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绷的气氛如银瓶乍裂,风云又起,只待鏖战。白泽瞥了一眼今朝,转身在屋檐上几个起落,已在数十丈外,泊玉和迟桑立刻也追了上去,飞扬的尘土还未落地,方才还喧闹的小院,就只剩了今朝一人面朝黄土背顶缸。
今朝像是等了许久,又像是只等了片刻,沉沉暮色中终于有身影自远处走近,纤长指尖上一颗小石子,轻轻地一弹,撞到了缸上,极轻微的喀拉一声,自那一点上就蔓延开了无数裂纹,终于哗啦一声裂成碎片。
今朝窘迫地不敢看泊玉的眼睛,狼狈地从碎瓷片中爬起来,正要掸净衣衫,已被人抱了一个满怀。
这个拥抱不同于以往的亲密,抱着她的人使了十分的力气,不像是拥抱,更像是要把她直溶入自己胸膛和骨血里去。今朝被泊玉勒得难受,不敢挣脱,只能轻轻问:“白泽和迟桑呢?”
“白泽不敌我和迟桑联手,逃了,迟桑去追了。”
泊玉放开了今朝,牵了她的手走了几步,忽然又将她的腰身搂了一搂,笑说:“你在狼族吃得倒好,腰身肥了几圈了,竟会被缸卡住。”
今朝有些生气,想反驳我比琅琊瘦,又想和泊玉置气,忽然感觉到他搂着自己腰身的双手轻微地颤抖着,心里颤了几颤,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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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山顶终年积雪,皑皑白雪中立了一座木屋,周围一圈稀稀落落的竹篱笆,圈着几株老梅,清幽的香气在风雪中传了很远。
迟桑提着一只烤鸡上门来,一屁股挨着室内的暖炉坐了下来,朝今朝抱怨:“格老子的,你倒好,说是闭门思过,可你看看这景色这地段,我怎么瞧着你像是来享福的?”
几日前他们在妖界杀出重围,回了天庭,今朝不回罗华宫,却直奔昆仑西王母处请罪,说是自己将白泽带下了界,却没办法完完整整地带回来。西王母叹了口气,疲倦地挥了挥手,说是早料到了迟早有这一天,罪不在她,也就不用责罚了。消息传到罗华宫里,石头心肠的崇恩圣帝一脸淡漠,只说今朝当初不顾阻拦要下界,却没有保护好天界神兽,是一定要责罚的,就罚她在昆仑山山顶思过三百年吧。
“自妖界回来后,还未见上父君一面就来思过了,也不知父君这几年可好。”今朝说。
迟桑豪迈地撕下烤油鸡的一只腿来,大嚼着,口齿不清地说:“呸,还能怎样!不就那一张死人脸嘛!”忽然恶毒地笑起来,孩子气地诅咒,“活该九太岁青耕不喜欢他!”
“白泽呢?你们那日伤他重吗?”
这话像是触到了迟桑的痛脚,立刻窜得老高:“呸!哪伤得了他!就是伤也是一些皮外伤,他有那身蛇鳞护身,皮糙肉厚着呢!又仗着熟悉妖界的地形,比泥鳅还滑溜!真没想到他居然是妖,难怪那夜他被傲因伤到的时候伤口恢复得这么快,难怪他对蛇族的事情这么熟悉!”
咒骂了很久,才复又平定下来,絮絮说起天界这几年来的动静,瑶姬给鬼帝神荼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儿;九太岁青耕不知从哪里搜罗来了一位少年,面貌酷似崇恩圣帝,日日在太岁宫中厮缠着;月老座下那对金童玉女照样皮得讨打……说了半日,忽然叹了口气:“下界去了一趟,才知道天界真是无趣,倒是妖界有情有义,有血肉的多,老子就不明白怎么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成仙呢?”
