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走廊拐角果然出现了一方精致的白色衣袍,今朝掉头就跑,耳边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像是要跳出喉舌。

长仪看着消失于曲廊尽头的今朝,摩裟着光洁的下巴,笑得意味深长:“泊玉,这可是反过来了啊,从前是她追着你跑,如今倒是你逮她不住了。”

那小小的背影很张惶,像是某种小兽,于丛林中左顾右盼,怯懦又固执。直到那背影再也看不见,泊玉方缓缓说:“若是我从前肯在她身上多用点心,若是我肯早些承认自己的情意,她对我也不至于这么没有信心。”

长仪爽朗,拍拍泊玉的肩:“咳,做什么说得这么悔不当初似的,过几日就是咱妖界的女儿节了,你要后悔啊,就抓住这机会和今朝好好说一回,这不就得了!”

妖界原先是没有女儿节的,因着山妖水怪贪恋人间凡尘的热闹,艳羡着那名目众多的佳节,端午、中秋、重阳、七夕,回来后便也鼓捣出了妖界的节日,菖蒲艾草,粽子月饼,倒也像模像样,其中这女儿节原先不过是人间的七夕乞巧节,千万年的下来,渐渐的也演化出了妖界特有的一种仪式,倒也是妖界的一个盛大节日了。

说起女儿节,狼王长仪指手画脚眉飞色舞,直说得唾沫横飞:“这女儿节可不是随便什么女人都可以过,那些个刚刚化成人形的不算,嫁作人妇的也不算,专是指那些初长成的豆蔻少女们,选了代表自己的花骨朵儿来,扎成一个花球,由家里父兄挂到专门的地方去,到了女儿节那一日,就有平日里暗暗爱慕着少女的少年们,搭弓拉箭,若是能一箭射中代表那姑娘的花球,来年这一对新人可就有指望了!嘿,你别说,还挺灵,据说这是花神娘娘庇佑着的呢。”舌灿莲花,狼王一副好口才。

呵,这天界哪里来的花神?分明都是由西王母统领着。泊玉失笑,不以为然,可就是不由自主地垂了首,盯着自己苦练过箭术的双手,女儿节呵……无妨,那就当讨个吉利罢。

十九

茶花精近来找今朝找得有些频繁了,纵然平素泼辣爽利如人间北方的朝天椒,到了女儿节前夕,一张芙蓉面上也是布满了红霞,十指纤纤扭成麻花,一副女儿娇态。

“今朝,你说,什么花适合我?”

今朝古怪地看她一眼:“自然是茶花了。”

便是茶花也分很多种,人间有好事者给茶花们取了名儿,绯爪芙蓉、花鹤令、雪皎……一个比一个香艳,尽是江南王谢子弟一蹴而就的风流。

“那我选了花儿,要挂得高些还是低些?”

挂花球的地方是一片苍翠桃林,这会儿桃花都落了,只剩星星点点的翠绿叶子,姑娘家里的父兄若是诚心要为难小伙子的,便专挑刁钻古怪的角度摆放,可要是摆得太高,茶花精心里便要急了,只担心自己的三郎射不中,要是摆得低了呢,却又不甘心,总是要磨他一磨的,茶花精在心里为难念叨了许久,终于想起面前这个仙子也是个姑娘家,止不住好奇地问:“今朝,你选了什么花儿?”

今朝低了头:“我没选花。”她于妖界,本就是一个外人,何来的父兄替她挂花球?

“哦。”茶花精自知失言,立刻掩了口不再提起,转而絮絮说起妖界的其他是非,一会儿也就散了。

茶花精走了以后,便起了风,春末夏初的时节,恰逢上了杏花凋落,那花瓣轻飘飘的随着风打了个转儿,便悠悠的飘到了遥遥远方,直飘摇到了婆娑的窗台,被她拈了起来,问一旁看书的狼王:“长仪,杏花如何?配今朝吗?”

长仪嗤笑一声:“她哪里有杏花的红艳香浓?用杏花的花球去配她,岂不折煞了她!”反手扣下书,又说,“婆娑,你把今朝的花球挂上去,真的会有人去射吗?”若是孤零零的无人问津,这要叫姑娘的脸面往哪搁?去岁女儿节的时候,有过虎族的这么一个虎妞,别人的花球多多少少都插了一支箭矢,独独她的完整无缺,连片花瓣都没掉,这虎妞回去后便寻死觅活地闹了好几天,这要换做今朝,他小小一个狼族可扛不了。

“呵,”婆娑眯起眼睛,“到时候啊,只怕不止一个人抢着射箭呢。”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粉拳往长仪身上捶了两捶,“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哪有人灭自己威风的?你可别忘了,如今你要暂时当今朝的兄长,替她挂上去的!”

