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道你老实,老子就不为难你了。”
“那梨花墨呢?”今朝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喊。
“老子可看不上那劳什子墨,只不过和南海龙太子打了赌,赌老子能拿到崇恩的宝贝,这次输了,大不了下次再赢回来!”潇洒地一挥手,衣袂飘飞,远去的背影张狂霸气。
今朝仙子也要下界游历。收拾了包袱,几件衣服,一盏灯,一只神兽,与千年前出蓬莱岛时是一样的简朴,只不过这次,神兽化作了人身,孩童长成了姑娘。
提了包袱去找崇恩,小小一间花厅里,他正和东王公对弈。
今朝说:“父君,我想下界游历。”
对面那人充耳不闻,眼都未抬一下,执着一枚棋子凝神苦思,半日“啪”的一声,冰凉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才冷冷说一句:“不可。”寒意比玉石更甚。
早等得不耐烦的迟桑立刻瞪圆了眼睛:“格老子的,凭什么不准?为什么不准?老子——”未出口的豪言壮语被那一双藏了万年积雪的眼睛轻轻一瞥,很没志气地随着口水咕咚咚地咽了下去。
崇恩低头喝了茶,抬起头来瞥今朝一眼:“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父君,我想下界游历。”还是那句话,平平淡淡的一字一句,固执地如同磐石。
崇恩眉一挑,目光立刻凌厉起来,表情似讽似嘲,正要说些什么,东王公笑意盈盈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崇恩,你也太严肃了,今朝仙子也大了,按理是该下界去经历经历了,老夫教了这么多徒弟,今朝虽不是最聪颖的,却是最刻苦的。老夫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再不放心,这不还有迟桑跟着么。”
崇恩蹙了眉,东王公是长一辈的神仙,便是天帝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迎出去,他既然开了口,崇恩就不好再说什么,沉吟半晌,说:“要走也不急于一时,今朝,你先回去,明日再走。”
看着今朝和迟桑离开,崇恩视线这才转到东王公身上,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东王公也不回避,笑说:“崇恩,情爱这东西,向来是由不得人心做主的。她要去,就让她去。”又有意无意地带过几句,“你堂堂崇恩圣帝都避不了情毒,就不要要求才成仙两万年的小娃儿了。”
第二日,今朝起了大早,砰砰嗙嗙的动静吵醒了邻屋的迟桑,睡眼惺忪地揉着眼嘟囔:“格老子的,今朝,也不用这么早吧。老子就不明白了,几千年见不上一面,怎么还能让你跟黄鼠狼惦记鸡似的惦记着……”一边抱怨着,一边抱了个枕头呼呼大睡。
说的人无心的呓语,听的人却听进了心里去,停下了手边的动作,茫然地看着远处。是啊,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多深刻的生离死别,怎么就把他放进了心里?千年下来,想念就成了执念,仿佛石板上的青苔,幽幽的这么一丛,见不得光,却顽强地攀附着血肉。
想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对我来说,泊玉为师为父亦为兄。”也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睡得打鼾的迟桑说。
走的时候,不见崇恩,倒是九太岁青耕来送行,一身青衣,一头乌发用青色带子绑着,目光逼仄过来,笑笑说:“今朝,保重。”又见今朝心不在焉地引颈望着,就补充一句,“崇恩马上就来,等会儿吧。”
话音刚落,远处一身飞扬的紫衣飘摇而来,果然是崇恩,身后还跟了一个面目陌生的少年。
迟桑好奇地指着少年问:“帝君,这谁啊?”
青耕眯了眼:“崇恩,是白泽?”
“是。向西王母讨了一个人情,把白泽送给了我,今朝,你此番下界,就让白泽跟着吧。他是昆仑山上的神兽,通万物之情,知道天下所有鬼怪的名字、形貌和驱除的方术,让他跟着你和迟桑,你们……”
还未说完,被迟桑大呼小叫地打断了:“白泽?!那个除了老子以外第一个自己化成人形的神兽?”
