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流苏巧笑嫣然,握住苏柒然的手指,“届时我与你一同去。”
-------------------------------------------------------------------------------
暮夏的黄昏,空气里氤氲着若有似无的暗香,那些细小的粉尘在透过窗棂射进的一缕残阳里漂浮。宣墨觉得自己像是已过尽了一生,徒留回忆。他想起去年的暮夏傍晚,流苏在那架葡萄藤下吃西瓜的样子;他想起寂寂空庭里,庭外秋雨连绵,庭内流苏如同猫一样惬意的眯起眼睛的慵懒样子。他掌尽天下苍生命运,却独独丢失了自己的,这样的想念,这一刻,思念成疾,灼心断魂。
掖庭令远远的看着这位刚登基的年经却天威赫赫的皇帝。他沉浸在怀想中,永远清俊温和的面容,此刻却有了碎裂的痕迹,隐约可见眉目间刺骨的伤疼。掖庭令徘徊了许久,不知是否该在此刻打扰,可一想到苏昭仪那暗含着威胁的娇媚笑容,壮了壮胆子,小步上前跪下道:“皇上,今夜让哪位娘娘服侍?”
宣墨的眼神闪过怒气,声音沉了下来,道:“朕记得朕曾说过,大修初建,国事繁忙,不可耽溺于私情,故一年之内不临幸后宫。掖庭令可是忘了?”
掖庭令两股战战,冷汗从额头低落。掖庭专管后宫临幸之事,他这个掖庭令怎会不记得,只是他以为,男人嘛,总是免不了的。大约那金口玉言也就随口说说,才会收了苏昭仪的贿赂,来探探这位皇帝的口风。此刻他却后悔极了,只怕为了那点财物,连身家性命都要一并丢掉。他啪啪的磕头,战战兢兢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皇上恕罪!”
宣墨似是无奈叹息,疲倦的挥挥手:“退下罢,下不为例。”
掖庭令得了饶恕,好不容易撑起发软的双腿往外走。被风一吹,狠狠打了几个寒战,这才发现满身都是冷汗。他抖着湿透的衣衫,一边暗叫倒霉一边走。
冷不防前方路上却有一女子袅袅娜娜,等着他走近,娇声道:“掖庭令,怎么样了?”
他一惊,回身过来行礼:“奴才见过苏昭仪,给娘娘请安了。娘娘花容月貌,这满园的蔷薇都失了颜色。”
苏昭仪眉眼清丽,但并不出众,只能说中上之姿,只是眼角眉梢暗暗流转妖娆。她冷冷一笑:“掖庭令的嘴倒甜得很,可惜说出的却不是本宫想听的。”
掖庭令的心又开始狂跳。眼前的苏昭仪,品阶虽不高,却绝不是他能惹的。他四下看了一眼,见无闲杂人,便朝苏昭仪偷偷摇了摇头。眼见着苏昭仪的眼神冰冷下来,忙又凑上前,悄声说道:“娘娘知道原先的毓秀宫么?”
苏昭仪点头:“知道,那是前朝皇后住的地方。”
掖庭令的神色十分得意:“万岁刚登基,便将毓秀宫拆了,另外建了一个园子,这事娘娘想必也知道吧?”
