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小葵当时回以无比肯定的笑,并说,有自己在,总不叫她们两个多吃。谁想,到最后,季妍和孟清菲无事,倒是她,因今儿特别高兴,季妍和孟清菲两个都起哄要她多吃几杯。而她也自持前世有些酒量,从没醉过酒。
也不把这些果子酒放在心上,不料,宴刚到一半儿,才不过吃了两小碗果子酒,已觉头重脚轻,醉意上头。又不想让人觉察,惹人笑话儿,忙强撑着站起身子,向他们笑道,“子然哥哥,你们略坐一坐。我去西边院子露个脸儿。”
那边虽有刘妈和春生婶子支应,到底都不是主家。虽今儿来的都是妇人和孩童,即来贺她一场,不陪坐倒没什么,却不好不露面儿。
孟子然也正想西边院中之事,听她提及,微微点头,“是该如此。”又见她双颊艳红,不知是方才和季妍孟清菲三人说笑玩闹的缘故,还是酒意,向她脸上又瞧了几眼,问,“可有大碍?”
“没有。没有!”单小葵赶忙摇头,她不动尚好,这么一晃,酒意猛然涌上,只觉脑中一阵眩晕,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一下,眼前瞬间朦胧起来,好在,她反应快,双手极时按在桌子上,才避免了出丑。定了定心神,向对面的人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我没事!我先失陪了,你们慢用!”
这一连串动作做得隐蔽,季云翼不知因何事正和孟清菲斗嘴,季妍只顾旁观,倒没注意。闻言只说,“柳姐姐快去快回!”
菊香和孟子然却是瞧出来了,一个赶忙上前来扶她,另一个则微微挑了眉,眼中露出点点笑意。
“姑娘,你可是醉了?”菊香扶着她,只觉她步虚浮,忙关切的问道。
“没有。”单小葵脑中是清明的,心里也透亮。想来是酒气略微上了头,透透气便好了。便借着菊香的手劲儿进了西边院子。
今儿来贺她新宅落成的村民,倒有十来家,大多是住在村东这一带的。因柳宅没男丁,因而今日来的都是妇人和孩童。此时,那些孩童大多已酒足饭饱下了席,在院中玩耍。
单小葵过去一一和人见了礼,说了一会子闲话。见刘妈和春生嫂子两个游刃有余,便带着菊香自西边的大门儿出来。
今儿倒是个难得的冬日艳阳天。天空瓦蓝,不见一丝云彩。门前野塘边儿,芦苇随风摇曳,发出一阵哗哗轻响,洁白的芦花被太阳映得略带金黄,为这略显平淡的冬日田野添了几分韵昧儿。
远处。一群刚刚酒足饱饭的孩子,在田间追逐玩耍,清脆笑闹声,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格外的热闹的。
单小葵还觉头有些晕,回去怕季妍和孟清菲又闹着让她吃酒。便带着菊香往池塘西边儿走。冬日暖暖的午后。连田野里的风也小了许多,阳光洒在人身上,闻着干枯草本散发出来的气息,单小葵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围着池塘转了半转儿,在塘南一处高高的草堆边上坐下,向后一靠,伸展双腿,舒服地叹了口气。半眯起眼睛,看着远方。阳光和着酒意,使得眼前的世界变得朦胧而遥远,遥远得,她不由回忆起自己童年那大部分快乐的时光。
*****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恼怒清斥,紧接着响起孩子们兴灾乐祸的哄笑声。似是哪个调皮的孩子欺负了谁。惹得人发了脾气。
单小葵含笑站起来,向声音处张望。只见东南方的田野间。一个黄衫少女,一手高高举着一根棍子,追着四下散开的孩童,边跑边恼怒清斥不许跑之类的。而那些孩单们一边跑,一边回头,不时发出一阵阵的哄笑。
“清菲?”单小葵揉了揉眼睛,正眼瞧去,果然是她!听声音倒象是真恼了!赶忙带着菊香往那边儿去。
这时,孟清菲追的几个大点的孩童已四散着跑着,只有一个年约五岁的小男娃儿,人小腿短跑得慢,被她死死追着不放。那男娃儿七躲八躲就到塘边儿,不知怎的,脚下突然一个趔趄,似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猛然向前冲,一头扎进岸边儿的荒草丛。
追在后面的孟清菲见状愣了一下,忙在他背后一伸手,似是要抓他,无奈离得太远,那孩子栽进荒草丛后,一路往下滚,最后一头扎到水塘里,溅起一片水花。
“呀!”单小葵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大跳,要知道这水塘虽不大,却是极深的,虽然冬日水浅,最深处也有三尺来深,“清菲妹妹,究竟怎么回事儿!”
