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女人失去保养的脸苍老狰狞,低低笑起来:“越肃,你也有这一天,不枉我们母子俩提心吊胆捱过了这么多不是人过的日子……”笑声渐渐疯狂,回荡在空旷的殿中。莲妃提心吊胆,趁女人还未注意到她,提起裙摆,悄悄的溜了出来。待再也听不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才松了口气。
天色渐暗,皇宫里摆起了家宴,也邀请了诸位大臣一起参加,寓意君臣同乐。不过因为是大年三十,众人也不过来应个景儿,略沾一两杯酒,就告罪回家。皇后坐在越肃左侧,母仪天下,端庄荣华。莲妃坐在越肃右侧,与皇后平起平坐,一脸娇笑,神采飞扬,与越肃说着什么,这满宫的嫔妃,也只有她能如此轻浮调笑。
太监尖细的嗓音报着名讳:“宣墨宣大人到……”层层传至内宫,莲妃不自觉的坐正了身子,拢了拢头发,看那丰神俊朗的男子大步走进来,朝宫中的诸位娘娘行礼。
“宣大人!”她拔高嗓音娇声唤道。
宣墨拱手道:“卑臣见过莲妃娘娘。”
莲妃娇笑:“宣大人,本宫托你的那件事,你可还记得?”
“臣不敢忘。”
“那就好,本宫这里可是万事皆备了,一切都已齐全,可就等着大人替本宫了却这桩心愿了。”她轻轻的放缓了“一切”两个字,看着宣墨说道。
宣墨神色平静,自然的接道:“臣定不负娘娘所望。”
越肃十分好奇,搂了莲妃的腰,问道:“爱妃,是什么心愿啊?”
莲妃掩住嘴咯咯娇笑,一脸娇羞道:“臣妾曾听宣大人说起过,京城华西山上庙里供奉的送子观音十分灵验,臣妾就想捐些香油钱,替皇上和宫里各位姐妹们燃上几盏长明灯,也想求观音娘娘,让臣妾的肚子争些气儿……”说到后来,整个人已然摊在越肃怀里。
越肃当这众人都不存在似的,说着诨话:“这事啊,爱妃求观音可没用,还不如好好求求朕的小兄弟……”
莲妃满脸通红,嘴上说道:“皇上,羞死臣妾了。臣妾当时就托宣大人替臣妾办这事,宣大人却说,这事最要紧的是诚意,嘱咐臣妾提前沐浴净身,抄录永华经文。这不,臣妾起早的才刚抄完,晚上宣大人来了,便可替臣妾去那庙里许愿了。”
越肃点了点头,不耐的挥了挥手遣退了宣墨,忽略了怀中女子那闪着异样光芒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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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天的爆竹噼里啪啦的响着,流苏一边提防那些炮灰落在身上,一边跳跃躲闪,走过画歌门口时,还被她邪恶的扔了一串百结炮,流苏花容失色,哇哇大叫着乱窜乱跳,整个人如疯魔了一般崩溃,她小时曾被邻居家的坏孩子扔了鞭炮到衣服后面连着的兜帽里去,结果新衣服破了不说,还被父母骂了一顿,也曾经被烟花烧着过头发,因此潜意识里就认定鞭炮是一种邪恶的生物(?)。
她还在跳,眼角瞥到苏柒然那身暗红色的袍子,冲天炮一样“咻”的撞了过去,撞的苏柒然结结实实一个退步才稳住身形,她紧紧圈住苏柒然的腰,把头往他怀里拱去,口齿不清的说:“柒柒柒柒……柒然!爆竹炸了!呜呜呜呜!头发烧着了!爆竹还在吗?”
苏柒然见流苏如此憨态可掬,如同孩童般稚气,不由失笑,抱住她安抚道:“没事了,没有爆竹。你没有受伤,别怕,等会我抱你过去,可好?”
流苏这才安定下来,觉得刚才的表现,丢脸简直丢到外太空去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把四肢从苏柒然身上扒下来,佯装望天:“哎呀,才刚还有几朵灰云的,现在都没了,太阳出来了,日头真好!”