迟桑这么一说,今朝也想起了迟桑刚化成人形那段时间,神仙们嘴边便经常挂着一个叫白泽的名字,时不时拿他和迟桑来比一比,原来就是面前这个少年。静静地立在一旁,一头流泉一般的长发也不束起,随意散在肩上,垂了眼,看不清表情。
崇恩还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倒是青耕不放心,絮絮地叮嘱了今朝几句。今朝走出很远回头看,暮色中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在淹润寥廓的黄昏中,出奇地温馨。
一路往南,沿着连绵仙山的山脉腾上云头,迟桑一双眼在白泽周身转来转去,白泽也不恼,微微笑着任他打量,神气活现的迟桑盯了白泽半晌,手肘撞撞今朝,笑嘻嘻地凑了一张脸上去:“今朝,今朝,其实白泽也不过如此嘛,老子长得比他好看,是吧?”
今朝噎了一下,看着迟桑殷殷将她盼着的眼神,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是。”
“气势也比他足吧?”
“……是。”
心满意足的迟桑不说话了,炫耀似的将耳下那串金铃晃得更欢,金灿灿的闪花了人的眼。白泽只在一旁看着听着,脸上始终是不变的微笑。
一刻钟后便到了人间,滚滚红尘与仙气交融着,氤氲成迷蒙的一片。拣了繁华的千年帝都落脚,人间恰是一个雪夜,一朵朵的雪落下来,细碎的并不大。落到树枝上,沾了薄薄的一层,映着暗夜花灯琉璃的微光,流金溅玉,雪色华光。
今朝和迟桑都痴了,呆愣着看这一场雪景,白泽笑着说:“迟桑,今朝仙子,人间的雪如何?比起昆仑山的雪,又是一番不同的情致吧?”声音温温吞吞的,如同一杯温水。
今朝回过神来,问:“白泽,你知道狼族的地盘在哪吗?”
“不知。妖界的地界向来隐秘,狼族又喜独来独往,与其他妖族无甚相交,便更是不知了。今朝仙子,今夜迟了,便先住下来,明日再作打算吧。”
迟桑早被人间旖旎的繁华勾去了魂魄,巴不得今朝能在人间多作几日停留,忙不迭地点头。
白泽朝迟桑招手:“迟桑,你来一下。”脸上是温和的笑容。
迟桑犹豫地堪堪挨过去,白泽手上一动,迟桑就大叫起来,怒目圆睁:“格老子的!白泽,你拔老子头发做什么?老子揍你!”话还说着,一双拳头先举了起来。
白泽不慌不忙地摊开手掌,手心里两根银色的长发转瞬间变作了两个银锭:“今朝仙子,迟桑,在人间,银子可比天皇老子都来得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厚着脸皮负荆请罪来了……捏,因为前几天刚返校,改毕业论文改得头晕脑胀还没有结束,于是某银已经崩溃的抓狂了,好几天没有更,到今天才有空码字,一打开WORD,激动地那叫一个热泪盈眶啊,果然比起毕业论文,还是小说有爱多了啊内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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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京城最大的客栈里,小二懒洋洋地倚着门框,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油腻腻的抹布,抬眼时朦朦胧胧地见到了风雪中走近的三人,立刻打起了精神,堆起一张笑脸来,殷勤招呼:“三位客官,这是打尖还是住店?”
这一问,问倒了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人情世故的今朝和迟桑,瞪了眼傻乎乎地问:“打尖是什么?住店又是什么?”
“这……”小二为难了。
“小二,住店,三间客房,光线要足,床铺要干净。”白泽即时解了小二的窘境。
“好嘞,这边来。”小二松了口气,总算是有个明白人了。抹布一甩,正要带路,就被另一位银发的公子拦了下来。
“小二,等等,只要两间。”伸出两根指头,迟桑笑嘻嘻地看着小二,转头瞥见白泽,解释一句,“老子和你一间,今朝一间。这可是老子的头发,省着点花,你不心疼老子还心疼呢。”
就这么挑了两间相邻的客房住下,住之前,迟桑嚷着肚子饿,眼巴巴地看着今朝,小二有眼力见儿,马上给客人提了建议:“咱们客栈里有夜宵,让厨子给客官们煮碗汤团,又清淡又填肚子,怎么样?”
“那、那就汤团吧!”迟桑愣了半晌,点头,心里却嘀咕着,这汤团是什么东西?
