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季府,一行人先去季老太太处问安。季孟两府相交虽好,因那边没适合的人相陪,季老太太今儿便没去孟府。倒是季老太爷去坐了坐,不及用午饭,便就回来了。这会子都在厅堂里说话儿。
听闻她来了,季老太太在屋内扬声笑道,“快,快请进来了。”
单小葵随着季二夫人进了厅内。见季老太太坐在上首,身着宝石青织银丝五寿捧寿妆花褙子,倚着软枕,半靠在榻子上,下面坐着的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季湘。
看到她,单小葵才猛然想起,早先她记得季湘似乎对那孟子然也有意,怎么今儿不见她去呢?
心中疑惑着,向季老太太行礼,“见过老太太,给老太太请安。晚辈来迟了,老太太莫怪。”
季老太太呵呵地笑着让叫她快起身,又向季二夫人道,“别看这孩子柔柔弱弱,不大爱说话的模样。还是个会说话儿的。”
季二夫人抿嘴儿一笑,“她这回可不止是嘴上说说,心里也是知道的。在孟府碰上我,第一句话也是这个。可见是知道早该来的,却生生拖了这么些时候。”
“唉,你这孩子。”季老太太看着起身入坐的单小葵轻叹了一声,有感叹,有责怪。
单小葵自然知道她这声叹息是为何。怕也是和季二夫人一般,见了她的第一面儿,就问她怎么就和那府上闹成那样?这里面多半儿是发自内心的关切。
“我本早说来给老太太请安的。谁知事情一直安定不下来!”单小葵落了坐,含笑解释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季老太太摆摆手,“安家落户过日子,可不是那么便宜的事儿。何况你身边儿也没个得力的人儿…”说着到这儿,她向外头瞧了瞧,“跟你的,还是那三个?”
单小葵忙点了点头,向外面扬声道,“刘妈,你们进来给老太太磕个头。”
刘妈应声,带着菊香兰香进来。向季老太太跪礼问安。
“快起来,快起来!”季老太太笑着摆手,又看着刘妈三人叹息,“只她们三人如何使得?我听妍儿说,那地方荒郊野外的,又没个院墙的,只几个女人孩子家,成什么事儿?”
单小葵忙将自己请余春生一家来住的打算说了。季老太太才微微点头,“这也是个法子。只是你自己住家过日子,这人,还是要用自己的。那短工虽好,总不自己家的人,用着如何放心?万一他起个什么歹心,岂不害了你?”
“老太太虑的是。”季二夫人含笑插话,看向单小葵,“人手还得再添,光这一家也不够用。”
单小葵忙应了声是。
闲话叙过几遭儿,季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看着单小葵,顿了有一两息的功夫,没说话。
单小葵看她面色,便知她要说什么。
果然,季老太太换了副愁容,责怪道,“你这孩子,便是有再大的气儿,也不能说走就走。一家人,哪里没有磕碰的?倘若,一生了气,都闹着要离家,这成个什么体统?”
说着顿了顿,又笑斥道,“看不出你倒是个气性大的!”
季二夫人脸上的笑容略微一滞,有些担心的看着单小葵。
单小葵忙起身赔笑,以示自己也知这件事情重大,“老太太训的是。我现在也后悔当时怎么就没忍住…”说着她抬头一笑,声音缓而清脆,“原来大嫂子有一百个不是,我和她闹一场,我还是有理的,她还是一百个不是。只是我不该出府另居。如此一来,我和她倒各有一半儿的不是了。”
不过,她话头一转,又笑道,“…可是当时,这股子气实在忍不下。我寄居在那里,一切靠舅母,小气能忍便忍了,我也不怨什么。可她算计我的丫头,要把她配个傻子。这个气儿,我实在不能忍的。我统共才这么三个亲近的人,还要她算计了去…心中一气恼,便也管不得许多了。
“说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季二夫人在旁边适时插了一句。
季老太太听她着就笑了,眼中略微有赞赏之意,微微点头,“这也不能全怪你,你小人儿家,经过事儿,也没受过气,自然忍不住的。”
又将单小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快坐下罢。我不过听了信儿,见你来,自然要问一问。是心疼你的意思,可不是要你来罚站的。”
单小葵忙施了一礼,含笑入座,笑道,“晚辈心中自是知道。若连老太太的用心也不能体谅,可真成了糊涂人了。”
一番话说得季老太太又笑起了来,指着她向季二夫人道,“青娘这孩子统共才比妍儿大一岁多,你听她这话,竟比一个大人说得还周全。可见她心里也是明白的!”
