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吃了一惊:“迟桑,你昨夜究竟带白泽去了哪里?”
这么一问,迟桑就红了一张脸,含糊地解释:“就是,就是那什么曼花楼嘛,我哪知道蛇族的姑娘这么辣,缠着我们灌了一杯又一杯……”看到今朝射过来的凌厉眼神,又无措地解释,“我怎么知道他一点酒都沾不得……不对呀,就算不能喝酒,也不至于病成这样吧?”
说话间白泽仿佛是被打扰了,不安地皱了眉头,开始挠自己的胳膊。
今朝站在床榻边,垂眼看下去,正好看见白泽的袖襟被他抓挠的动作撩了上去,露出了一片胳臂,本应是光滑白皙的皮肤,此时却长满了紫黑色的鳞,幽幽地泛着流光。
她心里倏地一沉,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沉静。迟桑在一旁探头探脑,犹想细细瞧一瞧白泽,被今朝一瞪:“迟桑,去煮醒酒汤来。”
迟桑自知有愧,倒也没有丝毫怨言,提脚就走。
今朝遣退了小厮婢女,这才小心地揭开白泽衣襟,入目所至,平滑的肌肤上果然皆隐隐起了鳞,其状可怖,明明带着些煞气,却又被白泽自身瑞气所抑,正邪两股交缠争斗,惹得白泽低低痛苦地呻吟起来。
“来了来了!”迟桑又冲了进来,端着滚烫的一碗汤,粗心得几次三番差点打翻在地,待真正喂到白泽嘴里时,已是没有几滴了。
今朝极快地掩住白泽衣衫,看着迟桑喂了醒酒汤下去,白泽的眉眼就舒适地放松下来,呼吸也终是稳了。隐秘地撩了他衣衫一角,那紫黑色的鳞渐渐褪去进而消失,恢复成了一片光滑肌肤,完全看不出一丝痕迹。
“格老子的,这白泽的身子可真娇贵……”
迟桑的喃喃已是入不了耳了,今朝再蠢钝,也明白白泽的身份并不是上古神兽如此简单,看了看身边并不怎么济事的迟桑,当下决定去找泊玉。
在狼王府里绕了一圈,却遍寻不着泊玉身影,问了小厮,才知道泊玉出去了。
才刚到少年的小厮提起泊玉一脸的仰慕:“泊玉公子啊,他可厉害了。他不仅帮我们狼族保下了狼后肚子里的少主子,还要去与妖界那几个凶巴巴的长老周旋,空闲时还会教我们念书……啊,你问他去哪了?让我掰掰指头算一算,唔,应该是去狐族那儿了。在仙妖大战这回事上,狐族的长老是最固执最古板的了,所以泊玉公子去的次数也要多一些……”
狐族在妖界的地盘不小,恰好要路过茶铺,娉娉婷婷的茶花精热情地替今朝指了一条捷径小道,不到半日,就到了狐族的地界。
狐族与狼族不同,狼后婆娑喜清静,更喜淳朴可爱的乡间景色,狼王长仪便按着她的喜好将狼族弄成了世外桃源的模样儿;狐族的王却至爱热闹,偌大一个狐族简直比京城还要繁忙热闹,熙熙攘攘的街上,有狐族长老的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捧了蟋蟀罐,前呼后拥地簇拥着成群奴仆,与酒肉朋友当街斗蟋蟀,弹指说笑间输掉万贯家财,却眼也不眨一下;也有衣衫褴褛的赌徒被打手打出赌坊来,赖在地上呼天抢地,赤红了一双眼犹不甘心;更别说青楼里的姑娘,在门边倚了,香帕甩着,眼波抛着,自有人迷迷瞪瞪地失了魂,醉倒在红绡帐里。这哪里是妖界,分明比人间还人间。
今朝瞠目结舌。这样的狐族,要找一个人,恰似大海捞针,茫茫然地无一丝头绪。
在喧闹的街上站着,原以为这次是要无功而返了,一转头却对上了一双霸气的眼睛,今朝唬了一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狼王?”
是乌衣黑发的狼王长仪,淡淡地看她一眼,说:“你是要找泊玉吗?随我来。”
十四
狐族长老有一女,名曰琅琊,养在深闺,蕙质兰心,自及笄之日起,狂蜂浪蝶不断,倾了所有狐族少年的心。
“就是她了。”狼王长仪遥遥地一指。
今朝傻眼了,万分不可置信:“她……是琅琊?”