苏柒然也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不仅没有日光,反而更像是要有一场大雪,他抽了抽嘴角,搂住流苏往苏园走去。瞥了一眼暗中还准备捣乱扔爆竹的画歌,看到她抖了一下,缩到了阴暗处的墙角,才满意的施施然的抱着美人回了宫。
房间里早燃起了暖炉熏香,走进去细细暖香扑鼻,丫鬟们忙碌穿梭,在为晚上的年夜饭做准备。流苏瞥了一眼菜单,叉着腰问苏柒然:“为什么没有水煮牛肉?”
苏柒然手执书卷,眼睛看着其上的文字,淡淡的说:“你如果要,也行。不放辣椒的水煮牛肉。”
流苏气势磅礴的重复:“苏柒然,我要吃水煮牛肉!放了很多很多辣椒的水煮牛肉!”
流苏因为宣墨和苏柒然的饮食都偏清淡,因此来了古代后就没吃过香辣浓郁的菜色,近来只觉口中没味,馋虫蠢蠢欲动,只想吃水煮类的菜色。
那日她正在厨房自怨自艾,嘟嘟囔囔,冷不防李妈唰的冲上来,握住流苏双手,一双眼里放出光来,像是寻觅到组织的革命同志,激动的不能自己:“夫人,你想吃水煮的辣菜?”
“嗯……”流苏茫然,回答道。
李妈一拍大胸脯,简直涕泪交加:“夫人,你不知道啊,我李妈没别的拿手菜,只一道水煮牛肉,那是能引的神仙都下凡啊!宫主不吃咸辣的菜,你可知我这一手拿手菜有多憋屈啊!夫人既然爱吃,李妈现在就做!”
于是当日中午,流苏在苏柒然对面,就着一盆水煮牛肉,吃的涕泪横流,辣味从口腔传至四肢百骸,流苏只觉得耳朵都要喷火了,却是酣畅不已,明明已是伸着舌头嘶嘶吸气,却还是不停的吃。苏柒然看的直皱眉,一边劝她慢点吃,一边替她倒冷茶,擦去额上的汗珠。
可是一刻钟后,流苏体会到了乐极生悲这个成语的终极禅理,她忘了这具身体,这具体弱多病饱受摧残的身体,这么多内脏器官中,肠胃是最差的。稍有刺激便直冒胃酸,难受的能让流苏只想把胃割了。这次被灌了这么多辣的胃,也很不负众望的反抗主人对它的摧残了,于是当她躺在苏柒然怀里哼哼时,苏柒然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悔恨的流苏只想自己没生下来。
苏柒然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听到流苏委屈无比的声音:“一年才一顿的年夜饭,你也不让我吃……在宣墨那里,他都由着我的,我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可宠我了……”
苏柒然一愣,眼风斜斜飘过去,冷笑道:“你倒越来越有出息了啊,行,那你吃罢,我让李妈放十斤辣椒下去!”
夜色终于降临,离宫里灯火辉煌,一顿年夜饭吃的热闹无比。盛真,画歌和阮地星都还没有成家,因此都聚在离宫里,每人一张小榻席位,菜色如流水一般的上。阴谋得逞的流苏吃的欢畅淋漓。酒酣耳热之际,众人放开了手脚,划拳呼喊,一派喜庆。只有苏柒然阴沉着脸,一顿饭食不知味,看着满盆红油的牛肉一片片送进流苏嘴里,心里的担心一分分加重。
散了的时候已是深夜,流苏洋洋得意,这次这胃十分合作,大约被摧残的习惯了,竟然也不闹腾。于是缠着苏柒然逗他开心,直到苏柒然那张俊颜不再黑,两人才睡下。
半夜时分,流苏被胃里一阵阵的收缩的剧痛痛醒,黑暗中她紧紧按住胃部,深深吸气,想压住疼痛,不想惊醒身边的人,那灼烧感却愈发强烈,疼的她蜷缩起来,嘶嘶的抽冷气。身边的人被惊动,很快醒来,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声音却焦急异常,还带着颤:“流苏,怎么了?”
