升媳妇儿对了眼儿,又一眼瞧见她身边的王姨娘。心中厌恶,忙别过头,到了跟前儿也没理会她,只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已沿道边与二人错身而过,一阵风的去了。
“这是…”只打一个照面儿,谢升媳妇儿已瞧清她面目,象是个极利落的人。只是眼生得很,不认得。虽不认得,见她点头示意,倒也懂礼,不似府中那些丫头,一个个仗着主子的势,傲得无法无天的。
“这是表姑娘跟前儿的丫头。”王姨娘唇边带着一抹算计冷笑,殷勤说道,不断拿话挑唆谢升媳妇儿,“大太太前儿把自己的丫头拨了两个给她。一个投靠来的落魄小姐,也用得起四个大丫头?况她还敢排暄太太派来的丫头,不叫近身侍候,太太岂不恼?你若向太太讨她,太太想必也是同意的。”
“这不好罢?”谢升媳妇儿一听是亲戚家的,便摇了摇头,心中有些惋惜。
“有什么不好的?”王姨娘撇嘴儿说道,继续游说谢升媳妇儿,二人说着话儿,往王姨娘院中去了。
菊香只觉那妇人看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样,将拐弯时,又回头瞧了一眼,不想,那谢升媳妇儿也正回头,她心中大疑。看情形必定是王姨娘说了什么,只是不知是说她,还是说姑娘。
一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先按下不理会,自去偏院子取姑娘拉下的书,回到主院。
转眼已到中秋节,府中复又热闹起来。下人们打扫庭院,采买过节所用之物,姑娘们张罗着做冬装,打新头面。陶氏那边儿更是忙碌,大老爷不在家,象这样的大节,虽是自家团圆为主,有几家平素有礼节往来的人家,也要好生的备了礼送送。
她们忙,单小葵也忙。此时她已拿定主意,那些月季全部移到盆里,到走时,也好拉走。地栽虽比盆栽更适宜植株生长,到时,还要再倒腾一回,于花苗反而不利。
拿定主意,就叫秦六媳妇儿去替她找合用的瓦盆儿,单小葵的心思原有些赖皮,她手头只十来两银子,断不肯拿去买花盆儿。陶氏即叫她来自己院中,这等难事儿不使唤她,使唤谁?
谁知这秦六媳妇儿倒没违她的话,只过两日,不知自哪里寻了一批旧瓦盆来,叫人给搬到旧院中。倒出乎单小葵的意料了。反正她平素也没什么事儿,得了盆,更是一心扑在她的花苗子上。
院中的热闹似是与她一点也不相干,每日仍是在偏院忙活。
八月十四这日下午,她终于将那月季移栽完毕,洗了手,换了衣裳,往主院来。到主院儿刚行了几步,就觉今日气氛不同往日。
婆子媳妇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窃窃私语,神情即神秘又紧张。单小葵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莫不是有什么事儿?又见那婆子媳妇瞧见自己,神色并无二样,想来是与她无干的。
本着不掺合杜府中事的原则,她也没细想,带着刘妈几人回院子。
刚转到小夹道,顶头见王姨娘自院中出来,两下人打了个照面儿,王姨娘脸上竟带着几分得意之色,笑吃吃地撇了四人几眼,脖子仰得高高的,示威似的自单小葵几人身边走过。
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单小葵有些着恼,转过身子,冲着她得意洋洋的背影,说道,“十六日我叫人去取银子,姨娘可准备好了?”
王姨娘身子一滞,转过身来,“银子我一分也没有。你能如何?”一副凭你怎么样的无赖模样。
哟,单小葵笑了,这是哪里来的底气?“那好,若十六日没银子,我就到舅母跟前儿去说。”
“凭你说去。”王姨娘不以为然地转过头,一径去了。
单小葵倒怔了。竟连陶氏也不怕了?!低头思量片刻,叫刘妈,“你去找人问问,府里出了什么事儿。”
刘妈方才就想去问,又怕她不许。听这了这话,忙忙的应声去了。
单小葵和菊香兰香三个进院中,见只两个小丫头坐在西厢房廊子台阶上玩耍,婆子和采蓝采梦皆不在,院中静悄悄的。两个小丫头见她进来,站起身子行礼,单小葵摆摆手。
带着菊香兰香进了正房,刘妈去了一刻钟,就匆匆回来,进门便道,“怪道她不怕了。太太要进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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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进京理由
“进京?”单小葵一怔,“怎的这么突然?”