季二夫人笑道,“可不是。我今儿见了她,她也这样说。难为她一个孤苦孩子,倒想得明白。”
单小葵听了这话,心里一松,知道关于她出府的这宗事儿,算是揭过去了。其实不管是季二夫人在孟府时问她也好,还是季老太太这会子的话也好,总体上来说,都是出于好意的。
不管如何,杜府和季府相交也算相厚,知道她和府中闹出这么一宗事儿,做为家中长辈,见了面儿自然要询问一番。且,总体还是要以维护杜府的脸面为重。
哪怕心里并不这么想,面上的事儿还是要做的。日后等见了大太太,也有话儿说。
二来,杜府与季府本质上相同的,又都是世家大族,在乎脸面,体面的。季老太太做为这脸面体面的维护者,若非有足够的理由,她是不可能赞同并理解自己的做法的。
好在,单小葵看季老太太面色,知道自己应对的还算让她满意。这算是通过考验了吗?
季老太太和季二夫人说了几句闲话,又想起一事,笑看着单小葵,“我恍惚听人说,你自比花木兰,要代你父亲重震家业门楣?”
单小葵没想到这话都传了出去,忙笑道,“那是我气急了,气糊涂了,当时的糊涂心思。”
“以我看,这心思倒不糊涂!”季老太太笑呵呵地向季二夫人说道,“看不出这孩子还是个有大志气地!”
季二夫人抿嘴儿笑,“这话听着虽入耳,那下面的话可就不象了。”
季老太太笑起来,“是,她倒是个胆大的。”说着倾了身子,眼含戏谑地问,“可真打算招婿?”
单小葵把衣袖一举,遮了脸儿,在衣袖后面笑着不依道,“本是当时的气话,她老太太也拿来打趣儿晚辈。”
“呵呵。”季老太太笑呵呵地缩回身子。
季妍并没有听到过这话,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单小葵。想问,又不敢在祖母母亲跟前儿问。
直到她们在厅中又叙了一会子闲话,季老太太让季二夫人留单小葵住一晚,几人告辞出来,季妍才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柳姐姐,你真打算招婿么?”
季二夫人仲手给了她一巴掌,笑斥,“你柳姐姐已说是气话,你还只管混问!”
季妍嘟着嘴儿揉了揉胳膊,看了看季二夫人,突地一把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娘,让柳姐姐今儿睡我房里,我们两个好好说说话儿。”
“好!”季二夫人笑应了一声,一手牵着季妍的手,一手拉着单小葵往自己的院中走。边走问她家中如何安排,将来有何打算。
季妍抢着将她买田如何遭遇泼皮,她和季云翼去得如何及时,以及孟子然如何将那田帮着买下来等事儿,并她正在盖屋修建围墙,甚至于种花并盆栽等等,事无巨细的说给季二夫人听。
季二夫人边听边诧异打量单小葵,连连摇头笑,“只听妍儿说,断然想不到,你这么大点的孩子伸头张罗出这么一大摊子事儿…”
话说到这儿,眼圈微微地红了。
单小葵从刘妈那里听来不少关于季二夫人的事儿,只是,刘妈原本不是杜府人,而是柳家人。那些事儿,她也没经历过,只是听她娘说
因而单小葵一直不知这位季二夫人和她娘有多深的感情。
此时,看着她微红的眼圈儿,单小葵突然有那么一点点感觉了。

☆、第051章 不速之客

本来单小葵只打算在季府住一晚,次日早饭后便告辞。无奈,季妍和季二夫人强留她,百般推辞不过,只得又住了一晚。
直到第三日早饭后,才向自季府回家去。
离家两日,单小葵着实挂心,好在,将到家时,远远的见工匠们正热火朝天的干活,走近又瞧见,那田里刚种下的花苗子,又新浇了水,虽然叶子都落了,那杆儿却褐中带青,似是都成活了,一切如她离家时一般无二,这才放了心。
