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一个哆嗦,忽然有种莫名的寒意。
“大哥昨天在院子里站了一夜,他一直在等你回来吃寿面。昨夜又霜降风凉,今日腿疾才发了。”商清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说完了。”
造化弄人。
当我看着天边那轮太阳终于破空而出时,只想到这四个字。
那迫切想知道的答案终于揭晓在我面前时,我得到的却不是释然和了悟,而是无尽的茫然和空虚。
我用力擤了一把鼻涕,哑着嗓音粗声粗气道:“我去看商陆。”
可还没等我把屁股挪开凳子,王府的老管家便冒失地闯了进来,褶子脸上满是惊慌:“小少爷,王爷不见了!”
噗!商清珏一口茶从两个鼻孔里逆流而出:“不是让你照顾好王爷的吗!”
晴空霹雳。
我觉得喉头又是一阵腥甜:“找啊!派人把东川所有路口封了!从王府开始,一家一家掘地三尺得给我找!”
二十六
商清珏和管家出去找商陆了。王府里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我就纳闷了,离家出走这种事,连我这样的人都不屑于做了,商陆他怎么会来这么一出。难道是他那漫长而冲动的青春期还没有过么?
我连喝了好几杯茶。对自己说:没事,没事,才平静地接受了商清珏说的那段苦痛往事和当下商陆不见的事实。
比起我来,商陆又何曾过过好日子。正是因为我了解他的性子,所以我才更知道他当时的反抗和绝望,有时候,太过坚毅的人反而更易入魔障。
唉,这没爹没娘的熊孩子——
等等!没娘?我忽然福至心灵,我嫁给商陆的头一天,他带我去看的那个妇人……
我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起来,奔出去叫车。
商陆娘亲住的地方,离东川城郭很远,荒凉偏僻,她一个妇人独自住在那里,生活想来也十分艰难。
我在村口跳下车,凭着自己模糊的记忆摸索过去,这村子极小,寥寥几户人家,我正打算一户一户找过去,却远远听见唢呐声。
我循声望去,顿时心里暗叫晦气。
远远走过来的,是一支出殡的队伍,白幡冥纸撒的遍地都是,再加上那呜哩哇啦的唢呐声,很是让人不舒服。
旁边站了两个妇人,一边嗑瓜子一边闲扯,一个说:“这寡妇的命,你说是好还是不好?要说好吧,她家里也没个男人,也没见儿女,自己一个人过生活,不容易;要说不好吧,她不声不响咽了气,居然有人给她送葬出殡,你瞧瞧那棺材,楠木的,好着呢!”
语气里既有不屑又有羡慕。
我呆若木鸡。
半晌才抓着那妇人:“婶子,你说的那寡妇,可是姓江,鹅蛋脸盘,面皮白净,瘦瘦小小的一个?”
“怎么?你认识她?”
晴天霹雳啊!我简直欲哭无泪,商陆本来就在我这儿受了气,偏生娘又去世了,什么叫时运不济,什么叫命途多舛,什么叫天煞孤星……啊呸!我甩掉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四下寻找商陆。
这村子虽小,可因一年到头也没几回热闹的事儿,今日碰上红白喜事,邻里几个村都来瞧热闹了,所以居然有乌压压的一片人。
我心里焦急,踮着脚看来看去,一眼扫去,终于在一堆衣着朴实相貌憨厚的村民当中看到了鹤立鸡群的商陆。
他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很有些瘆人。
我从一堆婆娘们的肥肉中杀出一条血路,朝他艰难地挤过去,终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商陆!”
