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柒然懒洋洋的支起额头,斜睨着那棋局,手指勾过流苏的发丝,缠绕把玩,说道:“你这美人计,用的不错。”
流苏意味不明的嘿嘿傻笑几声,看了看漏刻,催促道:“迟了,你回去罢。又是年关又是婚礼的,你倒也不忙。你还是着紧休息几日,日后忙乱起来有的你受。”
苏柒然轻轻将流苏拥进怀里,在她上方闷声说:“我日后再也不患得患失了,我们俩就这么一直幸福下去,好不好?”
流苏在苏柒然怀里昏昏欲睡,随口应着,神智糊涂间突然想到一件事,像只尾巴着火的兔子一般,惊的跳了起来,满房间乱窜找东西。
苏柒然被流苏那一跳撞到了下颌,摸着下巴一把拖住她:“做什么?着急忙慌的,小心撞到那些边边角角。”
流苏终于在床上找到了那东西,拖出一个鎏金漆雕木盒,拉着苏柒然到灯下:“差点忘了,这是送你的。你是要回去自己看呢,还是我打开了解释给你听?”说话间,脸上染上了不自觉的红晕,连头也微微低垂了下去。
苏柒然觉得灯下的流苏娇羞柔美,拥紧了她,说道:“你打开了,解释与我听,我倒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你都害羞起来了,莫非是春宫图?嗯,还是孤本的?”
流苏觉得浪漫气氛全无,十分无奈的开了箱子,箱子里齐齐整整摆了九样东西,在烛光下璀璨华美,她拿出第一样,是一对灼灼光华的缠臂金,她看着苏柒然,说道:“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苏柒然在看到箱子里的物件时便明白了流苏的心意,只是默不作声,拥着她认真的听她讲。第二样是一对金丝镂空的戒指,流苏低头替苏柒然戴上,又给自己戴上,慢慢吟道:“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再拿起翡翠瑞草珍珠耳坠,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戴上去,只笑道:“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香囊是这几样物件里最丑的一个了,流苏拿起那香囊时,眼角抽了抽,苏柒然环住她腰的手也抖了抖。这是流苏继开山之作以来的第二件女红针织品,其形态可谓鬼斧神工,十分奇妙。流苏绣完以后曾有一段时间很想把它当沙包玩,但她还是厚着脸皮系到了苏柒然华贵的腰带上,尴尬无比的说:“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拿出第五样东西的时候两人都松了口气,是一对华彩流离的玉镯,流苏刚想念,却听苏柒然已经低低念道:“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流苏以为这是她的独角戏,却不想苏柒然抢了她的戏份,不等她拿出箱里的玉佩,解下了自己贴身的玉佩挂到流苏脖子上,抵着她的额头,轻声低吟:“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流苏也不再羞涩,拿出同心结,对着两人比了比,欢快的笑道:“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
看到箱中剩下的东西时,她有一瞬间的犹豫,却还是拔下了头上一直以来从不离身的那支玉钗,一头如水秀发滑落下来,她松松的挽了一个髻,拿起箱里的发簪斜斜插入,娇俏的斜眼看苏柒然:“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拿起最后的发钗,也摸索着插入发髻,媚眼笑道:“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
她一身素衣,却从头到脚戴满了刚才的琳琅饰物,整个人华光璀璨,苏柒然看着那支被流苏随手搁下的玉钗,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忐忑,深深抱住流苏不愿放手。流苏在心里暗叹:“苏柒然,苏柒然,人说信物定情,我把九大信物都给了你,女子该主动的不该主动的我都做了。你,万不可再怀疑我的心。”

陆拾壹

虽然流苏事后回想,觉得当时念的那首酸不溜丢的定情诗,自己嚎的那俩嗓子实在是丢人寒碜,但几千年下来文人墨客无不喜欢在失意时念上那么两句唧唧歪歪伤春悲秋的诗,实是不无道理的。那夜以后,苏柒然终于不再像是惊弓之鸟草木皆兵,一颗心妥善的安稳放回胸腔,两人的感情一日飚千里,其迅猛的势头让那雨后烂木头上冒出的几棵灰不溜秋的蘑菇也自叹不如。
流苏和苏柒然的婚事定在下月初六。苏柒然那日拥着流苏,絮絮的说着情话:“流苏,我要给你最好的,我会给你一个盛大恢弘的婚礼。”流苏却不以为然,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罪臣之女,说难听点,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本应该随凌家灭族一起死去的人,如果还活在这世上,掀起的轩然大波流苏想都不敢想,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给苏柒然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沾惹上朝廷皇室。因此好说歹说,才说服苏柒然放弃了将婚礼广告天下的想法,只在离宫内,大家热闹一场。
苏柒然牵着流苏的手,往园子内走去。今日他着一领黑色狐裘,衣着华美,只是腰带上系着的那式样古怪针凿糟糕的香囊,与这一身衣衫一衬,显得颇有些滑稽。流苏见他衣着整齐,再无那放荡散漫的样子,却平添了几许英气。他虽长的美丽,却并不娘娘腔,反而十分英挺。流苏一边暗自品评美色,一边觉得嫁给他大约是不吃亏的。
两人到了园子,早有一丝音律悠扬,穿花渡水而来,流苏听那音调婉转悠扬,诧异道:“戏班子?”