苏昭仪再点头,这事也算是大事了。当今皇上登基后,轻徭薄赋休养民生。严查贪污并卖官鬻爵之事,且驳了工部上书修缮宫殿的折子,只将前朝的宫殿打扫干净,些微移了一些摆设便好,一切以简朴为要。只是竟然将华丽的毓秀宫拆了,似是要重新建一个园子出来。后来果真建成了,皇上却不准任何人接近这园子,也未见有哪位嫔妃搬进去,这等大兴土木又弃之不用之事,不仅朝上,后宫都传的纷纷扬扬。
她疑惑的看了掖庭令两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掖庭令挤眉弄眼,悄声道:“奴才跟工部一位同僚相熟,那位同僚说那新建的园子,名字叫晚蔷,皇上每日膳后,必去那坐坐。就如今日,此时正是万岁该去那园子的时候……”
苏昭仪恍然,晚蔷晚蔷,原来如此。她唇边绽出一朵笑靥,神态竟然与另一人十分相似,袅袅绕过掖庭令,往晚蔷园走去。
陆拾陆
宣墨一路慢行,看到前方和自己府邸里那座一模一样的园子时,温柔的笑起来。不再是那完美的权当面具的笑容,从心底透上来渗至眼角眉梢的笑,总是有不一样的温暖的。
每日在规定时间打扫园子的下人都已散去,一座园子空荡荡的很是寥落。宣墨信步走去,却见前方葡萄架下,一身艳丽红色丝裙的女子浅吟低唱,轻袖曼舞。心狠狠的被扎了一下,直疼到眼睛里去。他以为自己忘了,却此刻才发现,那些记忆已经刻骨铭心,很久以前那个一身大红纱裙的女子,坐在地上做着那些奇怪的动作,表情安和宁静,神情却又分外妖娆,他真的以为自己忘了的,此刻回忆起来,却记得分外清明,甚至能够回想起她纱裙上用银丝勾勒出的大朵大朵缠枝牡丹。
他静静走过去,那跳舞的女子像是才看到他一样,娇呼一声羞红了脸,跪下行礼,软软糯糯的说道:“臣妾见过皇上。”
宣墨伸手扶起她,苏昭仪心里一喜,看到宣墨唇角含着温柔的笑,问她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苏昭仪被宣墨清朗的笑容晃了神,痴痴道:“臣妾苏昭仪,刚刚逛御花园,无意间逛到此处,因为觉得景致十分美丽,一时兴起就跳了舞。扰了皇上的圣驾,臣妾罪该万死。”
宣墨微微皱眉:“苏昭仪?”他登基后,不过封了朝中几大家族的女儿为皇后和贵妃,妃嫔等级以下的,着实没有心力也没有兴趣去看,因此都是皇后负责的。
苏昭仪点了点头:“家父戚轩,现在户部任书令史。”她是选秀进来的,既没有出众的容貌,也无雄厚的家庭背景,因此才被封了一个小小的昭仪,连侍寝的资格都无。可是她天生气傲,心比天高,为了一步步往上爬,下足了功夫。终于从原先宣府的下人们口中得知,宣墨对自己的先夫人,罪臣凌风雷之女用情至深。她一点点的从下人的口里挖,了解凌流苏的习性姿容,风姿神韵,日常习惯以及口味。一次次按着描绘出来的那个影子演练,只想与凌流苏有几分相似,倒也真的被她模仿出了几分神韵。今日听掖庭令如是说,便知宣墨是来晚蔷园缅怀凌流苏的,又听宣府下人曾说过,凌流苏喜在葡萄架下做些奇怪的动作,尤其是一身红衣,灼灼芳华,媚丽无比。她以为是下人见识浅薄,那些奇怪的动作无非是舞蹈,自然不会知道其中缘由,因此特意穿上红裙,绕近道赶到晚蔷园跳舞。当她看到宣墨温柔的笑和有些痴迷的眼神,便知自己成功了,心里更是欢喜,柔媚无骨的身子就往宣墨怀里靠。
宣墨撩起她因为跳舞而有些松动垂下来的发丝,低声笑道:“你做的很不错,确实有几分她的神韵,朕都差点被你迷过去。可是你大约不知道,她不比你舞姿无双,她只会做些奇怪的手舞足蹈的动作;也不比你娇柔乖顺,她总喜欢和朕对着干;更加不会,有你这样的心计!”说着,手劲加重,苏昭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便被甩了出去。
宣墨冷冷看她一眼,招了侍卫过来,说道:“苏昭仪擅闯禁地,意图勾引朕。其罪当伐,着掖庭令废其品阶,终身发配浣衣局,不得入内宫。”
苏昭仪还未来得及从得手的狂喜中回神,便被这一道圣旨打懵了。待她反应过来时,已被一左一右两侍卫拖出了晚蔷园,沿途只有她凄厉的呼喊一遍遍回荡。
宣安正在练剑,突然看到总管高受良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他停住了剑,纳闷道:“高公公,什么事把您急成这样儿?”