说话间早把烤鸡啃了个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头,拍拍屁股正要走人,忽然转过头来:“老子差点忘了,那什么,泊玉啊,他近日没有空,仙妖大战是免不了的,他正帮着东王公练兵,你暂且忍一忍吧。”看到今朝安安静静的点头的样子,忍不住又咕哝,“你也忒老实了,心里想问就问出来,非要藏着掖着,闷死老子了!也幸好老子还知道你的心思,不用你问就替你说出来,否则你就憋着吧!”嘀嘀咕咕地走了出去,今朝从窗口向外望,只瞧见他一头银发与积雪溶成了一色。
第二日又有人来访,九太岁携了一个少年,提着一壶清酒,骑着坐骑直闯昆仑,嚣张跋扈,扬起了满地积雪,落了纷纷的冰屑雪粒。
第一句话便是嘲讽:“呦,今朝,你这思过可真舒坦。”第二句话才略微暖了点,“我来看你,给你带壶酒来。”
一边说,一边自顾自的用术法变出了两个白玉玲珑的酒盅,斜睨着身边的少年,挑一挑眉:“还不斟酒?”
那少年十分顺从,服帖地立刻斟满了酒,青耕却又是不满,怒骂:“斟这么满做什么?我们怎么拿?!”一拂袖,那少年立刻跌出去,撞到墙上缓缓地滑下来,一声不吭,用袖子擦去嘴边的血渍,垂了首立在墙角。
今朝忍不住为那少年说话:“青耕,你有些过了。你以往虽然荒唐,却不至于残暴。”是因为那少年一张酷肖崇恩圣帝的脸吗,才会对着那张脸就起了凌虐之心?
青耕嗤鼻:“哼,一个凡人罢了,把他带到天庭是他的福分!”
今朝又问:“父君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他那人永远只会板着一张棺材脸!他是没有心的人,几时他要是露出一些喜怒哀乐来,我看不周山就要倒了!”
夜色很快就迫近了,青耕看一看天色,起身告辞:“我走了。你自己保重。”指了指墙边的少年,“要不把他留下服侍你?”
今朝看了看那个崇恩圣帝的影子,吓得心肝俱在颤抖:“不、不用了。”
青耕冷笑一声,粗暴地扯过少年,如来时一般,飞扬跋扈地扬起一地冰屑雪粒。
二十二
这一日难得放晴,满山的皑皑白雪映着薄辉,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今朝嫌这雪色太迫人,正要放下窗前竹帘,看见远处雪地里隐约有个黑点在接近。那黑点走了有一会儿,才渐渐显示出是个人影,积雪深至膝盖,那人走得却十分潇洒,背后还背了一个竹筐。
人影走近了,朝窗边微微一笑:“今朝。”
今朝手里还握着竹帘,将放未放的样子,看到来人,眉眼不由自主地笑弯了:“泊玉!”
泊玉进了屋,掸去衣袍上的雪粒,四处瞧了瞧,笑道:“你这屋子挺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边说着,一边放下竹筐,今朝探头一看,满筐黄澄澄的杏子,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泊玉见她瞪大了眼睛,解释:“蓬莱岛的杏子熟了,父君说你正思过着,等你出了门也吃不到了,就让我带了一筐来给你尝一尝,若有多的,就做些杏肉干。”他似是十分自然,随手伸到腰间悬着的绣囊里摸出一个丢到嘴里咀嚼,“挺好吃的。”
“噢、噢。”今朝有些反应不过来,迟钝着答应了。
闭门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来看她的,青耕、迟桑,时不时地上门来,带来一些笑语和热气,可也不过坐一小会儿,便笑笑告辞,留下一室静默。所幸她是独处惯了的人,人来人往不过云烟,因此只当泊玉也是看看她便走。
冬日日短,转瞬便是日暮西山,一地银白也染上了天边绯红,今朝心神不宁,看了好几眼泰然自若的泊玉,忍不住问:“泊玉,你不回去吗?”
泊玉徐徐抬起眼睛,瞧见今朝一张不算漂亮的脸蛋被窗外雪地映射出的余晖照得红通通,笑了笑:“我说过我要回去吗?”