苏柒然点头笑道:“你不是最喜欢瞧戏本子了么?我看你整日懒待出门上街,就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沈周班来,你倒要好生瞧瞧。”
说话间,已到了台前,两人坐下,自有人服侍。台上已是铿锵唱起来,青衣,小生,彩旦,老旦,水袖轻甩,浓墨重彩。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最是才子佳人,上演那一场悲欢离合。
流苏看的如痴如醉,她不懂戏曲,却欣赏戏曲。苏柒然却颇不以为然,问道:“很好看么?”
流苏兴奋拍掌:“当然!你看那眼神,那唱腔,那身段,真的是……”
苏柒然看她如此迷醉,清浅一笑,对她说:“你等着。”便蓦然消失。流苏也不在意,只当他自然有什么零碎的鸡皮蒜毛的小事,仍盯着台上那青衣兀自看的出神。
才子佳人告一段落,乐音渐渐低沉下去,留一丝婉转低吟。才子佳人唱完这一出,消失在台上。
突然乐音又起,丝竹声声缠绕中,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从台后走出,乐声清曼,他行动间如行云流水,声线婉转低回,低低吟唱。流苏觉得此生大约再不能见到如此绝顶男色,他顾盼回眸间那一抹清韵浅笑,水袖翻飞间极其魅惑的那一瞥,流苏觉得指尖滚烫,苏柒然那张本就绝世的容颜焕然生动,无限春色。
唱词秀雅,入耳柔媚婉转,台上的男子每一颔首,每一浅笑,每一垂眼,水袖间抖落万种风情。园里光影柔和,四周水榭雾气袅袅,流苏只觉得自己不知身在何处,光影流转间苏柒然低低抛来一个笑容,流苏心里“砰”的一声,似乎有无限春光炸开,她当真是痴了。
苏柒然卸妆走回台下,却见流苏还未回过神,一张脸红红的,指尖拂过她的脸庞,触手滚烫,不禁有些担心:“是不是受了风寒?”
流苏一把抓住苏柒然的手,两眼漫天星星亮晶晶,无限崇拜的说:“苏柒然,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那一颦一笑,多少女人愿意追随你上穷碧落下黄泉。”
苏柒然皱眉,反握住流苏的手:“我要那么多人追随我做什么,我要的,只有你一个罢了。”
流苏不可思议,她蓦然觉得苏柒然简直是一个神的存在,问道:“你怎么什么都会?”
苏柒然微微蹙眉,像是不愿多提及,只说:“小时义父喜欢听戏曲,见我长的女气,便逼我学来唱给他听的。”
看完戏,苏柒然自去忙宫内的事务了。流苏本想去找荷包聊以消遣,复又想到她和小葛两个新婚燕尔,自是浓情蜜意,孟不离焦,不好打扰。遂决定去画歌那逛逛。
一进门,一股古怪诡异的味道立刻吸进鼻间,屋内的窗帘掩的严实,一片幽暗,颇有些鬼影憧憧。画歌站在药罐前,一身黑衣,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像猫头鹰一样幽幽闪着绿光,她面前的药罐里泛着诡异的色泽,咕嘟嘟的冒泡。流苏觉得自己大约是进了中世纪女巫的炼药房,生怕自己被捉去做了一抹药引,胆战心惊的问:“画歌,你在炼制新药?”
