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巴两下,钻进那个洞口后,立刻伸手:“先生,你上来吧!”

依傅九辛的功夫,其实用不着窦阿蔻伸出援手,然而他看见窦阿蔻满脸焦急,一副可怜巴巴的望眼欲穿的模样儿,不由自主地就把手伸了过去。几乎是立刻的,窦阿蔻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往后用力一拉,两人双双跌倒在洞里,气喘吁吁地抱作一团。

这个黑黢黢的入口里头是一条坡度较缓的窄道,像是用手挖出来似的,十分逼仄,甚至无法直立。

两人只能手脚并用,一前一后地像婴儿一般的在这窄道里爬行。通道太窄,一抬头就能撞到顶,那些岩石像山一样地迎面向人压来,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在幽闭狭窄的通道里爬行不是什么愉快的感受,窦阿蔻觉得浑身不舒服,被压抑得恨不得能舒展四肢大喊一声,可看看前方,却依然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不见一丝光亮。

黑暗中一点儿活人的气息都没有,只有岩石深处传来的水滴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一下一下击打在岩石上,听得久了,这声音好像就滴在心尖儿上,像是催命的脚步声。

窦阿蔻心慌,空间狭小无法回头看,也不知道后面跟着的还是不是傅九辛,窦阿蔻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得心惊胆战,她停下来,怯怯地叫了一声“先生”,她的身后立刻传来沉稳的一声:“我在。”

窦阿蔻吁了口气,凭空觉得踏实了不少,定下心来继续往前爬。这窄道想必是设计者留的生路,但是大概用到它的机会不多,地上坑坑洼洼,还有不少碎石坷垃,窦阿蔻一路爬去,膝盖并手肘磨破了不少地方。

窄道依地势而建,最窄的地方甚至都无法膝行,人几乎以贴着地面的姿势如毛虫一般蠕动而过,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捱过了这一段,窦阿蔻觉着自己简直被削了一层皮,好在眼前峰回路转,地道逐渐宽敞起来,可容半人高,地势也渐渐往上,虽然形势好像并没有什么突破,但两人至少不用连贴着地,一点一点蠕动身体了。

光明出现得总是出人意料。窦阿蔻起初只看到了前方朦朦胧胧的一圈光晕,麻木地想难道她是出现幻觉了么。她闭眼再睁眼,眼前这光亮不仅没有消失,反而随着她的前进越来越亮,窦阿蔻思考了一秒,猛地跳起来:“先——哎呦!”

她忘了身处窄道,冷不防脑袋结结实实地与岩石死磕了一下,她却连呼痛都顾不上,兴奋地指着那光亮大喊大叫。

人于极限之处迸发的力量是无穷的,更何况如今希望就在眼前,窦阿蔻连爬带蹭,奔着向往的光明而去,日光照在脸上的一刹那,她双臂用力在两边一支,猛地蹿出了洞口。

傅九辛紧随其后,两人一齐蹿了出来,大片大片火辣辣的日光立刻将两人淋了个一头一脸,窦阿蔻睁开眼睛,直视那刺眼的日光,逃出生天的感觉如同破水而出,阳光雨露风沙云彩,每一样事物都如此美好。

傅九辛还有理智,捂住窦阿蔻的眼睛:“阿蔻,小心刺伤了。”

窦阿蔻在他的掌心里眨眼,拿下傅九辛的手掌,嘿嘿笑道:“先生,我们逃出来了!”

她往后倒去,放任自己的身子摔在丰茂的草地上,看着浩浩长空,内心的激动澎湃半天也无法平息。

傅九辛也放松下来,转头对上窦阿蔻的眼睛,两人手握着手,一齐笑得像两个傻子。

激动过后,两人冷静下来,开始考虑接下来该怎么走。

傅九辛站起来,去附近走了一圈,回来时已经有了打算:“阿蔻,你瞧这儿眼熟么?”

窦阿蔻闻言仔细看了看四周,景致确实眼熟,好像曾经来过一般,她皱着眉头努力回想,忽然一拊掌:“是阿娘的墓!”