孟清菲也被突然变故吓了一跳,手足无措望着在水里浮浮沉沉的孩子。
方才四散开去的孩童一见有人落了水,一齐围过来聚在塘边儿慌张大叫,“狗蛋落水了,狗蛋落水了!”
季云翼原本被季妍纠着问他上午去了哪里,缠了半晌才得脱身,一出屋门,隔着篱笆墙,远远的,正好瞧见孟清菲在那小男娃儿身后伸出手,紧接着便是那孩子落水。他先是一怔,紧接着粗眉紧紧皱起,飞一般到岸边,纵身跳入水中,将正在水中扑腾哭闹的孩子捞出来。又迅速抱着向西院跑去。正午的阳光虽暖,到底已是腊月里,塘水冰冷刺骨,等到西院时,狗蛋的嘴唇已冻得乌青。
刘妈和春生嫂子吓了一跳,简略问了两句,慌忙叫菊香去烧热水,这边叫兰香拿被子来,将狗蛋身上的湿衣裳脱了,包在被子里暖着。
直到做完这些事儿,狗蛋娘才气势汹汹地自屋里出来,怒气冲冲向那方才那一群子孩子喝道,“那个王八羔子把我家狗蛋推入水的?”
那群孩子被喝得缩了缩头,没一个人敢说话。
大眼嫂见状,上得前去,一人头上给了一下子,骂道,“还不说么?再不说揭了你们的皮!”
一个七八岁的男娃儿摸着被打疼的脑瓜子,拿衣袖抹把了鼻涕,才指着刚进院的孟清菲小声说,“是她。”说完,便把身子往大眼嫂身后一藏。
大眼嫂和狗蛋娘皆是一怔。期期艾艾地看向孟清菲,“孟姑娘,这是真的…”
“没有,孟姑娘没…”单小葵赶忙解释,刚说到这儿便被孟清菲大声打断,“我没推!”说着,狠狠地拿眼儿瞪那几个孩子。
“你还嘴硬,我都瞧见了!”季云翼素来是个直性子。况方才他瞧得真真的。一时恼她对着个五六岁的孩子下狠手!虽没性命之忧,被冰水一激,一场病是免不了地。何况那孩子的脸上,被茅草划出七八道血口子,莫说他亲娘心疼,便是旁观者也觉有些不忍,闻言便气哼哼呛了她一句。见孟清菲气得瞪了起了眼睛,他不甘示弱的回视,眉头高高挑起,斜睨着她,无不讽刺的说道,“孟府大小姐真是好大的威风。我倒不知那孩子怎么惹着你了,招你下这样的狠手!”
一句话刺得孟清菲眼圈刷的一下红了,冲着季云翼愤怒大声嚷,“我说了我没推他!”
“哎…”单小葵试图再次插话,刚说一个字儿便被季云翼的冷笑声打断,他看似漫不经心踱着方步走孟清菲跟前儿,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唇边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你没推他,他们敢说是你?高高在的孟府大小姐,谁敢无缘无故冤枉你?!”
“你…”孟清菲自小娇生惯养,在孟府里,说她说一不二并不为过。何曾受过这样的冤枉气?气得登时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眼神犹倔强的看着季云翼,“我说没推他。就是没推他!”
急得单小葵顾不得什么,一把推开季云翼。向狗蛋娘道,“方才我瞧得真真的,清菲妹妹虽是追着狗蛋玩,却没推他。狗蛋好象自己个儿脚下绊了一下,不小心跌到塘里的。”
说着看向那几个孩子,“你们亲眼瞧见孟姑娘推狗蛋了?”
那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无声摇摇头。
“是…”立在那群孩子边儿,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开口,望着那群孩子中最大的一个,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是铁柱先拿耗子吓她,手没捏紧,把耗子扔到她裙子上了,她才恼得…”
小姑娘说着,把手一指,“看,她裙子上的泥!”