画歌头也不抬,应了一声,仍盯着药,流苏也不好打扰,退出屋内等她。过了一刻钟,画歌出来了,身上还带着那股子药味。流苏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觉得她大概是恢复正常了,问道:“你在炼什么药啊?这味道忒怪。”
画歌神秘的一笑,边做着噤声的动作,边凑近她笑嘻嘻的说:“媚药,金锁玉连环金枪不倒丹金屋得春丹飞燕春喜散四时双美散!怎么样?厉害吧?”
金锁玉连环,金枪不倒丹,飞燕春喜散……这都是些什么?流苏大骇,这要用在人身上,不得被折腾死?她同情于那人,问道:“谁得罪你了?”
画歌满脸惊诧,说道:“没人得罪我啊。这药是给你的。”
流苏囧在当场,这是多么惊天狗血恶俗小白的桥段,她缓过一口气:“给我做什么?”
画歌的语气像是在说隔壁二狗子家的母狗生了一窝子狗崽,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给你和宫主的成亲礼物,增加闺房情趣。”
流苏哈哈干笑几声,却之不恭,匆忙转开话题:“画歌,苏柒然竟然会唱戏!才刚他唱与我听了,真是美妙绝伦!”
这下换做画歌吃惊了,她惊疑不定的看了几眼流苏,问道:“他真唱与你听了?”
“是啊,我问他怎会唱戏,他说夏侯老宫主爱听戏,逼他学的。”
画歌感叹唏嘘了几声,说道:“他真是爱你爱的自己都不要了。他小时出生勾栏院,那地方的人什么都得学,连戏文也是。有的主顾就是好那口,喜欢看清倌儿唱戏。他连学了几年戏文,就是在某日唱戏时被主顾看上,那主顾想强要他,他抵死不从,到底没被得手,可是也被虐的几乎没个人样了。勾栏院看他活不下去了,也就草席一卷,随便扔出去了,这才被夏侯宫主捡到。日后强大至斯,可独独对戏文讳莫如深,更别说自己亲唱了。你啊,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流苏心惊肉跳,惨白了一张脸:“那他还说是被自己爹虐待的……”
画歌拍拍她的肩:“你要镇定。他也是怕你知道了难过。好了,收回你这副披麻戴孝如丧考妣的样子,他都不在乎了,你在乎什么。”
流苏一颗心隐隐作痛,坐立不安,只想立刻见到苏柒然,再也坐不住,急急往离宫议事厅走去。待到了议事厅,看到了上座的苏柒然,也不管多少人在场,一头扎进苏柒然怀里,抱住他的腰直往他身上蹭,她是这样的怜惜他,这样的心痛他不堪的过往。
苏柒然被流苏炮弹一样射过来的一撞给撞懵了,半晌回过神来轻声问:“流苏,怎么了?嗯?”
流苏又往他怀里钻进去,闷声道:“没怎么。”
底下的众人脸色尴尬,不晓得这一对再下去会不会发展成一出活春宫,想看却又怕长针眼,无比纠结。
流苏却在这时自己从苏柒然怀里爬了出来,整整衣襟,十分泰然的抓住苏柒然的手指,用力把他往旁边一挤,空出作座位坐下。苏柒然再看向底下时,方才潋滟温柔的眼神又冻结成冰,说道:“说下去。”
底下一人说道:“最近个把月,全国各地都相继现了许多神迹,昌州一农民在水田里捉到一只乌龟,那龟壳上写着‘天命归宣’;又有一人说某夜他看到一条华彩璀璨金光闪闪的天龙在天上游走,到了京城正东方向一处府邸后不见了,据他说,那处府邸正是内阁首辅的府邸。”
流苏一听便明白了,她知道宣墨已经开始逐步收网了,如今弄这些神怪出来,不过是为了自己日后继位时名正言顺,让百姓相信他是天命所归。
又有人说了些情况,无非是如今人心惶惶,而宣墨在坊间威望渐高等。苏柒然听完,散了众人,回头一看流苏脸色不是十分自然,心里一沉,问道:“你担心他?”
流苏无奈的把手贴上苏柒然的胸口,说道:“这里怎么还不放心?你说好不患得患失的。我只是担心你,他一定知道我在你这里,日后如果他做了皇上,寻你麻烦,怎么是好?”