傅九辛点头。

原来他们兜兜转转,阴差阳错之下找到的出口,竟然离傅九辛娘亲的坟不远,就在这一片山头上。

说也奇怪,这毫辉城的地下迷宫错综复杂,绵延百里,这唯一的出口居然是在傅九辛娘亲的坟附近,不得不让人叹一声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窦阿蔻认真地说:“先生,我觉得一定是阿娘在天之灵在保佑我们,所以才让我们误打误撞逃了出来。”

两人在地下也不知困了多久,在地下又是逃命又是爬地,现在两个人都灰头土脸,归心似箭,迫不及待地往龙凤镇的家里赶。

两人打算去山边的那汪小水潭里洗把脸就走,刚掬了捧水,忽然听见林中窸窸窣窣的,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

窦阿蔻定睛一看,那人是丁紫苏。

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头长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身上那衣服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和她平常精心打扮的模样完全不一样,简直判若两人。

窦阿蔻愣了一愣,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话;傅九辛则是对窦阿蔻以外的人都不甚热心,于是两个人都诡异地沉默了,只是回头继续清洗手和脸,好像根本没看见丁紫苏这个人一般。

窦阿蔻慢腾腾地清洗着指甲里的泥土,看似从容自若,其实心思全在丁紫苏身上,她很想看看丁紫苏现在在干嘛,可背后又没有眼睛,所以觉得全身不自在。

她正胡思乱想,水面上渐渐显出了一个倒影,就在她的倒影旁边。窦阿蔻吓了一跳,一个猛子跳起来,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丁紫苏浑然未觉傅九辛的杀气和窦阿蔻的紧张,她喃喃地自言自语:“找不到医书……找不到医书……他不会要我了……”

窦阿蔻惊呆了,眼前的丁紫苏,好像已经是个半疯了。

丁紫苏盯着自己水中的倒影,慢慢蹲下|身去,把水泼在自己脸上,露出一张白皙姣好的面容,她爱怜万分地摸着自己的脸颊,忽然又痴痴地笑起来:“我还是漂亮的!美人!英雄都爱美人!没有医书有什么要紧!”

窦阿蔻不知道这些日子来她遭遇了什么,她同徐离忍狼狈为奸,在地下迷宫时向众人下迷药,这些都让窦阿蔻万分厌恶并且讨厌她,可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窦阿蔻忽然又觉得可怜。

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不计较得失的、纯粹的爱,她和徐离忍之间的关系,竟然要靠一本医书来维系,说她是咎由自取也罢,自食其果也罢,起码在此刻,她尝尽了天下最苦涩悲哀之味。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把盗八看完。我会告诉你们其实我从头到尾就没看懂么!嗷嗷嗷谁能来告诉我青铜门后头到底是神马啊!那个阴兵借道是怎么回事啊!!我唯一看懂的就是小哥要在后面等十年啊!坑爹哪这是!我要去长白山找小哥啊啊啊啊啊!三叔我要HE啊!!

终归家


窦阿蔻默默无言地站起身退开去,把溪边的位置让给丁紫苏。傅九辛从刚才开始就好像根本没看到这个人似的,从头到尾连眼风都不瞥一下,淡然自若地示意窦阿蔻:他们该回去了。

窦阿蔻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转身回头看丁紫苏,这可悲的女人此刻仍蹲在溪边疯疯癫癫地喃喃自语,背影看上去仓惶而可怜。

“咳咳。”窦阿蔻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放慢了脚步,企图拖慢傅九辛的进程:“先生,我记得,我们好像有那本医书啊……”

傅九辛看她一眼,嘴角一勾,算是回应了。

窦阿蔻挫败,她就知道自己这点儿小心思在傅九辛眼里就根本不是什么秘密,见微知著向来是傅九辛的本事。她干脆耍赖:“先生,她挺可怜的,要不,咱把书给她吧?”

傅九辛回头看她,窦阿蔻微微仰着红扑扑的脸,眼睛眨巴眨巴,无限期盼地瞧着他,那眼里的诚恳和期待杀伤力巨大,令身经百战的傅先生也忍不住心软了一下,他轻轻叹了口气,把那句“妇人之仁”咽回肚子里,从包裹里拿出那本医书,递给窦阿蔻,以眼神示意她,去吧。

窦阿蔻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一会儿,悄悄又走了过去,把书轻轻放在了丁紫苏的身侧。