单小葵忙向孟清菲的看去,果见裙摆一侧沾了一大片泥巴。
铁柱正是大眼嫂的小儿子。大眼嫂听了这话,几步走到铁柱跟前儿,向他的后脑上狠狠地兜了一下子。向单小葵孟清菲季云翼赔笑道,“春丫即说是他,定是他无疑。这挨千刀的,整日家的打鸡撵狗,不干一件正经事儿!必是他方才带着人在田里灌耗子,又撺掇这些野小子们欺负孟姑娘!”
说着又喝斥铁柱,叫他过来给了孟清菲赔不是。
孟清菲抿着嘴儿不吭声,半晌,红着眼圈看向狗蛋娘,“反正我没推他!”说完狠狠瞪了季云翼一眼,转身向东院走。
孟子然和季妍原本在这边院中坐着说闲话儿,听见这边的动静,正往这边走,一脚踢进月门儿,和红着眼睛孟清菲碰了个正着,不觉一怔,“菲儿,你这是怎么了?”
孟清菲一见是他,眼泪登时涌出来,一头扑到孟子然怀里,哭道,“哥哥!”
“嗯?究竟怎么了?”孟子然一怔,将怀中的小人抱了抱,唇边着带着一抹无奈而宠溺的笑意,摸着她的头发缓声问道。
季云翼早先在院中瞧见孟清菲似是推了那孩子一下子,后来又经人证实,心中就下意识认定是孟清菲推了他。况,她在孟府一向说一不二,没吃过半点亏,且性子古怪又好强。若是惹恼了她,她敢立时便给人摔脸子,这孩子若真惹恼了她,她还真敢下手。
谁想,竟是自己错怪了她。赶忙上前赔笑着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儿,又向孟清菲作辑不迭,“错怪了清菲妹妹,你大人大量饶了我这一回罢。”
孟清菲只是把头闷着,动也不动一下。
倒是孟子然微微点头,轻拍着孟清菲的头,笑道,“小事而已,也值得哭鼻子?羞也不羞?”
孟清菲还是不动,带着哭音说,“回家!”
“孟妹妹,是我错了!”季云翼赶忙又是一阵作揖。
孟清菲还是不动,也不理他,只说要回家。
他们来了也有大半下午了,宴席也结束了,即是孟清菲要回家,单小葵也不好再留。忙叫刘妈将自农家里买来的各样干菜装了两份儿,这些农家的东西,她看季孟兄妹四人倒还都爱吃。
来时,孟清菲和季妍同乘一辆马车,两人说说笑笑,好得和一个人儿一般。走时,两家各坐各的,孟清菲对季云翼的赔礼视而不见,连带对季妍也淡淡的,气得季妍直数落他。
数落得季云翼苦着脸儿笑,连连哈哈笑着自嘲。
☆、第056章 清风镇(上)
进入腊月里,年味儿一日重似一日。单小葵诸事安定,只等来年开春,好大展身手。因而自暖宅宴之后,她彻底闲散下来,每日和菊香兰香调笑一回,或是和刘妈商议着年节如何过。
西边院子自暖宅宴后,春生两口子已搬到西屋里住着,大女儿小竹和小女儿春草两个也跟着住过来,因而有时,那两个丫头也过来陪着她玩闹,日子一日日过去,缓慢而悠闲。
当然,也不是没有挂心的事儿。那便是暖宅宴那次,孟清菲和季云翼因那场误会,闹得越来越来僵。季云翼先是因自己错怪了她,百般讨好,谁想,她不但气儿不消,反而更变本加厉,倒弄得季云翼也恼将起来。
现今二人不见面便罢,见了面便和仇人一般,大有“有你没我”的架式。
这是前儿不久,季妍过来找她诉苦时,单小葵才知道的。不觉摇头一笑,这两个到底还是孩子,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竟闹到这般地步。
叫季妍带了口信儿给孟清菲,要她无事过来玩,好开解开解她。几日过去,也不见动静,想来不是家里有事儿绊住了,便是她自己懒得动。
除了这件小小的事儿,余下挂心的便是那些早先托孟子然说好的花苗子了。早先因她忙,没顾上去各家走走,现在时节又不对,如今田里已上了冻,更不适宜,只有等开了春后再去挖。
除此之外,便是加紧搜罗各色普通的花种子,以待来年好在野塘边儿上种。
日子晃晃悠悠,便到了腊月初八。已是二九天,天气一日冷似一日。今儿又是个阴沉的天气,郊野的风“嗖嗖”的刀子似的割人脸。
单小葵和刘妈菊香兰香,并春生嫂子母女三人,都在老院儿的东屋里烤火说话儿。
突然听外头有人喊,“柳姑娘,在家不?”
