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心思如何瞒得了先生,这是在变相朝他要礼物呢。
傅九辛将她看了个够以后,才慢腾腾地自怀里拿出一个手绢包着的物什:“拿去。”
窦阿蔻乐呵呵地接过:“哦呀!谢谢先生!”然后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她的下一个目标是徐离忍。
只是转遍了整个窦府,她也没见着徐离忍。问了下人,都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徐离忍?没见过。”
窦阿蔻有些郁闷,她挑了一条僻静的路转身回房,这条路途径窦府后门,经过的时候,她看到了徐离忍。
徐离忍在后门处立着,似乎在和人交谈,声音听上去已经刻意压低了,却掩饰不住口气里的焦急。
“徐离!”窦阿蔻疑惑地走过去,到了徐离忍站的地方,却只见到他一个,门外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徐离,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在和人说话……”窦阿蔻话说了一半,呆住了,她看到徐离忍的脸色正在迅速变白,额头汗水涔涔而下,他捂着胸口,如果不是正倚着门框,肯定支持不住。
窦阿蔻看着徐离忍咬着唇,皱着眉,这种刻意隐忍的受虐的表情看上去很惊心动魄,又很美。她看傻了,等徐离忍踉跄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徐离!你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我去叫人!”
徐离忍眼明手快,一把抓住窦阿蔻,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痛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他静静捱着这阵痛楚过去,而后抬眼盯着窦阿蔻:“这件事情,不准和别人说。”
窦阿蔻还没反应过来,徐离忍自怀里掏出一瓶药丸,仰头倒进嘴里,喉结动了动,全数吞了下去。
吃下药以后,他松了口气,疲惫地闭上眼睛,想想不放心,又睁开眼睛,凶道:“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不然我杀了你。”
窦阿蔻愣愣地点头:“喔。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徐离忍一时间对这么呆的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有人急匆匆跑来:“徐离忍,找你呢!你不是会弹琴吗,今天小姐宴席上你奏琴,跟我来!”
那人来去都如一阵风,去的时候还把徐离忍卷走了。
窦阿蔻挠了挠脑袋,想到姨娘说的发型不可乱,又连忙放下手,困惑地回房去了。
到了中午,宴席开始了。来往贺喜之人送的礼物堆满了一个厅堂。傅九辛既是管家又是账房,这时候忙得不可开交,他抽空叫了一个手下,叮嘱了一番,自己前往厅堂去了。
厅堂里,窦阿蔻很乖顺地听着姨娘的指令完成了一系列仪式。傅九辛倚在门边,看着姨娘拿梳子给她抿了抿发鬓,把一支钗环簪到她发髻上去,随着窦阿蔻微微一低头的动作,在她发上颤晃起来,像是水中央荡起了一波波涟漪,至于摇曳到了谁的心湖,就不得而知了。
窦阿蔻行完及笄礼后,窦进财宣布宴席开始。一时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窦阿蔻看了看四周,热闹众人中,徐离忍独自坐在角落,仿佛事不关已一般地弹着琴。
笑语喧哗,他的琴声时不时被湮没其中,也无人在意他弹的是什么。
窦阿蔻拉拉窦进财的袖子:“爹,让徐离忍下去好了,我不需要奏琴助兴。”
“什么?”窦进财喝得有些高了,压根没听见窦阿蔻在说什么,凑到窦阿蔻耳边,以自以为压低的声音道:“阿蔻啊,你看那个怎么样?那是你爹世交周叔叔家的少爷,哎,我看长得挺好的,眉清目秀的……要不那个,朝议大夫的公子,一直想结交你爹来着……唔,正五品的官职……”
窦阿蔻被闹得脑浆子痛:“爹,我没想这么快嫁人的……”
她在脑子里寻找借口,忽然想到离开清墉城的前一夜,唐寻真说的古国遗迹宝藏的事,于是高兴道:“爹,我想起来了,我要去江湖上闯荡一番,挖了宝藏再回来嫁人。”
回应她的是窦进财的鼾声,他开始打盹了。
众人正热闹,忽然听到门外下人喜滋滋地冲进来:“老爷,大太子着人送礼来了!”