傅九辛看着窦阿蔻的背影出神。这就是他的阿蔻,他本来以为这一次历险让她长大,也将她的心磨练得硬了一点,可其实她依旧是那样柔软的窦阿蔻,不是矫情,不是装样子,她的内心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好似这世上这人间有再多辜负她的伤害她的事物,她也能坦然的释然,就像原谅曾经的他一样。

丁紫苏不过是两人归途的一个小波折,别过她后,两人正式踏上了归途。此处离龙凤镇不远,加上他们又是归心似箭,半个时辰后,便遥遥看到了城郊那家茶摊支起的幌子在迎风招展。

几个日夜的遇险逃难、末路狂奔让两人此刻看起来像两个亡命徒,走在热闹的街上,人群自动自发离开他们两尺远,看着他们的眼神既带着些鄙视瞧不起,又有点恐惧不安。

窦阿蔻正在兴奋中,压根没有注意周遭人的反应,拖着傅九辛一路狂奔,很快就到了窦家那个小院子门口。

俗话说近乡情怯,果然不假。窦阿蔻一只脚都跨进门槛了,临了又硬生生刹住,抬手抿了抿头发,抓着傅九辛的手紧了紧,才怯生生冲里头嚷:“爹,姨娘,我们回来了!”

三姨娘的反应十分剧烈。她吃惊地看着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小俩口,结巴了半天,忽然哎呀了一下,双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你俩干啥去了?!”

倒是随后闻声出来的窦进财很镇定:“嚷什么,孩子回来就好,赶紧进屋弄干净,晚上做几个好吃的,大家坐下来,这才是一家团聚。”

几个姨娘幡然回神,烧水的烧水、煮饭的煮饭,各司其职四散开去。

窦进财冷冷看了杵在门口的女儿女婿一眼,不咸不淡道:“还不进来?”而后率先抬脚就跨进了门槛。

窦阿蔻嘿嘿一笑,连忙跟上。这意味着窦进财已经看穿他俩干啥去了,心里虽有气,但还是原谅了。

既然窦老爷都难得糊涂地装作不知道他们瞒着他去干了些啥,那么小夫妻就更不会蠢到主动提起,三个人心照不宣其乐融融的,坐下来一家亲。

洗澡水烧好了,热气腾腾的一大桶搬到了屋内,小俩口被各自分开各自去洗澡,窦阿蔻把自己浸到水里去,顿时觉得裹在自己身上的那层泥壳咔吧一下裂开了一条缝。

她把自己搓巴搓巴,直把那桶水洗成了黄河水,又换了一桶才洗干净。热乎乎的水把身体煨热,熨帖得十分舒服。

窦阿蔻摸着自己的肚子,那里还平坦得没有一点凸起,可却有一个小生命在悄悄地孕育着,这天地间的生命流转生生不息,以一种令人敬畏的方式带给窦阿蔻这一恩赐。

窦阿蔻猛地想起那天晚上她肚子的痛和亵裤上那点点落红,虽说她后来几天没有什么异常,人也精神得很,但她还是坐不住了,一下子从浴桶中站出来,匆匆忙忙套了干净衣裳,松松挽了一个髻,就往外面冲。

没想到她将将迈进花厅,便见到了一屋子的人严阵以待,那架势倒像是三堂会审。她一出现在门口,几个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地现出了紧张的神色。

傅九辛一个箭步上前,紧张地扶住她:“阿蔻,你怎么样?”他踟蹰了一下,好像有些犹豫,俯到她耳边轻声问:“还流血吗?”

窦阿蔻脸一红,摇了摇头。

傅九辛显然松了口气,可扶着窦阿蔻的手丝毫不肯放松。

窦阿蔻动容地侧头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显然只是草草洗了一把,发根还带着潮湿的水汽,眼下阴影浓重,一张英俊的脸有些苍白,越发衬得他斜飞入鬓的眉如鸦翅一般。

三姨娘也紧走了几步,把窦阿蔻引到屋里坐着的一个陌生人前,一边絮叨:“阿蔻,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说九辛这孩子怎么才洗了那么点儿时间就冲出去请大夫。你放心,九辛请来的是回春堂的圣手,龙凤镇都出了名的。你赶紧让他看。”

这陌生人就是那回春堂的圣手大夫,慈眉善目的胡子一大把,正笑眯眯看着窦阿蔻。他身后跟着一个提了药箱的药童,看到这正主孕妇来了,严肃正经地排开了长龙般架势,明晃晃的银针、陶瓷火罐、艾炙筒艾叶一字儿在窦阿蔻面前排开。