苏柒然苦笑:“不是我患得患失,只是我太怕失去你。”流苏听的心里一酸,又听他说:“皇室向来不管江湖的事情,我们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好,是因为夏侯阿囡那臭丫头,实则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再者我们的生意也都是正规生意,不会有什么把柄。你就放心罢,等着乖乖嫁给我,再生个小流苏出来,嗯?”
流苏做出一副乖顺甜蜜的样子来,羞涩的点头应是,食指朝苏柒然额头上一点,忍下胃里的翻滚,拂去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无限娇羞的说:“讨厌,你死相啦!羞死人家了!”
苏柒然浑身颤了颤,流苏也抖了抖,却还是作出小媳妇样,掩面扭着碎步逃走。留下石化状态的苏柒然,一阵风吹来,哗啦碎成片。

陆拾贰

流苏前世有段时间曾经迷恋过昆曲,种种曲目里最欣赏《长生殿》,曾日日吟哦,她至今记得那长生殿第五十出的《重圆》里有首《黄钟过曲永团圆》,唱道是:“神仙本是多情种,蓬山远,有情通。情根历劫无生死,看到底终相共。尘缘倥偬,忉利有天情更永。不比凡间梦,悲欢和哄,恩与爱总成空。跳出痴迷洞,割断相思鞚;金枷脱,玉锁松。笑骑双飞凤,潇洒到天宫。”
她往日里每每读到这一段,便很是羡慕这种潇洒,以为情之所困实乃枷锁,恨不得身轻如燕游荡离恨天之外。如今再想,却又是另外一番情景,只觉得情固然令人痴狂令人伤,令人多了不知多少忧思,但那情里的甜蜜,却也是浓厚馥郁,直酥到骨子里去。正如她与苏柒然这一段,他曾经想杀她,她曾经眼里丝毫无他,却终是爱上了,爱上了,以往受的那些苦痛也就值了。
门外锣鼓喧天,她在镜子前,看镜里的那女子,眉如远黛,肤如凝脂,清淡无欲的眼神里,此时也染上了淡淡喜色。云发高耸,斜插一支四蝶银步摇,一袭金银丝混织苏锦嫁衣鲜红夺目,像是一团燃起的火。她朝窗外看去,黄昏天色还未黑尽,园中处处火树银花,入眼望去,一长串的红灯笼喜庆了整个夜色。她曾对着“婚”“嫁”两字徜徉过,怀想黄昏时节,余辉将落未落,那满山碧碧萋草,萋草中那鲜红喜轿,这构成的景致大约曾被每个女子怀想过。如今,自己却真正要在这样艳丽的残霞下,怀抱一室寂静的喧哗,抖落一地繁华,收敛所有锋芒,冠上他的姓氏,用他的姓氏过门。
她的良人就在门外,咫尺的距离,跨过了便不再是天涯。
喜娘已在催促,荷包抹着眼泪,又哭又笑,连话也说不完整,流苏只听得断断续续反反复复的几个字,幸福。她微微笑着,这一日,她真正圆满。
嫁衣的裙摆漾起涟漪,丝质红盖头遮住了前面的风景,那一小方空间里,所有喧嚣如潮水般退去,最是那清晰的,是她擂鼓似的心跳。
盖头下方,她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有力大手,过来牵住了她的手。那手心湿润,微微颤抖着,抓得她的手有些生疼。本应该牵她去喜轿的手的主人,却转了个方向,带她走近了身披红绸的马前。那马微微有些不耐,喷着响鼻,不住跺着后蹄。流苏听到喜娘的惊叫:“宫主,这不合礼数啊,新娘子应该进花轿啊!”她抿唇一笑,已经能够想像到苏柒然不耐蹙眉的表情。突然身子一轻,伴随着周围阵阵诧异的惊呼,她被捞上了马。
苏柒然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搂住流苏的腰,亲昵的怀抱住她,在她耳边动情的低喃:“流苏……”
流苏的手向身后的人摸索着,摸到他一缕冰凉的发丝,低低应着:“我在。”
这一场婚礼,苏柒然握着流苏的手始终颤抖,流苏能感受到他的僵硬和紧张,他笨拙的听着司仪的指令行礼的动作,他那样的小心翼翼,几乎卑微到尘埃里去。流苏的眼角酸涩,不过片刻的婚礼,她却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一路跌跌撞撞,坎坷磨难,却在前方那男子穿花度柳而来,朝她微微一笑后,豁然开朗。又像是万水千山,沧海桑田的时间里,她只是短短打了一个座,睁眼时便天地清明。