高受良做了一个揖,道:“安侍卫,圣上震怒,正在晚蔷园发落苏昭仪,您倒去看看,劝劝圣上罢。”
宣安现在已是御前侍卫了,听高受良如此说,知道事情严重。自宣墨登基以来,不曾发过如此大的火,确切的说,他像是根本未把感情分配给他人,也就没有动怒一说。也不知这什么什么昭仪做了些什么事情。
这样想着,他跟着高受良往晚蔷园赶,却刚赶上那昭仪被侍卫拖出去的光景,宣安看到那女子,心里一惊,竟然有几分夫人的神韵,便隐约知道宣墨为何动怒了。只是看她云发散乱,面容凄厉,颇有些可怜,便心下有些不忍。
到了宣墨面前,行了跪拜礼,宣墨的神色已经平静下来,挥手让高受良出去。宣安审时度势,小心翼翼的说道:“皇上,苏昭仪固然有罪,只是,是不是重了些?”
宣墨冷冷一笑:“你也替她说请?别人朕不怪罪,怎么你却不知道朕的心思?这世上只有一个流苏,任何人想模仿她,不过是自取其辱!流苏怎容得他人玷污!”
宣安一惊,连自己也被怪罪上了,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连忙跪下请罪。宣墨的神色更显疲惫,随意挥手让他起来,便往室内走去。宣安知道他今夜大概又要在晚蔷园内枯坐到天亮,只得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身出去。
康皇后正在唐络处喝茶,突然身边的小太监跑进来,凑在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什么,她听完,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对唐络说道:“姐姐,苏昭仪出大事了。”
唐络,大修王朝的络贵妃,淡然一笑,说道:“我早知道那丫头,一定会闹出大事来。”
她本以为,没有了流苏,宣墨当上皇帝后,她就是皇后了。却不想宣墨为了巩固势力笼络人心,娶了康凤的侄女为后。她和其他几个重臣的女儿,被共同封为贵妃,她被封号络贵妃,虽只是贵妃,也可谓贵气逼人了。
康皇后听唐络如是说,便知道唐络一定晓得内情,连忙问:“姐姐此话怎讲?”她虽靠着家族的势力当上了皇后,却从未被宣墨临幸过,宣墨对她,真可谓“相敬如冰”。她也不是省油的灯,早在入宫前,就打听好了宣墨身边的女子,知道唐络是宣墨的青梅竹马时,颇为紧张,觉得唐络势必要除去,却又在得知唐络无法生育后松了口气。她最担心的,其实是凌流苏,那个迄今为止不知生死的罪臣之女,宣墨的心,其实全是在这人身上。
唐络看了急切的康皇后一眼,心内冷笑。她才入宫不久,却被生生的逼的学会心计学会掩藏,从前的她与如今想比,真是单纯幼稚的愚蠢。她知道虽有宣墨的照拂,可要在这后宫生存下去也不是易事。不能生育这曾经心头上的刺,如今却成了保命的一张牌,真是讽刺之极。
她剔着指甲,百无聊赖的道:“苏昭仪可是去了那新建的园子,意图勾引圣上?”
康皇后惊诧:“姐姐的消息比我的灵通多了!”
唐络一笑:“我可没什么消息,只不过我知道,苏昭仪,”她突然倾身凑到康皇后面前,轻轻道:“苏昭仪,她有那个人的神韵。”
康皇后十根染了鲜红凤仙颜色的指甲深深扎进肉里,暗中几乎将银牙咬碎。又是那个人,又是那个人,一个死了的人,竟然打败了她们所有的活生生的美人,怎能让她甘心!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对唐络说:“原来如此,妹妹受教了。”又站起来道:“姐姐安歇罢,妹妹不打扰了。”
唐络也懒洋洋的站起来,福了一福,说道:“恭送皇后。”
她倚在门边看着渐渐消失的凤鸾,嘴边渐渐浮出绝望而古怪的笑容:“我们都一样。谁都不如那个人。“
-------------------------------------------------------------------------------
初九,岁裟西。宜安床、入殓、移枢;忌出行,大凶。
当殿外的手下传来“离宫宫主到”的声音时,各大门派的掌门均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不意外的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嗜杀。全殿的人悄无声息,屏息准备看向来低调神秘的离宫宫主究竟是何许人。
流苏握着苏柒然的手,很有些紧张。她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类似武林大会的聚会,自从那天苏柒然说要来参加这次聚首,顺便金盆洗手后,她就一直紧张。紧张里又有跃跃的激动心情,很想看看那些诸如少林武当峨眉五毒教的各种门派。苏柒然拿出宫主的风范,摆足了架势牵着流苏的手走了进去。
全殿的人看到苏柒然的一刹那,像沸腾的油锅滴了水,私下里炸了开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谁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比女子还要美丽的年轻男人,竟然就是染,竟然就是离宫宫主。流苏看着在座的那些人,尤其是那些女子看苏柒然的惊艳眼神,心里颇为不爽,不由抓紧了苏柒然的手,苏柒然也暗暗回握,示意流苏安心。
几番客套过后,苏柒然切入正题:“苏某来此,是想请各位武林同盟做个见证,离宫从今日起退出武林,隐蔽世外,不入江湖纷扰。以往若有得罪各位之处,还请多见谅。”
四座哗然,离宫退出江湖,以后这江湖可就少了一大竞争敌手,窃喜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一时场面混乱,每个人都在发表自己的意见。眼见局势就要控制不住,突然一个雄厚的声音如钟声般震开:“离宫行恶无数,今日想退出江湖,难道想推卸责任不成?”