狼王长仪手指的方向,肥胖的少女拘谨地坐在丰神俊朗的男子面前,畏畏缩缩地埋头扒饭。
长仪点头:“是。你要看泊玉,我带你来看了,他就和琅琊在一起。”
“可是,琅琊不是、不是蕙质兰心……”简直与眼前这肥硕的其貌不扬的少女完全没有一丁点关系。
“那是狐族长老怕琅琊因为体态伤心,特意着人散播出去的谣言。”
“啊。”今朝沉默了,她若是琅琊,只怕会羞死在蕙质兰心四个字下面。可是——“公子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
“哼。”长仪冷笑一声,“狐族长老打的好算盘,说是妖王出世之事暂可以缓一缓,不过要泊玉多和琅琊相会。”
今朝明白过来这意思,愤怒得脸孔通红:“这是让公子出卖色相!”
长仪一把拉住要冲出去的今朝:“今朝,你仔细看泊玉。”
那惊才绝艳的男人一脸悠闲,从容地茗一口清茶,面上无一丝不悦。
今朝愣了愣:“他……”
“他是自愿的,你当他会不知道狐族长老的用意?今朝,他是做大事的人。”言尽于此,却意味深长。
他是顶天立地大义凌然的英雄也好,是胸无大志汲汲营生的无赖也罢,他在我眼里,就只是泊玉,欢喜苦痛一样不缺,也有不甘愿做的事情,你们逼他,他虽然不说,心里还是不愉快的。这番话在喉头滚了又滚,天生笨拙不擅表达的今朝仙子嗫喏许久,终究是咽了下去,紧紧地抿着唇,带着一脸的倔强,疾飞了出去。
“哎——”长仪拉不住骤然动作的今朝,倒是叫声引起了街边那对坐着的两人的注意,齐齐看过来。
“长仪,今朝?”泊玉挑高了眉。
几步就走到他面前的今朝垂着头看他,三千年,他看过她敦厚的笑,倔强的眼,此刻这样生气的形容,却让她素来寡淡的影子忽的鲜明起来。
“泊玉,跟我回去。”她朝他伸出手。
“今朝,我有正事,你别胡闹。”他徐徐抬起漂亮的眼睛,唇边噙一抹凉薄微笑,这次没有叫他公子呢。
埋头大嚼的琅琊自碗里抬起头,瞄了面前这对行迹古怪的男女一眼,一手悄悄摸过一只鸡腿,朝今朝友好地点头哈腰。
“泊玉,我知道你不愿意做这事的,每次你不情愿的时候,虽然会微笑,可你自己看不到,我却看得分明,那笑分明是冰的,连眉头也是皱的。”
泊玉闻言,不由自主抚上眉头,果然是有道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微褶,“你……”他的笑僵住了,一时怔愣,是伪装被人识穿后的恼怒,更是心口紧缩涌上的热意。
那手还固执地朝他伸着,就在眼前,像是诱惑。泊玉冷哼一声,拂袖起身,沉了一双眼,衣袂纷飞过那只空荡荡的掌心。
长仪转头看扬长远去的泊玉,再把目光调到立在原地的今朝身上,轻轻哼一声:“癫子。”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朝缓缓收回手,看了琅琊一眼,大嚼着的琅琊啃干净了鸡腿上最后一根肉丝,才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把油腻腻的手在衣襟上抹了抹,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这位姑娘,我和泊玉很清白、很清白。我爹说我不能再胖了,不让我吃肉,可是泊玉就不同了,他不大管我,我想吃啥就吃啥,所以我才喜欢跟他出来。”一边笑着,一边捧了几只油炸鸡腿,眉开眼笑地朝今朝挥挥手,“姑娘,仙妖大战这回事儿,我回去会劝着我爹,先走了!”乐颠颠胖乎乎的背影,哪里有半分狐的样子。
今朝始终不发一语,转头时面色却缓了许多。
一路从狐族赶回狼族,一脚刚迈入门槛,床上的人呻吟了一声,悠悠醒转,堪堪坐起身来,就看见门口的今朝,疑惑地问:“今朝仙子,我怎么了?”