这声音不大,但一刹那间整个厅堂的人都安静下来了,窦进财被惊得酒醒了一半,慌张地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带着窦阿蔻出去迎客。
来人是徐离持麾下甚为看重的门客,满面笑容地作揖:“在下奉大太子之命,前来恭贺窦家千金及笄,略奉薄礼,不成敬意。”
窦进财接礼物的时候战战兢兢,而后邀那人喝酒,门客笑笑,说有事不便耽搁,便走了。
满堂人都在议论纷纷。太子徐离持虽然没有亲自前来,然而派了门客专门送礼,拉拢窦进财之心十分明显,朝廷派系之争看样子又起波澜。
窦阿蔻什么都没听进去,哪怕听进去了她也会觉得这和她无关,她只注意到,徐离忍在那门客进来的一瞬间,忽然消失了。
窦阿蔻的及笄礼在天色将暗的时候结束了,看着客人陆陆续续告辞,窦阿蔻摸进了厨房。
她这一天尽坐在那里摆样子了,想吃的东西都不敢吃。好不容易等人走光了,准备去厨房翻找翻找。
厨娘给了她几块芋艿糕,说是用牛乳和着芋艿一起熬煮出来的,冷了就腥了,得赶紧趁热吃。
窦阿蔻揣了三块,两块掂在两只手里,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还有一块裹在自己怀里保暖。她一边吃一边往窦进财书房走去,她打算找老爹说一说闯江湖的事,也好打消窦进财把自己嫁出去的打算。
她贸贸然闯进窦进财书房,刚喊了一声爹,一抬头看到傅九辛正立在一旁,而窦进财则在书房内室翻看什么东西。
窦阿蔻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先生,迅速地舔了一下手指尖残余的芋艿糕,然后把手背到身后去。
傅九辛看了看她:“小姐,今日仪容不错。”
窦阿蔻立刻喜笑颜开,得到先生的表扬不容易啊!
“如果小姐没有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的话。”
窦阿蔻哭了,她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傅九辛,她辩解:“先生,我一天下来没吃东西,实在饿了。”
傅九辛点了点头:“也是。忙了一天,确实饿了。”
窦阿蔻愣了一下,本来以她的脑袋瓜,肯定是不能领会傅九辛其中深意的,但这一刻她突然福至心灵,通窍一般,伶俐地自怀中拿出那一块芋艿糕来:“先生,还有一块芋艿糕,要不你先填填饥。”
“特意给我带的?”
不知道为什么,窦阿蔻本能地觉得,这个问题她一定要回答是。
于是她说:“是呀。”
傅九辛的嘴角微微扬起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刚接过来,便看见窦阿蔻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她连为什么要来找窦进财都给忘了。
窦进财还在内室翻东西,傅九辛拈着这块芋艿糕,既没吃,也没扔。薄薄的油纸上还带着窦阿蔻的体温,芋艿糕被做成了小羊的形状,晶莹洁白胖乎乎的一小团伏在油纸上——很像某个人。
他确实饿了,端详那芋艿糕良久,还是吃了。
入口是牛乳和蜂蜜融合在一起的味道,软软糯糯又滋味绵甜,傅九辛都没用牙齿咬,糕点就融化了,一路暖到胃部,齿颊间还残留着甜香——也很像某个人。
他刚吃完,窦进财就出来了,手里拿了一本账簿,唉声叹气:“九辛,你说大太子是什么意思?来这么一下,分明是想把我们窦家牵扯进去啊。”
傅九辛没有做答,他心里暗暗想,照理传闻中的二太子徐离谦体弱多病久居深宫,在争储君一事上对徐离持毫无威胁,何以徐离持今天大张旗鼓拉拢皇商窦家?
看样子这个传闻中的二太子,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们在房内商议。窦阿蔻无忧无虑地在园子里晃荡,她准备去厨房再要几块芋艿糕来。
徐离忍就在她专心致志奔向芋艿糕的时候突然出现了。悄无声息的,他又穿了件白衣,猛然出现,吓得窦阿蔻哇啊一声大叫。
徐离忍不耐烦:“窦芽菜闭嘴。鬼叫什么。”
“徐离,是你啊。”窦阿蔻拍拍胸脯。
徐离忍抱着他的古琴:“说吧,要听什么?”
“啊?”
“你要听什么,我给你奏琴,当礼物!”徐离忍的耐性素来不好,皱着眉没好气地解释。
窦阿蔻高兴地想了一想,讷讷道:“徐离,能不能给我奏杨柳儿听?”