刘妈忙把探得信儿说给她听,“昨儿夜里跟着大老爷上京的徐忠派了回来…”
这个单小葵今儿早上也听说了。徐忠是陶氏的陪嫁家人,一家子四口,老太太孝期过了后,就陪着大老爷上京去了。
“…听说,来人带了三姨娘的信儿,大太太看过之后,大发雷霆,茶碗都摔了好几个。”
单小葵奇怪,“这是为何?”
“唉!”刘妈叹息一声,“我听人说,是老爷在那边又新纳了两个妾室。一个说是上峰送的,还有一个是下官孝敬的。两个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都说模样长得百里挑一…”
单小葵怔了好一会儿,失笑,“原是这样,怪不得太太急呢。”
大老爷杜如松上京时,陶氏怕他身边没个侍候人,特特将半路买来的一个丫头,名叫青鸾的抬了姨娘,陪着大老爷上京。这青鸾,单小葵是没印象了,听说她因家道中落,自卖为奴。原先在家也是识文断字的,模样长得也好,现年尚还不到二十岁。不想,新抬这一个还不够,才刚得了官,一下子又多出两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来,陶氐如何不急?
“我方才得了信,急急回来和姑娘说。也没问真切,不若我再去问问?”刘妈说道。
“不用。”单小葵摆手,靠在椅背上,一连几日做体力活儿,还真些吃不消,“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反正她厌我还来不及呢,必定不会带我去。”
“瞧王姨娘那兴头样儿,莫不是要带她去?”菊香哼道。
这是想人走帐灭?单小葵伸手端了茶,拿在手中,以茶盖儿慢慢划着漂浮的茶沫儿,半晌笑道,“罢了,别理会她。太太要上京,家中必留大少爷大少奶奶二人看家。”这二人头上一共一千三百两呢,要讨债,就紧着这两个大头要罢。
这也是她为何早先经常去林氏房中的缘故,关系处得好了,讨债时,她也不好意断然拒绝说没有。再者,林氏是主子,是要脸面的。即使不想一下子都还了,也要先还一些,脸面上说得过去才是。
单小葵猜得不错。到了晚间,太太要上京的信儿已传开了。菊香去拎饭回来,悄和单小葵笑道,“果真是要大少奶奶看家。太太要带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一道儿上京。王方二位姨娘都留在家里。”
兰香一边摆饭,也悄笑道,“三姑娘在太太院中哭闹呢,说她不上京,要留在家里。”
单小葵笑了。她即有那样的心思,肯定是不想上京的。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回来,那时说不得她心中肖想的人,早做了亲娶进门儿了。
又想她正愁着找个什么明正言顺的理由离了这杜府,陶氏便要上京,这也好。虽她还没做好计划,陶氏不在跟前儿,事情总好办些。大不了,到时就和大少奶奶说,她要回池州府柳家去。
杜府的人想必都愿意让她回去。——只所以这么久没说,是怕太太顾着大老爷的面子,便是同意她回去,硬谴人送她回去,或者叫人来接她,岂不是弄巧成拙?
对南京城好容易有一点点熟悉,到了池州却是两眼一摸黑,究竟在哪里对自己更有利些,她心中还是很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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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较单小葵院中的轻松气氛。自昨日夜里起,大太太陶氏的院中便是阴云密布,气氛异样沉重。徐忠叫人捎来的信儿,简直如一把利刃直刺她心窝。为了大老爷复官,她想尽办法,使尽心力,就连当年陪嫁的两间铺子也都顶了出去。经她手的银两,从前至后出去共有六七万两,犹怕他在京中无钱难办事,走时,巴巴的又将家中仅余的万两银子搜罗出来叫他带上。
到如今,夫贵妻不荣!
才刚刚得了官,就打她的脸面!
虽现今的世道,但凡有些家业的男子,没一个不三妻四妾的。却也没他这般急切的!
这下倒好,才刚刚得了脸面,高兴一月余,下一刻便两记恶狠狠的耳光,那些妇人们可有取笑说嘴,下酒的闲话儿说了!
陶氏愈想愈气,把议到一半儿的上京事宜撂在一旁,脸色阴沉,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的抖动起来。
周妈妈和严妈妈忙和垂首立着,大气不敢出的林氏、杜三姑娘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林氏轻轻的移动脚步往外走,眼角瞧见三姑娘身子不动,忙扯了她一下。
三姑娘还是不动,眼圈儿红红的望着陶氏。
林氏无法,只得用力抓着她的胳膊,硬将三姑娘拖出正房。拉着她下了台阶,低声劝道,“你便不愿去,也等母亲消了这气再说。这会儿她在气头上,你还只管违她的意,她岂不烦恼?”
