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辛低声解释:“是前段日子探查地形的时候,我问每个分组的组长要来,然后自己连起来的。”
那会儿顾怀璧分了十个小组,每个组长都画了这么一张地形图,后来因为青铜门这边的发现,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了这里,这些图纸便被他们当做是没用的东西,随手送给了傅九辛做人情。
本来每张图都是分割的零碎的区域,其实作用不大,但被傅九辛一连成整体,黑点的地方是死路,红叉的地方有陷阱,居然慢慢地显示出了整个毫辉城地下宫殿的方位布置。
傅九辛用手指点了点一个地方:“阿蔻,我估计我们现在在这里。这座迷宫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不然青铜门锁了五十年,里头的空气早不新鲜了,我们一进来就该被呛死。”
“但我还能感觉到有风吹过,”窦阿蔻连忙接上去,“空气流通,所以肯定还有别的出口。”
傅九辛激赏地看了她一眼,但同时又有些失落。他的阿蔻啊,本来想护在怀里一生一世永远不让她知晓恐惧为何物残酷为何物,但到头来却还是一一让她尝了个遍,并且在这尝试与磨练中,她渐渐成长,好像一只幼鹰,虽然翅膀还稚嫩,虽然还有柔软的绒毛,但它毕竟已经朝着蓝天展开了翅膀。
空荡的甬道没有遮掩,地面冰凉墙面坚硬,怎么都不是一个适合休息的地方。两人略作休整,立刻打起精神,朝着深处再进发。