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笑,画歌狡黠的笑,盛真憨傻的笑,荷包含着泪水的笑,连一向严肃的阮地星,眼中也渗出一丝笑意。美好的包含着浓浓期望的祝福铺天盖地而来,流苏觉得自己快要承载不起这满溢出来的幸福。
只有夏侯阿囡,身边跟着赵亦之,脸色铁青,握紧拳气匆匆的离开。
入洞房时,大约大家忌惮宫主难看的脸色,不像小葛成亲那日,新人后面跟着一群捣乱凑热闹的人,画歌那春药也到底是没送成,只是满脸喜色,喜笑颜开的默默目送着他们进洞房。
臂粗的龙凤红烛嘶嘶燃着,光影投在墙上,人影憧憧,明明灭灭。苏柒然的喜秤拿不安稳,失去了准头,却还是挑开了流苏的盖头。他定定看了流苏许久,又想去拿那桌上的合欢酒,却太过激动,杯里的酒水洒了大半。流苏看的叹气,扯下了头上的金钗银簪,顿觉脖颈一阵轻松,她走过去拨开苏柒然的手,塞一杯酒到苏柒然手里,另一杯酒将将递到唇边,斜斜睨了苏柒然一眼,那眼神似嗔带怒,如清水里两弯柳叶刀,清凌凌的媚色无双。
苏柒然喝尽了杯中酒,流苏却还只啜了一小口。他凤目一眯,抢过流苏手中的酒,一口饮尽,又突然拉近流苏,深深吻了下去。流苏熏然,酒的醇香在口中扩散开来,醇厚浓郁,如流泉一般的青丝披散下来,与苏柒然的交织在一起。她被吻的发软,倚靠在苏柒然身上。
苏柒然打横抱起她,轻轻放在喜被上,密密麻麻的吻从唇到耳垂,又移至脖颈处那片雪肤,辗转留恋许久,吻上了她的锁骨。流苏觉得自己已是一片泥泞,连声音都酥软无比:“苏柒然……画歌不是说……你是……”
苏柒然用牙齿轻轻咬开她一颗金丝缠枝盘扣,眉目间风情万种,接下她的话:“是什么?是处男是么?”流苏衣襟大敞,苏柒然俯首亲吻,边含糊道:“我说过,我要给你最好的……”
流苏意味不明的呻吟一声,伸手去扯他的腰带。红色的喜服很快敞开,里面那件白色的里衣却相当眼熟。流苏眯起眼睛看那白衣上乱七八糟的一团暗红,唔,这衣服忒眼熟,那上面那团莫名形状的东西,长的也和她曾经打算绣的彼岸花很相似……嗯?她倏地睁大眼睛,真的是那件衣服呀,她惊叹,苏柒然却俯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娘子,再给为夫的做一件,我好替换。”
流苏一边惊讶于苏柒然是怎么把这么一件没有尺寸没有变幅的衣服给妥帖的穿上的,一边伸手去剥。她努力许久,手指都将近抽筋打结,那衣服却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她气得乱扯乱撕,直想把这件失败品毁尸灭迹。苏柒然轻笑一声,捉住流苏的手,自己去解,那衣服像是认主人似的,很快松动脱落。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苏柒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心里怜惜无比。她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雪肤在烛光照耀下微微泛着光泽,因为苏柒然热切的注视和寒冷的空气而微微颤抖。
苏柒然的汗滴在流苏身上,大约是再也忍不住了,即将挺身而入的那一瞬间,他蓦然停下,盯着流苏问道:“我是谁?”
流苏眼神迷蒙,抚过他汗湿的脸庞,看到他的眼眸幽深,却又燃着簇簇火焰,回答道:“柒然,苏柒然,我的苏柒然……”
苏柒然低低吼叫,沉下腰,挺身而入。流苏觉得天地间的所有都静止下来,只有她上方的那个男子,起起伏伏。她抱紧了苏柒然的背脊,此刻,圆满无比。
清晨,流苏浑身酸软的醒来,微微一动,腰上就是一紧。她低头一看,苏柒然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身,睡的正沉。
她转过头去看苏柒然的睡颜,他紧闭的双眼仍是微微上挑,一线浓密的睫毛弯成好看的弧形,眼底一圈淡淡的黑影,想是为了婚礼忙了许久。她有些忍不住,就想去摸他脸庞,却想起往日里浸淫在无数穿越文中的体验,根据穿越定律,这时候去摸,往往那被摸的事主是肯定是装睡醒着的,于是讪讪收回了手。
苏柒然睫毛微微颤抖,睁开眼睛,那眼里璀璨芳华,一片清明,有些不甘的问:“你干嘛又收回手去?”