三姑娘的丫头初夏仲夏二人也忙过来扶她,半劝半扶半拉,将三姑娘拉出院子。
“太太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如何是好?”见人出去,周妈妈上前,将陶氏手中紧握着的杯子轻轻取出来,缓缓劝道。
严妈妈见状,忙接过那杯子,新沏了一杯茶,奉上,也劝道,“老爷初复官,又是下官孝敬,上峰赠与,他也不好说不收。”
“哼,你们别替他说好话!”陶氏冷哼一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即便推不过,暂时收了,等等开脸又何妨?难不成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不成?他分明是心里半点没我,不替我想想…”说着眼中滚下泪来。
周妈妈强笑道,“太太这话也不通。说句大不恭的话,这世间哪有猫儿不爱腥的?有人巴巴的送到嘴边,还能不吃?”说着拿了帕子递到陶氏脸边儿,陶氏伸手接了拭泪。
周妈妈又劝道,“即生米已做成熟饭,太太再气也无用。不过两个小丫头片子罢了,能兴起什么浪来?太太去住个一年半载的,到时带回来就是了。”
陶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带回来又如何?去了这个,又来了那个。”
严妈妈和周妈妈也都跟着叹息,“这是没办法的事儿。现今世情如此,大家都这么着…”
说着又笑劝道,“老爷这般也不是故意落太太的脸面,只是一时没想到罢了。”
天色渐晚,西边晚霞收了金光,只余下绚丽霞光。再接着,霞光渐淡。西边天空的红色也慢慢的消失了。头顶的天空恢复瓦蓝,渐渐的,如黑墨一滴一滴的滴入一般,瓦蓝变作蓝墨色。星子眨着眼睛,隐隐显现在天穹中。
室内光线暗下来,暮色自屋子四角涌起,一点一点吞噬屋内三人的面容,渐渐的,都模糊瞧不清了。
陶氏又长出一口气,“罢了,掌灯罢。”
周妈妈应了一声,自寻出火绒点了灯。温暖明亮的橘色烛火反将室内的无形的压抑,映得如同有了形质一般,这是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沉重。
陶氏又坐了半晌,摆摆手。严妈妈会意,立时去端了水盆来,请陶氏净面。
一番梳洗过后,她面色轻快了些。周妈妈叫人传了饭,陶氏只胡乱吃了几口,就丢下筷子不吃了。
周妈妈只得又劝道,“太太即定了要上京,现下也别太过忧心了。把家中一应事都安排好了,也可早早动身。”
陶氏点点头,“你们叫三丫头四丫头五丫头都早早准备,过了中秋,等几家有礼的都过了礼,咱们就动身。”说着冷笑一声,“我倒要瞧瞧三个女儿这般大了,他如何好意思和那两个小贱人厮混!”
周妈妈和严妈妈都轻声道,“太太这法子甚好,到了京城,也不用和老爷置气。老爷瞧见三位姑娘,心中总会掂量掂量的。”
“可惜飞哥儿媳妇肚子不争气,若不然,这会子抱着孙子去,看他那老脸往哪里放…”陶氏乏了,懒懒歪在塌上,缓缓说道,突然又想起一事,直起子道,“三丫头又是闹哪一出?好好的上京,她为何不愿?”
周严二人都摇头。
陶氏叹了一声,闭了眼。自大老爷上京到现今,心中没一日清闲消停的。原先为着大老爷复官的事儿,虽累,却是好事儿,日里夜里头发捎都提着劲儿呢。谁想,到头来竟是这样!