他听到我的声音,缓缓转过来看了我一眼。
我心下一惊,怕他甩开我,另一只手也抓住他,想找一些贴心的话来安慰他,却想不出来。
我们俩在人群中默立良久,看着那支送葬的队伍慢慢走远,人群慢慢散开,然后我说:“商陆,逝者已逝。她纵千般错,毕竟是你娘。你送她一程,也不枉为人子。不像我……我爹和弟弟死的时候,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他们是被烧死的吧,死后尸身也不知道有没有入土为安。”
这些话我一直没有说,找不到机会也没有机会说。我害怕想起这些事情,更遑论宣之于口,我总觉得这些话不该就这么轻易地说出来。
也许在我为他们做了一些事情后,或是已手刃仇人报仇雪恨,或是在古刹名寺里为他们立起长生牌,才有资格燃起三炷香,跪在灵前剖开那些血淋淋的往事,痛哭流涕,字字血泪。
然而我居然在此刻如此平静地说出来了,像是在直面自己的内心。
“我从那时起一直到昨天,我都在恨你们商家、恨你,尤其是你。”
我感觉到我握着的那只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我感觉到商陆轻轻摆脱我的手,虽然轻,但坚定。我的心凉下来,看着他辩解:“不是,商陆我不是那意思……我都知道那些事情了,商清珏都和我说了,我不怪你啊!”
商陆看着我笑了笑:“如果他不和你说呢?”
我傻眼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但我敏锐地察觉到,要是回答错一个字,就是万丈深渊。
简直是如履薄冰。
我脑子飞速运转,决定说一个最有备无患的回答:“这世上没有如果的,商陆,都过去了,咱们好好过日子吧。”
人这一辈子,总要说出一些矫情得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话来,我认了。
我还预备了一些存粮,预备如果不行就使出必杀技来——商陆,我爱你就像藤缠树,树缠藤,你是萝卜我是坑,一个萝卜一个坑!
上面那段话我觉得很好地隐喻了我和商陆之间的关系,既生动又形象,既邪恶又孟浪。
可是没等我施展手脚,商陆一句话就把我斩杀了:“小茴,我从前以为只要我人力所及,你总会交心于我。我希望等到你全然信任我的那一天,那些话我能亲口告诉你而不是通过别人,可是现在看来不行。小茴,我累了。”
我累了真是这世界上最不负责任最敷衍也最堵人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是我无休无止的矛盾和反复让他累,还是这陷入往事理不清剪还断的纠葛让他累,我宁可他指的是他床上太累了……
我又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猥琐的自己感到绝望。
绝望之下,我愤怒地推了商陆一把:“你怎么跟个娘们一样唧唧歪歪!”
然后自己跑掉了,我回王府喝了一碗鸡汤,把鸡腿捞上来泄愤地啃,直到我吃掉一整只鸡,商陆都没有回来。
于是我和商陆自成亲以来的第一次冷战,就此拉开序幕。
商清珏这几日总是满脸愧疚地在我眼前晃,像是背后背了无形的一束荆棘,致力于挽回我和商陆的艰巨事业。
我近来有关商陆的消息都是从他那里听来的。
比如商陆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近几日愈发沉默寡言;比如商陆书房里那张紫檀木床,硬邦邦的可一点儿都不舒服,硌着人骨头疼;比如这几日天气阴冷潮湿,商陆的腿疾又复发了等等……
我心疼,可又不知该如何拉近距离,于是每每听得很窝火。
商清珏下结论:“你和大哥之间的那些事情,虽然我解释清楚了,可我毕竟是个外人。有些事,还得你俩敞开了说。何况大哥心里一直有个心结,觉得你和白蔹……”
我打断他:“我和白蔹真是比小葱拌豆腐还清白!”
商清珏看着我笑了笑:“大哥要是也这样认为就好了。”
我郁闷啊,又听商清珏说:“你看,你一有什么事情,第一个举动就是去霸气寨找白蔹,换谁谁都得误会啊。”
我不说话了,看着他问:“那怎么办?”
