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下了河,河中分出一条水路来,有赤身的扁鱼在四周游荡着,拖了十条长长的尾巴,“那是多罗鱼,妖界的信使和探子,监视着六界的动静。”白泽低语,今朝和迟桑闻言,马上更敛了自己的仙气,不动声色地在水波中流淌。
越往前进,碧色的水波越淡,淡至透明时,水中便出现了一个光华闪烁的结界。三人对视一眼,白泽微笑:“到妖界了。”
十一
今朝在蓬莱岛上学术法时,偶尔也去岛上东王公设的学堂听过几次课。有好奇的学生问起天地六界的事,问到妖界时,台上的灵宝天尊捋一捋胡子,阴恻恻冷飕飕地看过来:妖界啊,是不见日光的阴森诡谲,终年漫着瘴气的石林里永远上演着杀戮与血腥,你时常会听见轻微的碎裂声在黑夜里响起,那是妖物们在嚼着生灵的血肉——
“他奶奶的扯淡!”一声大吼,震得路边茶水摊的屋檐扑簌簌地掉下了一层灰。
“迟桑。”今朝无奈地叫住精力十足的神兽。
“灵宝天尊那老不死的,漫天漫地的胡吹,把妖界说得比十殿阎罗还要寒碜,别让老子碰上这老头子……”迟桑犹嘀咕着,一脸被欺骗后的愤怒。
今朝不再说话,举目望去,远处一湾碧水傍着青山,近处有炊烟袅袅鸡犬相闻,是与人间一般无异的景致,哪里有半分灵宝天尊口中阴森恐怖的样子,倒确实有让迟桑愤怒的理由。
“迟桑,收敛点罢。”白泽出声提醒。
这才看到,原来道旁的山精水怪早停住了脚,狐疑地打量着这三张陌生的面孔,暗处也有窥伺的眼睛悄悄地盯着,只待他们稍有不慎,就扑将过来,将血肉撕裂了入腹。
今朝三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继续走着,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青磷磷的手来,一转头,面前竟无声无息地多了一对黄灯笼一般的眼睛,咕噜噜转着。
三人一齐骇得倒退一步,面前这人见状,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嘶嘶地说着:“这三位客官,瞧着面生,可是外乡来的呀?”
三人定了定神,今朝正想着说辞,白泽早她一步,若无其事地颔首:“是。我们是肥遗的远房表亲,前些日子,听说他潜入天界探紫灵珠的下落时被捉了,也不知是死是活,老一辈的就托了咱们仨来肥遗本家瞧瞧,若是真不幸被那些神仙害了,就带些他平日用的物件回去,好歹也留些念想。”说着,声音低沉了下去,面色也戚戚了。
“哦。”来人恍悟地点头,“都说蛇族情深,这话看来不假。唉,其实咱们如今这光景,也没什么不好,吃吃喝喝的也挺快活,非要弄什么妖王出来和仙界对着干,这不是吃饱了撑着么……”蓦然意识到自己失了言,立刻掩了嘴歉意地朝白泽笑笑,拖着一条大尾巴颤颤悠悠地离去了。
妖走远了,迟桑不可思议地看向白泽,喃喃:“格老子的,白泽,你比灵宝天尊还会扯淡哪。”
“捉住肥遗时,我恰好在一旁,知道的多些罢了。”白泽轻轻地说,一语带过。
这一番说辞不仅骗过了道旁驻足竖着耳朵听的妖怪们,还连带着得到了淳朴的妖们的热情招待。
开茶铺的茶花精连拉带扯地把三人拉进了茶铺,说是远道而来又失了亲人,挺不容易的,就喝杯茶再走吧。茶是花精家族秘方特制的,尝了一口,竟丝毫不逊于西王母的玉露茶。正喝着,茶烟袅袅中,远处一个巨大的方块慢慢地靠了过来,渐渐地近了,才看清那方块后面原来还藏着一个人,披了一头结满污渍的长发,邋遢得如同人间的乞丐。
“哎呦呦,我说三郎啊,你这是成心哪,还是故意哪?明知姑娘我开的是茶铺,你你你弄个这么大的粪块过来,是专来搅黄我生意的吧?”茶花精早冲了出去,用手帕掩住了口鼻,纤纤玉指直戳到人家鼻头上去。
“嘿嘿,茶姑娘,我我……”那人挠着头憨厚地笑,慢悠悠地推着巨大的粪块走远了。
茶花精一回身,对上今朝三人疑惑的眼神,尴尬的笑:“咳,让客人们见笑了。那是咱们本地屎壳郎家的三儿子,脑袋这里啊,有些不大清楚。别的屎壳郎,那滚的都是圆的粪球,他偏偏要滚成方的,他老爷子一怒之下,把他逐出了家门,现在啊,也没有哪家敢雇他推粪了。也就狼族的狼王心善,雇了他,专给狼族倒粪,这——哎,怎么走了哪?”