傅九辛愣住了,这是要干嘛?他面色发黑神情严肃,攥住窦阿蔻手腕的手指一下子收拢,牢牢将那一小截细细的骨肉捏在手心。

老大夫瞥了自己毫无眼力见儿的徒弟一眼,伸指要把窦阿蔻的脉,他盯着傅九辛碍事的手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重重咳了两声。

“啊?哦?”傅九辛呆呆地松开了手,他自从得知窦阿蔻有孕,又被窦阿蔻的落红吓了一跳后,那智力就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一路往痴呆的方向轰隆隆地疯狂奔腾。逃命时还没怎么发觉,这会儿那呆傻劲就暴露了。

老大夫照例问了问病灶症状,又凝神把了会儿脉,任凭在座众人的各种眼神能把自己戳出个暴雨梨花针般的满身洞来,他自岿然不动,一张脸端得平平淡淡,什么油盐酱醋都瞧不出。

半晌,他面容一松,乐呵呵地捋了捋胡子:“没事儿,一大一小都好着呢。早些时候流了点儿血,是因为被人撞了一下,又加之神思焦虑气血奔腾所致,得亏小丫头身体底子好,胎算是稳住了,我再开几副安胎药,平素留意着些,没什么事儿的。”

傅九辛绷得笔挺的身体一点点松下来,一脸郑重地听着老大夫叮嘱这叮嘱那,那殷勤恳切的小眼神,差点儿让老大夫扛不住。

窦阿蔻痛苦地扭过头,不忍看这个精明的窦家账房彻底堕落成了一个二傻,可扭过去的脸上,却到底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

入夜了。窦阿蔻被几个姨娘团团围着灌输了一麻袋的孕妇须知,才被放回去和傅九辛重聚。

傅九辛早又彻底重新洗了一回澡,躺在傅九辛身边,鼻端传来他身上沐浴后的淡淡清香和水气,肚子里的孩子安稳地成长着,窗外一脉清凌凌的月光透过窗棂水银一般泄进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窦阿蔻觉得美好的不真实。

窦阿蔻回想过去这短短几天几夜的生死历险,几次以为会命丧黄泉,几次以为路终人尽,可在这个宁静的夜里,她所珍视的所有东西都安好地躺在她的手心,这真是一种幸福。

傅九辛怀揣着一颗二傻的心也很澎湃——尽管他面无表情。就在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还在痛恨自己没办法保护好窦阿蔻母子,可上天还是眷顾他们的,峰回路转有惊无险,失而复得的感觉令他更为珍惜窦阿蔻。

两人各怀心思,劫后余生的感恩让他们对彼此的感情更为深沉,那个夜里,两人居然谁都没有困意,耳鬓厮磨肢体交缠,好像怎么也亲不够。这种亲昵单纯的不带着任何一丝情欲,却更显深刻。

窦阿蔻抱着傅九辛的胳膊,想了想,轻声道:“先生,我其实还是挺遗憾的,没有找到楚蚀剑。”

她把那间密室里的角角落落都翻了个遍,翻出给了丁紫苏的那本医书和不少武功秘籍,可怎么也没找着楚蚀。房中倒是有武器架,可上面陈列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刀枪,也不像有楚蚀的迹象。

难道楚蚀其实并不在毫辉城遗迹里?或者是楚蚀已经随着被炸毁烧毁的毫辉城永远地埋入了地下?不管是哪种结果,窦阿蔻都觉得有些缺憾。

傅九辛倒不在意:“有没有楚蚀不要紧。你知道我在意的是……”他没有出声,但窦阿蔻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心里一乐,也就冲淡了对楚蚀的念头。

那些血与泪、恐惧与绝望的记忆已经成为了过去,被封存起来。草长莺飞,小夫妻的春天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又是周一了……一到周一就厌世…

又一村
所有轰轰烈烈的大事件,结束的时候总不会那么悄无声息。尽管尘埃落尽大局已定,但总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后事要交代。

第一个上门的人是唐寻真和顾怀璧。唐寻真的殷殷呼唤自七里之外颤抖着波音就传过来了:“阿——蔻——蔻——”带着无限回音。

窦阿蔻闻声而出,热泪盈眶:“师姐!”