“好嘞,要什么馅儿的?细沙、芝麻、鲜肉……”
方才还叫得大声的迟桑这会儿又哑言了,不甘愿地看着白泽,白泽好脾气,笑笑说:“三种馅儿的各来一碗。”
在桌边坐了,是凡间的榆木桌子,桌面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油腻腻的光泽,迟桑好奇地用手一揩,揩了一指的油,喃喃:“这就是人间啊。”
说话间手脚麻利的小二送了汤团上来,一路吆喝着:“小心烫哎!”一路送到了今朝这一桌。
白瓷碗里滚圆的几个汤团热气腾腾,就着灯光细看,还撒了几朵桂花。迟桑舀起一个,放入嘴里一口咬下,立刻一蹦三尺高,涨红了脸,鼓着双颊说不出话来,流着眼泪四处找水喝。
小二一瞧,急了,匆匆忙忙倒了一杯冷茶,一叠声地叫:“哎呦喂,客官,汤团可不是您这吃法,您这是吃汤团还是吃火炭哪?”
这么一闹,连素日老实厚道的今朝也低了头止不住地笑,白泽也笑,只是那笑容也是温温吞吞的,看不出一丝愉悦。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迟桑龇牙咧嘴地瞪着碗里的汤团,舌头还烫着呢,却终是禁不住那糯米团子的诱惑,忍不住又吃了一个,这次学乖了,慢慢地一口一口咬,咀嚼得颇认真,脸上就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吃了自己的鲜肉汤团,还嫌不够,拿了汤匙满碗滴溜溜地去舀今朝和白泽的芝麻细沙馅儿,直吃得眉开眼笑,才心满意足地肯去睡觉。
今朝进了房,床是木板床,茶壶也是再普通不过的粗瓷壶,与罗华宫中的摆设相比,粗陋了许多,可听着房内暖炉轻微的噼里啪啦的爆炸声,盯着黑暗中那一点火炭的红星,没来由的就觉得,在这么熙熙攘攘的凡尘里一直过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人间的清晨苏醒的早,凌晨的时候,就有摊贩摆出了热腾腾的早饭摊叫卖,吆喝声传到还在酣睡的人耳里,便纷纷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醒来。
梳洗完毕,下了楼,迟桑和白泽早在桌前坐了,碟碟碗碗的摆满了一桌子,迟桑正囫囵吞着一碗酱瓜白粥,见到今朝下楼,匆忙间抬起头敷衍地打了一个招呼,鼻头上还沾了一粒米饭。
拿了一个馒头,今朝问白泽:“我们怎么打听狼族的地盘?我的镜子也只能照出泊玉周围一尺的样子,没有特点的话,便是大海捞针了。”
“今朝仙子,妖界中有些妖族性喜热闹,泰半会化作人形混迹人间,我打听过了,店小二说今日正是集市,我们一路走去,总会遇上个把妖,到时抓住了,一问便知。”
今朝心急,听完这话就站起了身,迟桑嘴里塞着东西,唔唔地说不出话,手忙脚乱地抱了一桌的吃食,也匆匆地跟着出了门。
陆续有摊子摆了出来,水灵灵的白胖萝卜还带着黄泥;一碗担担面的香味飘扬了十里地;就连做夜生意的青楼,也有姑娘卸去了浓妆,换上了布衣,高高兴兴地手挽着手来买胭脂。
白泽忽然停住脚不走了,微笑着说:“今朝仙子,迟桑,看那边。”
顺着白泽的眼神看去,街角一个鱼摊,贩卖着活蹦乱跳的鲜鱼虾,朴实的摊主笑得一脸憨厚,和主顾们讨价还价,凡人们不知道,今朝却一眼看出,这摊主的原形是一只白鹭。
迟桑一口咽下嘴里的团子,大叫一声:“格老子的,总算碰上一个了!”