“茶钱在桌上!”远远悠扬的一声,那三人的人影却早到了街尽头。
所幸屎壳郎并没有走远,急走了几步,就看到前方那有些佝偻的身影推着一个硕大的粪块慢腾腾地走着。迟桑鼻子灵,皱了鼻头哇哇大叫:“格老子的,臭死人了!今朝,白泽,咱们慢些走,慢些走。”
再慢的步子,一个时辰后也走到了人迹罕至处,怪石嶙峋,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致。屎壳郎左右看了看,走到一个幽深洞穴入口,推粪块时又出了问题,巨大的粪块堵住了洞口,蹭着石壁扑簌簌地往下掉屑,直看得躲在暗处的迟桑急得眼冒火。
好不容易等屎壳郎进去了,白泽特意叮嘱另外两人迟些再进,等了片刻才走入洞穴。沿着长长的路一直走到尽头的光亮处,眼前豁然开朗。茅屋竹舍,村野阡陌,有穿着肚兜的孩童在大榕树底下嬉戏,还未完全化成人形,脑袋上还长着两个毛茸茸的尖耳朵。
变了几粒糖果在手心里,今朝笑盈盈地问小狼崽:“近日可见过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
小狼崽扬起红扑扑的脸蛋,往今朝身后一指:“你是说泊玉哥哥吗?”
这时正起了风,额前的散发被吹得凌乱,待到拨开遮眼的发丝时,泊玉已到了跟前,平平淡淡的面色,只是极漂亮的一对眉略微地皱了起来:“今朝,你……”
“公、公子。”今朝鼓起勇气来看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嗫喏着说,“父君让我下界游历,不知怎么的,就闯到这里来了……”
“嘁!”是迟桑发出的嘘声,笑今朝连谎也不会说。
泊玉笑一笑,也不戳破,对迟桑和白泽说:“走吧,随我来。”
村头有一座四进四出的院子,飞檐角鎏了金,看上去金灿灿一片,便是狼王狼后气派的宫殿。刚进了院子,垂花门内的抄廊里就走近了一个娇小的妇人,撑着腰大腹便便,走到跟前了,扯起一把清脆的嗓子招呼:“咦,来了新客人了,泊玉,是你的朋友吗?”
“啊,不、不是,我们是肥遗的远房表亲,顺道来看看泊玉……”今朝讷讷地解释。
“呵呵……”狼后婆娑掩了嘴秀气地笑,笑完了娇嗔道,“得了,你也别瞎扯了,泊玉的身份啊,我们都知道,你们恐怕也是上头下来的吧?放心,在咱们狼族的地盘,不计较这些。”
正说着,忽然被一个洪钟一般嘹亮的声音打断了:“婆娑,来新客人了?”
是狼王长仪,乌衣黑发,睥睨天地的狂狷霸气,石刻一般严肃的脸,见了今朝三人,随意敷衍地一点头,立刻挨到婆娑身边去,漫上笑容,连声音也软了几许:“婆娑,身体有什么不适?”