“什么?”徐离忍反问了一遍。
“就是杨柳儿啊,小的时候先生经常唱给我听的。”
徐离忍很想摔琴而去,他奏过平沙落雁,奏过胡笳十八拍,今天居然要去奏一首儿歌!
可他最后忍住了,板着脸道:“你哼一遍,我来奏。”
窦阿蔻依言哼了一遍,徐离忍只听了一遍便记住了节奏,调了调音,欢快的调子便自他指下弹跳出来。
这是月夜下的梅花林。窦阿蔻听着熟悉的曲子,忍不住轻唱起来。这首童谣,是她很小的时候,先生哄她入睡时候唱的。
那个时候,岁月长,衣衫凉,时令变更,春花过后是夏月,霜降过后是立冬。在窦府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两个孩子悄无声息地彼此相依着成长。
空荡荡的黑夜里,傅九辛低声唱着杨柳儿哄窦阿蔻入睡,唱得杨柳儿拔节了,唱得他们也长大了。于是窦阿蔻再也没听傅九辛给她唱这首童谣。
杨柳儿活,抽陀螺;
杨柳儿青,放空中;
杨柳儿死,踢毽子;
杨柳发芽,打拔儿。
歌还是那首歌,陪伴在她身边的,却不是那个人了。
流纨素
今日除夕。傅九辛立在厅堂里,对照着礼单打点新年要给各家送的拜年礼物。
窦阿蔻从远处像一颗炮弹一样跑过来,两手捂着脸跺脚:“先生早,好冷!”
她今天穿了一件软软的大红棉袄,袖口、领口和襟边滚了一圈白兔毛,胖乎乎的像一个球,耳朵上两个红色的绒球一晃一晃——那是傅九辛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窦阿蔻跑到傅九辛面前,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先生,好看不好看?”
傅九辛伸手将那她的绒球耳环掬在手心,良久才微笑着吐出两个字:“好看。”
窦阿蔻不大见得到先生笑。记忆中先生笑口常开的时候仅仅限于童年时期,自他们长大后,先生就很少笑了。所以这一笑,窦阿蔻简直惊为天人。徐离忍笑起来,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妖娆妩媚,先生笑起来,像春风拂过冰面,像解冻的溪水叮叮咚咚跃下山涧,窦阿蔻都看傻了。
傅九辛的确心情愉快。这对绒球耳环是他南下收账时,在江南有名的珍芳斋订做的,当时便想着窦阿蔻戴上它们时会是怎生模样,如今看来,的确很衬她。
窦阿蔻见今天先生的心情出奇的好,忍不住往他身边蹭了蹭。傅九辛披了一件黑狐裘,看上去很暖和,窦阿蔻冷得受不了,又忍不住往先生旁边蹭了蹭。
所以当傅九辛回神过来时,自己身边已经粘了一个胖乎乎的团子,两个人紧紧挨在一起,像黑色的狐裘上长了一团红色的尾巴。
傅九辛一分神,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窦阿蔻赖在他身上的时候。
片刻后,窦阿蔻又猛地跳起来:“哎呀,先生,我忘了找姨娘请安了!”