“……”她手足无措了,那脸分明更红了几分。
“今朝,我陪你住一段日子。”泊玉又说,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红晕一直蔓延至耳后胸口,才开口替她缓解窘迫,“我饿了。”
今朝局促地握着衣角:“我去煮饭。”一个迈步,差点栽倒在门槛上,引得后面的人一阵轻快地笑。
说是煮饭,却没有食材,仙界讲究清心寡欲,习惯了不进食,即使是盛宴,不过也就蟠桃仙丹,琼浆玉露一类的,仙们为了自己的修行,也是不屑于凡间五谷杂粮的,独独只有一个迟桑,从不把仙身放在眼里,时不时地便偷溜下界去吃人间美食,蟹黄小汤包,五香大麻花,吃了个满嘴流油回来,少不了被崇恩圣帝一顿责罚,等她去看他时,便可怜兮兮地抱怨起来,说是真羡慕龙五子饕餮,能够吃遍人间美食……正想着,那边又催了:“今朝,我饿。”
今朝无奈,只能回去解释:“没东西吃。”
泊玉一拍额头:“倒是我疏忽了。”俯下身挑了一个杏子扔给今朝,“那今晚吃这个吧。”
杏肉甘甜多汁,吃了一个就忍不住再吃一个,倒是泊玉,衔着半个杏子却不吞下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手里分明执着书卷,可眼却从书后面盯着今朝。
今朝也看过去,瞧见他薄唇泛着一层水润光泽,眼神多了一些妖媚,翻卷着模糊的暧昧,心里立刻跳了起来,狼狈地移开视线,犹觉得浑身发热,她只知道那个向来悠远淡泊如天边的白云的泊玉公子,却从未见过他这样□无边的媚态,勾得人直想扑过去。
“咳咳。”她掩饰着咳了几声,佯装打量窗外天色,“那,那夜黑了,你,你休息吧。”
泊玉看着她手忙脚乱地从柜子里拖出被子铺在地上,讶异道:“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才退下稍许红晕的脸又火烧一般的热了起来:“不、不了。”
泊玉默然,良久才叹了一声:“我知道了,那我打地铺吧。”
“我睡地铺。”今朝慌忙解释,“你、你身体弱,昆仑山顶夜里冷,要是地上的寒气入骨就不好了……”抬头看到泊玉瞪着他,又嘟囔,“我没关系,我壮得很,父君常说,我一无长处,也就有一副好身体。”
泊玉也就不说话了,他拗不过她,只能看着地上的人毛毛虫似的打了几个卷儿,将被子卷到了身上,探出一张脸来,有些羞赧地冲他笑了笑。
崇恩这句话倒说对了,今朝确实壮得很,吃的好睡的香,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事能烦扰到她,不过一刻钟,便听到她绵长平稳的呼吸声,如同婴儿一般。泊玉却睡不着,脑中杂事纷纷扰扰,妖界、白泽、紫灵珠、沙场练兵、东王公的话,萦绕在脑里纠缠不去,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忽然地上一动,黑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分外明显,泊玉目力极佳,在夜色里也能看见地上的今朝小心翼翼地钻出被子,蹑手蹑脚地靠近床铺,不知要做什么。
他一惊,连忙调整呼吸,合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今朝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他床上,泊玉感觉到她温热的气息越靠越近,轻轻地喷在脸上,柔软地吻上了他的额头,心里一动,只盼着她更深入一些,今朝却只是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了吻他,然后似已是十分满足了,又笨手笨脚地爬下床,滚了几圈,复又睡沉过去。
泊玉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不知是失望还是怜惜,那个傻子,究竟是将他当一个男人来对待,还是当做师父兄长那样来敬仰,她什么都不懂,以为那轻轻的触碰就是吻,却也是她独有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天不过只晴了一日,第二日便又阴了,棉絮一般的云层密密地笼了整个天空,泻下鹅毛大雪来。屋外冰雪呼啸,屋内倒是暖意融融,泊玉轻裘缓带,慵懒地窝在椅子里看书,时不时地看一眼忙碌的团团转的今朝,故意叫她几声。
