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祖孙(上)
孟子然走之前,单小葵已将孟清菲的住处安排妥当。原本她是想安排她们主仆住在西边的正房里,孟清菲不愿,单小葵无法,只得将自己所住的堂屋西间儿收拾出来,那里原是刘妈菊香三人住着,桌椅床都是去年冬里新打制的,被褥也是全新地,只是房里小些,她们主仆几人住着有些挤,好在西边院子里还有空屋子,再加紧打制几张床就够了。
现今只能凑合着。
送走孟子然的当日,单小葵便和孟清菲回了孟府,和孟夫人说孟清菲要去她那里小住几日的话,孟夫人倒也没说旁的,只是客套了几句,便依了孟清菲,叮嘱姚黄魏紫好生照顾孟清菲云云。
其实单小葵觉得这位孟夫人还是极精明地,知道自己是继母的身份,孟清菲和她亦不亲,她索性不多管不多问便是了。若能如此相安无事下去,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柳姑娘,今儿要做什么呢?”姚黄神态如常地出堂屋出来,含笑问道。
天一日比一日暖,单小葵见天有忙不完的事儿,今儿一早刚安排余二郎和大眼嫂家的小子去清风镇和韩家商议挖夜合球地事儿,春生和春生嫂子今儿则去村里现找几个帮工,耕犁塘南的那块田。她么,先是检查了一回去年冬上种下的各种盆栽,这会子正准备和刘妈菊香几个到塘边儿烧荒草。
闻言便挥了下手中的铁揪,笑道,“你只管陪着你们姑娘玩儿。待会我们烧荒呢,切莫往跟前凑。”
姚黄晓得塘边的活计,便笑着点头,“好,那姑娘也小心些,那火可不是好玩地。”神态亲热依旧,和单小葵初见时。没甚么两样。
单小葵微微点头,见孟清菲自堂屋里出来,便又笑着叮嘱了一回,孟清菲撇嘴儿道。“你玩得,为何我玩不得?我帮你们。姚黄和魏紫,还有冰儿、雪儿,你们也来帮忙,老张头呢,叫他也来帮着做些活计。”
正在外头套车的老张头连忙应了一声,小跑进来。笑道,“柳姑娘说让我帮着去早先少爷说的各家把人家许下的花木苗子拉来。走时,少爷也特意交待了此事。”
孟清菲微微点头,“那你去罢。早去早回!”
老张头连连应声,又快步出去。
孟清菲这边就指挥着那几人要过来帮忙,单小葵可不敢让她做这个,万一不小心伤着了,岂不是她的大罪过?连连摆手。不肯让她去。孟清菲不满地道,“奇怪了,许你玩。为何我玩不得?”
刘妈和菊香兰香在西院儿换了旧衣裳过来,远远听见,连忙笑道,“孟姑娘说的是,这荒迟一日开也无碍,偏我们姑娘闲不住。以我说,咱们今儿做些旁的罢,待在春生寻着了短工,那点子活计半晌午的功夫就做完了。”
刘妈原就不十分同意自家姑娘去做这些粗活,有孟家姑娘在。愈发不肯松口。单小葵只得将铁揪放到一旁,自西边草屋里抱出几大抱去年冬天没事时,在西边土岗上割下的野菊花儿,抱着放到堂屋廊子底下,又寻了几个大簸箩,几把椅子来。进屋舀了剪刀,笑道,“那好,我们坐这里晒晒太阳,顺便把这些干花剪一剪,等塘边收拾好了,好种下。”
刘妈笑道,“这话计好,今儿天也暖,你们小姐妹坐在一处说说话不更好?”
孟清菲皱皱鼻子,算是应下了。
剪花剪到半晌午,单小葵又将去年冬上搜罗的各色花种子舀出来,和孟清菲商议,什么花儿好看,怎么种能保证春夏秋三季都有花可赏,二人正热热闹闹的商议着,孟府另一位仆从赶着马车来了,是孟老太爷让送来的鲜鱼火腿等物,孟清菲叫姚黄和魏紫去帮着舀东西,将那赶车的小厮叫到跟前儿问府中的事儿。
那小厮一一回了,“老太爷说了,家中无事,叫姑娘不要记挂。又说,在旁人家做客不比自家,姑娘不可和府中那般吃饭挑三挑四地,倒叫主家左右为难…”
孟清菲不服气地将眼睛一瞪,“我何时挑三挑四了?”