还未奔到摊前,早闻到神仙味道的白鹭惊慌失措地收了摊,手脚利落得很,在复杂幽深的小巷里七转八弯,逃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条包头鱼,瞪着鼓鼓的眼睛瞧着三个神仙。
备受挫折的三人继续往前走,有各种各样的妖怪化作了人形,喜气洋洋地挤在人堆里凑热闹,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只黑熊精伸出蒲扇一般的手掌,正往旁边妙龄女子的腰上摸去,忽然鼻子动了动,眯着眼睛朝这边看来,脸色就变了,笨重的身躯钻到人堆里,消失得那叫一个快。
“……今朝仙子,迟桑,我看我们还是隐去自己的气息吧。”白泽建议。
正说着,忽然前方又走来了一个妖,低着头乐呵呵地对着怀里牛皮纸包着的热乎乎的生煎包流口水,正盘算着回去后是蘸着醋吃还是不蘸醋吃,眼前一暗,罩了一大片阴影下来,抬头一看,面前立着一个神仙,银发金铃,无一不是耀眼的,只是那张俊朗的面孔却是一片阴霾。
早失了耐心的迟桑一语道破妖的原身:“麻雀!老子问你,狼族的地盘在哪里?给老子乖乖地回答!不然老子——”刚想说揍死你,瞄了一眼面前虽是干巴巴的身段,但还是有着女性特征的妖怪,生生地把那三字咽了下去,憋了半晌,吼道,“不然老子拔一根头发换成铜钱砸死你!”
麻雀呆了,迟疑了片刻,迟桑的眼刀就阴嗖嗖地射了过来,道行还不足五百年的小麻雀在上古神兽面前抖得如同风中一片落叶,一五一十地统统说了出来:“往、往北走十里,有一座少咸山,沿着少咸山的支脉往东走,有一条雁门水,水的尽头就是妖界的入口了。可狼族在哪里,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要不上仙入了妖界,再去问问别、别的妖?”
迟桑蹙着眉,虽然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眼光落到麻雀手里那袋生煎包上,眼睛亮了:“这是什么?闻着挺香的,麻雀,你吃谷子就行了,这就给我了!”一边舔着唇,一边抢了生煎包,飞扬跋扈地转身就走,扬起一路尘沙。
回了今朝身边,得意洋洋地一边啃生煎啃地满嘴流油,一边邀功:“今朝,今朝,我问出来了。”
白泽轻咳一声,看了看他手里的生煎,转过头去。
今朝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没有一丝波动:“那就走吧。”
一路走,从热闹集市行至荒野山地,遥遥一座少咸山云雾缭绕,若隐若现的看不真切。
来到山下,迟桑仰着头遥望山峰,感慨一声:“格老子的,这山高的能顶到天帝的太微玉清宫了吧?今朝,老子可不想爬断腿,腾云上去得了。”
“不妥。”白泽皱了眉阻止,“迟桑,这少咸山就是妖界的地盘了,咱们三个仙要贸贸然闯进去,只怕会被拆的尸骨不存。还是掩了气息,装作妖混进去吧。”
“格老子的,掩了仙的气息不难,但老子可没妖身上那骚味,怎么装作妖?”
白泽微笑不语,从袖中掏出一方衣角来:“昆仑山几日前捉住了私自潜入仙界打探紫灵珠下落的妖,这便是他身上的衣服,我们每人系一方布料在身上,就带了他的气味。那妖是蛇族的,等会儿我们入了妖界,若被盘问,记住要说自己是蛇族的。”
今朝接过衣角布料,绽开了欢喜的笑容,露出脸上两个酒窝和一对小虎牙,仍是说不上可爱,却也叫人没来由地跟着她笑。
白泽无意间看到了,竟也呆了,向来温吞的笑容,也淡淡地染上了一丝热度。
越进山林深处,光线越是幽深,白首赤足的猿猴朱厌在茂密树丛后仄仄地偷窥着,忽然叶落枝摇,原来是毕文鸟在林间桀桀怪叫,诡异叫声空旷地回荡在林中。
迟桑喃喃咒骂:“格老子的,他奶奶的竟是些妖物,还不能开结界……”
话未说完,走在前方引路的今朝忽然停了下来,迟桑和白泽对视一眼,一齐冲上前去,只见前方小道当中坐了一个人,衣衫褴褛,破烂地挂在身上,伸出一条暴长舌头,盘在地上,状似休憩。
十
“格老子的,那是什么?”迟桑呆住了。
前方盘踞着的妖物,古怪的样貌,不祥的气息,一双猩红浑浊的眼看过来,马上暴睁欲裂,溢出嘶嘶的似笑又似威胁的声音,直叫人毛骨悚然。
“傲因。”白泽淡淡地说,“手为利爪,喜欢袭击单身旅人,性喜食人脑。”
“他奶奶的,长得真丑。今朝,白泽,老子一根手指就能捏死他,你们看着吧!”摩拳擦掌,掳了袖子就要冲上去。
“等等,迟桑。你忘了,咱们现在是妖,不能用仙术的,你不能化作原形,今朝仙子也不能拿出虚南灯来。”
“白泽,你知道破解他的方术的。”今朝沉稳地开口。
“是,用滚烫的大石掷之,可杀。”
三人又是沉默,迟桑先跳了起来:“老子上哪去找滚烫的大石?仙术也不能用,咱们要死在这里吗?”