两人一会合,立刻陷入了激动的汪洋大海中,握着对方的手又跳又叫,各自指手画脚地说着各自的事儿。

唐寻真说阿蔻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窦阿蔻说师姐那下面还有一个密室!唐寻真说阿蔻孩子还好吗?窦阿蔻说师姐我找到那本医书了!

两人鸡同鸭讲地对话了半个时辰,于是等她们口干舌燥地结束,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谈的时候,她们陡然发现已经是相对无言,没什么话要说了。

被撂在一旁一直默默无言的两个男人此刻终于寻回了自己的存在价值。

顾怀璧撇去茶上浮沫,对上傅九辛的眼睛,将他们所不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

据顾怀璧所说,他和唐寻真一起把当时在地底被迷药迷倒的那些江湖人救出来后,立刻又重返地宫,想帮助窦阿蔻找傅九辛,可才刚刚到了地宫入口,便看到熊熊的烈火一路顺着地下溢出来的石脂蔓延,地砖被火焰炙烤得滚烫,几乎无法下脚。这也就罢了,更因为地下本就封闭不流通,这火一着出来,那里头既酷热又窒息,整条甬道四处蹿着一人高的火苗,根本没办法进去救人。

唐寻真听到这里还心有余悸,嚷着:“阿蔻,我那时以为……以为你和傅先生怕是逃不过了,那么大的火,那下面又机关重重——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窦阿蔻有些赧然。唐寻真替她担心着的那几天,她和傅九辛在那密室里,吃好喝好,除了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倒也没别的什么。

顾怀璧安抚似的拍了拍唐寻真的手,看着傅九辛道:“傅兄,你和阿蔻果然是福大命大之人,在那等情况下,还能毫发无损逃出生天。只可惜我武林各派云集毫辉城,投下去那么多人力物力,最后却是这么个结果……”

顾怀璧想到这儿就脑壳疼。本来说好的楚蚀剑,说好的武功秘籍,一样的影子都没看到,倒是这几个月的探秘地宫,各派都折损了不少人手,他几乎都能看到那些掌门老头令人嫌弃的脸了。

窦阿蔻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师兄,在青铜门外头的那些石室里,那么多珠宝,一箱箱的金银玛瑙,可不都给你们搬上去了么,怎么还嫌不够呀!”

窦阿蔻很生气。那些东西,本来就该是先生的,就算先生和她都不看重,可毕竟是他们的东西。白白把这些东西送给武林各派,已算是他们的宽容了;就算是不给,于情于理也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所以顾怀璧这话,在她听来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怀璧一哽。他那个乖顺娇憨的小师妹此刻活生生一副老母鸡护崽的彪悍样,而那个被她护着的男人在她身后一脸淡然。顾怀璧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女大不由娘的悲凉。

“嗐,那行……那我继续说了啊。”顾怀璧立刻转移话题,“我再说说徐离忍。我和寻真救人上去的时候,已经没看到他们了。听寻真说,他是随身带了侍卫军和御辇过来的?我们一个都没见着。我猜他们大概是走了,那会儿肯定护驾为重,走了也不足为奇。后来几天,我们虽然觉得你们是凶多吉少,可也没有放弃寻找。那火烧了快一夜,灭得差不多的时候,霹小雳带着磅礴堂的弟子又下去炸开了一个入口,我们搜了几条路,都没有找到你们。后来又实在没法子,在地面上等了几天。今天是听龙凤镇里的几个师弟说起,形似你们的两个人昨夜入了镇,所以我和寻真一大早就找过来了。”

窦阿蔻感动得眼泪汪汪,握着唐寻真的手一叠声喊师姐。

傅先生分毫不动,只挑重点问:“徐离忍可真走了?”