那小厮头一缩,讪讪陪笑道,“这是老太爷的原话儿,小的不敢不说。”
孟清菲哼了一声,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祖父就说我都记下了。”
小厮陪笑着连连点头,转身便走,刚走出几步,脚下一顿,又犹犹豫豫地转过身来,磨磨蹭蹭地走到孟清菲跟前儿,仍是赔着笑道,“姑娘,小的来时听见府里人说,季府的三少爷昨儿被他们府中的老太爷打了一顿,季家如今正闹着呢…”
“什么?”孟清菲一怔,单小葵也怔了,忙问,“可是季家二房的季云翼季少爷被打了?”
“回柳姑娘,正是他。”
“好好的,怎么又被打了?”单小葵已好久没见过季云翼了,就连给孟子然送行,他也没去。听季妍说,他祖父正在家里考教他的功课,不得出门儿。莫不是又因什么他逃课去舞刀弄棍的?
“管他呢。”孟清菲惊讶之后,撇了撇嘴儿,“整日的不着家,也不去读书,活该挨打!”
单小葵笑推了她一下,仍问那小厮。
小厮这才笑道,“因小的急着来给姑娘送东西,并没细问。只听人说,这回季府的老太爷好似动了真怒,打得不轻呢。哦,对了,我听他们说,打之前,似乎还跪一夜的祠堂,今儿一早,季府人仰马翻的四处寻郎中,单是从我们府侧门过去的郎中就有两三拨…听话头,好象是先是受了寒,后又打了一顿,发起高热来了…”
单小葵倒吸一口凉气,如今虽然打了春,依旧春寒料峭,夜里得有多冷?况上次和季二夫人说话儿时,听她的话头,因这季云翼不喜读书,府中的老太爷似乎迁怒于她…
抬头看看天色,便拉孟清菲,“咱们不如这会进城去瞧瞧罢?不知道也就罢了,即知道了,不为他,也为着季妹妹呢。怎好装作不知?”
孟清菲扁扁嘴,面有不愿,却没反驳。于是,二人稍做整妆,坐着孟府的马车匆匆进城而去。
路上单小葵见孟清菲脸上气色仍旧不消,不由的笑道,“还是年前那宗事儿生气呢?”
“我才没有!”孟清菲恨恨地扭着衣带,明显的口是心非。
“什么大不了的事么?值得你这样气。”单小葵笑道,“他一时看错了,后来也向你赔罪了,你还要怎样?”
孟清菲梗着脖子脸向车外,半晌不说话,似乎还是气着。单小葵也没了法子,只得又劝她。
半晌,孟清菲才恨恨地嘀咕道,“谁气他一时看岔了?我是气他倒信了旁人的话,却不信我说地。他这样,分明是一惯将我看作那等心肠恶毒之人!这样的人我理他作甚?”
说着气呼呼看向单小葵,“你说,我可曾没原没故地害过人?”
单小葵看着她气得绯红的脸儿,瞬间明白过来,笑道,“这么说,是该恼他。不过,季家哥哥一向是大大咧咧的人,又是个直肠子,他只是一时情急,并非故意。我听季妹妹说,他后来也向你赔罪了。虽他千般该恼,恼过也就算了,你还当真记仇不成?”
孟清菲嘟着小嘴儿没说话,半晌才又道,“反正那样想我的人,我是不想和他交好地。”
单小葵听她话头软和了些,又笑,“你素来不是小性的人,何况今儿他又受了打,看在季妹妹的面儿,不如原谅了他罢!”