他很诚实地说:“不知道。”
我从来不知道依恋一个人可以到这样的程度。没了商陆,鸡腿不香了,牛肉没味了,红烧狮子头味同嚼蜡,我小肚子上的肥肉迅速消退下去。
我有时候躲在暗处看商陆,看到他一个人踽踽独行,有时实在熬不住痛,在路旁坐下揉腿,就觉得心里针扎一般的疼。
商清珏还是尽责地每天来和我报告商陆的起居饮食,事无巨细,连商陆上一趟茅房用时多少都说,并且告诉我,如果超过这个时间商陆还没出来,就得冲进去看看他是不是摔到茅坑里去了。
我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总觉得如果商陆知道商清珏把他说得这么不堪,商清珏的命运绝对堪忧。
这一日我没见到商清珏,倒是门外的丫鬟们窃窃私语,见到我就一哄而散,可看着我的眼神又很怜悯。
我叫住门外看到我就想逃的商清珏,盯着他:“商陆在哪?”
“啊……”商清珏语气真挚,“你知道,男人嘛,总有些应酬。”
我冲他和煦地笑。
商清珏一闭眼,就义一般慷慨:“大哥去妲娥楼了。但他真的是去应酬的你要相信他!”
我一口气出不来,缓了好一会儿,问他:“你信狼进羊群只是为了应酬么?你信老鼠进米堆只是为了应酬么?”
他愣了一下:“不是,这比喻不恰当……大哥他怎么是老鼠呢……”
只是他还没说完,就被我关在了门外,我狠狠甩上门,厉声告诉他:“告诉商陆,我和他玩完儿了!”
那扇门被我甩得哐当直响,霸气直漏。
我不知道那种愤慨和伤心如何言说,大概就像白蔹亲眼看到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一般吧。我躲在房里,又想哭又想笑,想哭我的可悲,想笑我的可怜,最后我抖抖索索着摸出白蔹给我的三片莎绥草,救命一般地往嘴里塞。
我当时想就让我死在这令人成瘾的毒里算了。
可没等我把一片莎绥草嚼完,门又一次霸气侧漏地被人推开了,我愤怒地回头看向来人,背光中商陆站在门口,他的眼睛从我的脸转到我手里的莎绥草,脸色巨变。
我冷冷地看他:“你回来干什么?”
他不语,朝我走过来。我迅速跳到桌子上躲开他:“滚开!你身上的味道让我恶心!”
他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看着我,手里拿出一包点心:“我去妲娥楼给你买金稣糕。”
血溅三尺!
我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我爱吃金稣糕,但是整个东川,只有妲娥楼里的大师傅做得最地道,大师傅只有每月初一和十五才做这糕点,我从前在寨子里的时候,没少扮成男人去妲娥楼里吃,今日正是十五。
我尴尬地从桌子上慢腾腾爬下去,下意识地嚼莎绥草以缓解压力。
主权顿时沦丧,商陆顿时有理有据。
他看着我:“云小茴,把莎绥草给我。”
我嚼了几口,把嘴巴里的吞下去:“你管得着吗?”
别忘了我们还在冷战。
“给我。”声音越平静,代表他越危险。
呦。
我斜眼看他,有滋有味地嚼我的叶子。
“云小茴,你不给我,我就打断自己的腿。”
这是我听过最滑稽的威胁了,你见过拿自己来威胁别人的蠢货么?
我笑了:“你打啊,反正早就断了不是么。”
“噼啪——”很清脆的断裂声,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商陆眼也不眨地拿起墙角的木棍往自己右腿上砸,用力之大,木棍断成两截,他的膝盖弯了弯,站住了。
我觉得我的心跳有一刹那停住了。
接着血开始疯狂地上涌,我差点儿哭出来:“商陆你——”
他面无表情地朝我摊手:“莎绥草给我。”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把两片叶子塞到他手里:“给你!”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还有呢?”
“没了!我发誓!真没了!”我竖起三指,指天对地。
他点了点头,身形一动,忽然倒下去了。
二十七
商清珏愁眉苦脸地送走了牛逼哄哄的大夫,那大夫临走前又回过头来,捋着胡子骂:“你们要是以后再任着他折腾,就别来找老夫了!王爷病体金贵,老夫担不起!”