正说着,傲因的血红舌头闪电一般缠了过来,沿途遇到树木山石的阻碍,舌头一绕,三人合抱的粗木便被拦腰截断,舌尖滴下的毒液溅到尖锐的岩石上,岩石也溶成了泥水。
迟桑喃喃咒骂,随手劈下路边一棵树木,大喝一声,抡起巨木,耍得虎虎生风,将傲因的舌头击得重重摔在地上,伺机一旁的今朝看准时机拔出匕首,飞身一跃,将傲因的舌头钉在了地上。
三人刚松了口气,锋利的匕首便渐渐地溶成了铁水,傲因吃痛地收回舌头,啸声响彻了天际,震得整座少咸山的山妖水怪纷纷奔走。赤红的眼珠一转,像是知道了迟桑和今朝并不好惹,滴着血的舌头就冲白泽盘旋蜿蜒而去。
“白泽!”今朝大吼。
白泽转身就逃,却跌跌撞撞地逃也逃不快,踉跄的身形逃入了茂密林中,仗着树木的遮掩,倒也躲过了傲因的几次狠击。
“他奶奶的,你逃什么,你倒是打啊!”迟桑一边吼着,一边飞身入林。
“我不会打架。”白泽的声音悠悠地从林中传出来,即使是逃命时,也是温温吞吞的。
傲因发了狂,舌头所到之处,生灵尽数毁去,土地一片焦黑。今朝咬牙,足尖一点,也飞入了林中。
入目皆是狼藉,迟桑正一边护着白泽一边后退,躲闪得颇为狼狈。今朝不再犹豫,祭出琉璃珠,紫光点点,化作利剑刺入傲因的舌头,利剑刺破处,立刻流出紫黑的脓血来,竟断了一截,掉落在地上蠕动。
傲因嘶吼一声,也不再管自己的断舌,掉头就逃,消失的无影无踪。
迟桑瞪大眼睛:“咦,今朝,老子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厉害的法宝!”
“不过是普通的琉璃珠,只是被西天如来佛祖加持过的,下界前父君给了我的。因为只是极平凡的物件,不是什么法器,所以不算仙术,也不会被妖界识破。”今朝一边解释,一边上前要查看白泽伤势。
三人谁都没有看到,在地上蠕动的那段断舌缓缓地耸动着,直立了起来,迅如疾风一般,滴滴答答地流着涎液,就绕了过来。
“小心!”方松口气的白泽第一个看到了,大呼出声。这时断舌竟分出了分叉,如蟒蛇的蛇信,嘶嘶地朝三人袭过去。今朝反应敏捷,随手抄起迟桑方才劈下的巨木,挥舞着将袭向迟桑的一条分叉卷了起来,电光石火间想要再去拦另一条伸向白泽的分叉,却已是迟了,那白色的身影早被猩红的蛇信埋没,再也看不见了。
迟桑率先反应过来,奔到白泽身边,这时那断舌终于是耗尽了精血,无力地耷拉垂落在地,星星点点地燃烧成了乌黑的灰烬,灰烬中先是露出了一方白色衣角,然后显出了一张血色尽失的脸。
“格老子的,死了没有?”迟桑将灰烬中的白泽揽在膝头上,嘴里咕哝着,手指就要去探他的鼻息。
“咳咳,没死成……”虽然是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可毕竟是开口说话了,眼睫也颤抖着睁了开来。
“白泽,我……”今朝也奔到了他身边,嗫喏着,一脸歉意。
“呵,危急时刻,出手救自己人,是人之常情,我么,不过是一个外人,还没有这么深的交情……”白泽苍白的脸上露出温吞的笑容来,像是早知道会如此一般。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说了几句,终是捱不住疼痛,眼神渐渐迷离了起来,“白泽,下次,下次我一定救你。”昏迷前,只听见那有些愚笨的仙子信誓旦旦地这么承诺着,勉强想勾出一丝笑容来,终究是失败了。
“格老子的,这么一个堂堂的昆仑山神兽,居然不会打架!”迟桑一边小心地将白泽背起来,一边惊诧。
“他既是奉书而至的神兽,想来平日里精通的应是青史、方术等,和人间的书生一样,大约没有人教他杀戮的术法吧——所幸方才没有伤到要害,只是腰间皮肤被灼伤了,迟桑,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等白泽伤好了,再动身吧。”