婆娑看都不看他一眼,笑盈盈地招呼客人:“远来皆是客,来来,泊玉,快把他们带进来,咱们狼族别的没有,吃的可丰盛呢。”
的确是丰盛,碗碟满满地铺陈了一桌,鸡汤金黄地飘着油星,煎鱼乳白的鱼肉上撒着嫩绿葱花,“还有这蘑菇,是考虑到你们做神仙的,不喜吃荤膻,特地从兔族那买来的,尝尝吧。”说着,挺了个大肚子就要站起来挟菜,唬得狼王“腾”地立了起来,诚惶诚恐地扶着妻子:“婆娑,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夹,你别动。”
迟桑傻眼了,附耳到今朝耳边,轻声说:“今朝,我看这狼后马上就要生了,泊玉此番下界,不是要斩草除根的吗?他们既然知道泊玉的身份,怎么还能这么礼待咱们啊?”
今朝摇了摇头,表示疑惑不解,倒是狼族的耳朵尖,这番悄悄话也被听了去,婆娑就笑着解释:“泊玉公子原本是有这个打算,杀了我腹中的孩儿以绝妖王出世,可他心善,住下来后,就改了主意。唉,其实我们也不想那劳什子妖王出世,安安稳稳的不挺好么,非要弄得鸡飞狗跳才罢休哪?所以我们是和天界一样的心思,可捱不住那几个老顽固,说什么天界一直瞧不起我们,一定要把他们踩在脚底下,所以泊玉公子这会儿也烦着呢。”
一直没说话的泊玉这时开了口:“今朝,你们什么时候回天界?”
今朝猛的抬起头,嘴唇动了几动,还未发出声音,迟桑早一步嚷了开来:“格老子的,泊玉,你要赶我们走?今朝好不容易找到你了,这板凳还没坐热呢,就要赶我们走?”
“今朝,方才狼后所说,你也听见了。这里并不太平,况且你们还把白泽带下了界,若是出了什么事,要如何向西王母交代?在这里住一夜,明日就回去吧。”不温不火的声音,一丝波动也无。
“我……”这时才听见了今朝轻轻吐出的几个字,却含糊的听不真切。
“嗯?”
“我不回去。”这一回听真切了,声音不大,却异样的坚持,紧紧地抿着唇,那张安静的脸上写满固执,这样熟悉的表情和眉眼,终于是和千年前的小女娃儿重叠在一起了。
十二
狼王长仪也不吃饭了,霸气的一双眼在今朝和泊玉之间来回打了好几个转儿,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朝,是叫今朝仙子吧?你也瞧见了,咱们狼族现在可是被好几个妖族的长老盯着呢,泊玉一个人还好说,这一下子来了三个神仙,我也不好交代啊。”
主人家既然开了口,今朝便不能再说什么,静默就沉沉地压了下来。婆娑察颜观色,早知道了今朝的心思,有心要转圜,便冷笑一声:“长仪,原来你是知道我们被长老们盯上了呀?当初是谁几杯黄汤下肚,当着几位长老的面,拍着胸脯一口应承下来,说妖王出世时托身的肉体就包在狼族身上了?亏你说的出口!那可是我们的孩儿!”
“婆娑,这不是几千年来只有咱们孩儿的体质特殊,能承受得了妖王么,再说,这几位长老年纪一大把的,都上门来恳求着,我也不能不答应啊。”
“你就是不答应又怎么了?他们能把你杀了呀?事情弄到今天这样,你还有脸说不好交代,亏你也做得出赶人这种事情,长仪我告诉你,今儿个今朝他们还就得住下了,你要觉得不好交代啊,你自己搬出去住!”说着说着就动了气,捂着肚子连声哎呦,吓得长仪低声下气地点头:“好好,你说住下就住下……”抛下了一桌客人,扶着妻子胆战心惊地离去了。
迟桑龇牙咧嘴,冲着泊玉得意地笑,名扬四方的泊玉公子垂了眼低头喝茶,一脸无波无澜的平静。
就这么在狼族的地盘上住了下来,婆娑太懂女儿家的心思,特特安排了邻近泊玉的一处院子给今朝住,临走前调皮地眨了眨眼:“今朝,泊玉每日都要让小厮打热水沐浴,他院子西墙角有一处砖石松动了,堪堪能钻进一个人,刚好直通他卧室屏风。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今朝傻乎乎地思忖了半晌,片刻后才明白过来婆娑的意思,脸上发热,刚想结结巴巴地拒绝,婆娑早娇笑着走远了,笑声如银铃一串。
迟桑使了小厮来告诉今朝一声,说是他要带着没见过世面的书呆子白泽去见识见识妖界的大千世界,晚饭就不回来吃了,就不用等他们了。说着就要走,被今朝唤住了问:“他们去哪里见识?有吃饭的地方么?”