她急匆匆又跑了出去。傅九辛心里掠过一刹那的怅然,抬起眼睛时,那些情绪很快又消失不见。
在窦阿蔻第五次偷了厨房做的春卷以后,天色暗了,吃年夜饭的时候终于到了。
窦家所有的人都到齐了,排排坐在圆桌边,上首是窦进财,左首是窦阿蔻,左下首是傅九辛,再下去是几个姨娘。窦进财很看重傅九辛,像是对待儿子一般对待他,像年夜饭这样的家族大事,也从来都带着他。
窦阿蔻抻长脖子,眼巴巴看着对面圆桌上的肉圆子。她看了看傅九辛,后者正在被几个姨娘劝酒调笑,于是大着胆子颤颤巍巍越过中间的千山万水去搛,筷子行至一半,旁边一个声音及时地传过来:“小姐——”
“我错了。”窦阿蔻不等傅九辛说出仪容那两个字,慌忙收回筷子,老老实实认错。
傅九辛看了她一眼,把一盘青菜移到她面前来:“小姐,不宜总吃肉,蔬菜也是要吃的。”
窦阿蔻扁着嘴扒拉几根青菜叶子,窦进财的二姨娘看不下去了,夹了一个圆子给窦阿蔻:“喏,阿蔻,想吃就吃嘛。”然后转向傅九辛:“哦呦,九辛啊,大过年的,就别讲究那么多啦,管得我们阿蔻连饭都吃不好。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多惯着阿蔻啦,连她吃个鱼,你都在旁边挑鱼刺。那会儿我刚进门,还以为你是她亲哥哥呢——哪怕是亲哥哥,也没几个像你这样对妹子的。”
窦进财喝了一口酒,乐呵呵道:“怎么不是亲哥哥?我把九辛当儿子看,自然就是阿蔻的亲哥哥了。九辛啊,你这个做哥哥的,平常也帮我们阿蔻看着点,要是哪家公子哪家少爷看着不错,就来和我说说。你们年青人的眼光,错不到哪里去。”
傅九辛握着酒盅的手紧了紧,他仰头饮下一口,淡淡道:“知道。”
傅九辛心里的暗潮汹涌窦阿蔻完全没感觉到,她心里先是在想,让先生给她找夫婿,可千万别找着一个和先生一样的;接着想东想西,忽然想到了徐离忍。
除夕的时候,除去回家的下人,窦家其他下人也会聚在一起在厨房吃顿年夜饭。按理徐离忍也该在其中,但窦阿蔻知道,以徐离忍的性子,肯定是不屑和他们一同吃饭的。也不知他孤零零一个人,晚饭在哪里着落。
想到这里窦阿蔻就有些心神不宁,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饭,寻思找什么借口溜出去。
这时,忽听傅九辛说:“徐离忍呢?让他也上来同吃吧。”
窦阿蔻心里乐开了花,她觉得先生真是善良。
窦进财拍了一下脑袋:“是呀,我倒忘了这么一个人。他不是琴师么?把他叫来,给我们弹支曲子听,图个热闹。”
窦阿蔻大窘,诺诺道:“爹,不是让人家吃饭来的么。”
“吃饭?吃什么饭?他一个买回来的下人,哪轮得到和我们同桌吃饭,赶紧让他过来奏乐。”
窦阿蔻很郁闷,可她又不敢说什么,只得看着旁人叫了徐离忍过来。
徐离忍依旧抱着他的古琴,在房间一个角落坐着,先起了个调,就被窦进财叫住了:“打住。大过年的,别弹什么阳春白雪的东西,弹些喜庆的,知道么?喜庆!”
徐离忍面无表情,换了一支曲子,欢快的调子混着厅中姨娘和窦进财的笑声语声,倒确实热闹了许多。
可窦阿蔻却觉得坐立不安,她时不时朝徐离忍瞄去一眼,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让他不必空着肚子奏琴。
她身旁的先生也很不高兴,先生一不高兴,他也不会让惹他不高兴的人高兴,所以他心里冷笑,冷眼看着窦阿蔻因为徐离忍郁闷。酒过三巡以后,这顿饭,终于在窦阿蔻的闷闷不乐和傅九辛不动声色的生气之下结束了。
饭后,窦进财和三个姨娘搭了牌桌抹骨牌,窦进财坐庄,连着几副牌手气不顺,就有些急躁起来,觉得琴声闹心,于是挥了挥手让徐离忍下去。
徐离忍抱着古琴,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窦阿蔻很想去找他,却被三姨娘叫住了:“阿蔻,过来替我抹牌,你手气好。”
窦阿蔻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一瞧下家是她爹,关键是她爹身后还立着傅九辛,不时和窦进财耳语几句,或指点几下,于是窦阿蔻就没了气势。
她随手摸了几张牌,都不是三姨娘想要的牌,惹得三姨娘娇嗔:“去去去,给我添乱来着。”
窦阿蔻傻笑了一会儿,看着他们打完了一圈。如同往常一样,一圈骨牌后,就是窦阿蔻的压岁钱时间。
窦阿蔻喜滋滋地挨个讨过去,几个姨娘一边笑骂一边给她红包,讨到窦进财的时候,窦进财给了她一个特别厚的红包:“拿去。刚刚赢了你几个姨娘不少钱,就当是你姨娘给你的。”
二姨娘笑:“哪呀。老爷,要不是九辛立在你身后,就你这几招,哪赢得过我们仨。依我说,这也不是我们几个给的红包,分明是九辛给的。”
其余的姨娘们都笑了起来,一个说傅九辛从小到大给窦阿蔻的红包也不少了,一个说窦阿蔻和傅九辛是平辈,按理不该问傅九辛要。
窦阿蔻被姨娘们的七嘴八舌说得不大好意思。先生也不过比她大了五岁,好像是不该问他要红包的。
她本来都到了傅九辛身边,这么一想,挠了挠头准备走,却被傅九辛叫住了:“阿蔻。”
窦阿蔻立刻转身,高兴地叫道:“先生!什么事?”