“今朝,你刚才应该去救他的,老子可不是书生,可不需要你保护!”迟桑嘀咕着,心里还有些耿耿。说完,见到今朝垂了头不说话,又急忙解释,“咳,老子不是那意思,其实、其实换做是老子,就算知道你不会受伤,老子也会第一个去救你的……”挠着头,话语声越来越低,被风一吹就散了。
一抬头,见到今朝一脸没有听清的疑惑和迷茫,立刻又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得,就当老子没说过,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得赶紧找个歇息的地方,白泽是吃啥长大的,简直比善财童子那只金猪都要重,老子腰都要折了……”
少咸山原本是人间一座普通的山,周围的农户时常也上山伐木砍柴,千百年过去,偶尔有些妖路过此处定居了下来,慢慢地就成了一座妖山,凡人的踪迹虽是绝了,可毕竟还是留了一些痕迹的,今朝和迟桑走了不多久,山谷避风处就有一座木屋露出了尖尖的屋顶,是很久之前猎户留下的。
将白泽背进屋内安置下来,天色已经暗了,夜行的妖一个接一个的,如鬼魅一般,幽幽地闪着绿色的眼睛四处逡巡。今朝在木屋周围设了隐形的结界,这才放下心来,交给迟桑一瓶走之前青耕送的疗伤圣药,接着就坐在地上打起了盹。
夜深得更浓,屋内一盏油灯如豆,迟桑笨手笨脚地解开了白泽的衣衫,拔了瓶盖正要敷药,一低头就对上了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神,原来是白泽已不知何时醒来,抖索着手要掩住自己大敞的衣衫。迟桑瞪圆了眼睛,“啪”地一声打开他的手,没好气地重重在他腰上一拍,丝毫也不温柔,惹得伤员咬住了唇痛呼一声。
“给老子放老实点!把心给放安稳喽,老子可看不上你!”抬高了下巴,斜睨着白泽的伤处,忽然屏住了呼吸,讶异道:“咦!白泽,你的伤……”白日里还是血肉模糊皮开肉绽,到了夜里,居然自行痊愈了泰半,惊得迟桑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了,迟桑,赶紧给我上药吧。”眼里墨色沉沉,白泽淡淡地一语带过。
“噢。”迟桑不疑有他,一边洒着药粉,一边笨拙地替今朝解释,“白泽啊,今天那事你别放到心里去,今朝这人,你看着她好像很闷很不好亲近的样子,其实心里待人是极好的,又护短,她若把你当自己人了,那是会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的。你白日昏迷前,她说下次一定救你,那肯定是把你当自己人了……”
迟桑絮絮说着,白泽也就默默听着,末了笑一笑,心不在焉地说一句:“是么。你倒挺了解她的。”
“可不是嘛。我和她毕竟在一起三千年了……”轻轻哼了一声,垂了眼叹了一句,“她呀,不过是个痴人。”
天光大亮的时候,白泽便能下地了,面对今朝疑惑的眼神,笑着解释:“多亏了今朝仙子的神丹妙药,也幸亏我身子底子好,虽然不能大动作,赶路是不成问题了。”
今朝虽不放心,但又无可奈何,只能撤了结界继续赶路。
一路上很顺利,并没有再遇上凶兽,耳边隐隐听得了潺潺水声,绕过一处山壁,前方正是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这是雁门水。”白泽解释,目光追寻着河川到远处,“水的尽头就是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