医书现

窦阿蔻跟着傅九辛走了没多久,在这条主路上拐了几个弯,便看见前方赫然出现了分叉。
这里的宫殿也是依地势而建,其中盲道死路错综复杂,窦阿蔻紧紧跟着傅九辛,不敢多离开一步。
傅九辛看了看自己连起来的那张地图。循常理,宫殿建筑一般是左右对称,中间正殿,两旁偏殿,纵有星罗棋布之势,也不会太过诡谲。傅九辛心里思忖了一会儿,牵着窦阿蔻走进了右边那条分叉。
窦阿蔻还以为傅九辛选择了这条路,却不想傅九辛走了不过片刻,在离尽头较远的地方停住,他四下里找了找,搬起廊道角落一座石质的镇邪兽,这镇邪兽大约有一尺见方,傅九辛却毫不费力地单手举起,而后使劲往路的尽头一抛,那尊镇邪兽重重砸在地上,巨响在有限的空间里来回激荡,窦阿蔻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她看到那镇邪兽被摔得四分五裂,圆滚滚的兽头掉了下来,咕噜噜慢慢往路的尽头滚去,就在那一刹那,仿佛它踏入了某个禁区,一瞬间机关开始开启,齿轮与铁链轧轧转动伸拉,顶上射出弓弩,地上钻出刀尖,两旁密密麻麻刺出无数淬了毒的长枪。深埋在墙内地下的机关转动的声音沉闷而雄壮,隆隆声不绝于耳,等到彻底平息下来时,那颗石质的兽头已经碎成了石块。
窦阿蔻惊恐地瞪大眼,不敢想象若是刚才过去的是一个人,会是怎样凄惨的死法。
傅九辛低头,在那纸上的一条黑线尽头打了个叉,然后把它旁边的线加粗加黑,转头对窦阿蔻解释:“这条路果然是死路,我们回头沿着那条主路走,错不到哪去。”
右边的路已经被证明是行不通了,便只剩下左边一条。不用费尽心机忐忑不安地去选择,身边又有傅九辛在,窦阿蔻居然生出几分郊外踏青的闲情逸致来。
左边的路也和右边的一样,一模一样的青砖磊就,每隔一丈开外的嵌在墙壁上的一盏油灯。这宫里的每条路都做得相似,若是方位辨识感不强之人,只怕要迷失在这弯弯绕绕的迷宫里头。
这条路不长,也很快就到了尽头。尽头是一堵墙,墙上微微凹陷进去一扇门大小的浅坑,窦阿蔻上去四下乱摸,又乱揿乱按了一番,墙丝毫不动,只能失望地退回来。
傅九辛低头看了看她,窦阿蔻气鼓鼓地鼓出了一张包子脸,两只眼睛圆溜溜地瞪着那堵墙,不由得觉得好笑,抬手安抚似的揉了揉窦阿蔻已经乱糟糟的头发,走上前去仔细研究这扇门。
术业有专攻,他们俩谁都不擅机窍之术,窦阿蔻猜傅九辛也打不开这扇门,于是垂头丧气地靠在一边,心里想要是公孙墨家的三公子在这里就好了。
她这念头刚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听到一阵石壁摩擦的声音,窦阿蔻惊讶地看去,看到那堵墙的那个门形浅坑正往上缓缓收拢,石头与石头摩擦,扑簌簌地掉下一些石屑和尘土,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窦阿蔻大惊:“先生!门开了!”
“嗯。”相比起窦阿蔻的激烈反应,傅九辛倒显得很平静。
这扇窦阿蔻怎么折腾也打不开的门,却在傅九辛试探性的摸索下打开了。
这事有点邪门,窦阿蔻坚持认为是冥冥之中傅九辛的父亲与爷爷在保佑他,在保佑这支司幽国唯一传承的血脉与后裔。
门开了,因为傅九辛担心门后有机关,所以把窦阿蔻挡在了身后。被他高大的身形一挡,里面的情况一点儿都看不见,窦阿蔻急得捶他的背:“先生让让!我要看!”
傅九辛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她,就在这一瞬间,窦阿蔻捕捉到了傅九辛眼里的惊讶。她侧着身子从傅九辛让出来的那一条可怜的缝里挤过去,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个石室。
也难怪傅九辛要惊讶,他们在这地下迷宫里探了那么久,所处可见皆是青黑色的石砖石板,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无。可在这间石室里,活人要用的东西一并都有,小到诸如铜盆夜壶之类,大到床铺梳妆台,几乎是应有尽有,这生活条件,都快比上皇宫了。
窦阿蔻不可置信地走前两步,喃喃着去摸床上铺着的被褥:“先生,这些是真的哎。”
傅九辛镇静多了,他一眼扫过房间周围,确定这里头没什么机关,然后又一一去检查房里的装置,最后终于相信了,这间房里头没有设计者的任何恶意,反而像是要把世间最美好最舒适的东西都放进去一般,在这阴森恐怖墓葬一般的地下宫殿里,这里简直是一处桃花源。
房间许久无人进来,家具床铺上都布满了一层灰,窦阿蔻拉起床褥抖了一抖,又掸了一遍,舒舒服服地一屁股坐上去,视线刚好就对着房间角落那个巨大的屏风。
这屏风看上去也是奢华之物,金丝镂空处嵌了莹润的夜明珠,使这房间无需照明也有淡淡的一层光亮。
窦阿蔻摸到屏风后面,看到那角落里还放了一个箱笼,里面居然是干净的衣物,这真是准备得太完善了。
虽然窦阿蔻自觉现在身上脏得难受,想换身干净衣服,但到底不敢贸贸然穿上去,拎着衣服在身上比了一比,又蹦跳着去看梳妆台。