“你醉酒了,起了低烧。”
“是吗?”白泽扶住额头喃喃,“醉酒了……”
今朝走过去,撩起他袖襟看了看,说:“白泽,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就不要喝。若让人看见什么,你要怎么说?”
白泽猛的抬头,目光灼灼,盯着今朝。
“我素来蠢钝,瞧不出什么究竟。可世上自有聪明人在,譬如泊玉,如果是他瞧见了问起来,那么你要将话说得圆满,是要费几分心的。所以日后还是小心些罢。”声音平平,表情也淡,像是在说家常事。
“你没有告诉他?”白泽终于忍不住问。
“我有一位朋友,平素不能沾花粉,一沾就咳嗽喷嚏泪流不止,我以为此类病症是天下绝无仅有的,直到最近方知我还有一位朋友,不能沾半点酒,喝了就全身长红疹起低烧,我方知道,这其实是极普通的病症,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自然也没什么好到处告诉人的。”答非所问,今朝没有告诉他原是打算告诉泊玉了的,可回家的途中,鬼使神差地却想起了那日遇见傲因时她择迟桑而弃他不救,那个浑身灼伤的人认命的表情认命的话,不由得软了口气,“我当日说过,若有下次,我一定救你。我没有忘记。”
白泽眼见着她走出门去,垂眼冷笑:“傻子。”不值得啊。垂下的眼眸中,瞳孔里一点妖异的赤红,正是一个活脱脱的妖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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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仪有时会去找泊玉对弈,进退间被泊玉凌厉攻势逼至节节败退,他也不慌张,拈起一颗棋子,笑吟吟说:“泊玉,今朝还在窗外吗?”
泊玉手下一顿,不冷不热地说一句:“大概吧。”
“自那天我带了她去找你,看到你和琅琊在一起,她就开始跟着你了吧?”长仪自言自语,又下一子。
泊玉不说话,长仪似乎也并没有在等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那丫头啊,平常看着挺懦弱的一个人,倒是挺护短的,占有欲也强。我倒挺佩服她那股倔性子的,你瞧,她说要看着你,不让你做不甘愿的事,她果真就一连几日守在你门前,这要换做别人,却未必能做得到。”说着,抬起眼偷偷瞄一眼泊玉,对面的男人果然分了神,眼神飘忽,掩饰着看向窗边那枝梧桐叶,再拉回棋盘时就有些心不在焉。
“哈哈,将。”长仪得逞,哈哈大笑着收起棋盘,自上而下睨着泊玉,“你输了。”扬长远去,张狂霸气。
泊玉皱起眉,想起窗边那扰乱他心神的人,踱了出去,果然见到今朝靠在窗边,这么平凡的一张脸,要是不仔细看,几乎要将她当做墙角边绿泥青苔般忽视过去。
“今朝。”他叫。
“公子。”她叫他时总带着些微恭敬,些微生疏,敛着眉眼,卑微地如同天奴一般,谦恭而懦弱的姿态。可是泊玉见过她与别人相处时的样子,迟桑、白泽、婆娑,虽然她也安静地不说话,却偶尔也会开怀地笑,断不会像对待自己这般惶恐。她怕他。
泊玉眯起了眼,因为这个认知忽然升腾起了怒气,语气就带了不耐:“你走吧,我答应你,我不会把自己卖给琅琊。”
今朝古怪地看他一眼,仿佛不知道又是哪里惹了他不快,最近的泊玉公子总是有些情绪莫测,她也不在意,低头从荷包里掏出不知什么东西,往泊玉手里一塞,转身跑远。
泊玉摊开掌心,十分眼熟的绣囊,一样蹩脚的针法,一样黯淡的颜色,装着一样滋味的杏肉干。他轻哼一声,傻子,千年下来也不知道换个戏法,永远是不变的杏肉干,谁要呢!随手一抛,绣囊划出弧线掉落在枯草里,与尘土溶成了一样的颜色。
眯着眼看了那躺在泥里的绣囊很久,终是转身走了几步,可是也只是几步,忽然就停住了脚,眼里的情绪变幻了许久。
有长仪派来的小厮舞着竹笤帚一路扫到泊玉的院子里,眼尖地看到地上的绣囊,“咦”了一声:“公子,这绣囊是您掉的吗?如果不要了,我就扫掉了啊。”
“不要了。”
小厮心里叹一声,挺可惜呢,虽然绣得不怎么好看,不过布料看着都是上乘的呢,泊玉公子不要的话,捡回去装炒黄豆,拴在腰上,想吃的时候“嘎嘣”嚼几个,倒也挺好。这么想着,就弯腰捡了起来,正拂着上面的尘土,忽然横空里伸出一只手来:“给我。”
小厮傻了眼,方才还在几步之遥的泊玉公子,此时就立在他面前,一脸煞气。
“公、公子,您究竟是要还是不要哪?”小厮也生了气,暗自嘀咕。
“要。”怎么不要,那杏肉干的滋味如今回想起来,倒也酸甜可口,渐渐就入了味,上了瘾。不觉间连嘴角也漾起了笑纹,舒开了眉眼。
小厮目瞪口呆地看着神色莫测风云变幻的泊玉,喃喃。
“魔障了。”
作者有话要说:某银今天刚华丽丽地进行了生平第一次面试,被问了一个半小时,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呜呜呜,求虎摸啊求虎摸!