场面静了静,立刻又爆发更多的声讨:“对!血债血偿!不能让他们得了便宜!”
苏柒然皱皱眉,浑身肃杀凛冽,却还是问道:“不知离宫做了些什么事情,让诸位如此义愤填膺?”
有一人血泪控诉:“小儿长青,因长得俊美,被离宫那女魔头看中,劫了去就要行龌龊之事,小儿抵死不从,最后竟被……竟被……割去了……”他声泪俱下,最后竟大哭起来。
他的控诉引起了更多正义人士的口诛笔伐,突然听到几大掌门齐齐冷笑:“离宫宫主,你今日既来了,就别想活着回去!我们几大门派联手,势必要除去你这一武林公害!”
流苏大骇,为这急转而下的形势惊出一身冷汗。看到周围的人似乎都有所准备,只待瓮中捉鳖。而之前苏柒然并未将那些人看在眼里,也就没有带画歌、盛真和阮地星,只带了自己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自己只身前来,即使他武功卓绝,可是要带着自己这个累赘对付这么多人……她不敢再想下去,悄悄问苏柒然:“我们现在走来得及么?”
苏柒然环视了周围蓄势待发的各色人等一眼,再看向流苏时,温柔的抵着她的额头,说道:“等会你先走,我会帮你挡着他们。”
陆拾柒
“等会你先走,我会帮你挡着他们。”
话音刚落,一群人按照之前演练过了无数次的阵法攻势朝两人袭来,苏柒然流采出鞘,一手护着流苏,一手漂亮翻飞,杀出一条血路往外冲。
众人事先皆排练了无数次,知道以苏柒然自视甚高的个性,不大会带手下人来,但也不敢掉以轻心,因此每个阵法每个招数都是务必置人于死地的阴狠。苏柒然要护着流苏,身形就涩滞了许多,不多时,在倒下一群又冲上一群的各门派弟子的围攻下,身上挂了许多彩。
流苏在苏柒然怀里鼻端闻到血腥味,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混账,为何她没有武功,哪怕一点点也好,哪怕只够自保也好。她想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肩笑看闲雨落庭,看云海蒸蔚,而不是像此刻这样,躲在他身后,眼睁睁看他为自己挡去明枪暗箭,她的嗓音因为焦急和恐惧而低哑:“苏柒然,你放开我!我会保护自己,你放开我!”