菊香忙跑出去瞧,只见院子南大半人高的篱笆墙外露出一个妇人的面容,正是大眼嫂。边去开门儿,边扬声笑道,“今儿天这样冷,你怎么来了?”
盖西院儿时,单小葵因不舍将得面南的视野挡了,和刘妈磨了好一阵子,最终她才算同意。老院东西北,三面盖上青砖院墙,只留南边儿。
大眼嫂隔着那篱笆墙一笑,绕到向东开着的大门,边进边笑,“我早先不是和柳姑娘提过一宗事儿。那时忙没顾得上,今儿我突然又想起来了,过来问问。”
单小葵在屋里听见,已明白她此来是为何事。早先她和大眼嫂闲话说起,说想买夜合球儿,却苦于没有门路。过了两日她又来,说她姨家弟弟来走亲,听说了这事儿。便说他们家所在的镇子上,有一个人家家里有些东西。
这家原不是本地人,而是自洛阳府搬来的。听闻他家祖上原来也极有钱,不过后来似是得罪了当地的权贵,被迫背井离乡。不知怎的就在清风镇安了家。
将清风镇周边的山头买了去,专做茶的营生。不过。生意倒不甚大,只不过开了一间小茶行度日罢了。这山上便有生着许多野百合。
大眼嫂进了东屋。和众人客套一番,向单小葵说了来意,又怕说不动她似的,笑道,“我那姨丈一家每年都到他家帮工,说每年到花开时,那满山头的花儿,开得可好看了!若没有这事儿,我再不敢骗柳姑娘的!”
单小葵忙笑道,“你这是为我好,我怎会不知道?我只是想着,你说那家儿山上满山茶树,必然也爱惜山体的,便是有,人家会让咱们大张旗鼓的挖?”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她为了这花苗子四处碰避,下意识有些不信,因而没怎么放在心上。若不是大眼嫂又提了起来,她再不想这茬儿事。
“这倒也是!”大眼嫂脸上的笑意微敛,顿了片刻,复又笑起来,“以我说,行不行的,咱们去试试也好!我那姨丈和他们家管事的人倒也熟,能上话儿,不若托他问问?”
大眼嫂倒是个热心人,自她们认得开始,倒是不停的给她出主意。今儿冒着寒风特意来一趟,单小葵倒不好说不去。
想了想便含笑道,“即这样,那咱们明儿瞧瞧天色如何,若不下雪,就叫余二郎套着牛车走一趟。”清风镇离此有近三十里,赶早走,一日当能回来。
“成,那咱们说定了!”大眼嫂手一拍,喜滋滋地笑起来。又劝单小葵不必去,叫余二郎先去问问也使得。
单小葵倒是想,即去一趟,必想办成事儿,她自然要跟着,若对方答应便罢,若不答应,或又提什么条件,成与不成,也好极时决断。
再者,她近些日子也有些懒了,经大眼嫂这么一催,倒让她心底羞愧。
大眼嫂见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劝,又说了一回闲话,方散了。
因心里挂着事儿,次日单小葵天不亮就醒了,躺在床上听听窗外的动静,风似乎小了些,心中微安,万分不情愿的自热被窝里爬出来,刚梳洗好,余二郎和大眼嫂便赶着牛车来了。
刘妈怕她路上冷,不顾她的反对,叫菊香兰香抱了两床旧被子褥子出来,一张铺在车箱里,另一条给她们路上盖。
“以我说,柳姑娘不去便好。”大眼嫂搭手帮忙,一边铺一边说。正说着,春生两口子也自西院过来,春生嫂子跟着笑道,“正是。这天寒地冻的,不如叫春草爹和二郎走一趟!”
“没事儿!”单小葵借着菊香的手上了车,将盖子拉来,盖在自己身上,笑道,“暖和得很呢,不碍的。”
刘妈昨儿晚上又劝了她几回,她只是不听,便叹息道,“来年开春儿,咱们必也得置一辆驾子车。日后姑娘去哪里,也便宜些。那车子也不值几两银子,没得受这样的罪!”