孟清菲仍是嘟着小嘴儿。
一时到了季府,见那正门大开着,正有两个郎中模样地人,面有倦色往外走,二人边走边摇头叹息,在走过马车的一瞬间,有只言片语传到单小葵耳朵里,“…那季老太爷气性也忒大了些,这哪里是教训孙儿,竟是审贼!亏得高热退了,不然,又是受风,又是棍伤的,两下一夹,这孩子可不就算是毁喽…”
听得单小葵和孟清菲在马车内面面相觑,怔了好一会儿,单小葵苦笑道,“也不知他做什么事儿,惹老太爷发这样大的火。”一面忙谴人上前通报。
季孟两家极熟,守门的小厮听得孟府的人,一边将马车自角门迎进院中,这边已有人飞快去报讯儿。
单小葵下了马车,见前院中的仆从,脚步匆忙,却是一副大气不敢出,大事压顶的模样,不由暗自摇头,孟清菲面儿上也凝重起来,跟在二门的婆子身后往里走,边悄拉单小葵道,“莫不是真的打重了?”
“当是罢。”单小葵也不确定,虽听孟家小厮和郎中的话头,但她却想象不出到底打得有多重。
正说着,季妍迎头自里面出来,远远的,单小葵就见她脸色不对,忙往前行了几步,一张时时笑意盈盈的脸儿上,两只眼睛红肿得象两个核桃,头发微乱,面色苍白。看样子竟是哭了许久。
☆、第063章 祖孙(中)
见了季妍才知道,季云翼这回挨打,还是因他不喜读书,专爱舞刀弄棍的这毛病.不过,这回季老太爷倒不全是为了他提逃学而打他。而他又弄出了新花样。
事情起因是因季老爷太斥责他不好好读书,要给他请个严厉的先生,在家授课。季云翼哪里肯依,便和老太爷讨价还价,祖孙俩不知怎的就说到他这个爱武不喜文的毛病上,季云翼便说,他打死都不背那八股文章,不但不背,将来还要考武科!
武科也就是武官出身的武举。
这下子可气恼了季老太爷,先还压着火气,与他讲国朝风气,重文不重武;自古武见文官矮三等云云,且季家乃世家,季家儿孙怎能去和那等目不识丁的莽夫为伍?
季云翼梗着脖子和他祖父争辩,说什么保家卫国匹夫有责,还说季老太爷等的世家不过是什么贪怕死的禄蠹之辈,就是这最后的一句话,把季老太爷给惹恼了,这才有了今日这一事故。
单小葵听得真摇头,这季云翼最后一句话,怕真是戳重老虎的屁股了,不挨打才怪!
孟清菲倒不以为然地撇嘴儿道,“考武官有什么不好地?我就最不喜那些酸腐文人!”
说话间儿,三人来到季云翼的院子,院门外立着一群的丫头婆子,单小葵忙扯了她一下,孟清菲撇撇嘴,不甘地息了声。
季二夫人和季老太太此时都在这院中,听见她们来了,忙叫人迎进去。
单小葵进了屋子,见季二夫人眼圈微红,脸色木然,胸上掩饰不住的倦色,再看季老太太亦是如此,心知这是自夜里起就在这里守着。忙上前见了礼,轻笑着细声解释道。“我们在家因听孟府的小子们说了一句,也不知季哥哥又做了什么事儿惹老太爷老太太生气,就和孟妹妹商议了一回,说进城来。来瞧瞧您和老太太。”
又问,“季哥哥可好些了?”
季老太太轻叹一声,满是疲惫的脸儿挤出一丝笑意,给二人指了座位,“难为你们想着,快坐吧。他刚睡着了,这会子正有郎中在瞧着呢。”
季二夫人也叫二人坐。又问孟清菲她哥哥走后,可习惯,可觉得闷。
孟清菲摇头轻声答道,“我好着呢,多谢二太太、老太太记挂。”
季老太太见她答得乖巧,微微赞许点头,却也没再往下说话。
室内一时沉默下来,只有里间儿里。似来隐隐的说话声和簌簌声响,好一会儿自里面走出个略年长的郎中。
季二夫人和季老太太连忙起身,问道。“腿可有大碍?”