长仪连忙讨好地笑:“是是。”心里却到底是不以为然的。

第二日便是女儿节,鸡族因太过亢奋,天微微亮时便打了鸣,家家户户的女儿们便穿起了绫罗纱,一时间簪粉香溢满了桃林。

今朝还在睡梦中,便被婆娑的敲门声惊醒:“今朝,今朝!起来了,赶快打扮打扮!”

今朝自迷迷糊糊中醒来,打扮是不用打扮的,依旧一身黯淡的黑衣黑裤,堪堪跨出门去,便被婆娑从头到脚嫌弃了一番:“哎呦,我说今朝啊,今儿个女儿节,你好歹倒打扮打扮啊,这一身黑的,你是去奔丧哪!”一边说着,一边摇着扇子推她进门去。

口拙的今朝哪里说得过婆娑,又因着她肚子里有孩子,也不敢挣扎得太厉害,只能乖乖坐在了梳妆台前,由着婆娑给她描眉上胭脂,婆娑有一双巧手,水色胭脂细笔描着,再平凡的素颜也生动了起来。

“好了。”半日后,婆娑方停了手,细细端详着,得意地掩着口笑,“总算是有点姑娘家的样子了。”

今朝平素苍白的脸色染了绯红,平白的添了点喜气,换上了茸黄嫩绿的衣衫,虽说不上是倾国倾城,可到底也添了几分烂漫娇俏之色。

这样一耽搁,赶赴盛宴的时候便迟了,整片桃林人声鼎沸,一边是英姿勃勃的少年,一边是含羞带怯的姑娘,更有来凑热闹的各种精怪们凑成一堆笑语喧哗,调皮的还未完全化成人形的小崽子在人堆里窜来窜去,一派热闹的锦绣风光。

今朝纵然不爱热闹,也被这气氛感染了,笑吟吟地看着桃林,每棵桃树上皆坠满了各色的花球,花球底下坠着写了姑娘芳名的名牌,更有疼爱自家姑娘的父兄们,还用了妖法变出了这个时节不会有的花骨朵,姹紫嫣红的争奇斗艳,简直比春光还要烂漫上三分。

婆娑趁着今朝分神,四下里一寻,果然瞧见东边一棵枝叶繁茂的桃树上坠着白色的花球,底下小小的一个名牌,写了今朝两字,这么素白的颜色,在一群姹紫嫣红的重蕊叠瓣中被埋没的十分不显眼。

今朝正看得入神,忽闻前方一阵起哄喧闹,婆娑立刻来了兴致,拉着今朝一把钻入了人群,入目所及,正前方一棵桃树上坠着茸茸的一团绯爪芙蓉,正是茶花精的花球,却有两个英气勃发的少年搭弓拉箭,箭矢遥遥地直指花蕊。

婆娑傻眼了,挤到茶花精身边,劈头就问:“茶花,这不是虎族的太子吗?三郎要和他比,这可是……”十分的不看好。

虎族太子一身劲装,猿臂蜂腰,骏马英才,踌躇满志的样子,相比起来,一身灰衣的三郎的确是不显眼,非常不显眼。

茶花精显然也很紧张,瞠大了杏眸,贝齿咬住柔软的唇,一瞬不瞬的盯着三郎。

虎族太子瞅了三郎一眼,率先凝神眯眼,食指一放,那箭如闪电一般迅疾的射去,“呀!”茶花精轻呼一声,揪紧了绣帕,在看到那支箭只射到了花球偏下时,又很快放松下来,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眉眼都舒展开来。

周围的怪惋惜了一番,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到了三郎身上。平日佝偻的三郎此刻挺直了身形,箭扣在弦上,“嗡”的一声,弓弦还兀自如蝉翼一般抖动着,那箭却早已稳稳地插在了花球的中心,不偏不倚,丝毫不差。