我和商清珏唯唯诺诺,做出小伏低状,送那骂骂咧咧的老头子离开。
然后四目相对,一片愁云惨雾。
商清珏说:“小茴啊,你别惹大哥生气了成不?大哥他是没啥好的,刚愎自用不近人情又性情凶残,但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你担待点成不?”
我瞪他:“你说谁刚愎自用不近人情又性情凶残?!”
商清珏哽了一会儿,两手一摊:“得,你俩的事自己去解决,我来做什么恶人!”
然后他哼着小曲儿慢腾腾走了。
我转头去看商陆。他静悄悄躺在那里,睡梦中的表情倒敛去了凶神恶煞,很有些恬淡。偶尔皱下眉头——我猜大概是腿疼——然后又沉沉睡去。
我百无聊赖地守在他旁边,一会儿撩一下他的头发,一会儿捏一下他的脸,一会儿搔一下他的睫毛,正在我打算把阵线往前推到他胸口去的时候,他醒过来了。
我立刻紧张起来:“商陆,还疼不疼?”
他先是很懵懂,然后清醒过来,眼神一刹那间就变了,然后转过头去沉默不语。
哦!这小王八蛋!
我斟酌了一番,清了清嗓子,像宣誓一样义正词严:“商陆,我想好了。从今以后咱俩好好过,以前那些过去的就过去了。这么些日子我也挺纠结的,一方面觉得你好,一方面又放不下从前,总觉得爱上你就会背叛自己,可我现在想通了。从前不是你的错,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人这一辈子,能由着自己心意来的日子不多,我们都是凡人,一生一世也就短短几十年,别这么磨叽了。你觉得呢?”
我这番话自认说得庄严无比,自己都要感动得痛哭流涕。
可是商陆只是转过头来看我,半晌问了句:“你真心的?”
“真的!”我激动地发誓,“我的誓言比你的小白牙还坚固!”
然后我看到商陆嘴角勾起一丝和谐的笑容来。
那一刻我在心里默念:失地已收复,大家请放心。
气氛一缓和,我就恬不知耻地扑上去揩他油,哦!这久违的嫩豆腐!
商陆没有推开我,于是我更开心了,嘟着嘴把自己火红喜庆的脸贴到他脸上去,商陆还是没有反抗,我放开了胆子蹭。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这句话在我把爪子伸到他衣襟里的时候应验了。
我小看商陆了。他虽然现在腿不便,但他还是向我展示了那顽强抗争坚忍不拔的风采,我不过一个疏忽,他便翻身压上来了。
他颀长的身体和我紧紧相贴,碰触在一起的肌肤火热熨贴,有一种奇特的舒适感。可我俩衣衫没有尽褪,剩余的衣料摩擦在皮肤上,又是冰凉,水火交融,既甜蜜又痛苦。
我的呻吟在唇舌交缠间泄露的断断续续,我看到商陆额头的汗和他隐忍的眼,然后忽然想到他的腿,顿时像兜头一盆冰水,彻底清醒过来。
我推开他:“商陆,你的伤……”
他没理我,唇舌蜿蜒流连,他一定是故意要让我神魂颠倒的!