傅九辛跟在她后头,不自觉地扬起唇角,直到摸了摸嘴唇才发现自己在微笑。阿蔻总有这样一种化繁为简的本事,世上再大的风浪到了她这里,只要碰到她的笑容,好像就立刻成了一汪柔情荡漾的春水。
比如此刻,她就端坐在梳妆台前,梳着自己有些蓬乱的发髻。怡然自得,那种从容的气魄好像是坐在自己龙凤镇的家里一样。
窦阿蔻都有些怀疑这石室是地下迷宫的设计者为他或她自己准备的了,东西准备得太细致齐全,连梳子都有。
窦阿蔻一时兴起,反正现在他们被困在这鬼地方出不去,她包裹里的清水和食物也尚能支撑几天,便安下心来,索性真正开始寻宝了。
她随手拉出梳妆台的抽屉,一个一个翻找过去,前几个抽屉里都蒙了厚厚的一层灰,无非装了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在最后一个抽屉里,却是满满当当垒了一厚叠的书。
大约因为保存得好,这些书并没有损坏,但捱过了五十年漫长时光的纸张还是泛了黄,翻页的时候发出清脆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翻一片干燥枯黄的脆叶子。
窦阿蔻小心翼翼翻开一本书的扉页,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出声。傅九辛起初还看到她上蹿下跳地自个儿乐,后来见她忽然静下来,也不说话也不动作,以为她碰到了什么涂在书上的毒,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激出了这辈子最大的潜能,身形微微一动,人就已经蹿到了窦阿蔻身边。
窦阿蔻一抬头,瞧见傅九辛,激动地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拉下来:“先生!你看,这就是那个!那个!”
哪个?傅九辛低头一瞧,扉页上用小篆书了几个字:金匮集注。再翻几页,里头画了各式草药图与人体的穴位图,很明显,这是一本医书。
傅九辛在电光石火间猛然悟了。这是那本传说中可解百毒的书,这是一本可以解徐离忍身上旧毒的书,这是一本窦阿蔻找到了以后喜笑颜开的书……
他抿了抿唇角,挑起眉,声音平淡如水:“你很高兴?”
“当——”窦阿蔻那个然字在喉咙口被她吞了下去,她小心觑了觑傅九辛的脸色,悻悻道:“也还好啦。”
说着把那本医书放下,还不舍地摸了摸封面。
傅九辛瞥她一眼,又瞥她一眼,把那书拎起来,淡淡解释道:“拿回去,以后也好治个头疼脑热。”
窦阿蔻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敢反驳半个不字,于是内心一边腹诽着这样的书拿去治头疼脑热也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一边顺从地接受了傅九辛别扭又幼稚的解释。
地下黑暗,无法感知时间流逝,但是却让两人有了大把的时间相处。只不过是一日的辰光,但因为中间相隔夹杂着如此多的变故波折,让这好不容易的重逢显得更为珍贵,即使未来依旧迷雾重重,即使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无人知晓地死在这静悄悄的地下,但在此刻,他们相依相偎,像是一起成长的两棵树,足尖互抵着,根系缠绕着,枝桠拥抱着,是的,是两棵树,而不是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上盛开着一朵菟丝花。
窦阿蔻的肚子准时地报告了现在的时辰,因为她开始饿了。
空旷的石室里她肚子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叫声特别明显,傅九辛看着她一笑,窦阿蔻霎时红了脸,哎呦哎呦,分明已经是夫妻了,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最隐秘的部位都被对方探索过,看到傅九辛这一笑,窦阿蔻居然还会心神荡漾小鹿乱撞,她觉得自己没救了。
两人打开包裹进食,有情饮水饱,好不容易的重逢令两人此刻哪怕是咽糟糠都当饮茶,更何况这包裹里还算是能入口的吃食。
因为不知道会被困在此处多久,窦阿蔻特意控制了食量,只吃了个小半饱。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窦阿蔻正想招呼傅九辛休息,那人就已经不管不顾地吻了上来。
傅九辛在床笫间素来热情,但像这样燃火一般的激情,窦阿蔻却还是第一次感受。他抱得那样紧,甚至勒得窦阿蔻骨骼隐隐作痛,他的索求无度,唇齿纠缠间深深浅浅地啮咬,凶狠得像是要把窦阿蔻吞吃入肚。
窦阿蔻难受地挣扎,但她隐隐地感觉到了傅九辛狂热中悄悄藏着的那一缕惶恐无助和害怕,心一软,顿时什么挣扎都化成了一滩水,只是由着他闹。
情至深处,两人都有些轻喘,傅九辛额头抵着她的,轻声道:“阿蔻,让我抱抱你……”
窦阿蔻的脸红了个透,正待点头,忽然小腹一痛,身子一僵,吃力地抬起头:“我——”