十五
夏日轰隆隆一场惊天动地的雷雨,惊得屋内的今朝都颤了几颤,倒是刚刚跨进门槛里来的大腹便便的孕妇,气定神闲,完全没有把惊雷放在眼里的意思。
“婆娑,真要去茶姑娘那里喝茶吗?”今朝瞄了瞄窗外阴沉的雷雨天,心不在焉地问。
“是啊,这雷雨下了一阵就过去了,怕什么。”
“可雨天路滑,你这身子,可禁不起一点闪失。”
“哼。”婆娑冷笑一声,“真要有什么闪失,也是长仪的错!”
今朝抖了几抖,不出声地为可怜的狼王叹息了几声,小心翼翼地婉拒:“婆娑,我……我不怎么想去。”
婆娑一双妙目看过来,唇边泛起些微恶意的笑:“你还要去泊玉那守着吗?今朝,你也忒不给我们女人家长脸了,勾引男人嘛,就和钓鱼一样,就是要趁他们吃得欢畅、还意犹未尽的时候拉钩,这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甩着尾巴扑腾上来,像你这样,哪是钓鱼,分明是喂鱼了,傻乎乎地送上门去让人家吃,唔,不过真要说泊玉是鱼,那也是龙鱼,你么,也就是一咪咪的小虾米……”
说话间,雷雨果然转瞬即逝,露出天青的碧色来,“走啦走啦,茶姑娘说她新泡了一种花茶,可香着呢。”
身子被婆娑拉扯着往前走,眼光却不由自主瞥向隔壁静悄悄的院子,露出苦笑来。
扶着婆娑慢腾腾地走着,一刻钟的功夫,茶花精茶铺外的竹幌子就招摇到了眼角,热情如火的老板娘娇媚一笑,酥了人半边的骨头:“呦,婆娑,今朝,怎么有空来我这穷酸铺子喝茶啊?”
“茶花,你越发地惹人嫌了。赶紧的把你那新泡的茶送上来!”
今朝人虽坐在茶铺里,心却分神地远了,散漫的眼光随意乱瞟,轻飘飘扫过铺子门前蹲着的一个佝偻的身影,咦,倒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就又调回目光,凝神细看。
茶花精见今朝盯住门前那人看,嗤笑了一声:“今朝,甭看了,那人你们初来的时候也见过,就是屎壳郎家的三郎,哼,天天倒了狼族的粪就来我铺子前守着,真是讨人嫌!这么一副寒碜穷酸的样子,吓跑了我不知多少主顾!”越说越来了气,操起墙角扫帚,气势汹汹地作势扫地,将三郎往旁边扫了过去:“去去,边儿凉快去!”
“今朝,看什么呢?茶花的茶,比起你们天界的琼浆玉露如何?也不差吧?”被婆娑泼辣的声音拉回了心绪,今朝低头喝了一口,却尝不出茶的好坏。
又喝了几杯茶,听着婆娑与茶花互相间调笑揶揄,漫漫一上午就过去了。走的时候,随意一瞥,这一瞥又瞥到了铺子前仍蜷缩佝偻着的男人身影,今朝忽然停住脚不动了。
“走啊,今朝,发什么呆?”