她疼的说不出话来,蜡烛很快被点亮,苏柒然脸色苍白,像是疼在自己身上一般,轻轻揉着流苏的胃:“好点没?我让人去叫画歌来。”
流苏摇了摇头,扯住苏柒然的衣角,困难的挤出话来:“不要,捱过这阵子就好了,你别走,陪我……”
苏柒然从没这么紧张慌乱过,连连答应着不走,看到流苏痛苦的表情,急的手足无措。却又没办法,只能揉着她的腹部,说道:“让你别吃,你还吃。还说他由着你吃,依我看,他也定不让你吃的,对不对?流苏,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被你一激就由着你吃了,你痛的受不了的话就咬我,流苏,看到你这样子,你知道我有多难受么?”
流苏一愣,眼角酸涩起来,她用那样的话激他,那样过分,也该是自作自受。这个男人却向自己道歉,说是自己不好,她身上的痛,于他而言却更是百倍的痛楚。
她忍住痛苦,轻轻抚上苏柒然的脸庞,眸子里星光闪烁:“苏柒然,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陆拾肆
远远一声惊雷,流苏自睡梦中惊醒,方想起今日是惊蛰。原来她在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多了,久到她几乎要忘了原来的身份,久到她几乎要将现在的生活融入骨血。
风从窗外吹来,案台上被砚压着纸张唰唰翻飞,轻薄纱帐起起落落,流苏打了一个寒噤,将手缩回被子,转头看身边熟睡的苏柒然。他睡相极好,不打呼不磨牙,就着一个姿势可以一晚上不动,面容平静。流苏觉得心里隐隐的不安,那种感觉刻意的强烈起来。她压抑住狂跳的心,把冰凉的手脚搁到苏柒然身上,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如岩浆般慢慢涌动,睡梦中的苏柒然因为冰凉的触感皱了皱眉,翻个身将流苏往怀里揉了揉,又沉沉睡去。
敷华殿的众人也听到了那声惊雷,只是却无人朝窗外看一眼,只是低着头各怀心思。香炉里的广藿香添加的极多,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噼啪的炸裂声,浓厚馥郁的芳香令谁轻轻咳嗽起来。华丽殿宇内莲妃惊恐的声音在回荡,还带着轻微的哽咽,小心翼翼的措词说道:“臣妾昨夜里服侍皇上,歇息的时候无意间碰到床角一处突起,臣妾当时好奇,就按下去了,没想到打开一个暗格。臣妾随意一看,竟然……竟然……”
烛光下张太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表情十分古怪,像是庆幸,又像是惋惜,她脸色一凛,威严的道:“说下去,看到什么了?”
宣墨低垂着眼,轻轻沿着杯缘划着茶上的浮沫。太史令潘简却坐立不安,手底下那帮兰台令,左右史等也个个脸色严肃,颇有些心惊胆战的样子。莲妃抬眼怯怯的环视了一下诸位大臣,声音打着颤:“臣妾看到几个扎着针的布偶,还有一卷明黄丝绸缎子……就只有这些了,具体的臣妾也没敢看,只是觉得颇为奇怪……所以今日才来敷华殿向太后禀报……”
张太后冷冷一笑,心里暗想,大约莲妃不知道,她如今这番话完全可以颠覆一个朝代,改变一段历史。她眯起眼,在心里暗暗叹息:“我的皇儿啊,你做事就得做的干净,留下马脚可不是明智之举;或者,”她眼中凌光一闪,“或者,起码也要有能力自保,免得被人泼了污水。”
片刻之间,张太后已将利益得失计算了一遍。她当初能当上皇后,是因为娘家在朝中的势力庞大,尽管先帝不喜越肃,却也只能将他立为太子,先帝驾崩后,越肃继位,她也顺理成章成为太后。他们母子如今有这一切,与她家族的支持不无关系。越肃当上皇上后,却开始大力削减张氏的势力。凌风雷一死,张氏实力大受打击,她的胞兄,越肃的国舅权力被架空,有些跟张氏走的较近的官员也被寻了个由头罢职。越肃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不敬,且处处提防着她。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也许……眼下正是一个好机会也未可知,她猛然想到一个词:废黜。思绪散漫开来,她想到废黜皇帝,由自己听政后的景象,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她勉强压抑住了澎湃起伏的心情,看向宣墨,问道:“首辅大人,依你看,哀家应该如何?”
宣墨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瞥向跪在地上的莲妃,道:“此事事关重大,只听莲妃娘娘一面之辞十分不妥当,万不可妄下定论。依臣之见,太后还是彻查清楚为好。”
张太后满意的点点头,眼神又如刀子一样飞向以潘简为首的史官们:“潘大人,你可是听到了?哀家希望你还记得那句话:史笔应令谄骨羞。定要秉笔直书,如实记下皇帝的言行举止,你可明白?”