“三郎!”茶花精的惊喜神色掩饰都掩饰不了,早扑将了过去,一双桃花眼潋滟着直盯着三郎的脸痴痴的瞧,直惹得周围的观众笑声阵阵。

陆陆续续的,又有缤纷的花球被射中,成全了不知几对佳偶。那花瓣零散开来,锦重重的落了一地,今朝正瞧着茶花精与三郎,忽然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淡淡地说:“今朝,你这媒人倒做得不错。”

是泊玉,脱去了平日的轻裘缓带,短衫襟袖,衬得身段越发的颀长挺拔,可纵然一身英气,也掩不住那风雅俊秀的江南男子的气韵。

今朝瞧见泊玉,下意识的就要逃,被他轻轻一揽腰身,阻了逃跑的去势,往他那边搂了搂,又很快若无其事的放开,问:“为何躲我?”

今朝只觉得被他碰触过的腰身肌肤一片酥麻,越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垂了头,目光就落到了泊玉手上提着的一把弓上,她心里一黯,他这是,要射哪家姑娘的花球吗?也是,他游历人间多年,看惯了风月场,见多了杨柳岸、晓风残月的缠绵情事,便是在这里看中哪家千娇百媚的女儿,想必对方也是愿意的……

想得出了神,心里越发一阵一阵紧缩着痛,忽然远处一声大喊,震回了她的心神。

“今朝!今朝!”这喊声越来越近,是大大咧咧的迟桑,边挥着手边扑腾着朝这边跑,迟桑爱凑热闹,这样的盛会定然是少不了他的,跑动中一头银发在日光下灿灿的逼得人侧目,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今朝面前,大嗓门就嚷开了,“今朝,那边那棵桃树上有你的花球呢!”

“……”今朝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却眼见着泊玉负手缓缓踱到了那树前,看了看那花球,色若春晓地一笑:“今朝,这花倒确实像你。”

花球是春日里的路边随处可见的小白花,一簇簇的再普通不过,偶有牛羊路过,低了头啃食,花瓣被啃得七零八落,碾作了尘泥,却没有香如故,确实是再平凡不过了。

早有唯恐天下不乱的精怪们听到了方才迟桑嚎的那一嗓子,朝这边挤了过来,窃窃私语。

“噫,这花球委实有些朴素了。姑娘家再喜素净,点缀一两点朱红还是要的。”

“这花球瞧着挺完整呢,怕不会又和去岁那虎妞一样吧……”

护短的迟桑哪里容得了别人这么说今朝,一双银眸里喷出火来,抢了旁边老实的一头牛怪手里的弓箭,咬牙切齿地拉紧了弦:“格老子的,哪个说我们今朝的花球没人射?老子这就让你们瞧瞧!”

弓弦弯成了满月的弧度,箭矢呼啸而出的那一瞬,迟桑却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射出的箭乱了方向失了准头,分明已朝偏离了今朝花球很远的方向而去。

“他奶奶的!谁撞老子?”迟桑已是暴跳如雷。

来人的面容上蒙了玄纱,看不清眉眼,手上提了一把弓,并不搭理迟桑,搭弓上箭一气呵成,银质的箭矢如流星一般,直往那不起眼的白色花球飞去。

二十

迟桑苦了脸,大叫:“不会吧!”

今朝心里一跳,正要暗中施法让那箭偏离方向,心念动间,有人比她动作更快,她只觉身旁一阵烈风掠过,定睛一看,泊玉眉目沉沉,手中黑色利箭早脱了弦,紧追蒙面人的银箭而去,那黑箭的速度极快,遥遥的追上了银箭,力道十足,笔直的剖开银箭的箭身呼啸而去,直射中花球的花心,震落了簇簇花瓣,软香洁白的落了一地。

周围人一阵静默,忽然爆发出喧闹,有调皮的孩子嘻嘻哈哈的围着今朝和泊玉扮鬼脸,伸了手讨糖果吃,泊玉眉眼俱是笑意,变出了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在手心,被孩子们一哄而上的抢光了。

今朝傻眼了,手还维持着术式的结印,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下意识的回头去找那蒙面人,只看到一片乌压压的人头,那人的身影是再也找不到了。目光又落到正在给孩子们分发糖果的泊玉身上,犹觉得如在梦中,可那黑色的箭,却分明又不是梦,大约是她瞪着泊玉的目光太过炙热,泊玉回过了头,朝她微微一笑:“你也要吃糖吗?”