我抓住最后一丝理智,奋力把他从身上推下去,然后艰难地爬上他的身体,对上他的眼睛:“这次让我来。”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想让一个人快乐起来,可我脸皮到底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厚,脸居然发烫起来。
我低下头不去看商陆的眼睛,慢慢地褪下他的衾衣。我们从前也曾赤|裸相见过,可我却从来没有认真去看过他的腿。这一次我细细瞧去,触目惊心。
那腿上,有十数道伤疤,虽是陈年旧伤,可依稀能看出当年皮肉翻卷的狰狞,很丑陋。他刚才自己用棍子打的地方,已经起了肿起了手指宽的一条,我光看着就觉得自己一阵腿疼。
他的腿不自然地动了动,有些犹豫:“小茴,我……”
这个时候,亲吻比言语更有说服力。我伏下身子,一一亲过他那些丑陋的疤痕,我能感觉到手下他肌理的颤动,眼角余光看到他修长的手紧握成拳。
我抬头看他,他喉间的欲|望翻滚,发出细微的抽气声,不得不说,那声音真动听。
我觉得我那时的心境一定很虔诚,带着心疼,带着惋惜,专心地抚慰他受过苦难的腿。我的手指很笨拙,但此刻真切地感受到他的体温和他的脉动,便奇异地温柔起来。
我专心地亲吻过那些伤疤,渐渐往上,到他修长而结实的大腿间,他低低呻吟:“小茴……”
好吧,我看到他已经情动的挺拔勾勒出一个十分暧昧的形状,顿时觉得血管爆裂,饶是我阅尽小黄书三千本,这时候还是忍不住羞赧。
我把眼光移到商陆的脸上,他的薄唇不满足地微张着,一双眼微微眯着,别提多迷人了。
我一咬牙,低下头——立刻听到他喉咙里溢出一声低哑的呻吟,看着他修长的腿屈起又放下,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成就感。
想想看,你最爱的人的快乐都掌握在你手里,我顿时觉得我主宰了生杀予夺。
哎嘿嘿嘿,我心里偷笑,好像抓住了商陆的一条软肋。
我伸出手……嗯……摇一摇……立刻看到商陆痛苦地往后仰去,露出弧线优美的一段脖颈,他的胸口快速起伏,眼神像燃烧起来一般璀璨。
我正犹豫着不知接下去该如何取悦他,商陆发威了。他忽然将我一把拉上去,咬我的嘴唇。
我挣扎,他怎么这么喜欢咬人啊!
我趁他放开我的间隙大口喘气,然后听到他低低地在我耳边说:“云小茴,你有时候真的欠——”
欠什么?
我正纳闷,他却忽然捉住我的臀往下压,腰身用力时,我刹那间溃不成军。
我觉得他这个偷袭的招数简直太下作太不磊落了,可我没有时间去反攻,只觉得他带来的快|感席卷全身,我无意识地攀紧他的肩膀,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云小茴,你个不争气的!
第二天醒过来,我很茫然。
商陆很满意,他靠在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摸我脑袋,我打掉他的手:“你是故意的!”
“啊……”商陆微笑看我,“我是怕你不知该如何继续,所以还是自己主动点,满足你。”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商陆说出这么不端庄的话来,半晌道:“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商陆微笑,然后忽然正经起来:“小茴,我那时自保尚且无力,有心照顾你却没那资本,让你受那么多的苦,可是现在不一样,若你要我的全部,我就给你我的所有。”
我呵呵干笑:“谁要你啊!”
转过身,心里笃定而踏实。
继这次风波平息后,我和商陆算是彻底解开心结了。我不用一边踩着荆棘一边品尝着蜜糖,顿时觉得世界无限美好,连带着商清珏都看顺眼了很多。
商清珏现在每回看到我都要装出被闪瞎的样子,“嘶”一声,同时转过头去用手挡住眼睛,我鄙视他很多回,这一回在我们互相嘲讽对方过后,终于可以正常地坐下来说话了。
商清珏很有些惆怅地望天:“我马上要走了。”
“回白玉京?”