季府的马车送她到自家屋后,主仆几人刚下了车。徐婆便匆匆自院中迎了出来,远远就笑,“哎哟,柳姑娘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便要使人去城中寻一寻呢。”
单小葵诧异迎过去,“怎么,徐婆,家中有什么事儿么?”话音方落,徐公也自院中出来,在他身后跟着一对年约三十来岁的夫妇。
二人面目黝黑,皆是村庄人打扮。
单小葵看见这二人,心中一动,忙问,“徐婆,这是…”
“这就是我侄儿,侄媳妇儿!”徐婆笑呵呵地说道,“前日姑娘前脚走,他们后脚就到了。原是想着姑娘去去就回,不想,竟住了两天。”徐婆边说着话儿,边过来帮着刘妈拿东西。
这些都是季府和孟府给的回礼,各样林林总总的,竟堆了小半车箱。有季老太太给的见面儿礼小玩艺儿,有生辰收到的贺礼,还有季云翼不知哪里弄来的一组巴掌大小的小盆栽。
“竟这样巧!”单小葵感叹一声,不知该说什么话。心中很是不舍。
徐婆的侄子侄媳妇来和她见礼,她也有些恍恍惚惚的。
将东西都搬到东屋,徐婆出来瞧见她的面色,安慰开解道,“姑娘也别不舍。常言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说,今儿分开了,又不是一辈见不着面儿了。姑娘总要回家乡的。到时,若还能想得起我们,就去瞧一眼。左右我们那里离池州府也不远的。”
刘妈也笑着说。“这话倒是。姑娘别难过。还劳徐婆帮着姑娘收那野百合种球呢,到时,两下里做起生意来,也不一定。还愁见不着面儿?”
单小葵虽心中不舍,却也不好作态,笑着点点头,强打起精神和徐婆叙话儿。
她买徐婆的田和院子的银子早就付清了,田契和房契也在老余头来闹的第三日。徐公又去衙门一趟,也交割清楚了,他们老两口为了回乡。也做了一个多月的准备,该备的东西早就备好了。该打的箱笼也早就打好了。
万事俱备,只等人来接了。如今,人来了,自然而然就该商议何时启程了。
徐婆侄子的意思是入了冬风大,若是遇上坏天气,半个月都不见得能晴转,即已收拾妥当,趁着天好,该早早上路。徐婆也是这个意思,徐公因不放心单小葵西边正在盖屋,怕他走了没人帮着招呼,因而有些犹豫。
单小葵知道徐婆侄子说得在理,尽管不舍,还是催促着他们尽早上路。至于西边的院子,便交给余春生一家帮看着。再多出一份工钱就是了。
徐公听她如此说,便也没再说什么。
诸事儿议定,当天下午,刘妈菊香兰香并春生嫂子还和小竹,四五个人,在厨房忙了大半晌,做了两桌丰盛宴席,给徐公徐婆送别。
余春生一家在徐婆这里做帮工已有四五个年头了,两下处得极好,虽早知道他们要走,真到跟儿,还是十分不舍。单小葵更是感激徐公徐婆这些日子的照料帮衬,相处出了感情,也不舍。
这送别宴一直吃到过了二更方散。次日早上,天不大亮,余二郎赶着牛车送徐公徐婆往码头搭船回乡。他们走时,天还早,太阳还没出来,田野里弥漫着浓浓的晨雾,马车才行了二十多步,已有些模糊看不清了。
单小葵望着马车消失不见的方向,半晌无语。
“姑娘,回吧!”刘妈见前头一片白茫茫,再看不到半点牛车的影子,转向单小葵道。
“嗯。”单小葵点头应了一声。一转身儿见余春生两口子眼圈儿都红了,望着身后那座竹子篱笆环绕的院子,叹了一声,“日后这里该改称柳宅了。”
春生嫂子忙抹了一下眼睛,笑道,“可不是。昨儿二郎去老木匠家看过,说是床已做好了。今儿就能拉回来!现今徐婆他们走了,趁着天好,该把房子拾掇拾掇,姑娘好搬到正房里住。