小厮暧昧地笑了一笑:“怎么没有?城东的狐狸家,城西的猫族,都有未嫁的闺女,巴巴地等着两位俊公子上门呢,还有城里蛇族的曼花楼,说好了要给两位公子打个折扣呢,您就放心吧。”
就这么,到了晚饭的时候,饭桌上就只有今朝一人了。泊玉托了飞鹰带消息回来,说是有事要办;婆娑又闹了脾气,正在房里被长仪好声好气地哄着。孤零零的一双箸,衬着满桌的菜,却是无从下手。
吃了饭独坐在室内,看窗外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底,等待中的静默一夜与千年光阴没有两样,一点一滴地将人的心血都熬干。天幕泼墨成一片时,隔壁的邻院传来了动静,朦朦胧胧地传到这边来。
“泊玉公子,您回来啦。”
“嗯。”
“好嘞,小的这就去给您烧热水。”
那人淡淡的声音,并着“吱呀”的门扉开启声,如同一对猫爪,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心,让人不得安生。再然后,点滴的声音也无了,又是一片静默,再过了片刻,却重又嘈杂了起来,是小厮烧好了热水,扛着木桶磕磕绊绊地送到了隔壁,木桶里柔软的水声浮动,哗地一直荡到心里来,撩拨得人心痒难耐。
今朝鬼使神差地就想到了婆娑那句话:院子西墙角有一处砖石松动了,堪堪能钻进一个人,刚好直通他卧室屏风……原先不过是忽然想到,可这句话却仿佛在脑海里扎了根,反反复复地盘旋不去,直惹得人坐立不安,站了又坐,坐了又站,踯躅了许久,才捏紧了拳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鼓作气地走了出去。
夜风正凉,扑在面上却驱不散恼人的热意,草虫正闹,听在耳里也掩不去擂鼓般的心跳,悄悄地摸索到了西墙角,搬石块的十指颤抖得几乎不听使唤,费了极大的劲,才搬走了并不重的石块,自墙缝里就透出了一线光芒,映亮了浓重的夜色。
循着这一线幽光慢慢地寻到了窗下,素雅的屏风后,隐约传来水声,今朝吁口气,轻轻地蹲在窗下,不窥视,不绮想,只是暗色中隐秘的喜乐。
水声却不知何时停了,今朝堪堪发觉,旁边就掠过一阵疾风,接着手腕剧痛,有谁提着她胳膊厉声问:“谁?”
今朝睁眼,方才还在屏风后洗澡的泊玉,此刻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乌发,只披了一件大耄,昔日温柔如春泉的一双眼积了冰雪,毫不掩饰的凌厉和肃杀。
这样的眼神,她三千年来从未看过,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今朝?”泊玉也认出了这在他窗下偷窥的人,惊疑不定。
“公、公子。”讷讷地说着,今朝只恨不得能化作一粒尘埃,就此消失在他眼前。
“……进来吧。”对方沉默了很久,才沉声道。
今朝抬起眼来看泊玉,那双眼睛虽融了冰雪,却还是漫上了凉意。
“今朝,这三千年下来,你术法没精进多少,倒学会偷看男人洗澡了?”一出口就是控制不住的嘲讽和责难,泊玉只觉心里一阵恼怒。
“公、公子,我……”昔日稳重平和的今朝仙子,一到泊玉面前,却总是连话也说不清楚。
“今朝,如果在蓬莱岛,我一定罚你闭门思过!”不待她说完,责罚的话冷漠地截断了任何想出口的解释。
那低着头只到自己胸口的姑娘愣了,紧紧地抿着唇,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向来安静的眼神染了怨,周围就一下子稀薄了起来,沉沉地压到人心上。
心里的恼怒更甚,不由自主地逃开她的眼神,泊玉转过身,只淡淡说一句:“回去吧。”
身后一片沉默,那姑娘没有再说话,只是渐渐消失的那串足音有些惶惑零碎,像是踩在他心上,有些钝重的疼,那酸意涌到喉头,堵得发紧,连心跳都不规则了起来,是从未有过的感受。泊玉努力克制住回头看她一眼的冲动,直到那足音退到门口,才听到她低低的一句:“公、公子,对不住。”
翌日清晨,自来到狼族后就从未见过她早起的婆娑却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坐在早饭桌边心不在焉地啃着馒头,见到泊玉来了,眼睛里亮起了神采,压低了声音问:“泊玉,昨夜可有那个什么、什么……你知道的吧?”
