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一时失语,此时连连补救,赔笑道,“常妈妈原谅则个,日后不会了。”
正说着,瞧见林寡妇自巷子口转出来,胸铺仰得高高的,脖子梗得直直的,目不斜视,扭着腰儿,向这边儿走来。回头与众人笑道,“刚说了她,便来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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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章 林寡妇的烦恼
林寡妇在家中思量许久,也没理出头绪,甚是烦躁,便出门转转。
见苏家铺子围聚着几人,皆望自己,心中甚是得意,扭着腰行过来,故意问道,“你们方才在说甚么好玩的事?”
方才那几个妇人殷勤让座道,“是在羡慕你地好福气,你家林相公得了咱们东昌府第十名,真真是好才学,将来发达了,可莫要忘了我们这些旧邻才是。”
林寡妇眉眼间俱是笑意,款款落了座,将手中的帕子微微一扬,笑道,“那是自然的。这梁家巷子里哪个不知我家儿子听话地很?我说一他向来不说二地。待他归家来,我再好好整桌宴,四邻们都要到场…”
一边说一边作态,常氏登时又不喜起来,看她今日装束还好,没有如那日般红通通一团那般吓人,只是手中的那帕子却是红纱绣花地,随着林寡妇的手,在空中飘来甩去,隐隐有香味散开。
有两个妇人扭过头去笑。常氏心中叹息,要说这林寡妇独自扶养儿子多年,也没有听哪个在背后议论过她的门风不紧,倒也算是个让人钦佩的,偏有这一点不足,时时作态,往四十岁去的人了,偏又爱穿红穿绿,连那小脚上现下穿的也是一双红鞋,还有这轻飘飘的红纱帕子,这些皆是烟花柳巷常用之物,良家妇人有几个会用这些东西地?
有心说上两句,刚要张嘴,却又将话咽了下去。与她又不甚要好,说她作甚?倒让她恼自己,便低头盘货。
林寡妇因存着攀附富家女的事,一边与众人说闲话,一边打量苏家杂货铺子。心头盘算着,苏家虽没大财,也有几百两的身家,听人说那苏士贞又找了新的挣钱门路,已出门快十日了,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好生意?若就此发达了,,挣得千把两银子,配她的儿子也还凑合。
想到这里,心头猫抓一样,格外想好生瞧瞧苏瑾。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堆起笑脸儿指着柜台上还余下的两只沙包道,“常妈妈,苏小姐的心思可真是机敏,前两日,我买了两个沙包,送把那位山西来做米豆生意的许老爷新娶的夫人,你猜怎么着?那许夫人欢喜的很,追问我可还有旁的玩法,我便说是苏家小姐想地,她呀,托我向苏小姐打听呢。”
一面说一向往货架后面瞄了几眼。常氏本因汪家儿子也中了秀才,怕苏瑾听到又勾她想起汪家做事来,将苏瑾支到后院去,此时自是不想让苏瑾出来,便推说道,“今日我家小姐累了,刚刚睡去了。你的话我与我家小姐带到,让她写了差梁直去给你送去。”
而苏瑾却象是专门来拆常氏的台一般,她话音方落,就听西厢房门响,片刻苏瑾便从大货架后面转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堆鞋样子,眼睛闪闪发亮,并无一丝刚睡起的惺忪困涩,那几个妇人都想笑不笑的看看常氏,又看林寡妇,再看苏瑾。
苏瑾被看得莫明其妙,又见常氏神态尴尬,笑问,“奶娘,你们在说什么事儿?”
常氏连忙补救,自柜台后面转出来,上前接怀中的鞋底子,“小姐刚才不是说困,为何不去睡,又做这东西?这些我关了铺子再做便好。”
苏瑾哪有与常氏说过困的话?不过她本就心思机敏,已大略猜到方才众人为何怪异了。遂避开常氏的胳膊,将怀中的糊好的鞋子掂着脚一股脑放到柜台之上,向她笑道,“本是说要睡的,挂着这个东西睡不着。便又起了身儿!”