这会子满心的劲儿都散了,只剩下疲惫。
周严二人不敢惊动,也不敢出去,一左一右垂手立着,只能用目光不时交流一下。
屋内只有烛火无声跳跃闪动,不时发出烛花爆开的噼啪轻响。陶氏的面容隐在明亮烛的光影之外,模糊,瞧不真切。
…
第020章 讨债(一)
杜府的中秋节,因京中的突然来信,顿时没了热闹氛围。府中奴仆个个大气儿不敢出,生恐一个不小心,惹祸上身。
八月十五夜里,本该是合家团圆,喜庆热闹的家宴,也因陶氏懒懒的,胡乱应了个景儿,便就散了。自大花厅散了宴,单小葵主仆四人,缓缓漫步在静寂无声的小道上。月光皎洁,高高挂在天空。平时在她眼中可憎可厌的杜府,此时,在月光掩映下,只余下缥缈的屋脊,树木投下的斑驳光影,和远处一团团或浓或重的诗意墨色。也变得可爱起来。
远远的,不知哪家有兴致,吹起箫来。箫声似有若无,穿花度影而来。幽幽怨怨,清清浅浅,时断时续,为这月色平添几分空灵。单小葵侧耳听了一会子,也不知是月夜花树衬托,还是此时环境得益,竟比她前世听到的名家吹奏,还要有韵味儿。
前世她家穷,除了学那些可糊口的本领,这类风雅之物,哪有心情哪有钱财沾一沾。还是后来工作了,工作之余无聊,自学的笛子。虽是自学,算一算也有近八年头。几年如一日的练,熟能生巧,倒也能吹奏些曲子。
单小葵听箫思笛,不觉手痒痒的。立着听了好一会儿,渺渺月色,突地就想起不知自哪里看来的,“一片砧敲千里白”的句子。由此想了开去,突地就想到徐婆的屋子,若此时,在她家附近的土山顶铺一张毡毯,席地而坐,登高望远。
极目四望,月光缥缈中,千里旷野安宁如睡着了一般的静。最好是略有些薄雾,朦朦胧胧中,连在平淡无味亦或麻烦缠绕的日子中,心也有一处宁静诗意之地,可暂安放栖息了。
虽平素厌陶氏,今日看她强言欢笑,也不免感叹。这大概就是生活罢。谁能常笑,谁又能无辜。心中突然生出的惆怅让她有些不适,又不想错过这月色。遂不回院子,带着刘妈几人,自小夹道去了花园。
此时的花园,愈发的静了。整座园子的花草鸟儿都睡去。只有树影绰绰,为月色添了几分雅趣儿。
荷塘中,一湖的荷都残了,也睡了。早已不似她落水那日稠密。稀稀落落,残破疏零,与荷叶田田迎风摇摆时相比,又是另一种景致。
看过荷塘,复又登上那日宴客的土山石亭子。极目远望,杜府外的远处,灯火通明,灿烂热闹,街上人影绰绰,虽听不见声音,也能自那热闹的气氛中感受到那份节日的欢喜。南京习俗,八月十五日这一晚,不论大家小户,妇人皆相伴而游,名曰:走月亮。今个儿若不是杜府出了这样的事儿,她也能趁机出去走走了。
立在亭子凝视良外,下了土山,又去了偏院儿。
院中原先的荒草地,现在都被翻开,里面种的花草,枝叶扶疏,安安静静沐着月光,昨儿刚浇过水,泥土湿润,在月色下显现深深的褐色。
突的又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小伙伴儿夜里去人家田中偷土豆红薯的情形来。想到那时的月,那时的山,那时的单纯快乐,不觉笑了。
原本以为那片野姜花都开尽了,不想,无意中到跟前儿一瞅,竟有一枝细细小小的,在月色中开了。伸手折了取在手中,她在这时空的第一个中秋,便在这朵小小的野姜花幽幽清香中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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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悠闲自得,不想不问杜府中事想比。林氏此时也无比的头痛,三姑娘不去京城的心思,她是最清楚的。又素知她不服管束,陶氏一走,她这个做大嫂的,一是不好约束太紧,反招她怨恨。二是三姑娘也不听她的,若因此闹出什么来,陶氏定然只怪她。
因此,这几日来,不但要忙着替陶氏一行打点上京的行李,也还要不时劝三姑娘。
见她劝说实在无用,只得叫大少爷去劝她。
女儿家心思,杜慕飞也不好直言相劝,又不能和陶氏说。只得冷着脸儿训斥三姑娘,怪她不体谅母亲,已是这般时候了,还闹!
陶氏这些日子也没好声气儿,三姑娘在她面前,才刚说两句,便招她一通斥责。
三姑娘孤立无援,不敢在陶氏面前闹,只得回自己院中哭。
杜慕飞看不过去,只得隐晦与她说道,“母亲上京城,长则一年,短则半年便就回来了。你闹什么?只不过半年,什么事儿就变了不成?”
三姑娘无法儿,只得含泪应下。
陶氏这回的动作极快。中秋节后,将南京城中几户有礼人家走了一遭儿,顺道辞别,于八月二十六黄道吉日,便动身往京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