“什么?”泊玉蹙了眉问。
婆娑豪爽,一掌拍向泊玉肩膀:“少装了!就是今朝啊,艳遇啊!”
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泊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若无其事地说:“没有。”
“没有啊?”婆娑的语气很有些惋惜,环顾了饭桌一周,忽而又问道,“咦,今朝呢?平常她起得可比我们都早呢!”
“不知道。”平平淡淡地应了声,这次倒应得极快。
正说着,彻夜未归的迟桑扶着白泽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白泽是一脸悲壮的黑,迟桑却还是神采奕奕,劈手夺过饭桌上一个馒头往嘴里塞,口齿不清地问:“你们刚才说谁不在?”
“今朝啊。”
“今朝?可能睡迟了吧——白泽,你要不要吃早饭?”
后者头也不回,摆了摆手,步履蹒跚地消失在后堂。
“迟桑,你昨夜和白泽去了哪里?白泽脸色怎么这么差?”泊玉蹙了眉问。
“不就去那些地方呗,他那样子可不怪我,书呆子连酒也不会喝……”迟桑含糊地带过,反怪到白泽头上,理直气壮。
“迟桑,白泽是……”
“西王母座下的神兽,老子都听得厌了,得,我去找今朝。”说着,疾风迅雷一般刮了出去。
不消片刻,这风又挟带着怒气重又刮了回来,直刮到泊玉跟前,厉声问:“格老子的,泊玉,你对今朝说了什么?”
“何出此言?”
“她说什么这里虽然不是蓬莱岛,可若泊玉公子要她闭门思过,她就闭门思过,她可准备连饭都不吃了!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她犯了错,自然是要闭门思过的。”手下挟菜的动作丝毫未停,行云流水一般自然。
“格老子的!泊玉,虽然是你把我从长生大帝那里要过来送给今朝的,可你如果有对不住今朝的地方,老子照旧揍你!”怒气冲冲的神兽狠狠剜了泊玉两眼,将牙齿咬得咯咯响,卷了今朝平日喜欢的菜色,来去皆匆匆。
从头看到尾的婆娑呆了半晌,这时才感慨:“泊玉,你也太……不解风情了。”又状似无意地提起,“昨日我瞧见今朝随身带着的小绣囊里有杏肉干,就想向她讨了尝尝味道,她却说,这杏肉干只给她心里最重要的人吃的,旁的人还吃不到呢。”慢条斯理地说完,又朝泊玉微笑:“泊玉公子,你慢慢吃,我去瞧瞧今朝。她那院子正是在府里风水最不好的地方,又偏阴,人要在里面呆久了,可保不住有什么邪气上身呢。”
饭桌边就只剩下泊玉一个人,腰间拴着的今朝亲手做的绣囊忽然滚烫了起来,活似他一颗忐忑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某人又回来了!于是还有人么?有的吱个声啊……(众人掀桌:你还知道回来!)