“婆娑,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儿。”
婆娑扫了一眼三郎,又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今朝,一个“哦”字被意味深长地拖了悠长的调儿,“行,那我先回去了,你忙完你的事儿再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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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最近那今朝仙子怎么不来了?”
“可不是,以往安安静静地往泊玉公子窗下一站,虽然不惹人注意,好歹也会打几声招呼,这一下子不来了,怪不习惯的。”
“嘿,我听说啊,她最近和屎壳郎家被赶出家门的三郎走得挺近的。”
“真的啊?就是那个把粪块滚成方形的三郎?真要说起来,这俩人都木愣愣的,倒也相配,只是今朝仙子好歹是仙哪……”
有碎嘴的小厮抱了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与同伴闲扯着,忽然面色一变,叫道:“泊玉公子!”
一身白衣的男人负手立在他们身后,不知站了多久,听去了多少话,淡淡地说:“我院子西墙根有砖石松动了,你们且去修补吧。”
小厮忙不迭应了,抱了扫帚一溜烟儿跑远,留下泊玉一人在原地若有所思,和三郎走得很近呵……
头一回主动去找长仪,长仪处不比自己的院子冷冷清清,他的院子总是热闹的,堪堪走进门去,喧声闹语就扑上面来,不仅是素来交好的几个酒肉朋友,连白泽也在。
长仪抬眼看到他,故作大惊:“呦,泊玉,你可是稀客哪。”连忙唤了人上来,泡了好茶,端了各色点心,好声好气地伺候着。
泊玉微笑:“你这儿总是热闹的。”
“咳,大家聚在一起乐一乐也是难得的,婆娑素喜清静,要不是她最近经常和今朝出门去,我可不敢呼朋唤友。”说起狼后,狼王的眉眼柔软了下来。
泊玉垂了眼划去茶上的浮沫,掩去神色,轻轻松松地问起:“婆娑和今朝倒走得近,都去干什么呢?”
“她们啊——”长仪顺口就要答,忽然眯着眼睛看了看泊玉,嘿嘿笑了几声,轻描淡写,“她们就那样呗。倒是你,平常可没见你这么关心过旁人啊。”
“如今仙界和妖界的情势剑拔弩张,我有必要知道大家的近况。”说得冠冕堂皇。
“哦。”长仪坏笑,“大家的近况啊……”狐族的琅琊又胖了一圈,花族的茶花又泡出了新的花茶,蛇族的长老又纳了一个小妾……林林总总,倒真的是把“大家”都讲了一个遍,却独独不提到今朝。
泊玉隐忍地沉默,一口气血涌到喉头,再抬起眼时,冰霜已漫上了眉睫。长仪见状,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终于知道收敛了,打着哈哈说:“今朝啊,最近和屎壳郎家的三郎走得很近哪。小厮们经常看到她和三郎在一块儿,两个人都老实木讷,也不知在干什么……”
话刚说完,泊玉的眼沉了,连带着一旁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白泽也沉了面色。
“格老子的,你说今朝和那屎壳郎走得近?”平空里忽然炸起了雷,原来是刚刚进门的迟桑也听见了这句话,气急败坏地欺到长仪面前。
长仪看了看这姿态各迥的三个男人,笑得欢畅,慢悠悠地摇着扇子:“是啊,很近很近呢。”
“怪不得最近都见不到她人影了,哼,老子可是和今朝一块儿长大的,今朝抱了老子三千年,那臭屎壳郎算个什么东西!”迟桑不屑地一抬下巴,没看到他这话一出,某个凉薄寡淡的男人和某只温吞醇厚的神兽的面色更是一路黑到了底。
“迟桑,三郎是堆粪的,可臭着呢,若是今朝也沾上了这味儿,以后她抱着你,你可就难受了。”泊玉慢吞吞地说。
“咦?”从不见这泊玉公子主动对他说过话,受宠若惊的迟桑骇了一跳。
“可不是,而且这三郎是妖,今朝是仙,若要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添油加醋,添柴加火,连平日里不爱搭理迟桑的白泽也幽幽地说了一句。
“哎?”银眸瞪得溜圆,迟桑的脑袋从右边偏到左边。
“所以啊,迟桑,今朝可就靠你了。”这一下,倒是异口同声,泊玉和白泽前所未有的默契。
“噢、噢。”终于反应过来的迟桑挠了挠脑袋,忽然又问,“你们怎么不去?”