连理枝

“嗯?”傅九辛立刻发觉了她的异样,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哪伤了,啊?让我看看!”
傅九辛紧张得冷静全无,一双手上上下下将窦阿蔻摸了个遍,奈何却没摸到点上。
窦阿蔻只觉得下腹一股钝钝的绞痛,股间有热流在一点点涌出,她并紧双腿,猛然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和到地下时与丁紫苏的那一撞。当时她感觉并无大碍,再加上一心想着要找傅九辛,也没有放到心里去,而今想起来……
她忽然觉得全身冰凉,一种灭顶一般的窒息的感觉汹涌地朝她袭来。窦阿蔻出了一身冷汗,艰难地拉住傅九辛的衣角,蠕动着嘴唇吐出几个字:“先生,孩子!”
傅九辛初时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愣,然后他看到窦阿蔻灰败的脸色和泛红的眼眶,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孩子?”那尾音都带着颤。
窦阿蔻哭出来了:“孩子,先生的孩子、我的孩子!丁紫苏……下来的时候被丁紫苏撞了一下,我肚子好痛!”
她哭得泪水涟涟,既害怕又悔恨,颤巍巍地缩在床上,护着自己的肚子。
傅九辛呆了一呆,突然跳起来,他想去抱抱窦阿蔻,但又怕自己冒失伤了她,手忙脚乱得像一个毛都没长全的青头小伙子。
他遇事从来冷静自持,但到底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何况对方还是他的妻儿,在其他方面可以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一碰到与心上人相关的事物,顿时束手无策主意全无。
他能做的,也不过是笨手笨脚地把窦阿蔻揽到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却不知如何安慰她。
在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绝望感足以让人灭顶,像是溺水之人,睁开眼睛,目力所及皆是茫茫白水;张大嘴巴,带着水草腥气的水一股脑儿涌入胸腔,窦阿蔻几乎都体验到了那种巨大的悲怆和水一同将肺挤爆的痛感。
她在泪眼朦胧中不断的自责,抬头看傅九辛,却被他那双猩红而充满水汽的眼睛震撼了。
她的先生,小时经历了那样的苦难也不流泪的人,和她离别重逢也没有动容过的人,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泪了。
傅九辛声音有些哑:“阿蔻,对不起。”
窦阿蔻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这句对不起本应是由她说的,因为她的大意和莽撞。
傅九辛却还在喃喃,他抱住窦阿蔻,把头深埋进她的怀里,自言自语道:“对不起,是我把你拖进来,是我对不住你……和孩子。”
有的时候,太过激烈的情感无法言说,只能通过眼泪来诠释。
窦阿蔻被傅九辛所震撼动容,但片刻后她就回过神来,现在、此刻、当下,她必须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不能让傅九辛把所有的过错和包袱都一力承担下来,独自吞下所有苦楚。
她像搂住一个撒娇的孩子那样搂住傅九辛,残泪还在脸上,嘴角却已经微微翘起来:“阿辛,你不要怕。我们的孩子不会有事的,不信你摸摸。”
傅九辛吃惊地抬起头:“真的?你可是在诓我?”
其实窦阿蔻内心也很忐忑,她是头一次做母亲,哪里知道孩子到几个月要注意保护,她只感觉到刚才下|身有血涌出,以为是孩子保不住了,一时慌乱之下就失了神智大哭起来。
可那股钝重的绞痛已经过去,现在她一切安好,好似根本没什么事情,于是又略略放下心来,心想大概是她太过小题大做了。
而傅九辛又已经那样问了,到了这个份上,窦阿蔻也只得咬牙先给傅九辛服下一个定心丸,于是柔声道:“是真的。”
傅九辛犹豫了一番,把手慢慢放到窦阿蔻还平坦的小肚子上,窦阿蔻吃痒不住,不由得动了一下,傅九辛的手立刻像闪电般地弹开去,结巴道:“他他他动动了!”
窦阿蔻撑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虽然不怎么懂,可也知道这么点的月份,孩子还没长出胳膊腿呢,她笑道:“先生,那是我在动。”
“啊?哦?”傅九辛像个傻子似的重复,讷讷地收回手,他抬起头来,看着窦阿蔻,眼神柔软。
窦阿蔻觉得刚才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意又涌了上来,眼眶好像又湿润起来,她哽咽着问傅九辛:“先生,如果……如果我没保住孩子,你会不会怪我?”
她别过头不敢看傅九辛的眼睛,心里七上八下。
傅九辛没有丝毫的迟滞和犹豫,堆在他眼角眉梢的那些锋利的刀光此时软成了流动的水,他轻轻说道:“有孩子固然好。可陪伴我走过一生的那个人,只有你。如果非要在两者之间选择,我更高兴看到你平安无事。”
窦阿蔻眨眨眼,低头拂去眼中的湿意。真好,他说他不怪,他说他选择她,和她当初怀着孩子也要执意下来找他时的心情一样。他们都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即对方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然而这样的脉脉温情也没有持续多久,两个人一个是头一次有孩子的母亲,一个是年轻的父亲,谁都不知道窦阿蔻现在这个情况紧不紧急,不知道这孩子在腹中安稳地沉睡着还是已经死去,于是愁云惨雾还是慢慢蔓延开来。