“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我爹对大哥不好,可每回愧疚的却都是我。从小到现在,我看到大哥就想补偿他。那时我听说他抢了一个女山贼做老婆,一想就想到是你,所以才过来看看。不过现在看来我白操心了,既然你们好好的,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静静地听着。
商清珏笑笑:“小茴,我对不起你,我们商家对不起你。可是大哥他不容易,你对他好一点儿。”
我那时以为他说的商家对不起我,大概是指得到了风声却没告诉我,或者是在紧要关头划清界限,出卖我以保自己平安。其实这些我都能接受,换做是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和商敬之商清珏同样的选择,所以笑笑,告诉他:“就这样吧。”
佛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我后来才明白,原来茫茫之中真的一切自有定数。如果不是那一念之差,我和商陆,可能就会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商陆最近陪我睡,起得很晚。我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他在我边上躺着,很有一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意思在里头。可是这一天,我一睁眼,商陆已经没人了,摸一摸身侧,被褥冰凉,显然是早就起了。
我有些纳闷,梳洗打扮走出门去,瞧见整个王府的人都神色紧张来去匆匆,待客的花厅里,不少人在进进出出,那些脸孔看着很熟,是在我婚礼上出现过的官员。
我没有看到商陆,但看到了商清珏,他的表情半喜半忧,神色很古怪,我叫住他:“怎么了?”
他压低了声音道:“皇上驾崩了。前日在御花园暴毙,今天消息传到东川来了。”
我吓了一跳。我虽然对这篡位的帝皇并没有什么好感,可我知道他上位时尚年轻,到如今也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忽然间的暴毙,多少带了些不可说的色彩,显得讳莫如深。
我问他:“那新皇呢?”
商清珏躲开我的眼神:“不知道,皇上无子嗣,朝中各有人选,还没议定。”
他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年轻的官员叫走了。一整天我都没见到商陆,倒是府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重,充斥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晚膳的时候商陆回来了。我问他现在形势如何,他面上云淡风轻,寥寥几句带过:“皇帝薨了。在议立新皇的事,无碍。”
“哦。”我随口问,“那新皇是要从皇帝的血亲中选喽?”
商陆忽然哽了一下,我眼看他吐出一块鸡骨头,然后淡弱轻柳道:“是的吧。”
我也笑,那大概就是吧。
二十八
二十八
这一场震动朝野的风暴慢慢地卷到了东川。我们还是无能幸免。
先是商清珏连夜打包离开,和他从前赖在府里蹭吃蹭喝的德行判若两人。然后就是商陆告诉我:“小茴,我们得回一趟白玉京。”
“停。”我打断他,“别我们我们的,那是你。”
“你必须和我一起走。”
商陆好像预料到我的反应一般,气定神闲地瞄我。
哈哈哈,我叉腰沧海三声笑,然后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就不走。”
商陆也笑,当然比我文雅很多。
“不走?留下来是去找白蔹还是继续吃莎绥草?”
太犀利了。
字字都戳到我柔软的豆腐心。
我改变策略:“商陆,我不想去白玉京。伤心地,触景伤情,国破山河城春草木一片冰心在玉壶……”
我说这话的时候商陆在整衣襟,一只手从衣领无比优雅地整到衣带,然后他一撩衣袍:“不去白玉京,那我送你去戒灵庵清修;去白玉京——”他若有似无地又扯开一点衣襟,松松敞敞若隐若现地露出一片胸膛,“我随你怎么来。”
我愤慨:“商陆你要不要脸!美人计你都用!严重侮辱了我高洁的品格和端正的作风!”
我一边说,一边抻长了脖子偷瞄商陆衣服里头的一片明媚春光,嗯……再敞开一点如何?
商陆说:“就两个选择,你看着办吧。”
我在坚持自己的高风亮节和商陆的之间摇摆了一会儿,决定蒙昧自己的良知,还是跟着商陆走吧。
其实我知道,当前形势不定扑朔迷离,他是怕我不在他身边又出什么事。我虽然不赞成他的这个动机,但我很欣赏他达成目标的手段,当然如果他能再放得开一点就更完美了。
我对商陆说:“行。但我要去和霸气寨的兄弟们告下别。”
那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了商陆小白牙闪出的一道冷光,但他最后居然同意了:“好。”
那一刻我觉得商陆真是英俊非凡。
我坐着马车去霸气寨告别。本来我印象中这应该是一副相顾却依依去去莫迟疑的感人场面,最不济也要红个鼻子掉个眼泪什么的,但事实是在我说出我要回白玉京的时候,冷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