他朝她伸出手,白玉一般的修长手掌中,掌心里一粒晶莹的糖果,把她当孩子一般温言软语地哄着。

今朝傻了,不过是再普通的糖果,可因为拿糖的这个人,无端端的就觉得口干舌燥了起来,所幸泊玉不像是要真心逗她的意思,很快便收回了手,望着那花球微笑:“今朝,我射中了你的花球。”

“啊?”今朝呆呆地反应不过来。

“我射中了你的花球。”他又重复了一遍,强调道,“我是特意来射你的花球的。今朝,我这个人,从来只知别人喜欢我,喜欢我的皮相抑或名声,却从不知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可真当尝到了,却略显得有些迟了。”

看到今朝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又笑说:“我当初若肯在你身上多用些心,今日你也不会如此惊疑。今朝,我迟了吗?”

夏季的暮色在天边燃成了一片火烧云,热闹了一天的众精怪伸着懒腰,笑语喧哗地各自回了家,桃林里便成了一片静寂。暮色中,有一个瘦弱的身影蹑足潜行着到了一株桃树下,仰头看着树上的花球,上边斜插了一支箭矢,堪堪射中了花球边缘,不像是特意要射的,倒像是不知哪里意外飞来的流矢,貌不惊人的麻雀精左右瞧了瞧,伸出细弱的干柴一般的胳膊,掰断了那支箭矢,扔到地上跳着脚踩了两踩,咧开一口白牙,嘿嘿地笑得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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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偷偷地跟着今朝和泊玉两日,回来满面忧心,对长仪说:“好不容易把他们撮合到一起了,可这两个人倒好,哪里像个谈情说爱的样子,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小媳妇儿似的跟,话都不说一句,生生叫别人看着着急!”

长仪头也不抬:“泊玉看着温和,内里其实冷着呢。今朝又素来就是个不多话的主,这两个闷葫芦凑到一块去,你还想他们说什么?”抬眼瞄到狼后气闷的脸色,立刻抛了书去安慰,“婆娑,各人有各人的性子和处事方式,也许你瞧着不好,人家正觉得舒适呢!”

婆娑得空了就问今朝:“跟着泊玉你不闷哪?”

今朝侧了头仔细地想,半晌点了点头:“闷。”

尊贵的泊玉公子自小在手心里捧着长大,从来不是体贴人的性子。与泊玉一块儿走着,他步伐大,今朝步伐小,渐渐地他就走到了前边,留她在后面追着,拉长了一段距离后,他会忽然停住脚,转头等着她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再迈开步伐的时候就明显地放慢了脚步,牵了她的手慢悠悠地往远处的桑树、鱼池、菜花走去,一路依然沉默无言,今朝偷偷地觑他一眼,只看到他安然的神色,和脸上一层极浅极薄的绯红色。

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更多的是沉默。他看书,她磨墨,墨石磨着砚,轻微的声音算不上悦耳,却一直熨帖到心里去,仿佛重又回到了千年前的相处方式,可千年下来,神兽也化作了人身,孩童也长成了姑娘,而彼时那个当做父兄来崇敬的人,也终于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来陪伴她了。

泊玉也不是终日沉默的,花前月下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将娇小的她搂一搂,趁着月光薄稀,轻轻的吻着她的面颊,那吻算不得亲密的接触,不过如羽毛一般拂在她面上,可他如鸦翅一般的浓卷睫毛刷在她脸上,总引得她一阵战栗。

于是今朝笑:“虽然闷,可无声胜有声。”

妖界的节日众多,巴不得给每日都安一个节日的名头好有机会狂欢。女儿节过了几日后,便是半月节,是家家户户团聚的日子,狼族性喜独行,子嗣向来单薄,往日也就长仪和婆娑俩人一起过,今年算是热闹了,多了泊玉、今朝、迟桑三人,连素来严肃古板的长仪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喜色。

那头婆娑又皱了眉,嫌这鸡汤太腥,长仪堆起了笑放低了姿态,好言好语哄着她喝下一口,婆娑便娇嗔:“那你喂我。”

“咳。”长仪的脸黑了一半,瞄了瞄在座的另外三个人,面色十分悲壮。

“喂不喂嘛。”婆娑粉拳往长仪身上捶了两捶,莺啼一般软糯的声音立刻将铁血汉子也化作绕指柔,立刻舀了一口小心地吹凉了,伺候皇太后似的。又忙着替婆娑布菜,这样好吃,那样有营养,婆娑碗里的菜叠了小山一般高,他自己却没吃过几口。

迟桑看得目瞪口呆:“格老子的,你们平日就这么吃饭的?太膈应人了!”