“嗯。好。”单小葵点了点头。
人走了,总要找些事来缓解一下离别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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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婆这房子已有些年头了。当时,老两口盖房子时,舍不得银子,因而正房和东屋的地面皆是泥土的。住了这么些年,地面早已坑洼不平,正好家中有现成的工匠和青砖,单小葵便决定将地面重新修整一下。
还有正房当门儿,她也学着季老太太屋里的摆设,当门不设高腿香案条几,靠墙垒张长条方炕,冬天里好取暖,来了客坐着说话也便宜。其它的暂时都不动。
才出府一个多月,她手头的银子如今已花去近四百两了,住的地方能将就便将就罢。
饶是不怎么大动,正房里连清扫带铺设青砖,也用了三四日。
铺好之后的次日,气温骤降,天色沉,似是要下雨的模样。单小葵不顾刘妈说什么看吉日吉时的,当时就请余春生两口并他家的两个儿子,还有小竹,连十岁的小梅都来了,帮着搬家。
大件小件,整整忙了大半日,才算安定下来。
新铺的青砖地面,干净整洁。窗户上新换了白棉纸,比早先看起来亮堂了许多。
当门的青砖炕上铺着刘妈现做的淡黄暗纹绸面厚褥子,上面一张红漆小炕桌摆在正中间儿。单小葵伸手摸了摸。炕已烧得热呼呼的,脱掉鞋子上了炕,这里摸摸,那里瞧瞧,欢喜的向刘妈和菊香道。“来,你们上来坐坐,日后做针线再也冻不着了。”
刘妈和菊香看着她这欢喜的模样。只是笑。
兰香挑着红毡门帘进来,拍着衣裳笑道,“下雨了。咱们今儿这家搬得真极时。”
刘妈挑帘伸头瞧了瞧。果然。外面不知何时已下起了蒙蒙细雨,这才不大一会儿,田野间已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雨雾。西边做活的工匠已收了工,方才帮着搬家的余春生一家子也回家去了。
此时,院中院外都静悄悄的,只有丝雨落在地面上的细微沙沙声,身后,屋里阵阵热气蒸腾着。有一种格外安宁的感觉。
不由缩回身子笑道,“姑娘,今儿以我说。咱们也别在厨房开火了。烧了小泥炉,拿吊锅子来。吊上一锅酸豆角粉丝炖肉;再杀一只鸡,用煨罐在炭火上煨了,再烫上两壶酒,咱们四个今儿也乐呵一日,如何?”
“好!”单小葵歪在热呼呼的炕上,拍手笑道,“刘妈这主意好。今儿难得清净,难得清闲。”
菊香和兰香原本正脱鞋子上榻,听她如此说,忙将鞋子穿了,拿了雨伞,冒雨去鸡舍里抓鸡。
她们三个出去,室内登时静下来,单小葵趴在热呼呼的炕上,看着室内昏暗的光线,突然脑海中冒出一副画面,那似也是一个雨天,她也是这么一个人躺在床上,还是炕上,记不得了。只记得她躺在那里,眼睛望着外面,似是在等她娘给她拿什么好吃的。
具体的情节,她记不得了,只模糊记得这么一个场景和那种浓浓幸福的感觉。
那一年她似乎是四岁。
此时,又想起那遥远的幸福感,单小葵趴在松软的被子上,踢着脚笑了。
看,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不是么?
刘妈和菊香兰香三个利索的抓了鸡,杀好用开水烫去毛,斩块下锅,不到两刻钟的功夫便收拾妥当。将小泥炉和煨罐都放到堂屋廊子底下,三人拍打着衣裳进了堂屋。
刘妈到西间儿取了针线箩筐。菊香则寻了烛台来,点了蜡烛。兰香将单小葵平时看的书取来,笑着递给她,“姑娘可要看么?”