苏柒然拥着她的手一顿,将她更往怀里揉了揉,侧身躲过斜刺里举剑冲过来的一个人,却始终防不了阴地里的人,流苏听到利剑划破丝帛惨烈的割裂声,血腥味更加浓厚,她听到兵器交接的声音,怒吼惨叫呻吟渐渐小下去,似乎被苏柒然带着边打边杀冲出了重围。
她摸到苏柒然背脊黏滑浓稠的血,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她!苏柒然不会受伤,不会落到被人鱼肉的境地。她的唇被咬出血来,逼着自己不能落泪,不能再分散苏柒然的注意,不能再成为他更重的包袱和累赘。
苏柒然脚步踉跄,却还是尽全力稳住身形,环顾四周,追杀的人被抛开了一段距离,此次聚首,大约也是事先设计好的,被安排在荒凉城郊一处别院,周围荒无人烟。流苏才喘了口气,想检查苏柒然的伤势,却又听到纷杂的脚步声传来。恐惧到极致,她反而冷静下来,轻轻抱住苏柒然,笑道:“苏柒然,我想过了,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一个死。我希望到时你勉力一拼,我们都能活着回去;如果不能,我也不会独活。”
苏柒然眼角瞥到林后一个身影,当下已经有了决意。他染着血的手缓缓抚上流苏的脸颊,那样细致,那样虔诚一样的膜拜,像是要记住她的每一寸轮廓。最后一次吻上她的唇,深深辗转留恋,低声道:“我要你活下去。我曾经以为我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事情到如今这个地步,只能证明,原来我做不到。如果我不是离宫宫主,今日我们是不是就是另一个模样。流苏,好好活下去,我……”脚步声已近在咫尺,有人喝道:“苏柒然!你逃不掉的!今日我们定要为武林除害,让你葬身于此!”
苏柒然置若罔闻,深深看着流苏,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却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再也给不起任何承诺,此时此刻的他们再也看不清未来,终究是颓然无力的松开手,使出最后一分内力将她推向林后的人,那人也闪身而出,接住流苏,朝苏柒然点头:“苏宫主放心,我定保夫人周全!”
风割在脸上像刀,流苏的眼睛惊恐的瞪大,他又要推开她,他又要独自承担下所有的苦痛,她僵硬的转过头看身后护着她的人:“苍澜,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苏柒然他会死的!你让我下去,你让我下去啊!”
苍澜喃喃说着什么:“夫人放心,离宫三个堂主和暮渊阁已经赶过来了……”
流苏却不明白那样的意思,看着她挚爱的身影眨眼淹没在一群杀气腾腾的人里面,泪水早就泛滥,模糊了眼前所有景致。那日她的话还记忆犹新:“我们的未来就该由两人承担,就算要死也死在一起!”她曾经以多大的决心发过誓,发过誓要追随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如今,他却以爱之名,再次放开她的手。
有人发现了他们,立即朝他们袭来。苍澜吃力的躲避,眼前一花,却是苏柒然,撑着一口气赶过来,替他们挡去眼前的杀意。他转过头,吃力的做了一个口型:“走。”
苍澜不再耽搁下去,背起流苏迅速后退。那一刹那,谁的剑刺进了苏柒然的左胸,剑锋没胸而出,竟白晃晃的没有一点血色。
“苏柒然!”是谁撕心裂肺的声音,悲怆绝望的让人落泪。流苏抬手,触到脸上一片冰凉,拼命眨去泪水,身旁的景色迅速的后退,却清晰无比的看到那个满身血污的人,吃力的用剑撑着地,抬首遥遥往这边看来。
“我恨死你!”女子尖利而崩溃的叫声远远传来,苏柒然浑身一震。身后的人把剑用力抽出,胸口剧痛,意识消散前,他撑着擦去额前留下的血,不要遮住他的眼睛,他还想看,还想再看最后一眼……
对不起,我要你活下去。
-------------------------------------------------------------------------------
鲛绡纱帐重重叠叠,隐约透出床上苍白的女子的容颜,黛眉紧蹙,脸上的泪痕未干。刻意压低的清润声音天生一种王者气势,问道:“怎么样?”
杜太医凝神搭脉了半晌,恭敬的回到:“皇上,这位姑娘只是急怒攻心,肝火上冲,肝失疏泄。待臣开张理气清热的方子,服下后就无大碍了。”他觑了眼宣墨的神色,似是十分紧张,心里更加挣扎起来,如果皇上很在意这个女子,那么那件事,到底要不要说……
宣墨淡淡扫了眼杜太医犹豫不定的挣扎表情,道:“朕要知道全部的。”
杜太医心下一凛,立刻禀报道:“还有,这位姑娘有喜了,据臣之见,大约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说完,他心里忐忑不定。皇上向来亲民勤政,不曾出过宫。这姑娘也是第一次来到皇宫,那么这两个月的胎儿,一定不是龙裔了……他这么想着,吓出一身冷汗,皇上该不会为了隐瞒这件事要杀了自己灭口吧?
他浑身抖的跟筛糠一样,偷偷不住的瞄宣墨的脸色,却见这位年轻的皇帝波澜无惊,没有透露出任何一丝感情,只是问:“大约要多少时日,能调养好她的身子?”