常氏松了口气,赶忙将那堆鞋底子拢了拢,正好看见苏瑾往回缩的嫩白小手上两道剪子柄压出来的红印子,十分显眼儿,心疼的道,“这些又不值什么,小姐等我做便好。”
又向后面大喊,“小青,小青,你个死丫头,自己躲清闲,让小姐干活儿…”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梁小青从后面急惶惶的转出来,怀里抱的鞋底子比苏瑾更多,进来了也一股脑儿往柜台上送,向常氏笑道,“娘,我没偷懒。剪这些剪得我手酸!”
那几个妇人被这二人抱出来的鞋底子吸引了,都奇怪的问,“怎么突然剪这许多鞋样子?都拿到铺子里来,难不成是要卖地?”
苏瑾在后院便知前面有妇人在闲话,正想借这个机会来推销她的新商品,闻言顾不得与常氏再说话,转过头来,向那几个妇人笑道,“几位大娘猜对了,正是要拿来卖地。一双只要三分银子,可是实实在在的四十层布呢。便宜又结实,鞋边都包好了,只消买几两棉线,回家纳了底子,再上鞋面便成了。少费不少事,这一双鞋做下来,折合不到四分银子,极合算吧?”
那几个妇人都笑道,“苏小姐这是做生意做得入了魔。这种东西家家都是自己做,谁会来买?各人的脚大小不一,冒剪的鞋底子能合穿?”
冒剪?苏瑾眼睛眨了眨,才明白这是大约着的剪地,约模着剪地意思。顺着她们的话笑道,“大小不消担心,我是算好地。自家有旧衣破布,当然是自家做更俭省,只怕有的人家家里人多,一时没有那许多旧衣裳。这些是专卖把那些人的。”
其中一个妇人,个头高高的,骨胳也粗壮些,象是对这鞋底子有了兴致,走过来,拿在手中翻看:用布料确实足,拿在手中厚实实沉甸甸的。若是自己家做,有时旧衣裳寻不够,也有做二层三层的。
笑着问苏瑾,“这里面可有合我的脚地?”
苏瑾在她走来时,便一直注意着她的裙下的大脚。目测之后,从中间挑出二十三码与二十四码的两双,递到她面前儿,“大娘从这两双里挑挑,必有一双合你穿的。”
那妇人见上面还写着几个小字儿,指着问道,“这是什么?”
苏瑾道,“是码子。大娘先比比看,哪双合你的脚,我再详细说与你听。”
梁小青忙搬了条凳到铺子南边请她坐下比大小。错开铺子门口,外面是瞧不见里面,这屋里又是一众妇人,倒也不避。那妇人笑道,“你倒与你家小姐配合的好。”一边坐下,拿着比了比,二十三码比她鞋底子小些,二十四码的又略大一个边缘。
苏瑾心中遗憾,因为她一时偷懒,没有弄半码地。却听那妇人笑道,“真是不差什么。苏家小姐,你这是照着谁的鞋样剪出来的?”
苏瑾忙把遗憾之心收起,并不解释是谁家的鞋样子,只与她道,“大娘满意的这双是二十四码地。若下次不及糊鞋底子,我们家铺子里还有货可卖,你来了只消说一声要二十四码地,便不用再比大小,定然是跟这个大小一致。”
那妇人犹自稀奇,苏瑾却不正面回答她,又道,“若拿不准家人穿多大地,只消将鞋样子拿来,比一比大小,下次记得码子,直接来买便可。”
这妇人笑着夸赞了一通,道,“还真别说,我呀,正准备做鞋子把我家老头子穿。我这就回家取他的鞋样子比比大小。”说着将鞋底子放下,匆匆出去了。
苏瑾心中惊喜连连,竟这般顺利?!不过面儿上却不显,招呼梁小青过来,两人按码数将那一堆新剪出的鞋底子在北面靠墙的大橱上摆放整齐,又与常氏细细讲如何发卖。
有人做了示范,另几个妇人也围着看,东问西问,都稀奇她怎么想出的点子。苏瑾能说的便说,不能说的便含糊应对。
那林寡妇自苏瑾出来,便一直悄悄的打量她,才几日不见,这苏小姐竟是另一番气韵模样,瓷白脸蛋上莹润有光,两抹淡红隐隐透出,双眸明亮透澈,落落大方,无半点小家气息。
暮春西斜的阳光从铺子门口射进来,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投射下的长长影子,纤腰削肩,短襦长裙儿,虽是半旧衣衫,却觉得份外好看。
不由在心中道,这苏瑾儿的容貌配我家儿子也是够的,只是苏家家底太薄!又想,四邻们的话倒是真地,自汪家退亲后,她愈发对生意有兴致了,看她刚才这样子,也是个会做生意地,若有盛门丁氏地本事,倒也不愁发家;又想,哪里是人人都能做丁氏地?若是那般好做,整个归宁府不知要出多少女富翁;却又转念,这苏瑾儿却是个心思活地,又读过几年女学,那沙包不过是个简单的东西,叫她说出许多名堂,惹得不明就理的人都夸赞她,说不得日后真能发达…今日这个鞋底子,不过是家中将家中旧物糊了糊,竟也有人买…
林林总总,千思百转,脑中纷乱成一团,最后暗中咬咬牙,管她如何,凭苏家这穷样儿,配我家儿子万万不成!