流苏很想仰天大笑三声,穿越定律,诚不欺人也。却还是忍住笑意,说道:“怕吵醒你。既然你醒了,赶紧起来啊,等会还要搬你的家当呢。”
流苏因懒得把自己的东西搬到苏柒然寝宫,又嫌这里没有苏园住着舒适,苏柒然就迁就她搬到苏园去。说起来都是在一个宫里,只是离宫之大令流苏甚为悲伤,两个园子之间的距离也不是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种定律可以解释的,因此催苏柒然赶紧行动,免得今夜还要住在这里。
苏柒然长臂一揽,把流苏揽到怀里,又一个翻身,在她耳边低低说:“小葛会处理好的。我们还是做些其他事罢。”他的气息洒到耳垂上,温温热热,酥酥痒痒,情动的痕迹已然明显。
离宫浓情蜜意,宣府却是凄清无比。宣墨看向窗外,今日天气甚好,冬日暖阳恩泽万物,每一个沐浴在其下的生物,都像是喜气洋洋。只有他,长满青苔的心底,还有没有阳光可以穿透,还有没有资格可以被救赎。这样好的天气里,如果是流苏,一定又会在庭院中搭张藤椅,或者做她那古怪的强身健体的动作,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泡壶茶,或者,会挑拣一两本有趣的杂书来看。她一直是这样淡泊,这样容易满足的人。他这样想着,似乎院中那女子正在阳光下巧笑倩兮的朝他看来,软软叫道:“宣墨,你过来看……”
他也朝那幻影宠溺的一笑,正要跨步出去,却生生的止住。这院里,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身影。宣墨渐渐握紧了手,手中那份红色喜礼,终究是没有送出去。

陆拾叁

今日是大年三十,越肃推开窗门,隆冬的风挟带着雪粒子呼啸而进。天阴阴的,天空几缕棉絮一般的灰云,日光半透不透的从那云层间泻下来。昨夜下了一场大雪,此刻极目望去,楼阁全被覆上了厚厚的积雪,看久了,眼睛就开始晃。
身后软糯的女声撒娇道:“皇上,冷……”
越肃回过神,龇开一口黄牙,笑嘻嘻的扑上去:“爱妃,这样还冷么?”说着,把被风吹的冰凉的手放到床上女子温暖的胸脯上,那女子惊呼一声,打了个寒颤,轻锤越肃:“皇上,你好坏……”
两人在床上厮缠了许久,莲妃催促道:“皇上,才刚小德子不是说,宣大人等了你许久么?不如你赶紧去罢,臣妾可担不起这红颜祸水的罪名。”
越肃一听,就沉下脸来,道:“又是他,成日里尽讲些治国的大道理,朕听的耳朵都生茧子了,你说他年纪轻轻,怎么和个老头子一样罗嗦!”
莲妃娇笑:“皇上还说呢,若不是他,皇上怎么能除掉凌风雷这个逆贼呢,皇上还是快去罢。”
越肃不情不愿的披衣起床。莲妃的笑容维持到越肃不见为止,倏然冷了下来。慵懒的翻了个身,在床角处扒开毯子,露出红木的床板,在雕花图案上按了两下,机关巧合打开,床板下赫然是一个暗箱。她放了不知什么物件进去,又极其小心的严丝合缝,恢复原状,才起来梳妆打扮,摇曳生姿的朝冷宫走去。
冷芳殿本是前朝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的宫殿,后来代代相传,渐渐演变成了冷宫,不受宠的女人,得罪了后宫宠妃的女人,还有就是那些太妃们,都居住于此。
厚重的宫门吱呀一声响起,激荡了宫内的一片死寂,太过空荡的宫殿里,传来阵阵回声,间或还有悉悉索索的啮齿类动物爬动的声音。没人打扫,空气里灰尘弥漫,莲妃轻轻咳嗽了几声,后背一片发凉,汗毛直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