杜太医估摸着自己的头大概是在脖子上长稳了,放下了心,说道:“一月足矣。”
宣墨点点头,挥手遣散了众人。走至床榻坐下,看着那张刻骨铭心的脸,她的眉目依旧,却又像是多了许多他不曾给的起的幸福。眼光渐渐滑到她平坦略微突起的小腹,因为纤细的身子,即使两个月也不大看的出,两个月了呵,是那个人的孩子罢。
流苏被梦魇惊着,梦里那把刺穿苏柒然胸膛的明晃晃的剑,染着血色,狰狞的幻化成一条巨蟒,嘶嘶的吐着分叉的舌。她在梦里哭,直至哭醒,枕头濡湿成一片。
宣墨听到如小猫一样的呜咽声,连忙探上去,轻轻叫道:“流苏。”
流苏像是看见了宣墨,又像是没有看见,睁着迷茫的眼:“他会死的,他死了。”
宣墨神色复杂,握住她的手带到她的小腹前,强硬的说道:“不管他有没有死,你不能死。你有孩子了。”
你有孩子了。
流苏被层层包裹起来麻木的心,像是终于有什么东西刺穿,于迷蒙中带来一丝清明,她含着泪不可置信的低头看自己的腹部,哭着笑出来,她有孩子了,她和苏柒然的孩子。那样的小生命,脆弱却顽强的依附着自己。
求死的心倏然淡去,她摇着头:“我不会死的,我答应过苏柒然,我要给他生一个小流苏出来的。”
她抓住宣墨的手,一双眼因为欣喜而焕发出光彩:“你说孩子会不会和苏柒然一样,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等她出生,我要和她说,她的爹爹,是多么厉害的一个人;她的爹爹,给了她娘多少幸福;她的爹爹,为了她娘……”她突然想到什么,顿了一顿,喃喃道:“她的爹爹,为了她娘,死了。”
流苏的双眼圆睁。苏柒然死了,她亲眼看到那把剑穿过他的胸膛,那里,有她曾经亲手抚过的旧伤疤,有她曾经轻轻印上去的吻,如今却只有一个血窟窿。
她失神的如同一个木偶,又哭又笑的喃喃着。宣墨皱起眉头,低声吩咐宫女照方子把安神药煎来,小心翼翼的抱住流苏,絮絮说着:“流苏,上天垂怜,终于把你还给了我。他已经死了,忘了他,我会对你好,会对孩子好。我求你,你看我一眼好不好?”他的双拳紧握,眼圈泛红,紧紧搂住流苏,深深埋进她的肩窝。
流苏没有反应,她兀自又哭又笑,像是活在自己的一个梦境里。那个梦里,暗红衣袍的绝色男子在满树的丹蔻芝华下,眉目如画,灼灼芳华,笑意淡淡的朝她看过来。他温柔的朝流苏伸出手:“流苏,我的流苏,你答应我,带着我们的孩子,好好活下去。”
陆拾捌(已改!大家看过来!)
又是一年秋。流苏轻抚着腹部,看着那一塘残荷。“一夜绿荷霜剪破,赚他秋雨不成珠。”她低低吟着,她已经能够有勇气面对苏柒然死了的事实。当苍澜把流苏送去皇宫,又回返去找苏柒然时,他只送来了一个染血的香囊。流苏忘了看到那个香囊时她是什么心情,她只觉得腹中鲜活的血肉成了她唯一活下去的信念。
宣墨为她安排的地方,是晚蔷园,与宣府一模一样的晚蔷园。她知道那个叱咤风云掌尽天下苍生的男子的苦心,却已没有心力做出任何回应。她的爱情,第一次在宣墨手中夭折,第二次,还有勇气义无反顾飞蛾扑火一样的爱苏柒然,却依然是这样的下场。她早已失却了爱的能力。
宣墨下了令,后宫任何嫔妃没有圣旨不许靠近晚蔷园,她像是一只被豢养的宠物,在园里一日一日蹉跎着活下去。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她还有苏柒然的骨血,她像是一个容器,承载着挚爱男人的延续。她喜欢早睡,夜夜梦里希望苏柒然出现,哪怕一个面容也好,一句话也好,却始终无法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