傅九辛抱着窦阿蔻好一会儿,忽然下定决心似的,一下子把窦阿蔻放倒在床上,而后就去脱她的亵裤。
“哎——”窦阿蔻挥舞双手,忙不迭地阻止,她很快明白过来傅九辛的意图,于是更加着急:“别看!”
她这样的小打小闹怎么困得住傅九辛,后者一手将窦阿蔻双手禁锢在自己掌心,而后软声求道:“阿蔻,就让我看看,我看看你伤得严不严重,就看一下。”
窦阿蔻对上傅九辛清凌凌的双眼,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垂头丧气由着傅九辛摆弄,亵裤微微褪下一半,窦阿蔻本来是捂住双眼的,实在忍不住张开指缝,偷偷瞄了一眼,这一眼就让她瞧见白绸亵裤上的一点猩红,尤其的刺眼。
这一眼之下,她心凉彻底。
傅九辛沉默着重新替她整理好衣裳,无声地抱住她,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这一刻,窦阿蔻甚至都感到了傅九辛的颤抖。
这一对无知的父母这一夜过得很不安生,几乎两个人都怀着孩子死去的悲壮心情夜不成寐。后来很久以后,三姨娘听到窦阿蔻无限感慨地说出这段往事,笑得差点儿背过气去,当然那是后话了。
这一夜窦阿蔻是被傅九辛抱在怀里睡了一夜的,他们相拥的姿态令窦阿蔻联想到了别的什么。就像是两棵树,当整个原野与森林都焚毁成了焦土,漫山遍野的鲜花已经凋落成灰,只有他们还相依相偎着,足下紧紧抓着这一方泥土,一起坚韧着往上生长。
因为这件突如其来的意外,原来还带了三分悠闲的被困立刻变成了十成十的困境。窦阿蔻知道再也不能安慰自己说食物和清水还足够,他们还可以继续过着这上天赐予的“二人世界”,她耗得起,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耗不起。
傅九辛显然比她更紧张,他开始每天都出去搜寻逃生的路线,并且不准窦阿蔻和他一起去。窦阿蔻便只能待在房里等他,希望傅九辛能带着好消息回来。
可带回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傅九辛几乎把所有岔路都走了个遍,那张他自己画的地图上被一个又一个的红叉布满,几次碰到机关遇到意外,几次死里逃生,令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穷途末路的困境中唯一的安慰就是他们眼中的对方,只有在深夜里,两人拥抱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心跳和呼吸,他们才能暂时从当下令人绝望的窒息中得到一个短暂的解脱修养身心,第二天再满怀期望寻找出路。
连续三天,傅九辛都没有找到出去的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地下迷宫的设计者心思缜密,从那条阴人路一般的诡异通道就可看出他也擅弄人心,狡兔都有三窟,更何况这么一个精于谋略的人,他是绝对不可能只给偌大的这么座迷宫留一个出入口,傅九辛很笃定,一定有别的出口,只是他还没有找到。
可时间不等人,他们的食物和水已经越来越少了。窦阿蔻只嚷着说近来胃口不好,一口都不肯多吃,连平常一半的食量都没有。傅九辛知道她这是故意节省口粮,让一个有孩子的女人饿肚子,傅九辛简直不能原谅自己,他急得都上了火,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探索已经走过的路,疑心自己没有找到机窍开关,用双手一寸一寸在墙上地上摸过。可也许天要亡人,命定如此,不管他怎么努力寻找,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这一天,他们吃完了最后的糕点,喝尽了最后一滴水,彼此都知道再找不到出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傅九辛半倚在床上,窦阿蔻枕着他的胸口,懒洋洋地把玩着他一缕黑发。
“怕不怕?”傅九辛沉声问道。
窦阿蔻知道他没有把那个怕字后面的死字说出来,大概是不忍挑明,但她心里却很平静,摇了摇头:“不怕。”
到了这个时候,心境反而奇异般地平和起来,前几天那些担忧恐惧焦虑和患得患失都没了踪影,只余下一片静水深流。
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只是有点遗憾。没看到我们的孩子出世。”
傅九辛无言,只有更紧地抱住她。
窦阿蔻想,够了,这辈子能与傅九辛结为夫妻,度过一段静世安好的日子,还有了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出世的孩子,她这辈子就已经够本了,何止够本,还大赚一笔。所以即使上天要在此时收回她的幸福乃至于她的性命,她都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本做到不怨天尤人,平静面对。
也许没有阳光雨露的眷顾和滋润,两棵树终究没办法在荒芜的山野里生长,但只要他们是并肩站在一处,哪怕看着对方渐渐枯萎。她知道,即使他们死后,他们的根茎也紧紧缠绕在一起,不能分离。
最浓重最深入骨血的深爱,到头来也不过是两个人手握在一起,笑着互相对对方说:“好了,我们可以一起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恢恢恢恢恢恢恢恢复更新啦……!