婆娑眼珠一转:“可不是嘛,夫妻间可不都这样?”说着,眼睛往今朝和泊玉身上溜了一圈。

迟桑傻乎乎地顺着婆娑的眼神看去,看到今朝也正愣愣地看着他们,眼中有一丝羡慕。而那独善其身的泊玉公子端着饭吃得优雅,目不斜视地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迟桑心疼今朝,手忙脚乱地挟了一筷子什么菜放到她碗里,朝她讨好地笑:“今朝,你吃。”

唰唰唰,立刻有三道目光一齐盯牢了泊玉,看他作何反应。他总算是察觉了那几道灼热的视线,慢条斯理地放下碗,扫了周围一圈,问:“白泽呢?”

婆娑在心里扼腕,越发觉得这个不懂风情的泊玉公子白白长了一副好皮相,有气无力地答:“不知道。”

今朝也觉出不对来:“好像自女儿节那日后就没见过他了。迟桑,你总是和他玩在一处,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迟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抬起头口齿含糊地说:“老子怎么知道?他近来总是神神秘秘的,有几夜迟归,问他去干吗了他也不说,害臊地跟个娘们似的!”

还要说些什么,便被茶花的声音打断了:“今朝!”

茶花携了三郎,像是风尘仆仆匆忙赶到的样子,满脸焦急:“今朝,你们赶紧走吧。”

她越急越慌,说不出话来,三郎一边安抚她,一边说:“各个支持仙妖大战的妖族今晨发现他们的长老都暴毙了,与狐族长老一样的死法,他们觉得定是你们这些外人做的,蛇族已联合了狐族,誓要杀了你们给妖族报仇,趁着他们还在集结,你们赶紧走吧!”

迟桑一口饭噎在喉里吞不下去,伸颈瞪眼,半晌才缓过来:“格老子的!我们早晨谁都没出去过,怎么杀人?”

“有人看了尸身,并不是同一时间死的,有些已经死了好几天,可尸首一直没被发现,直到今日,妖族才找到了全部尸首。”

泊玉面色不变,当机立断站起身,一手扯过迟桑,一手牵了今朝:“狼王保重,所欠恩情,泊玉来日定当奉还。我们走。”

走出了狼族,妖界的大街上已是骚动起来了,胆小的妖纷纷关闭了门户,躲在窗后偷窥,蛇族与狐族的妖在街上四窜横行,双目赤红,已是妖化了,忽然有小妖发现他们,大叫:“在那里!”

泊玉一把将今朝推给迟桑:“带她走!”手摸上腰间,碧玉笛感应到了杀气,寒气凛冽,瞬间化成了一把薄剑,明晃如秋水一般。

迟桑收起了平日嬉皮笑脸的神情,一手去拉今朝,却拉空了。他诧异地回头:“今朝?”

今朝早在离他两丈外了,朝他摆手:“你去帮泊玉,我去找白泽。”

迟桑怒吼:“你给老子回来!”话音未落,她早没了身影。

满街都是四处奔走的山精水怪,要找到白泽仿佛大海捞针,她屏息凝神,慢慢地感受到了白泽的灵气,循着这若有似无的一丝灵气追去,灵气是越来越浓了,可这仙气中隐隐混杂着的妖气,却也是浓厚了起来。

“白泽,跟我走。”她落到一户民宅外,终于找到了白泽。

在堂内悠闲喝茶的白泽惊诧地抬起头:“今朝,你竟会来找我?”

“白泽,你……”今朝后退两步,心里一凉,眼前分明是白泽,却分明又不是,那温吞的书生怎么会有这满身幽幽的鳞片和两点赤红的双眸?

“今朝。”白泽瞅着今朝不可思议的样子,缓缓地笑了起来,“长老们都是我杀的。你还记得上次仙妖大战时紫灵珠差点被盗吗?那个内奸是我。”

“今朝,我是蛇族的妖。”

作者有话要说:哇哈哈,亲们还记得那个被迟桑抢了生煎包子的可怜的麻雀精吗?