是要给我红包吗?
傅九辛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从怀里慢条斯理掏出一个红包来:“来,压岁钱。”
红包不是用纸做的,而是用一块红缎子绞成了小羊的形状,缝成了一个小锦囊,锦囊上头还有两只小羊角。
窦阿蔻爱不释手,捏捏这只羊角,又碰碰羊脑袋:“先生,你真好!我以后要用这个做钱袋子!”
她是真的感激傅九辛,想了想,简单的感谢不足以表达她内心的情意,于是又郑重地加了一句:“先生,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也会对你好的。”
傅九辛弯了弯嘴角:“是么。”
窦阿蔻敏锐地感觉到先生的情绪不大好,她没有细想,用裙子搂着一堆红包,兴奋地跑出去了。
她知道徐离忍住在哪里。那是傅九辛给他安排的一个下人房,找到那里的时候,徐离忍果然在里面。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雪地被月光照耀的一点点光亮映到房里,徐离忍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离!”窦阿蔻敲门,“你饭吃了没?”
徐离忍不大想搭理她,不过他确实没有和那些下人一道吃晚饭,于是翻了个身,懒洋洋道:“没。”
“喔。我给你去拿饺子。”
窦阿蔻兴冲冲地又走了。片刻后,她端着一盆饺子又出现在徐离忍门口:“徐离,饺子来了。”
徐离忍已经点了灯,窗口映出暖黄一片,他去开了门:“什么馅儿的?”
“韭菜猪肉。”
“我不吃韭菜。”
“喔。那我再去看看。”
又一刻钟后,窦阿蔻回来了:“徐离,这回是白菜素馅儿的。”
“拿醋了没?我要醋。”
于是我们的窦阿蔻又跑了一趟。几趟跑下来,她都快出汗了。
这一回徐离忍消停了,他找不出啥茬来了,于是两人安安稳稳地蹲在房间里煮饺子吃。
窦阿蔻端了一个锅,放在暖炉上,捧着碗乐呵呵地等饺子熟。
徐离忍不可置信地看她:“你还吃得下?”
“啊。”窦阿蔻摸了摸肚子,“我还能吃得下一碗呢。”
“难怪你这么胖。”
徐离忍不是第一次说窦阿蔻胖了,从前叫她胖窦芽菜的时候也是。
窦阿蔻咽下嘴里的饺子,有些在意,她从来没有被人在这方面说过,从前先生说她胖,也不过轻轻环一环她的腰,掂掂她的重量,不仅没有嫌她胖,还令窦阿蔻有种先生的眉眼在笑的错觉,如今被人说胖,她有些郁闷。
“我真的很胖吗?”
“嗯。”徐离忍肯定地点头。其实窦阿蔻不胖,只是有些婴儿一般的肥,可徐离忍素来爱窈窕柔弱的女子,爱看她们如同流纨素一般的细腰,所以就觉得窦阿蔻长得有些偏了。
“喔。”窦阿蔻闷闷地点头,本想停下筷子不吃了,后来想想,还是先吃完这一顿,以后再说吧。
鸟归林
正月初一开始,陆陆续续有亲朋好友上窦府来拜年。
窦进财显得很兴奋,每回都要拖着窦阿蔻作陪,顺便给她评点随父辈前来拜访的青年才俊们。窦进财交游广泛,青年才俊们走了一拨又来一拨,窦阿蔻头昏眼花,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
初五的时候,窦家交好的几门亲戚朋友来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便是泛泛之交登门拜访了。
今天来的是江南厉家。江南厉家是武林世家,在江湖中的地位仅次于西烈堡,因为与窦家仅是买卖上的交情,所以只派了庶出的三公子厉三登门。
来者都是客,窦进财与厉三寒暄着,将他迎进厅堂。窦阿蔻一看到厉三就想躲,奈何窦进财没发话,也只得乖乖在那儿陪坐。
厉三落座后,打量了一下窦家厅堂,赞叹道:“不愧是皇商世家,真气派,真豪华,我看皇宫也不过如此吧。”
窦进财笑呵呵:“厉三公子,这话可不敢当,要是传出去,我窦某的脑袋可不保了。你是江湖人士,不知朝廷厉害,窦某今日就当没听见这话。”
“是,是。我失言了。”厉三摸着鼻子,四处转了一圈,看见厅堂角落一盏琉璃灯,眼睛亮了:“那灯可真不错,光华璀璨的。”
“若厉三公子喜欢,我便送一盏新的与厉三公子如何?”