“是。”顾怀璧点头,“我们在毫辉城遗迹上找了你们这么些天,也没见他们回来过,那定然是回紫微清都去了。”

傅九辛再无话,看不出在想什么。

当夜,窦阿蔻热情洋溢地留唐寻真他们吃晚饭。本想再留唐寻真过一宿的,窦阿蔻自觉尚有许多体己话要和她说,只可惜顾怀璧说此次寻宝后事众多,要料理各派伤员、财宝分配——窦阿蔻把它叫做分赃,还要回西烈堡处理杂七杂八的事宜等,说得窦阿蔻只能依依不舍的放人。

顾怀璧和唐寻真这一走,好像卷了卷衣袖,把那些江湖上的喧嚣和纷争都一并带了去,他们是窦阿蔻牵涉到江湖的见证,当窦阿蔻目送他俩的背影消失在龙凤镇郊外,她知道那些跌宕起伏的辉煌终于过去,她和傅九辛像是两棵捱过了暴雨惊雷的树,终于迎来了和煦的春日阳光。

她和傅九辛就算是在龙凤镇上隐居下来了,外人看来,这一家不过是与镇上千千万万住户没有差别的最普通的一家子。只是目前这一家子,日子过得略有那么一些拮据。

窦家被抄,窦家尽数家产全部充公,徐离忍的国库满了不少,可窦家就有些举步维艰了。傅九辛心思谨慎,做窦家账房的那会儿,曾特造了一个假身份,去银楼替这不存在的人存了不少银票,以防将来有变。

他的谨慎在窦家落难时救了一家人。刚来龙凤镇的时候,窦进财就是靠着这笔银子置下了这个院子,可坐吃山空立地吃陷,要养活这么一大家子,这笔银子眼看着越来越少了。

当夜窦进财就召了一大家子议事。老爷子思来想去,拍大腿做了决定:开绣楼。把这院子空置的一间屋子腾出来当绣坊,几个姨娘先缝些绣品拿去变卖,薄利多销,等名头打出去了,再筹谋扩大的事情。

窦进财当初不过乡下一介侍弄一片桃树林子的农夫,白手起家直干到给皇宫供应花木种植的皇商,这期间诸多辛酸自不必说。此时年过半百又重头再来,他只觉得胸臆间充满了热血激腾,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踌躇满志的少年时。

窦阿蔻看着自家老爹胸脯拍得山响,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觉得有些担忧,私下里拉着傅九辛问:“先生,你看爹那主意成么?龙凤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有几家经营了有些年头的老字号,我们这新来的,拼得过他们吗?”

傅九辛到底比她看得远些:“你要信你爹的经商之才。再者我们家还风光的时候,几个姨娘什么世面没见过,宫中赏的料子绸缎、花样绣法,她们都知道。可这镇里世代吃老本的绣坊就未必知道了……退一万步说,不是还有我吗?”

傅九辛那么一大通话,窦阿蔻听进去的也只有最后一句。她的先生无所不能,于管家账房一事上又是专能,于是转头就把这事儿忘在脑后,毕竟她现在的重要任务,是养孩子。

毫辉城那些事儿仿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窦阿蔻坚定认为他们能逃出生天是因为傅九辛的娘亲在天之灵保佑,于是坚持要去她的坟头拜祭。

傅九辛自然答应。两人准备了一篮子的冷食,还有蜡烛元宝之类的,踏着山上郁郁青草去祭拜。正是傍晚时分,七八月的天气刚下过一场雨,山间清爽,凉风怡人,窦阿蔻对当下的生活心满意足,觉得那些草叶上将落未落的露珠都很好看。

傅母的坟自从傅九辛来了龙凤镇后便有了打理,不再是从前那荒烟蔓草的样子,窦阿蔻要跪下来磕头,被傅九辛一把拦了,脱了衣服折了几折垫在地上,这才扶着窦阿蔻跪下来,一手还是拢着她的身子。

窦阿蔻在行叩拜礼,傅九辛两手虚虚搭在她肩上,眼神落在不远处的石碑上。那座石碑立在傅母坟前也有十五个年头了,当年傅母下葬之时,傅九辛年少,无力厚葬,全靠周围邻居凑钱办了一具薄棺,只这座墓碑却是傅母生前就备下的,倒不用费心。

傅九辛以前从来没有怀疑过,如今看到这碑,他倒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的娘亲生前不给自己备棺椁,却备了一座石碑?

他凝视着那墓碑许久,忽然放开窦阿蔻,神色凝重地走近墓前。窦阿蔻正在念念有词地祷告,看见傅九辛有异样,顿时也站起来不解地跟在他身后。

傅九辛在那石碑边缘摸索了一番,窦阿蔻眼尖,瞧见石碑后有一个小小凸起的角,傅九辛显然也发现了,他顺着角往下摸,沉声道:“里面封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