“好。”单小葵大大点头,招乎大眼嫂儿和菊香兰香上车来,将刘妈留在家里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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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清风镇的路倒是极顺,一路皆是平坦的土路,隆冬的早晨路上行人极少,余二郎将牛车赶得飞快。及至到家家户户烟囱中冒起白烟时,她们已到了石至镇。
寻了一处早饭馆,胡乱用了早饭后,复又自石至镇沿官道向南而去,南行约有两三里,又向西拐。
这段路因少有车马行走,却是极差。路面上大大小小的土坑,差点把单小葵刚吃下不久的早饭给颠出来。大眼嫂瞧她东倒西歪,皱眉苦脸的样子,内疚地笑道,“倒是我叫姑娘受罪了。我呀,原是听姑娘说那夜合如何如何好。又如何寻不来,也是替姑娘着急。表弟和弟媳来家,我们当闲话儿说起来,我那弟弟便说了这么个事儿。我想,若是没消息,帮不上忙就罢了,即得了消息,倒不好不和姑娘说。况我常听他们说起那山。真个儿比方才石至镇的那山好…”
“您这话就外道了。”单小葵紧了紧盖在身上的被子,坐直身子笑道,“本是为我好的事儿,偏我自己个儿竟忘了。今儿不管成不成,都要谢您呢。”
“谢不谢的。我可不敢当。我呀,也不是图姑娘这个。不过是瞧着你小小年纪。掌家立业的,不容易罢了。”大眼嫂感慨一叹。望着她被寒风吹红的脸儿,半晌,又是一叹,“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以我看,没爹没娘的孩子更是惹人疼。我家铁柱儿,自小没吃过苦,你瞧他,整日家的只顾着玩,什么事儿都不知。姑娘只比他大两岁多,一个人就撑起这么大的家业。余家头村的人呐,说起姑娘来,都竖大拇指呢!”
单小葵受之有愧,赶忙笑着将话岔开,说起那户人家来。
二人一路闲话着,倒不觉得这路有多难走了,时间过得也快。只是天色依旧阴沉,瞧不出时辰,单小葵只得和大眼嫂闲话起余家头村的各种八卦,几乎快没话儿说的时候,那个镇子终于到了。
“柳姑娘,你瞧,那边的山大约就是这韩家的。”大眼嫂指着西南方山一溜几座缓山坡道。
单小葵顺势望过去,见那山势缓平,自山脚下起到半山腰之上,一株株茶树被修成蘑菇形,一行一行的排列的极是整齐。山与山之间也是缓坡相连,起伏有致。山间小道儿婉然而上,清晰可见。
不觉点头笑道,“这茶山收拾得倒极好。”
“是好呢。不过和咱们家的比起来,差得远着呢!”菊香遥望着那边儿,声音充满了自豪,和对眼前这几个小山头的轻视。
单小葵不觉一怔,是了,她怎么忘了这一茬儿了,自己家原先也是大商贾呢。柳家还没倒时,菊香兰香已快十岁了,自然记得,她倒是将这些忘得干干净净了…。
正想着,突听斜里传来重重的一声冷哼,极度不屑。
单小葵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转头,只见自那山坡下的小道上不知何时来了一行人。打头是一位中年男子,身着赭石色绵缎长袍,后面是一顶小轿,轿侧跟着四五个长工模样的人。
方才那声音似是打头这男子发出来的。他正用极为不屑的目光打量自己一行。单小葵今儿就是普通的农家装扮,菊香兰香亦如此,大眼嫂和余二郎更不用说了。还有这牛车和充满乡村气息的碎花被子,一切的一切都说明,她们是再普通不过的乡下人,说出这样的话自然要招人嗤笑的。
便也没作声。
倒是大眼嫂盯着那几长工瞧了两眼,突然试探着叫了一声,“小峰?”
那轿子旁的长工原本垂首而立,其中一人闻声抬头,看见大眼嫂眼睛一亮,身子刚一动,便立时又顿住脚儿,向方才说话那人看了看,又往这边眨了眨眼睛,再以目光向轿子里示意。
大眼嫂明了,这轿子里坐的怕是韩家的家主,遂也息了声。
为首的中年男子斜了她们几眼,又轻哼一声,转身向那几个长工说道。“从今儿起,短工一个不得缺席,将离地一尺的枝条全部剪去,留下一枝,我拿你们试问!”