刚打定主意,瞥见苏瑾俏然立在柜台前面,眼眸含笑,唇角微扬,望向远方斜阳,别有一番美丽。
心思又动摇起来,郁结的心思未解,反倒添了新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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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章 臆想无止境
“小姐,莫气馁,原先街坊们不知咱们铺子里卖鞋底子,各家都自做了,那鞋又不是要天天做,总要穿一阵子,待再要做鞋时,知道咱们铺子里卖,又便宜合算,说不定就不自己张罗,来买现成!”
苏瑾做的鞋子底除了那日高大的妇人买了三双之外,余下的两三天儿,尽管常氏梁小青梁直三个卖力推销,销售状况却不尽如人意。她这几天已将工作重点转移到西厢房南间的库房里,看帐本记进货价格以及盘点货品。
今儿一早她吃过饭,便又钻进西厢房。常氏见她这几天不再去铺子,以为她心受打击,对铺子失了兴致,特特过来安慰。
苏瑾从帐本中抬起头来,转向常氏笑道,“奶娘说的是。我确是没想到这个。奶娘到底经的事情多,比我想得深远些,我本是有些气馁,听您这么一说,倒真是这个道理,现下心头已好受多了。”
常氏哪里知道苏瑾是故意逗她开心,见自己开导的话起了作用,心头也高兴,又说了两句开解的话,去清点货物。苏士贞走时备的货,其它的都还用剩余,只有酒水一项,因林家儿子中了秀才,这两日与林寡妇相熟的三姑六婆们也都备了礼来贺,那些妇人是吃惯了酒水的,酒量极大。那林寡妇虽然得了四邻的恭贺,却觉没这些人与她贴心,她们这一来,她更在兴头上,这两三天来,林家的酒席从早摆到晚,那些妇人们在林家吃酒说笑,甚是快活,连带她们家铺子里的酒水也卖得极快。
苏瑾站起身子走到那堆酒坛边上,笑道,“奶娘不消担心,我方才已查得爹爹是在哪家进的酒水,若爹爹不及回来,到时劳奶娘与梁直跑一趟,单进些酒水即可。帐本上已写明了进货价钱,你们只说是北城苏家的,料那酒坊掌柜也不敢欺我们,胡乱加价!”
常氏也觉这是个法子,连连点头,“好,就按小姐说的。”
说着转头望窗外天色,“小姐,今天儿天色阴沉,屋里头暗,帐本看一会子便好,出去透透气,歇歇神儿,别伤了眼睛。”
苏瑾转头看窗外,早上还半阴半睛的天,不知何时已布满铅云,黑压压的,一副风雨将来的模样。苏瑾忙回去查看雨伞,仓房里还余十来柄大桐油纸伞,微微松了口气儿,一边去拿伞,一边笑道,“亏得爹爹多进了些伞。我们把这些伞拿到铺子里去吧。”
常氏忙叫梁直过来搭手,几人把油伞都抱到前面铺子里,刚将上面的灰尘清理干净,豆大的雨点便砸落下来,激起一阵阵细小的尘烟。
街上的有孩子们跳闹叫着,“下雨喽,下雨喽!”一边拿衣裳兜了头,往家里蹿去。
三刻钟后,雨点大了起来,密密的雨点驱散了街道的喧哗、嘈杂,不多会儿热闹的大街上,便是空旷旷的了。
苏瑾又在铺子里转悠了一圈,便立在铺子口看雨,心中算着苏士贞的归期。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刚要回院中,突然从大街南边驰来一辆马车,到巷子口便急急的停下来,片刻里面跳下个身着淡青色长衫的年轻人,手忙脚乱的从车厢中拖出一个什么物件儿,背在身上,匆匆付了车费,向巷子里冲去,在他身影消失在巷子口的一刹那,苏瑾强强认得出来,他背着的是一个藤制的书箱。
再细想那身形,好似在哪里见过。再一回想,原是那林寡妇的秀才儿子回来了。这么说那汪家的儿子也回来了?