“今朝,没有墨了。”
“啊。”今朝放下手头的事,跑去给他磨墨,泊玉就勾起唇角,趁她专心低头磨墨的时候搂过她柔软的腰肢,轻薄的如同纨绔公子。
“今朝,我冷。”
才一会儿,难伺候的富贵公子又抱怨起来,今朝瞄了一眼他身上华贵的貂皮茸领,默默地替暖炉添上了几块碳,一转身,就瞧见平日里再正经不过的人躲在书后恶劣地笑。
“今朝,我饿了。”
邻屋的男人又开始使唤,今朝固然迟钝蠢笨,也被他挑起了怒火,蹬蹬蹬跑到邻屋,指着泊玉怒目而视:“你、你……”固然气得不轻,天生沉默的人愣是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来。
倒是泊玉轻笑一声,将她拉了过来,暧昧地吻过她的指尖。
今朝手指猛的一颤,想要缩回时已来不及了,已经被他含住了,她方才正在做杏肉干,正是满手的汁液,他却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一根一根的吸吮着,都说十指连心,指尖温热濡湿的触感仿佛一直蔓延到心里去,今朝身心俱热,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抖了半日,方困难地抽回手指,逃一般地夺门而出,呼吸犹自急促着,沸腾的感觉平息不下来。然而相处了这几日,蠢钝如她,也摸透了些许泊玉的性子,纵然淡泊高雅如泊玉,也是有这样暧昧模糊的另一个影子。
冬日日短,夜色很快便又迫近了。今朝嗜睡,滚了几圈,被褥缠在身上,便满足的喟叹一声,倒头就睡。泊玉苦笑一声,觉得寂静中头又隐隐痛了起来,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睡意,却嗅到了一丝妖气,他立刻警觉地睁开眼睛,那妖像是在屋外徘徊着,并没什么动作,倒是屋内地上有了动静,今朝显然也是闻到了那丝妖气,自睡梦中惊醒,不声不响地爬了起来,朝他的床榻走去。
泊玉以为她是怕了,便装作仍在睡梦中,一个翻身,想将她搂到床内侧,却扑了个空,只触到了被褥,他抬头看去,看见今朝正站在他床前,一脸警惕地盯着窗外,手上那盏虚南灯的光芒已经亮了起来,泊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傻妞是想保护自己,一刹那间只觉得身心都柔软了下来,长臂一伸,将她带倒在床上。
今朝想挣扎,又怕惊动了屋外的妖,只能默不作声,那“熟睡”的人却是得寸进尺,整个身体都覆了上来,将她卷到了怀里,今朝有些急,又不敢推他,僵硬地挺直了身体。泊玉在黑暗中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微微一笑,指尖一弹,舍利子便穿透窗纸,精准地嵌入了屋外潜伏着妖的额心,那妖甚至来不及呜咽一声便咽气了。
今朝正紧张,忽然使劲嗅了几嗅,那妖气转瞬即逝,再也闻不到了。她正惊诧着,一个翻转,对上了一双带笑的眼睛,黑暗中只听到他的低喃:“今朝,你前几日偷吻过我吧?那可不叫吻,我来教你真正的……”
未竟的话语被双唇堵住,含在了齿间,情潮一泛滥便不可收拾,衣衫半褪间,她只闻到了铺天盖地的杏花香。
作者有话要说:咩哈哈,神出鬼没的某人又出现了!
话说这样程度的描写应该不会被河蟹吧,实在是被河蟹夹得怕了……
二十三
今朝出门去查看妖的尸体,雪地里横卧了一只黑虎,除了额心有一点赤红,肚腹处也有不少伤口。
“看样子这妖是被其他人打伤,带伤逃到此处的。”身后泊玉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冷声道。
今朝回头一看,他衣物整齐得很,乌发也被玉冠束得一丝不苟,依旧是那副风清云淡的样子,怎么也寻不到昨夜缠绵时的□和媚态了。
“怎么?”他见今朝盯着他,挨近了她的耳边,低声问,“还痛吗?”吐息喷在脖颈处,本应是撩人□的举动,今朝却只是缩了缩脖子,老实地摇了摇头:“不痛。”她身体本就健壮,昨夜那撕裂的痛楚早退了去,只是有些黏腻。
“泊玉。”她盯着那妖的尸体,忽然开口。
“嗯?”他漫不经心,习惯性地从随身携带的绣囊里捞出一颗杏肉蜜饯丢入嘴里。
“这妖道行不高,却能潜入昆仑,仙界的形势很紧张了吧?”你怎么还能在我这里一住便是几天,抛去万事不理?