“无碍,无碍。老太太,二太太放心。只是皮肉伤,并没伤着骨头。”老郎中亦是满脸倦色,连连安抚着笑道,“如今高热已退下去了,在下方才留了几丸伤药,每日一丸舀水化开,涂在伤口之上,将里面的热毒散出来。便就无大碍了。”
季老太太闻言松了口气,微微点头,“有劳了。”说着叫人领了郎中到外头领赏钱。
“母亲,您忙累了大半夜,回房歇一会儿罢。”季二夫人看了看密垂的门帘,赔笑和季老太太道。
“唉!”季老太太冲着门帘里面重重一叹。“你说他这是犯哪门子的倔?作哪门子的孽?好好的,非招一顿打方罢。”
季二夫人只是赔着笑,“等他醒了,儿媳定然好生的训斥他。”
季老太太转头看看季二夫人,深深一叹,脸儿上似有责怪之意,不知是不是碍着单小葵和孟清菲,到底没说什么,扶着丫头的手走了。
季老太太一走,季二夫人就打了帘往里间儿去,季妍也跟了进去,单小葵犹豫一下,也拉着孟清菲站在门口瞧。里间里,药味极浓,窗子紧闭,光线有些暗,透过季二夫人肩头,能瞧见里面有隐隐有一个人身着白色中衣趴在床上,乌黑的头发散乱在肩头。
他脸儿冲向这边,可见满脸的潮红还未完全消去,嘴唇上似烧得起了干皮…
这哪里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季云翼?简直象重伤性命垂危的病人。单小葵心中倒吸了口凉气,季老太爷也不知到底下了多重的狠手!
季二夫人附身瞧了季云翼一回,摸摸额头,早先滚烫的感觉已消了下去,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望着他发丝散乱的模样,不由红了眼圈滴下泪来,坐在床边数落道,“好好的,你和他辩那些没影的事儿做什么?吃了一顿打,看你日后还敢不听话…”
半晌床上的人没动静,她又抹泪自言自语斥道,“这是你父亲不在家,若在家,知道你说那些混帐话,也是要打你。你这命还要不要了…”说到一个“打”字,触动了心事。老太爷管教孙子,她这个做媳妇的自然不敢有怨言,可,孩子又不是为非作歹,怎的就下这样的死手,不但如此,季老太爷和老太太话里话外,都还怪她没将孙儿教好。
即心疼又委屈,却半个字儿不敢辩解,这会没了人在跟前儿,心中的委屈便忍不住,不由舀帕子捂了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娘…”季妍抹了眼圈儿,忙过去拉她,“郎中都说哥哥没事了,您别哭了。”
季二夫人悬了一夜的心,憋了几日的委屈,眼泪一开闸,哪里还收得住,泪水流个不绝。
单小葵见季妍边劝她娘,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忙跑过去,和孟清菲两个,一人拉劝一个。
单小葵劝季二夫人道,“季哥哥即没事儿,咱们让他好好睡一会儿。”见季二夫人仍然只是抹泪儿,单小葵忙又搜寻了些劝人的话儿,笑道,“事情的来拢去脉,我已听季妹妹说了。不是我为了劝季婶婶才说这话,实是心里真的这般想…”
“…我想季哥哥倒是个妙人,旁人和他这样年岁的时候,都还满心的玩闹。他却是个明白有主见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季婶婶,这不是好事么?世人都怕老子英雄儿糊涂,那样多少家业还不让他给败了?季哥哥在这点上,可比那些糊涂蛋强上百倍呢。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志向,您该高兴才是!”
没人不喜欢旁人夸自己的儿女,季二夫人听她如此说,心里头好受了些,“噗嗤”一声笑了,舀帕子摸着眼睛,不好意思地嗔道,“你这丫头歪理倒多。”
又叹道,“我倒叫你们这些小辈儿来劝我。”
孟清菲在那边拉着季妍斥道,“还哭,眼睛丑死了!你不是老嫌他比不上我哥哥,这会子倒哭得痛!”
季妍气得一把抹了眼泪,瞪眼回嘴道,“再比不上,也是我亲哥哥,他挨了打,我难受,哭两声怎么了?”
孟清菲撇嘴儿,“在这哭有什么用,老太爷打时,你怎的不求情?”
“你怎知我没求情?”季妍红着眼睛瞪她。
“这样啊…”孟清菲将脸高高仰起来,“那有这哭的功夫,还不如去求你们老太爷,让他将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
说着斜了季妍一眼,有些得意,“反正我哥哥想做什么,我祖父若不同意,都是我去求情地。”
“哼!谁有你能耐。”季妍撇了下嘴,不甘地瞪眼,“你是人人惹不得孟府大小姐,谁敢违了你意!”