虽然她嘴上说与汪家没关系,其实也很想知道汪颜善回来得知苏家弄那么大的动静去退亲,是个什么反应,会不会恼羞成怒?或者干脆找上门事儿与她理论一番?若真能亲眼看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也是一大快事。
苏瑾想着想着,笑了起来。
梁小青好奇问,“小姐,你笑什么?”
苏瑾眼睛盯雨帘,摇头,“没什么。那边儿有个人脚下打滑,摔了个狗啃泥!”
“在哪里?”落大雨没客人,梁小青有些无聊,赶忙从柜台后面转出来,苏瑾回头笑道,“人已走了。”
梁小青伸头往外一瞧,果然大街上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无。又坐回到柜台之后。梁直不知哪里玩了一场,抱头蹿了进来,嚷道,“小姐,我听林家大哥说那姓汪的与他坐的是同一趟船!”
苏瑾失笑,“你什么时候瞧见林秀才回来的?”
“刚刚!我在他家东邻玩,听见他叫门,过去问了。”
梁小青斥道,“你问汪家做甚?他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梁直不服气的嚷道,“那样可恶的人,我咽不下这口气!”
苏瑾笑出声来,一手拍在梁直头上,“小孩子哪有那么多气?你还咽不下这口气!”
梁直气哼哼的,梁小青一把拉着他,“你快回院中换衣裳,让娘听见你与小姐说这些,看不打断你的腿!”
说着将梁直扭送西厢房门口,推他进了院中,才转过身来安抚苏瑾,“小姐,你别听梁直瞎嚷嚷。”
苏瑾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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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苏家几人在说汪家的时候,汪家的人也在说道苏家。
汪颜善一举中得秀才,自感脸上有光,到得家中,应付汪婆汪公的一番询问,回房换了衣衫,复到正厅里陪着说话,说了些路途风光,考场趣事,突的想起苏家来,便问陈氏,“娘,我进学的消息可说与苏岳父知道?”
“呸呸呸!”汪婆陈氏一听他提苏家,气儿便不打一处来,苏家那一场大动静害得他们丢尽了脸面,亏得她动作快,在消息传到新城前,与潘家交换了八字,即便如此,那潘老爷知道此事,大感脸上无光,要毁了与汪家的亲事,亏得潘小姐坚定,执意要嫁她的儿子,亲事这才算是定了下来。
一想到苏家不但打了她的脸面,还差点毁了儿子的好亲事,刚消沉下去的怒气又涌了上来,怒声道,“别提那苏家,从此他家与我们不相干。那苏士贞也不再是你的岳父!”
“什么?!”汪颜善大吃一惊,惊讶问道,“娘这话从何说起?”
此事汪婆与汪老太爷原本是想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用了饭后,再好好说与儿子知道,她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又见儿子这等神色,气势不由弱下来,转向汪老太爷求助。
汪颜善犹自步步紧逼追问,“苏家怎么了?不是岳父又是甚么话?”
汪老太爷瞪了汪婆一眼,重咳几声,端正身子怒斥,“你那是什么态度?还不快给我坐下!”
汪颜善仍是不坐,直直盯着汪家二老。汪老太爷无法,只好与他说了与苏家退亲,与潘家结亲的事儿。
汪颜善更是大惊,“爹娘怎的不问儿子,便私下做了此事?”
汪老太爷重重一拍桌子怒道,“什么叫私下做此事?姻婚大事本是父母之命,爹娘做主退了苏家,聘了潘家,有何不妥?那潘家比苏家强百倍!现下你进了学,明年便是乡试,与潘家做了亲,便是一家人,到时,他们还能坐视不理?有潘家钱财四处打点,你也用功些,明年定能桂榜题名,中得举子!”