好吧我错了,作为一个刚刚毕业目前失业的人来说,我终于有时间勤快更新了哈哈哈哈哈!我承诺,今天开始恢复日更啦,如有反悔,不接受任何惩罚……咳咳,说笑说笑,于是赶紧发完,顶着锅盖遁……
十三
“咣啷!”是脾气火爆的迟桑摔了食盘,白粥馒头,汤汤水水地洒了一地。
今朝苦笑,这不能怪迟桑。一刻钟前他捧了食盘,在门边好言好语地哄着,用尽了各种手段,也不能让自己出门,就恼怒地摔了食盘,暴跳如雷地吼:“泊玉随口说一句,你就放到心里去了!他让你闭门思过,你就闭门思过,哪天他要让你死,你也去死吗?”呼哧呼哧地喘了许久,才冷笑一声,“我看在你心里,就算是他放的屁,都是香的。”说罢,大概是再也不想搭理她,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今朝动了动唇,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
这一处的院子阴凉,昨夜回来后,又下了一场雨,这时候昨夜被泊玉紧紧攫住过的手腕就隐隐痛了起来,细细一看,算不上白嫩的肌肤上几道触目惊心的紫红勒痕,转一转就痛得直冒冷汗,大约是伤到筋骨了。
门口又传来脚步声,做工精致的皂靴踩过一地汤汤水水的狼藉跨进门槛来,今朝眼也不抬地笑道:“白泽,迟桑走了以后,轮到你了吗?”
“白泽与迟桑玩了整夜,现下正在补觉。”来人淡淡地说。
今朝迅速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人。
泊玉避过她的目光,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瓶:“擦擦吧,是西王母的断玉膏,对皮外伤有奇效。”
眼光不小心落到她手腕上的伤痕,虽然是迅速调开了目光,可向来寡淡的眉眼还是些微痛缩了一下。
“谢谢公子。”接过药,今朝笨拙地用左手给右手敷药。
“今朝,你这样,究竟是做给你自己看,还是做给我看呢?”
“不是做给谁看,是打心里想这么做的。公子教了我三千年,养了我三千年,虽然这三千年不过是短短一瞬,然而没有公子,就没有今日的今朝。没有公子,今日站在你面前的今朝也许就是一个愤世嫉俗、厌弃于世的今朝,断然不会像如今这样安静的性子。是公子给了我迟桑,给了我虚南灯,养大了一个这样的我。”这番话倒不若平日里一见他就结结巴巴的招呼,流利得很,大约是在心里练了不下十遍了。
“是吗?”他漫不经心地接过话,“你对我只有感恩?”
“不、不是,我……”脸上血红,话又开始磕磕绊绊了。
泊玉笑了笑,转身欲走,身后的今朝大吸了一口气,冲口而出:“不是的!我喜欢公子!”
声音清亮,如玉珠落盘,遽然响起。
话一出口,沉甸甸积压了千年的心倏然轻快起来,这一桩情史,人人皆知,却只两个局内的人苦苦隐瞒着粉饰着,这一朝说出口,终是卸下了。
脚步轻微地一顿,泊玉没有回头,只平平说一句:“今朝,不用思过了。”又补上一句,“日后不要再偷看男人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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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院子的时候,不远处的神兽犹自生着闷气,揪了不知哪家的狼崽子还未褪去的狼耳朵嚷着什么,直吼得那小狼崽蓄了一包泪水在眼眶里盈盈欲坠。
“迟桑。”今朝对着那人喊。
迟桑手一松,苦苦挣扎的小孩儿立刻滑脱,溜到远处朝他扮了个鬼脸,大摇大摆地跑远了。
“迟桑。”今朝又喊,那人仍是背对着她不声不响,想来是气大了。
“迟桑,这是婆娑家专门的厨师做的小笼包,皮薄馅儿大,蘸了醋,淋些香油,一口咬下去,那鲜美汤汁溢到包子外面……”
话未说完,那俊俏的神兽终于咽着口水转过身来了,瞄了一眼荷叶包着的小笼包,又瞄一眼今朝:“出来了?怎么不闭门思过了?”
“我对他说了。”
“说什么?”忽然睁大了眼睛,“说清楚了?”
“是,我对他说我喜欢他。真可笑是不,我对他的心思,父君知道,你知道,东王公师傅也知道,瑶姬知道,甚至连婆娑也知道。其实他也知道,却偏生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知道是骗别人,还是骗自己。可是我说出来了,他接受也好,排斥也罢,那都是他的事情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可我自认对他的执着,却是不输其他人的。”
迟桑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半日才木愣愣地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甚好,甚好。”
正说着,有狼族的婢女一脸焦急,匆匆跑了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嚷:“迟桑公子,今朝姑娘,快去看看白泽公子吧。”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起身紧跟在婢女身后。
白泽起了低低的烧,苍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