潘简喏诺答应了,与宣墨一起告退。惊蛰的风十分寒冷,潘简却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跟在宣墨后头问:“宣大人,你看太后可是什么意思?朝廷要变了么?”
宣墨淡淡一笑:“潘大人,有些事情,你我都不好说。太后让你如何做,你就如何做,作为一个史官,秉笔直书可是气节。”
潘简骇得立在原地,连首辅大人也如是说么?可是他若秉笔直书,那么皇上的罪名将千秋万代沿传下去,历朝历代,皇室最忌讳的便是巫蛊之术,如今这……他抬起头,又抹一把汗,要变天了么?
惊蛰过后,皇室宫变。张太后带领御林军搜查越肃寝宫,依莲妃的说法,在龙床下找到了暗箱,暗箱里赫然是几个布偶,后用朱笔写着生辰八字,细细算来,正是当今太后以及先帝的生辰;除了布偶,还有一卷圣旨,日期是先帝驾崩前三日,上面的内容触目惊心,明示越肃行巫蛊之术,毒害先帝,先帝有所察觉,下了圣旨废黜太子,不想这圣旨被越肃所知,私藏圣旨,将先帝囚禁了起来,最终一杯鸩酒毒杀了先帝。
张太后雷厉风行,查明事实,当即在张氏派系的帮助下控制住了皇城的中央军,将越肃幽闭软禁在长明宫。一个月后,以“行巫蛊之术,弑父咒母,私藏圣旨”之罪名,废黜皇帝,从此正式临朝称制。
这掀起的滔天骇浪,在史书上不过短短几句话,局势却翻天覆地,宫中大乱,形势动荡。在张太后的铁腕和高压下,竟无人提出质疑为何越肃不把那些证据毁灭掉,却要留下来。大理寺少卿陈景光上奏,直抒皇帝乃被人陷害,不可废黜;又怒斥张太后勾结张氏,外戚专权,干涉朝政,理应废黜,送交大理寺。当夜,陈景光暴毙家中,从此朝廷再无异声。直到几个月后才渐渐恢复稳定的秩序。
与此同时,消息传至北方泽遥兵部侍郎康凤处。大越与北蜀僵持不下,北蜀粮草运输困难,大越后补也路途遥远。北蜀皇帝一思量,开春时正是农忙时节,需要军队帮忙务农,而大越久攻不下,北蜀已是兵乏民困,便想撤军;而大越形势动荡,宫中无主,张太后把持朝政,康凤便知道宣墨已经收网。北蜀会大肆进犯,而宣墨会逼得越肃将兵符给自己,派自己出京与北蜀作战,都是宣墨事先设计好的。只待此时越肃被废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能率领这禁卫大军南下攻入京都,拥立新帝。因此此时也不宜与北蜀再对峙下去,两方心思相通,都派出了使者和谈,双方签订协议,一起撤兵。
北蜀撤兵后,康凤立即打出“肃外戚,清君侧”的旗号,南下攻城,一路势如破竹直到天水河,驻扎在天水河边繁华的桑梁城。天水河是天险,水流湍急,河滩险恶,大军想要渡河,不是容易之事。张太后紧急之下调出的中央军和为数不多的乡兵,便依仗着天险在河的那边与康凤对峙,两军相持不下。这一僵持,便又是几个月过去。
外面的世道再兵荒马乱,形势再艰险,民生再潦倒,也都与流苏无关。她只窝在苏柒然为她创造的世外桃源里,活的安乐无忧。
正是七八月份的时节,园外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煞是好看。酷热难当,苏园却清凉无比。苏柒然知道流苏怕热,特地在苏园修了一个水亭,也不知用的什么方法,亭顶竟然有水罐储存凉水,水又沿着亭檐四周流下,形成雨帘,周边遍植长松修竹,檐上飞流四注,寒瀑飞空,炎夏之日处于其中,竟凛若高秋。亭中又有冰镇瓜果凉汤,流苏蓦然生出一种不知人间有尘暑的感觉。
苏柒然支着额头,一盘棋下的心不在焉。流苏眼见他的车活生生跳到自己的马前送死,实在兴味阑珊。棋盘一推,百无聊赖问道:“柒然,你在想什么?”