汪颜善先听与苏家退了亲,又聘潘家,登时觉得脑中有春雷哄轰轰地炸响,一时呆住,又听汪老太爷后面地话,更是大为羞恼,把脚顿了顿,胀红了脸,嚷道,“我要凭真本事考,不要旁人帮衬!”
“呸!”汪老太爷重重吐了口唾沫,“没门路地才要自己考。你也不瞧瞧归宁府有多少穷秀才?连考五六届不中的大有人在。你当举人是好考地?”
汪颜善脸胀得血红,瞪大眼睛看着汪老太爷。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被儿子看得有些心虚的汪老太爷把心一横,反瞪起眼睛骂道,“你莫与老子瞪眼睛,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老子过地桥比你走地路都多!潘家亲事已是定了,你应也要应,不应也要应!”
说着顿了顿,把语气放缓了些,“我知道你嫌潘家小姐容貌普通,长的好能当饭吃么?再说,等你得了举子,有了功名在身,到时,随你挑捡你喜欢地纳小!”
“对,对,对!”汪婆陈氏连忙附合,扯儿子一把要他坐下,“你爹说地对。男人只要功成名就,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苦在这等事上与你老子娘犯倔?”
汪颜善不理会汪婆的话,立着不动,仍然直直盯着汪老太爷。
汪老太爷又咳了一声,再次做出退让,“潘家的亲事你莫使性子,等你中了举子,还喜欢那苏瑾儿,想纳她为妾,爹娘也依你。断不会因苏家打了我们家的脸面而阻拦!”
汪颜善眼珠子因此话,不自觉的转了两下。
汪婆陈氏也知儿子早先和苏瑾儿一同长大算是青梅竹马,是有些感情地,连忙附和道,“你爹说的是,娘也保证将来你要纳她过门,绝不阻拦,也不故意难为她!”
汪颜善又转头去看陈氏,陈氏连忙说了许多保证的话。
汪老太爷又道,“你中了举子,自有乡绅富户来贺,到时送田的也有,送宅子的也有,送女人的也有。不但自身前程有望,也与你老子娘挣一份家业,我与你娘吃苦劳累一辈子,你莫只顾自己,忘了爹娘!”
汪婆汪老太爷你一句我一句,将那中了举子的种种好处,有的没的,听人说的,自家想的,林林总总说了一大通,愈说愈起劲儿,直说得唾沫四飞,口干舌燥。
汪颜色呆呆立着,神色不停变幻,突的猛然一顿脚,转身冲到漫天细雨中去,不消片刻便冲出家门。
汪婆陈氏正说得起劲儿,猝不及防,等她追到正房门口时,汪颜善已不见了踪影,急得直跳脚,“说的好好地,怎的又突然跑了?病了可如何是好?”
汪老太爷原以为说服了儿子,谁料半天功夫竟是白费了,一掌拍在桌子,怒气冲冲喝道,“病了活该!莫要理他,让他好好想想!”
汪婆陈氏犹自往门外伸着头,嘴里说道,“我本想着等他回来到苏家去闹一场,与我出口气呢。他竟因这事儿与爹娘闹上了,我们这样为他费心,他偏当成坏意!”
汪老太爷怒斥道,“你个死老婆子,又胡乱出主意!闹将一场传到潘家耳朵里,这亲事还要不要了?头发长见识短!”
汪婆陈氏一听,登时回头,“对,对,对,现下不能与苏家计较,待儿子成了亲,中了举,到时再出气不迟!”
说着又往外伸了伸头,“老头子,这春雨还凉着,派个人去找找吧,莫真的淋病了。啊,对,儿子刚才说,明日知府大人摆宴款待学子们,万一儿子生病了,这等好机会岂不错过了?不行,我得让人去找找。”
一面说一面出了撑着雨伞出了正厅,向二儿子的房间去。

017章 府宴相遇
汪颜善心头如冲出家门,在雨中狂奔起来,片刻便奔出竹竿巷,没头脑的胡乱寻了个方向,奔将过去,遇上巷子便拐进去,雨丝细密,不多会儿将他的衣衫打得尽湿。
不知穿过多少巷子,拐过多少个胡同,他体力尽失,脚步缓了下来,在雨中慢慢走着,雨愈下愈大,有几个在屋檐下避雨的孩子看见,都叫,“看,那儿有个傻子!”