那几个长工连忙齐声应是。
“剪下的枝条不得留在山上,悉数运下来,堆在山下烧了。”中年男子气哼哼地吩咐道,说着指着其中的一个年岁略大的汉子道。“来年开春,若这虫害还控不住,到时,是个什么光景,你自想去罢!”
那汉子连忙唯唯诺诺的应下。
“文叔!”轿子里传来一声轻而无奈的呼唤,接着静了片刻,里面的又有温和的声音传来。“罢了,虫害乃是天灾,怎能怪他们!”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中年男子闻得这一声,神情立时缓了下来,连忙走到轿子边儿,恭声道。“少爷,这些滑贼,不可纵了他们!早先少爷已交待过叫他们剪枝割草灭虫卵,他们仗着少爷好性子,一个个偷奸耍滑的…”
单小葵隐隐有些明白了,只是这茶树到底生了虫害,要剪枝灭卵呢?她皱着眉头,在脑海中搜寻着。她虽离开学校那么些年。因她从事本行,那些知识倒也没全还给老师,想了一会儿,隐隐想到一个可能。
刚才那中年男子虽有些可恶,这家的少爷倒象是不错的。何况自己还有求与他。倒巧了!!!
她轻咳一声,笑着问道。“敢问贵府的茶树可是生了一种叫黑毒蛾的虫害?”
那位文叔听了一怔,四下看看。见人皆是望他,才知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只是这个名字他却没听过,不觉拧了眉头,语气有些不善,“什么黑毒蛾?”
单小葵心下撇嘴儿,继续笑着解释道,“就是一种蛾子,冬日产卵在枝条和枯草上,来年孵化成毛虫,专吃茶树叶片,严重时能把整棵茶树的叶片和嫩梢都吃光。嗯…若是人触到毛虫,还会红肿痛痒。”她边想边说,说得极慢,虽然有些印象,但时间太久远了,她记不很清楚,只能形容到这个程度。
“正是这种病!”不等文叔开口,大眼嫂的表弟连忙接话道,惊喜问道,“这位便是柳姑娘吧?您可知这虫怎样防治?”
他这一问,众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到单小葵身上。大眼嫂和菊香兰香三个也惊讶的望着她。
单小葵见那青顶小轿的轿帘似乎动了一下,心中暗道有门儿!轻咳了一声笑道,“倒是略知一二。”
文叔又一声冷哼,似是不信她一个乡下小丫头片子,能知道什么?却也没出言相讥。
“方才这位管事说的法子便极好。”单小葵继续说,不过,她这话一出口,却让方才那几个长工的满脸期翼顿时变成一脸的失望。单小葵笑了笑,又继续道,“不过还有另一个法子,也可杀虫卵。”
说着,她顿了一顿,向文叔笑道,“您方才所说的法子,只可杀那些附着在枝条和枯草上的。虽这种蛾子的习性大致如此,却还会有一小部分虫卵产在别处,人眼很难看见,故而明年这虫害只能略略减轻些罢了。嗯…”
她又顿了顿,在脑海中思索可杀虫的天然农药,想了半晌,却没有十分对症的,不过,她自己倒结合以往的经验,独创了一个。抬着接着说道,“将苦参草熬浓汁,制一些木制的洒药桶,对茶树进行喷洒…”这是苦参中含有一种碱类,专杀这种虫子。
只是她又怕苦参碱的浓度不够,杀不死虫卵,想了想,又接着说道,“若如此,明年还有虫害,还可用闹羊花,或者蓖麻叶磨碎后,掺水喷洒,可杀幼虫!”
她本是临时起意,也想不起来太多,不过,在农药缺失的古代,怕也只有这些可用了。
“哦~~~”文叔诧异挑眉,似信不信的看着单小葵。说信罢,一个乡下小丫片子,怎知道这些?连他种了这么些年茶,听也没听过说这种法子。若说不信罢,看她说得煞有介事,倒也不象信口胡说。正思虑间,轿间传来一声温和轻笑,“这位姑娘莫非也通药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