“啊、嗯。”他承认,今朝侧耳听着他预备说些什么,他却再没只言片语了。
“那……”她有些紧张,转身想问个清楚,撞进他一双沉沉如墨的黑瞳,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今朝,我下凡游历时曾听得凡间老者如此安慰失意的年轻人: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何苦要担千载忧。今朝,我们不同,几十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年复一年,值得铭记的年岁却不多。”
他不再说话了,今朝却明白了,仙妖大战一旦开始,便是鲜血淋漓的一条路,他们谁也不知道谁会成为这条路上的垫脚石,许是今日谈笑晏晏,明日阴阳相隔,只能趁着这尚平静的几天光阴,借着昆仑山山顶光华灿灿的白雪,记住彼此一张鲜明的面孔。
“今朝,我饿了。”泊玉笑着缓解开这沉重的气氛。
“我去煮。”今朝也笨拙着粉饰太平。
菜端上桌来,食材是泊玉下凡带上来的,即使是人间再平凡不过的菜蔬,也让今朝花了几天时间去熟悉锅碗瓢盆菜刀砧板,这才炒出几盘不像样的菜来,像模像样的仿着人间平凡夫妻的生活。
正要下箸,远处熟悉的大嗓门又响起了:“今朝!今朝!”
迟桑不是只身前来,身旁还拖着一个少年,因为赶不上他奔跑的速度,在雪地里踉跄着,分外狼狈。
气喘吁吁地跑到今朝面前,神兽的鼻子向来灵敏,嗅了几嗅,跳将起来:“格老子的!今朝你有好吃的东西也不告诉老子,忒不讲义气了!”说着,也不管被他拽来的少年,一溜烟的钻了进去。
今朝打量着面前狼狈的少年,立刻认出了他那张酷似崇恩的面孔,几日前曾随着青耕来看她,顿时讶异道:“你是……”
那少年谦卑地弯了弯腰,低着头退到一旁。
“苏秦?”泊玉皱起了眉。
六十太岁掌管灾厉祸难和五刑残杀之气,统领人间天下大事,六十甲子年年轮流当值,今年恰好轮到九太岁青耕,为人间布下战祸,尸横遍野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人间少年,是这场战事中将军的儿子,跟随着父亲出战,全军覆没,独留他拼死保下一条命来。九太岁嗤笑着看着垂死挣扎的凡人,用脚尖勾起他的脸来,刹那间神魂俱颤,只抖着声音问出一句:“你叫什么?”
“苏秦。”
就这么把凡人少年带到了天界,救活了他,日日抵死厮缠,又百般折磨,直把当初意气风发的将军独子变成了如今卑躬屈膝的懦夫,这一切叫天界众仙看在眼里,流言纷纷,只有刚回了天界便闭门思过的今朝不知晓。
“迟桑,你能把苏秦带出来,本事不小。”
迟桑正含了满口的菜,嚼了几下便全数吐了出来:“呸呸!今朝,你做的菜真难吃!”这时听到泊玉的话,立刻得意洋洋地翘起了尾巴,“那是。老子聪明着呢,今朝,你是不知道啊,几日前崇恩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天天请九太岁去罗华宫商议什么鬼事,九太岁也怪,平日去哪里都会带着苏秦,只有去罗华宫才不带着,老子就瞅准机会把苏秦带出来玩,在九太岁回宫之前再送回去。我厉害吧?”又转向苏秦,“苏秦,你要感谢老子!”
那凡人苏秦却压根没听到迟桑的话似的,一双眼直直盯着那几盘菜,既是羡慕又是绝望。
迟桑傻眼了,小心翼翼地放下筷子:“苏秦,你是不是想起家乡菜来了?呐,我让给你吃。”
话音刚落,苏秦早扑将过去,狼吞虎咽,眼里落下一滴泪来。
今朝问泊玉:“父君和九太岁之间,究竟怎么回事?白白的把无辜的旁人拉进来,苏秦这副样子,叫人看着可怜。”
“他们之间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让他们自己去理吧。我们顾好自己就行。”泊玉轻描淡写带过,又看了苏秦一会儿,“九太岁把苏秦带在身边,迟早会出事。”
迟桑带着苏秦往这边跑得勤,今朝怜悯苏秦,就日日做一些人间的家常菜招呼他,吃饱了便被迟桑拖出去,被迟桑团的雪球打得七零八落,迟桑恶劣,时不时塞一把雪到苏秦的脖子里去,引得少年惊叫一声,奋起反抗,雪地里摸爬滚打着,苏秦那始终谦恭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这一日吃完了饭,迟桑与苏秦在屋外对着一堆雪嘀咕着什么,屋内有人不满意了。