孟清菲先是不过故意劝她,话到这里,让她说得有点恼,不觉沉了脸儿,“我好好劝你,你刮刺我作甚?”说着傲骄地高抬了下巴,“我真是白操你们的心!”
“你先前不还恼着我哥哥呢,谁要你操心!”季妍不甘示弱地也抬了下巴。
单小葵和季二夫人看她两个象好斗的小公鸡一般,都炸了毛,在一旁笑起来,忙上前拉她们,“一个个都还是小孩子,三句话不对头,就要瞪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季二夫人也斥季妍,“你孟姐姐是故意劝你呢,你连她的意也解不过来,偏还要怪她。”
季妍方才是有些着恼,本来嘛,她心中正难受,偏孟清菲不会劝人,反而来刺她,她不恼才怪。现在回过味儿来,顺着季二夫人的话嘻嘻笑道,“我哪里不知道,不过也是故意的罢了!”
又怕众人瞧出来,忙笑看向孟清菲说道,“这么说,孟姐姐你不恼我哥哥了?”
“哼!谁恼过他?”孟清菲瞪了她一眼,嘴硬不承认。
季妍嘻的一笑,正要说话,只听床上“咝”的一声,一个微弱的男声响起,“哟,菲丫头不恼我了?”
“哥哥!”季妍惊喜转身,孟清菲也看过去,只见原本闭眼趴着的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苍白脸上,一双眸子如黑宝石一般,愈发的黑亮,含着盈盈戏谑地笑意向她望来,显然是听见她方才的话了。
孟清菲没想到正被人抓个正着,心中一虚,脸上也尴尬地微红,将头一扭,哼道,“谁说不恼了?!”
☆、第064章 祖孙(下)
季二夫人见儿子醒了,忙叫人去和老太太老太爷说,不一会儿传话的人回来说,“老太太昨儿夜里半宿没睡,这会子刚睡下了。老太爷得了信,正往这边来呢。”
季二夫人忙叮嘱季云翼,“待会儿你祖父来了,千万莫再提什么武不武科的话!”这说起来倒也是她的不是。早先和季二老爷在任人,季二老爷整日家的忙,这个儿子自小就喜欢扒高上低地,季二夫人打心底里也不喜欢那种弱质书生,就和季二老爷商议请两个武行师傅,教他些拳脚,一来强建身体,二来也省得一会儿瞧不见,他就跑去淘气。
季二老爷倒也同意,谁知就纵得他兴了这样的念头。
季云翼说考什么武科,季二夫人自然也是不同意地,不说旁的,只说那边塞风寒露冷,虽现今无大战事,边境的小冲突也是接连不断,刀枪又不长眼的,万一伤着,可怎么了的?当娘的,没一个不盼儿女平安的!
她话说音落了好一会子不见季云翼应声,低头一瞧,他那眼中明明白白这着不愿二字,不由的怒气涌上来,伸手拧了他的耳朵斥道,“你趁早给我打消这心思,莫说你祖父父亲不同意,便是同意,我也是不许地。我宁可叫你在家里闲吃闲喝一辈子,也不叫你去白白的丢了小命儿…”
拧得季云翼“哎哟”“哎哟”的直叫,身子一动,又牵动臀上的棒伤,连连告饶,“娘,娘,疼,疼呢!”
季二夫人松了手,“你可记住了?”
季云翼脸色依旧苍白。唇上干裂的口子因方才说话,而渗出丝丝血色,除了一双黑眸里的点点讨好笑意,还显得有些活力。其它的,看起来倒真象个重症病人。
季二夫人看着看着心就疼起来,拿帕子将他唇上的点点血色轻柔地揩去,叹道,“那武科武举有什么好的?勾得你一门心思只想那个?”
“娘,除了这个,我旁的都不想做。”季云翼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让他脸上留下的,已不太显眼的青涩稚气,突地明显起来,半晌他抬眼眸,十分认真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是真的不想做别的!”