单小葵将书接过来并不看,趴在软枕上和看她们做针线,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儿。她们三个,一个正给她做鞋子,一个给她做新棉衣。兰香手巧,正给她绣帕子。
今儿忙了大半天日,虽单小葵没做多少活计,也跑了不少腿儿。没说几句话,在火炕热力的熏蒸下,便觉困意上头,眼睛困涩起来。
刘妈怕她这会子睡了,到夜里再睡不着,正想寻个什么事儿,与她解解闷儿。就听院中隐隐有人声传来,似乎是个男子。
刘妈赶忙站起身子,走到门边,挑帘一瞧,只见密密雨帘中,一个紫色身影,以手遮雨,立在院中东张西望。
“季少爷?”刘妈疑惑放下门帘,走到廊子底下招呼他,“快进来,您这会儿怎么来了?也没打个伞,看这衣裳湿的…”
季云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廊子下,伸手向脸上抹了一把,混不在意的笑笑,“没事儿,小雨而已。柳丫头在作甚?”
“季家哥哥来了?”单小葵在屋里听见,赶忙下炕整衣,含笑迎出来。一眼瞧见他肩头下摆的衣衫尽湿,头发上还有水珠顺着发丝往下滴,不由的一怔,忙叫菊香拿干巾子过来,一边笑,“这是打哪里来?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季云翼接过菊香递来的干帕子,一边擦脸,一边对着鸡汤锅吸鼻子,“从哪里来你先别问,先弄点饭给我吃。快饿死了!”

☆、第052 冬日琐事

他的神态如此自然,倒让单小葵不好说什么虚客套的话,忙将人往屋里迎,又笑,“饭倒是快好了,你先稍等一会儿。”
刘妈原本打算晚饭就吃午饭时剩下的烙饼,并那些菜,也就够了。见他突然来了,少不得还要再整两个菜。叫菊香兰香都放了手中活计,三人去厨房做烧火现做。
季云翼在屋内坐定,因不见徐婆等人,问了才知,已回乡了。唏嘘一回,又转头打量室内。见屋内虽没什么玩物摆件儿,但收拾却得极整洁,靠东墙摆着一张长条几案,上面是他前儿送的,庆贺生辰的一组小盆景。不觉笑到,“这么一整虽能住人了,到底太寒素了些。该买些玩物器皿摆一摆方象样子。”
单小葵给他倒了茶,在桌前坐了,笑道,“我如何能和你们比?我呀,要求不高,屋子能住人便好。要玩物器皿,等我来年挣了银子,到时再添。现在没有,就先委屈着你的眼睛罢!”
季云翼回坐到椅子上,嘻嘻一笑,“谁嫌了不成?这样瞧着也不错。”
因在季府住了两夜,彼此都熟悉了,如今便如相识许久的朋友一般自然。二人说了几句闲话,单小葵将话头转到正事儿上来,问他怎么这会子来了,饿成那样,是不是中午没吃饭?
季云翼点点头,边吃茶,边埋怨道,“今儿兵部旬试,往常皆是放在上午。谁成想,今儿倒试了一整天。骑射场一直占着,用也用不得,便在城里四处逛逛。刚逛到南门附近,就下起雨来了。因离你这里最近,便来避雨来了。”
单小葵无奈斜了他一眼,“你又逃学,若老太爷知道了。回去又要打你。”虽然她只见过老太爷一面儿,但他那副威严且不苟言笑的模样,现在想起来。心底还有些发怵。
季云翼则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笑嘻嘻的只管闷头吃茶。
单小葵想到季二夫人说起他不爱读书,专惹祖父生气时。脸上淡淡的无奈与忧色。便笑着劝道,“你在这里吃完饭,趁天色还早,早早的回城去,先到族学里转一圈儿,点个卯,再回家。省得你祖父知道了,又生气。还要带累季婶婶。”
“你这丫头,比我娘还罗嗦!”季云翼哼哼地斜了她一眼,不过。他却没再说什么。
又坐了一会子,他起身要去西边瞧瞧。单小葵不让,那边泥泞不堪,有甚好瞧的。季云翼不依,非要过去瞧。
最终单小葵也没拗过他,只得寻了把伞给他,任他晃着身子往西去了。
直到饭做好后,他才回来。大约真是饿坏了,见摆好了饭,二话不说,坐下便吃。埋头直直吃了两碗白饭,菜也下去了大半儿,他才打着饱嗝放了筷子。
天色越来越暗,单小葵不敢再留他,趁他吃饭时,便叫刘妈和菊香冒雨去叫余二郎,好等他吃完了饭,送他回城。
季云翼打着饱嗝上了牛车,撑着油纸伞立在牛车上,笑道,“刘妈,你做的饭真好吃,改日我再来。”