苏柒然一惊,再看流苏时,又是温柔的充满爱意,极好的隐藏去了眼中那丝不安和彷徨,指尖轻拂过流苏的黛眉,停在她的腮边,细细抚摩了许久,才说道:“没什么。流苏,与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很圆满快活。我就算此刻当即死去,也没什么遗憾了。”
流苏悚然,“啪”的拍下他的手,正色道:“苏柒然,你说清楚,到底怎么了?有红口白舌咒自己死的么?难道你得了什么绝症?若有什么事情,你不要瞒着我,我既然和你在一起,我们的未来就该由两人承担,就算要死也死在一起,你若以爱我之名自己一力担当,以为那样做才是对我好,我恨死你!”
苏柒然看流苏像只炸了毛的猫,一双眼睛因为怒气熠熠生辉,警惕的瞪着自己,她话里的内容让他心里无限的柔软下去,曲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我没事,只是惶惶不安,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总觉得隐约有什么在窥探我们,却又无从得知。”
流苏想到几个月前那次惊蛰,她心里也是那样的感觉,只是这半年下来,除了京城的形势越来越紧张,一切都十分安好。她也就渐渐淡忘,大概,他们都太珍惜现在这样的幸福,才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吧。流苏温婉的靠进苏柒然怀里,手指无意识的抚摩他腰带上悬着的形状莫名的香囊,因为即将出口的情话,脸上火辣辣的热,却还是低低的说:“苏柒然,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许多女人愿意追随你吗?你也说过,你只要我一个,那么,以后无论怎样,不要放开我的手,让我追随你,上穷碧落下黄泉。”
陆拾伍
时年十月,康凤所率禁卫军突破天险,强渡天水河。朝廷军队毫无抵抗之力,溃不成军,大军一路直攻入京城皇宫,张太后只做了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女帝,便被拉下龙座。康凤亲去活捉太后时,发现她一条白绫吊于敷华殿自尽。废帝越肃被从幽闭的宫中拉出,展于京城闹市口,围观百姓无数。康凤当众例数其条条罪状,群情激奋,骂声不绝于耳,投臭蛋菜叶者不可数。当夜,越肃在关押的牢狱中咬舌自尽。
大越无主,立新帝为当务之急。康凤首先提出可由内阁首辅宣墨黄袍加身,宫中百官多有附和者,百姓也交口称赞宣墨的仁德,再加上先前那些天兆,百姓更为信服。他们对于龙座上坐着的人是谁并不关心,更加无所谓是否有皇室血统,只要上位的人,能轻徭薄赋,于民休养生息,能给自己过些好日子,便是明君了。因此一时间拥立宣墨的言论十分狂热。
当月戊寅日,内阁首辅宣墨在大将军康凤的扶持下登基,钦定国号为修,修改纪年,封号仁宗孝武皇帝,自此,众望所归,天下太平。
苏柒然淡淡然,像在说今晚吃什么菜一样,平缓的叙述过这一段血雨腥风。流苏也当听戏文一样听下去,一边微微笑着:历史永远是成功者的历史,永远以无谓的姿态走过。翻过新的一页,浓墨重彩的歌颂和光辉下,掩盖着的是多少龌龊和腌臜。苏柒然见流苏漫不经心的笑容,隐约松了一口气,拥紧了怀里的女子,语气一转,轻松道:“夏侯阿囡被赵亦之攻下了。”
“……”流苏沉默了半晌,说道:“赵亦之做的很好,我放心了。她终于不会缠着你了。”
“她现在住进暮渊阁了。”
流苏想起夏侯阿囡那些可以与山阴宫主媲美的壮举,犹豫道:“赵掌门,容得下她么?”
苏柒然的笑容很无所谓,大约这世上也只有眼前的女子能勾起他的七情六欲,不在乎的说:“赵亦之既然有办法拿下夏侯阿囡,那以后的事情,他也肯定想到了。娘子也认为夏侯阿囡荒唐□么?”