一向嘻嘻哈哈的他,突然这样的神情,让季二夫人和季妍。连带单小葵和孟清菲都是一怔。
季二夫人怔了一怔,回神斥道,“旁的事儿都依你。只这一样,不准你再想。”
“娘,你想,儿子将来做了大将军,卫国杀敌,多威风…”季云翼脸上带笑,眼中含着期翼憧憬祈求望着季二夫人。
季二夫人见他不敢不改口,反而变本加厉,心中更急,刚要斥他。院外响起丫头们的声音,“老太爷好。”
季二夫人忙推他,低声斥道,“莫胡说!待会儿,老太爷再问你,你只说再不想考什么武科了。听见没有?”
季云翼黑亮的眼睛望着季二夫人,不说话,只是身形神态都表达着不情愿。
季二夫人脸色一沉就要斥他。孟清菲在一旁忍不住道,“你先说个谎儿都不会?”
季云翼撇嘴,“在旁的事上倒可。这是我心中真正想做地事儿,我是不屑使这些歪门斜道地。”
气得孟清菲脸儿一寒,赌气转身不理他。
单小葵听院外脚步声近了,忙悄笑道,“季家哥哥这会子也糊涂了,你即想考武科,又想做大将军,难道不知兵不厌诈的道理?这会子哄老太爷高兴了,先将今儿的事情揭过去…”
孟清菲闻言不由的又跟着单小葵的话道,“我问你,你可是现在要去考什么武科?”
季云翼摇头,他先只是隐隐有这个想法,原本也没成形,和季老太爷辩论时,一时冲口而出。等到话出了口,自己的想法这才跟着明晰起来,张口方要解释。孟清菲下一句话已呛了过来,“笨死了。现在不考,你为何嚷得人人皆知?”
说话间儿,季老太爷双手背在身后,沉着脸儿进来,满身散着生人务近的气息。看见单小葵和孟清菲,微微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也不看季二夫人,径直向趴在床上的季云翼沉声道,“想清楚没有?可是还要考那什么武科?”
听他语调不善,季妍孟清菲和单小葵三个,连连向季云翼眨眼睛,示意他赶忙顺着老太爷的话儿说。这位季老太爷比起孟府的老太爷来,真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孟老太爷虽然看起来也严肃,给人的感觉却不十分古板。季妍的这位爷爷,单小葵上次来季家便深有所感,他所到之处,当真可用鸦雀无声来形容,那天用晚饭时,丫头婆子们或者孙儿孙女们但凡稍有不慎,弄出点略大的声响,便招至他不悦冷哼。
真可谓是一板一眼,季云翼敢呛他是什么贪生怕死、只图功名利禄的禄蠹,可不是自找打么。
“回祖父,孙儿想明白了,日后好生读书,再不提考武科之事。”季云翼在季妍三人的眼睛快眨得抽筋的时候,方吃力在枕上行了礼,恭声回道。
“嗯。”季老太爷淡淡嗯了一声,立在原地深深地盯着季云翼瞧了几眼,便转身走了。他似乎一点也不诧异,孙儿为何转变得这样的快,似乎也不怀疑季云翼口是心非。
仿佛他“回心转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莫不是他以为季云翼只是一时兴起,才兴起考武科的念头,打一顿自然就不再想了?简单得如一个小娃儿吵着要吃糖,给他两巴掌,就打消他的念头了。
单小葵并不能猜测到季老太爷是如何想的,但她隐隐有点明白,季云翼的这个念头似乎不会轻易打消。
她第一回见他用那样认真的语调说话,说的还是和前世她这个年岁的时候,常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梦想。
想到这儿,她又觉得可笑,那个词儿虚无缥缈,便是常挂在嘴边儿上的人,到最后也都忘记了,能坚持到最后的人也少见。这个时空的人,怕是没有这样的意识,故而当也不会坚持太久吧?
但是她又不十分确定。直到回到自己家,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半下午时分,阳光暄暖,单小葵下了马车,见春生两口并找来的两三个短工正在犁田,犁开的新鲜湿润泥土散发着微微的土腥味儿,和着阳光的味道,让人顿时忘却所有烦忧。
“姑娘回来了。”春生嫂子在前头牵着牛,春生在后面扶着一只双头犁,自远处犁到这头儿,两人停下来笑着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