此地有爱三百两 送医书

窦阿蔻和傅九辛并排平躺在床上。这屋内一桌一椅,但凡摆设都力求奢华,除了那架镶了琉璃彩石的屏风外,房顶上也嵌了几颗夜明珠,此刻正与那琉璃金银的光芒交相辉映,将那屋顶照得像是繁星灿烂的夜空。

窦阿蔻安慰自己,哪怕是等死,在如此美景之下,与心爱之人一同共赴黄泉,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她侧了侧身,想抓住傅九辛的手以求个安慰,不料傅九辛忽然腾地一下坐起来,唬了窦阿蔻一大跳。

“先生?!”窦阿蔻惊疑不定地抚着胸口。

“阿蔻,你看那里。”傅九辛的语气有些波动,显露出了他罕见的情绪激动。

窦阿蔻顺着傅九辛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们上方那一方用大块平整的砖石砌成的顶,镶嵌了几颗排列形状奇特的夜明珠。

这……好像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窦阿蔻眨了眨眼,心里纳闷。但她又知道傅九辛不可能无缘无故让她看,于是费了点心思去琢磨那几颗夜明珠,看着看着,眼前看似毫无规律的排列忽然之间成了一个整体,窦阿蔻如醍醐灌顶般顿悟,激动地指着头顶大叫:“我们有救了!”

他们头顶上,正是用夜明珠排列而成的机关图,细看像是八卦阵图,却远没有那般复杂而繁复,但若不仔细去琢磨,一眼瞄过,也就这么忽视了。

生门和出口就近在咫尺,他们却平白错过了这么多天!

窦阿蔻和傅九辛互相凝视。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他们现在算是知道了。

傅先生无所不能,他看了那阵图一会儿,脑中默默地盘算推演,而后转头让窦阿蔻走远一点,只见他暗自提气,在地上跑了几步,就着冲势踩上石桌,足尖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在空中极漂亮地翻转侧身,像一尾身姿灵活矫健的鱼。

窦阿蔻惊叹连连,欣赏着傅九辛的空中表演。傅九辛凌空而起后,单手抓住粗大的房梁,另一手去搬弄那些夜明珠。

不出他们所料,这些夜明珠果然是可以移动的。傅九辛移一颗便端详一番,再去移动另外的珠子。窦阿蔻不懂机窍,在地下仰着头看,只看到那些珠子在傅九辛的摆弄之下渐渐演变成了奇特的形状。

傅九辛把最后一颗珠子移到正确的位置,只听轰隆一声,头顶上严丝合缝的顶板开始颤动,石板摩擦石板的声音令人牙酸。

窦阿蔻捂着眼睛躲避那些纷纷落下来的灰尘和泥土,傅九辛早在机关开启之时就敏捷地躲闪开去,现在也落了地,和窦阿蔻一起等待机关静止。

颤动的轰鸣声过去后,窸窸窣窣落下的尘土在地上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窦阿蔻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到他们头顶上方,静悄悄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两人相视一眼,傅九辛当机立断下了决定:“阿蔻,你先上去。”

窦阿蔻轻功不精,得亏傅九辛在底下用内力送了她一程,才轻飘飘扶摇直上,扒住了那个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