汪颜善置若罔闻,仍是呆呆愣愣的在雨中慢慢行走。又七拐八拐的走过许多幽深细巷,突觉眼前的景物有些熟悉,定眼细看,却是不知不觉中跑到原来与苏家比邻而居的钉子巷来。
他缓缓走到巷子口,向里面望去,钉子巷幽而深长,弯弯曲曲,一眼望不到头。那视线被阻处,便是苏王两家曾比邻而居的旧院。这里与两年前并无多少变化,有心去看看当年,脚下却如千斤重,挪不动分毫。
茫然呆立许久,脑中那纷乱如麻的思绪逐渐归于平静,身上传来的阵阵冷意,使他回过神来,低头看看身上泥点遍布雨水淋漓的衣衫,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巷子口,顺着来时路慢慢往回走。
钉子巷在城西北方向,离汪苏两家均不甚远。走至两个方向的叉口处,他停下脚步,怔立许久,刚举步往北城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汪婆陈氏尖利嗓门穿透漫天雨雾,在耳边异常清晰的回响着,“…那苏家退亲也便罢了,偏敲锣打鼓地来,叫我们一家好生受人耻笑,潘家的亲事也差点被搅黄,实在是可恶至极!”
又有汪老太爷的声音,“…你中了举子,自有乡绅富户来贺,到时送田的也有,送宅子的也有,送女人的也有。不但自身前程有望,也与你老子娘挣一份家业…我知道你嫌潘家小姐容貌普通,长的好能当饭吃么?再说,等你得了举子,有了功名在身,到时,随你挑捡你喜欢地纳小!”
良久,不觉长长叹息,“怎的才离家一月,便闹成这般模样?!”
脚下却拐了方向,向西城而去。
汪颜善回到家里时,汪婆陈氏正心急如焚。先前叫汪家老二与家中仆妇分头去找他回来,两人找了好些时候,均不见人影。下着细雨,街上行人又不多,问也没处问。二儿子特意去了苏家看了看,却见苏家铺子门大开,一个孩童立在门口无聊望雨,汪家老二认得那是梁直,不欲让他瞧见,躲在对面的巷子口观察了一阵子,不见苏家有半点异样,心知汪颜善是没来。
正在焦急时,突见儿子衣衫湿淋淋冒着大雨的回来,身形僵硬,眼睛发直,似是失了魂儿一般,惊叫着从正房里冲了出来,嚷道,“佛爷!你这是去哪儿了?怎的这副样子?”
汪颜善眼珠子转动一下,盯着汪婆看了一会儿,并不回话,错步越过她,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汪婆在他身后,即气恼又焦急,正要追过去问个究竟,汪老太爷从正厅出来,看着汪颜善消失的身影,转头与汪婆道,“你别理他,也别去烦他,让他好好想想其中的利害关系。再去叫人煮些姜汤来,将换洗的衣物拿与他。明日知府大人设宴,断然不能缺席。”
汪家原先与苏家比邻而居的时候,日子艰难些,苏家是前后两进的素雅小院,汪家却只是一进院子,仅十几间房。后来汪家老大老二逐渐成年,又各自学得一门做竹器的手艺,两个儿媳妇皆是娶自邱县老家的乡村姑娘,老实听话,两儿子挣的钱儿大多都给家中使用,慢慢的也集了些银钱,便搬离原来的钉子巷,在竹竿巷子里买了现下这所住处,原是两座相邻的小院,中间打了小门连通,汪颜善与汪家二老住在东院,那两家合住在西院。
看着儿子进房去,汪婆陈氏忙去厨房安排姜汤,亲自去找衣物送去。
及至晚饭时,细雨停了下来,汪婆再去汪颜善的房间,房门依然紧闭,在外面叫了好些时候,里面没点响动。
汪老太爷将汪婆叫回,“叫你莫去打扰他,为何又去叫?”
汪婆道,“总要用些饭食。午饭没吃,晚饭又不吃,饿坏身子骨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