流苏思索了一番,老实坦白:“有的人做这些事,确实是□不知检点;有的人却可以说是率性而为,我不知道夏侯阿囡属于哪种,但是我并未看不起她。说到底,赵亦之喜欢的是夏侯阿囡的灵魂罢,就像你那样,即使我是残花败柳,也并未嫌弃在意,不是么?”
苏柒然脸色一沉,搂着流苏的手不轻不重的使力一按,轻斥道:“不准这么说自己。我既然爱你,就爱你的一切。你何必妄自菲薄。”
流苏娇俏调皮的一笑:“我可没有妄自菲薄,我这不厚着脸皮缠着你么?”
两人正闹着,阮地星中气十足的声音远远传来:“阮地星求见宫主!”
流苏脸色丕变,她知道但凡苏柒然在苏园陪着她的这段时间,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打扰的,这几乎是离宫的一条铁律,因此底下的人若在这段时间有什么事情,咬牙都得扛住,也决不能去打扰苏柒然与流苏的相处时光。阮地星作为堂主,竟不顾后果强行求见,会有什么事连他也处理不了?
心底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她轻轻吻了吻苏柒然紧抿的唇角,勉强笑道:“怕是有大事了,你去看看罢,我也陪你一同。”
苏柒然缓缓摇头,按住她的手:“你留在这里,我去。”
她乖巧的顺从,眼看苏柒然的背影远去,惴惴的感觉却无法平息。翻了几页书,眼睛看着字,脑中却始终无法理解那些字的含义,流苏终于将书一扔,忍不住心里的紧张和不安,走出苏园去前头看看发生了什么。
园里的亭中隐约两个人影,暗红色身影是她的苏柒然,玄色长袍的那个人……那个人……
刚下过一场雨,水蓝丝的锦裙随着脚步的停顿,渐渐被青石的水渍润湿。那些前尘往事,那些朝朝暮暮的日日夜夜,如风中簌簌的落叶翻飞起沉在记忆深处的渣滓,搅的一片浑噩。她该如何叫那个人?宣墨?不,那是他的名讳,现在,大约应该叫他——皇上了罢。
宣墨清俊的面容神色十分平淡,语气却黯然:“她,过的好么?”
苏柒然低头抚摩腰上的香囊,低低绮丽的笑了起来:“你要带她走?”
宣墨因为苏柒然的笑声而微微皱眉:“你要代她做决定?”
苏柒然修长的手指随意一扔,眼看那支玉钗在空中就要跌落,玄色衣袍翻飞,宣墨伸手接住了,他看了手掌中的钗许久,神色难辨复杂。
苏柒然掸去衣上因为下雨而沾染的水色,淡淡的说:“她曾经很爱你,爱的失去自己,爱到可以容忍两人之间多余的存在。可是也许你不知道罢,你只管大步往前走,不曾往后看她一眼,以为她会一直追随在你身后。可是没有人可以要求别人永远在原地等他,不是你一转头,她永远在身后等待。我那么爱她,曾经都放弃过,你以为她会如何,伤口痊愈是不需时间的么?”
“你现在坐了这个位置,她不会喜欢。不会喜欢层层叠叠九重宫阙里等待一个人的心情,不会喜欢你六宫粉黛雨露均沾,也许你能做到让她三千宠爱集一身,可是你做不到唯一。”
“她看着老成从容,却还是孩子心性,也会撒娇也会哭。我努力了那么久,终于她心里有了我的位置,我舍弃不去。”
流苏没有再听下去,她细细勾勒着苏柒然说这番话时的神色表情,那样的绮丽绝色,应该仍是那么似笑非笑的无所谓罢,可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大约是一种决绝。
她微微笑起来,像是徐徐绽放一朵蔷薇,回头走去。
门口有轻微的响动,流苏把眼睛从书上挪开,看到苏柒然从苏园门口进来,几缕黑发濡湿,一双眼睛幽暗,却又流转着波光。她笑着问:“究竟什么事情?”
苏柒然不动声色,手指却下意识的去理顺一缕黑发,口中说道:“没什么事情,下月初九各大门派有一次聚首,请帖发到离宫了。”
流苏了然一笑,相处久了,她也摸清了一些苏柒然的心思和小动作。苏柒然每次预备说些善意的谎言的时候,总会去捋捋头发,像是这样就能不愧疚一些。她没有戳穿,装作松了一口气,问道:“你要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