PS:不要问我屎壳郎和茶花会生出什么物种来……

二十一

“今朝,你现在应该后悔了吧?如果当初你在发现我身上鳞片时就告诉泊玉,长老们就不会死,就不会有如今被我挑起的仙妖争端,今朝,你太心软。”白泽怜悯地看着她。

今朝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今朝,不如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留在妖界吧。”白泽笑着诱惑她,妖孽的气息更浓,只有一丝若有似无的仙气还缠绕着,显得更加诡异。

“我在天庭时,有一次听到天奴们说起仙界史,说是万年前仙妖第一次大战时,妖界惨败,恰逢西王母留下清扫战场,于血泊中发现了一个刚刚成型的小妖,西王母心善,便带回了昆仑,交给了手下散仙养育,因彼时小妖已奄奄一息了,便注了五分仙气进去吊他那一口气,人是救回来了,却从此就成了半仙半妖了。又因为他的身份,将他化作了一个神兽的样子,不想这妖刻苦修炼,又因承了半身的仙气,几千年后便自己化作了一个人形,可天长日久的,旁人也就当他是一只不靠外力自己化作人形的厉害神兽,却早忘了他原先的身份其实是一只妖,蛇族的妖。”今朝盯着白泽,说得艰涩。

白泽的笑僵在唇边,很快又舒缓开来:“你早知道了啊。你的消息倒灵通,这么隐秘的忌讳也被你打听到了。”

“我是知道了,却只把他当自己人,我曾经对他说,如果有下一次,一定救他,所以我来了。”

白泽扑哧一声笑出来:“傻子!今朝哪,我不会跟你走的,事到如今,泊玉十有八九也猜出了我的身份,我回去只有一死。”他眯起了眼睛,“你这么想带我走,如果是因为可怜我半仙半妖的遭遇,那就不必了。”话音刚落,钢鞭一般的蛇尾就扫了过来,今朝提一口气,轻飘飘地跃上半空,不料他血红的蛇信却早已窥伺着,她在空中以柔软的不可思议的身姿弯曲着侧躲过,脚尖轻轻一点紧追不放卷过来的舌,借力又在空中几个腾跃。

白泽见状,蛇身暴涨,小小的斗室内陡然狭窄了起来,逼得人躲无可躲,今朝只顾维持身形,又不愿出手伤人,一不留神便凝滞了一会儿,这电光火石间蛇尾就迎面击打而来,她勉强躲过,终是被余威甩到,从窗口飞了出去,噗通一声,栽到了窗外墙角的一只瓦缸里。

栽在缸里的今朝一时间有些呆傻,下意识地试图起身,两手撑着缸沿挣扎了半晌,却被卡在缸内动弹不得。茫茫然中余光瞥到身旁似乎正有人疾走,被她这忽然的从天而降吓了一跳,脚步也顿了一顿。今朝头昏脑胀地抬起头,看到那被吓了一跳的来人也正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今……朝?”

今朝唰的涨红了脸,挣扎得更厉害,瓦缸晃了几晃,不堪重负摔倒在地上,坚固的一丝裂痕都无,倒是带着卡在缸里的今朝在尘土里滚了几圈。

泊玉怔愣半晌,回过神来,忍不住扬起唇角,又很快用襟袖掩了唇,装着咳嗽几声,不忍心地别过头去。他一身白衣早已血迹斑斑,便是那碧玉笛化作的秋水剑也隐隐带了抹赤红,本是冲天凛冽的杀气,看到瓦缸里灰头土脸的今朝时,收敛柔和了不少。

“今朝!”白泽也从屋内追了出来,环视了一圈没找到,垂了眼方才发现趴在地上的今朝,惊诧地呆了一会儿,揉了揉鼻子,也默默地别过头去。

今朝只觉得羞愤欲死,脸愈发红的要滴出血来,偏生这时远处又奔来一个看热闹的,飘扬着满头银发,大声叫着:“今朝!”

奔近了,才看到今朝,迟桑瞪大了银眸,指着今朝毫不掩饰地狂笑:“今、今朝!你怎么跟个王八似的背着个壳!”

待张狂地笑完了,才意识到如今的形势,立刻咒骂一声:“格老子的,差点忘了正事!”立刻奔到了泊玉身边,警惕地瞪着白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