两个男人面色一僵,迅速对视一眼,又尴尬地偏过头去,不发一言。所幸单纯的迟桑不过随口一问,很快便抛到了脑后,咬牙切齿地冲了出去:“臭屎壳郎!”
对那屎壳郎是有印象的,初来妖界的那一天,见过他一面。印象里只有褴褛的衣衫,肮脏结块的长发和有些佝偻的背影,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怎么配得上今朝!抿紧了唇,迟桑跑得飞快,果然在小厮说的地方,有两个人影遥遥映入了眼帘。
“今朝!”迟桑大叫,跑到女子身前,随意一瞥今朝身旁的男人,唔,不是三郎。
“迟桑?”今朝有些惊讶。
“那臭屎壳郎,三郎呢?”撩起衣袖,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不就在你面前吗?”今朝越发惊讶了。
迟桑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慢慢地将目光调到他刚才随意一瞥的男子身上,一身干净灰衣,一头乌发用织锦发带束起,一张脸说不上英俊,却也是端正,连身姿也是笔挺的,哪有印象里三郎的半分影子?
“他、他……”迟桑指着三郎结结巴巴,手指也是颤抖的。
三郎看出不对来,老实地朝今朝一作揖:“仙、仙子,我先走了。”
“他怎么成这样了?”迟桑终于一口气说出流利的话来。
“是我帮他打理的。他苦恋茶花,茶花眼里却没有他半分。”那一日,在茶铺门前,看到那傻乎乎只会守候的三郎,仿佛就看到了她自己,也曾这样守着他,也曾这样用最原始最蠢钝的方法一步步接近,恰似含了满嘴的黄连,苦得唇发干,却始终等不到那三分甘草的甜。
“把他打理得干净一些,起码茶花会正眼看他了。”
“格老子的,你早说嘛,我还以为你打算和这屎壳郎远走高飞呢!今朝,老子是你的朋友吧?你不会一声不说就走吧?”
“不会。你,还有白泽,我们都是自己人。”今朝轻声说,可是还有一个人的名字,却是刻在心尖上,连说出来,都仿佛扯到了血肉,一阵隐痛。
迟桑放了心,笑嘻嘻地抛了媚眼过去:“今朝,老子今晚过来陪你睡!”转瞬间又跑得无影无踪。
今朝苦笑,要把那仿佛出生后就未洗过澡的三郎打理得干净整洁,端的是花了不小的力气,连自己也是浑身黏腻,唤了小厮扛进了一桶热水,迫不及待地脱去了衣物,在热水里方放松下身心,忽然门“吱呀”一声,屏风后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今朝僵了身子再不敢动,伸出手臂去摸索衣物:“谁?”
十六
屏风后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今朝屏息凝神等了好一会儿,屏风外那人也静静地对峙着,胖乎乎的圆润身形映在屏风上,很是眼熟。
“琅琊?”这样的身形让今朝想起只见过一次面的那个狐族姑娘,试探着叫。
屏风后的身影抖了一抖,却没有说话。
今朝一咬牙,“哗啦”一声赤身裸体从水里站起,捞起一旁的衣衫裹住身体,脚尖一钩,踢飞屏风,借着屏风的掩护,趁那人闪避时,足尖一点,招招凌厉,直逼那人天灵。
“啊!”肥胖的身影有些迟缓地躲过,狼狈地滚在地上。
不仅圆润的身材十分眼熟,连声音也耳熟,今朝及时收了手,瞪大了眼:“琅琊。真的是你。”
琅琊倒在地上,手里执着一把匕首,抬起一双被脸颊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满是愤恨,忽然跃起,凶狠地朝今朝扑来。
今朝侧身躲过,不明白昔日贪吃友善的琅琊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她一手揽住自己衣衫,一手出招格开匕首,躲至门扉时,脚尖勾到拖曳至地的衣衫,踉跄着退了几步,往后栽去的同时,门却忽然被打开了,“今朝——”进来的人堪堪说了两个字,便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瞪大了双眼看着怀中姑娘因手松开而滑落的衣襟,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