“今朝,我饿了,我也要吃饭。”
今朝瞟了一眼泊玉:“你是仙,不吃饭不打紧,苏秦是凡人,在太岁宫的日子也不好过,自然是要给他吃的。”
那人又抱怨:“今朝,我不喜欢他们来打扰我们。”
今朝不理他,那人就慢慢地挨到她身边去,微笑着说:“今朝,我来帮你收拾碗筷。”
那一瞬间,那个高贵优雅的泊玉公子又不见了,只余面前□荡漾勾人心魄的男子。
这一收拾,便收拾到了床上,没了碗碟碰撞的玎玲声,渐渐地响起了濡湿婉转的呻吟,春光灿烂,融了昆仑山的万年积雪。
今朝只恨不得掐死床上的男人,什么惊才绝艳,什么淡泊高远,这个谁说:“泊玉公子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那个谁又说:“泊玉公子啊,血统可比黄金还高贵。”就是这样高雅的一个人,此刻无赖似的趴在床上,得意洋洋的冲着她笑,白玉一般的胸前半遮着衣襟,几缕乌发垂落下来,恰好钻入衣襟深处,活色生香,勾得人口干舌燥。
今朝低了头,艰难地系好衣带,出了门去,迟桑和苏秦早已回去了,门前立了一对胖乎乎的雪人,依稀能辨认出是一男一女,牵着手,咧着嘴笑的欢快。
“是你和我吗?”泊玉也跟着出了门,披着衣服,懒洋洋的探头看了看。
“是的吧。”今朝伸出手去,拍了拍白白胖胖的雪人,“泊玉,这是你。”话音刚落,手下的雪人忽然碎裂了开来,雪屑冰粒纷纷落了一地,方才还笑得一团和气的雪人,现下里只成了一堆雪块,只留了一个女娃儿雪人,依然笑意融融。
今朝心里“咯噔”一下,伸出去的手僵着收不回来,那碎掉的雪仿佛堆积到了心里去,凉意彻骨。
泊玉看出今朝脸色不对,将她冰冷的手收拢在掌心,笑说:“今朝,都说你身体健壮,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迟桑也是,素来耐不住性子,一个雪人也堆不结实。”
今朝老实,不懂掩饰,板着一张脸笑也笑不出来,低喃:“真不吉利。”
泊玉却不甚在意,正要牵今朝回房,她却挣脱开去,手心凝起簇簇光芒,泊玉刹那间明白了什么,正要阻止,今朝动作比他更快,那还立着的雪人转瞬间变被仙术击得分崩离析,扑簌簌地落了一地碎雪。
“你……”泊玉吃了一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不在,我也不在。”今朝说。
泊玉下意识地去看她,正好瞧见她的侧面,十分熟悉的倔强又固执的姿态,愣愣地问了一句:“什么?”
今朝就转过来,盯着他又认真地强调了一遍:“你不在,我也不在。”
好似有什么一滴一滴地涌进了他天生就凉薄的心里,许是昆仑山山顶的风雪太疾,竟逼得他不得不仰起头,咽下喉头的哽咽。
三百年,于人世间已是沧海桑田,于天界却不过花开至花落的短促光阴,转眼闭门思过便到了时限,第二日便可离开昆仑了,这一日泊玉难得的出了一趟昆仑,回来时身后跟了迟桑和苏秦,抱了满怀的东西。
“格老子的!”迟桑“匡”的一声,撂下手上的东西,扭着腰龇牙咧嘴地抱怨,“老子腰折了!”
苏秦还是那副怯懦卑微的样子,默默地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便退到了一旁。
今朝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了?”
“除夕。”泊玉微笑,“人间的除夕。特意叫了迟桑和苏秦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想要看H的亲们打PP~~!哇哈哈哈!鉴于目前河蟹满地爬,委实是不能上肉了,肉丝肉屑都不能,于是这只能算是飘着一丁点儿油星的荤汤了……
二十四
说起除夕,凡人总是欢喜的,十万人家火烛光,罗绮满街尘土香。平日里的寒门小户,虽学不起富贵人家的火树银花,却也称了一斤猪肉,沽了二两米酒,关起门来围着暖炉乐乐和和。苏秦本就是凡人;泊玉在人间游历了几年,多少染了凡尘烟火;迟桑又是个爱凑热闹的,因此这天界的除夕倒也过得像模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