刘妈赔着笑,不敢接话儿。
单小葵扬声道,“你可别再来了,我们晚饭叫你一个人给吃光了。”
季云翼远远的向她示威似的晃了晃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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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冬雨淅淅沥沥下了两日方停歇,雨后的郊野,寒意更浓,真正的冬天来临了。
不过好在,诸事已安定下来,西边的院子墙体也已有人高了,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有余春生帮着张罗,也不要她多操心,不过每天四处走走瞧瞧,查看一下进度。
余下的时候,她便带着余二郎移栽那些树桩。
树桩与盆植的草本花木不同,它因根系发达,对土壤的要求并不算太高。因而单小葵只是叫余二郎自家收了些豆饼,并普通的农家肥,再和田里的土略微混和一下,便可。
难的是整形。这个活计,单小葵也是初做,因而进度极慢。不过,她却不急,常常换了家常旧衣裳,搬一个小凳子,一个人坐在花盆中间儿,晒着暖暖的太阳,拿着特制的剪枝钳子慢慢的一棵一棵地细细修剪着。
日子就这样,在她手底下缓缓的流逝,安宁。平静。充实。
这期间季妍和孟清菲也来过一两趟,因见单小葵忙着,二人也没久留,不过坐着说了一会子闲话,就又回去了。
直到十月底,单小葵才将刘家父子挖来的树桩修整完,大大小小的盆栽摆满了整个院子。单小葵立在冬日阳光下,晃着疼痛酸楚的胳膊,笑得一脸灿烂。
“姑娘。”刘妈端着一盆热水自厨房出来,放在院中小矮桌上,满目心疼,“您拿热水烫烫手罢,看那手,才半个月功夫,已皴裂得不成样子了。”
单小葵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原本纤细白润,如笋尖一般的小手,如今上面遍布倒刺老皮,手背上,被枝划出一道道或白,或透着血色的痕迹。
虎口处,因为见天与泥土接触,已干裂出几个细小血口子。一沾水便钻心似的疼。
不过她还是满不在乎的摆摆手,笑道,“没事。养一个冬天,便就好了。”往前有可能会上冻,她已叫刘家父子停止挖树桩了。树木已进入彻底的休眠期,这时移栽极不好成活。因而今年的活计,就到此为止了,余下的来年开春再做。
单小葵在热水里泡着手,和刘妈畅想着来年开春时,自家的境况:到时院子已盖好可以入住了,田里的花苗子和盆栽也都返了青,篱笆墙边儿再多种些花儿,冬去春来,草春花艳,到时该是一派怎样宜人的春光。
刘妈拿帕子替她擦着手,心疼地叹息,“这些都不是最最要紧的。姑娘还是赶紧的寻一个花匠来,帮着做这些粗浅活计。明年开春若象姑娘说的那样,那得多少活儿要做?姑娘又不要我们沾手,说我们不懂。只单靠你自己,便是累死了也做不完的。”
“再说,哪有姑娘见天做那些粗笨活儿,我们倒在一旁歇着的?”刘妈替她擦好了手,拿出一只精巧的,约有手掌心大小的瓷瓶,拨开软木塞子,自里面倒出一点黄色油状液体,一点点抹在她的小手上,边细细的揉着,边道,“这是孟姑娘叫人送来的旱癞油,说是治皴裂冻伤极好的。比现今铺子里卖的润手油都好!姑娘这手好好养一冬日,明年可别自己动手做这些粗笨活计了。”
单小葵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把目光转到西边去,那边堂屋,东屋和西屋的墙体都做完了,都该上梁。昨儿余春生还和她说,上梁的时辰也看好了,正是明儿辰时末刻。
过了明儿这日,房梁一上,这房子离完工就不远了。
自月中那一场雨之后,天气便一直晴好,房子盖好后拿炭火略烘几日,到年根前时,便可入住了。心中想着,便和刘妈商议,“咱们暖宅那日,除了季孟两家的人,余家头村里,这些日子帮过咱们的街坊,咱们也请一请罢?!反正既折腾一回,三桌与五桌也不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