“那敢情好。先谢过窦老爷。”
其实那琉璃灯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厉三厚着脸皮要这么一件东西,可见眼皮子是真浅。
窦进财有些看不起他,心里琢磨怎么送客。这时忽听厉三又说:“呵呵,窦老爷,令千金阿蔻小姐,说起来还是我的同门师妹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滴溜溜在窦阿蔻身上打转,窦阿蔻很不舒服,厉三看她的眼光令她觉得仿佛那眼神是穿透了衣裳,盯着她的身体看一般,太淫|邪了。
“小师妹,听说你前几日及笄,哎呀,倒是到嫁人的年纪了。不知心里可有意中人?要是没有,不妨考虑在清墉城里选一个如意郎君,你们皇商世家,自然只有江湖中武林世家能般配得起。”
又要是江湖中的武林世家,又要是清墉城的同门师兄,算起来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只有顾怀璧和厉三两个人。显然厉三不可能给顾怀璧来说亲,那么言下之意就很明显了。
窦阿蔻再笨也知道厉三这是打主意打到她身上了,可是上一次看到他,他不是还对那舞绸带的殷姑娘有意吗。
窦阿蔻很生气,又不好发作,她从小到大都被傅九辛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现在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暗自生闷气。
于是傅九辛一进厅堂,看到的就是窦阿蔻鼓起的双颊,像是两团白胖的小馒头。
窦进财心里也不爽快,他还没不靠谱到把女儿许给这种人的程度,于是喝着茶,寻思怎么把话堵回去,傅九辛的到来刚好让他找到了一个契机:“厉三公子,阿蔻年纪还小,我还想让她在我身边多留几年。再者说了,就算找夫婿,我这个爹还说不得准呢,还得给九辛过过眼,九辛觉得不错,那才有谱。”
傅九辛抬了抬眼,窦进财话说完,他心里就明白了,他朝厉三看去一眼,后者还在盯着窦阿蔻看。
厉三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美妙,窦阿蔻出身皇商世家,虽然没权但有钱,如果娶了窦阿蔻,他在厉家不仅能扬眉吐气,日后行事遇到花钱处也要方便许多,毕竟钱能解决许多事情。至于殷姑娘么,哼,窦阿蔻这么笨,纳个妾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想象里,就没有注意到傅九辛正冷冷看着他,直到发觉傅九辛不知何时挡在了窦阿蔻前面,才讪讪收回视线。
窦阿蔻一看到先生,像一只小奶狗见了主人,就差没抱着先生大腿摇尾巴了。她躲到傅九辛背后,立刻有了底气,气也不生了,胆子也放大了,捏着傅九辛的衣角小声嚷嚷:“先生,揍他。”
傅九辛没有搭理窦阿蔻的胡言乱语,他拿着琉璃灯朝厉三走去——他刚才出去就是照了窦进财的吩咐去库房拿琉璃灯的。
他用火折子点燃灯芯,拿给厉三看:“这琉璃灯是塞北巧匠所制,方才未点燃时,从外观看是鱼戏莲叶图;点燃以后则变为喜鹊登梅,三公子可满意?”
其他人都在听傅九辛的话,跟着他看着转动的琉璃灯,谁都没看到灯罩下面,傅九辛反掌捏住厉三手腕上的命门,他右手转着琉璃灯,灯油晃动,溢出油盏,一滴滴带着尚在燃烧的小火苗坠在厉三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