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一润哀叹一声,扯上棉被蒙住头。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积极进取,十八般武艺样样亮出,从十八层地狱一层层打拼上来;另一种人胸无大志耽于现状,不思上进,生活安逸。舒一润无疑属于后者。
温州的夏日更炎热,然而挡不了一众毕业生的热情,穿着厚重学士服站在大太阳底下摆出各种姿势,high到极点。
舒一润拖着程素心找到树荫,瘫坐在地,感叹:“非得捂出痱子。”
程素心红光满面:“大多数人一生只经历过一次,即使日后读到硕士博士博士后,终究大学毕业也只得这么一次。”
舒一润不说话了,等到过个十年二十年,再来回首这一段经历,再酷热的季节也被染上浪漫的蔷薇色。
程素心东张西望,找到校园一棵枝叶繁茂的榕树,指牢树大叫:“舒一润,那棵榕树十分可爱,站起来,我们去拍照。”
舒一润抵死不从:“你去吧。让我歇会儿。”
她坐在树荫下看往来行人,行政楼里走出中年男子,穿短袖T恤,露出两条肥嘟嘟手臂,凸出一个肚腩,头发稀疏地盖不住头皮,腋下夹一个公文包,走起路来颠一颠。没有人去责怪他不修边幅,大家仿佛有共感:中年人就该是这个样子。原来不止女人,男人老起来也是骇死人。但是杜卿格一定不一样,舒一润忽然想,他即使老去,也一定精神矍铄,维持年轻时健美身段,加上儒雅气质,引得少女前仆后继。
看,原来她的工程如此浩大艰难。
舒一润一个人苦笑,忽然有人大声唤她:“舒一润!”
舒一润抬头,讶异:“乔周?”
来人一头浓密黑发,根根直立着,如同刺猬,还在往下滴水,舒一润微笑:“你又洗净头发却不吹干。”
“夏天谁用吹风机,并且我是男生。”乔周笑。
乔周是隔壁临床学院学生,与舒一润在校趣味运动会上认识。彼时有一项无聊项目叫做夹乒乓球,舒一润做裁判,发觉到众选手中有一个男生满头大汗,筷子在手里不听使唤,乒乓球如同有自主意识,不叫筷子夹到,满瓶子乱转。
舒一润默默注视他半日,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教他技巧,他十根手指笨拙,哀叹一声,十分可爱,自此相识,结为朋友。
后来乔周问她:“你为何突发奇想来教我?”
“因为你英俊。”舒一润坦白。
“哗!”乔周为她的直白愕然,隔一会儿,艰涩说,“幸而我有好皮相。”
舒一润微笑,不告诉乔周他有他的好。舒一润曾同另一临床专业男生吃饭,男生津津有味讲起实验课上捞结肠经历,舒一润一口饭在喉咙不上不下,吃下去的饭菜垫在胃里如同石块一般沉甸甸。乔周不一样,他与舒一润在一起,绝口不提人体构造,并且他爽朗,没有医生身上特有的冷硬气质,与他在一起心神舒畅。
同学都知道舒一润与乔周走得近,程素心问舒一润:“可是你男友?”
舒一润诧异:“不不,怎么会。”
有人拿同样问题乔周,换来同样诧异和否定。
于是周围人都说,这俩人来往密切,却非情侣,他们关系,非常人所能理解。
乔周有时候开玩笑,说:“舒一润,做我女朋友吧。”
舒一润说:“你虽有英俊皮相,却没有我所喜爱内涵。”
乔周哈哈大笑,声音嘹亮。舒一润就想,杜卿格从来不会这么笑,他至多微笑,何时何地都温文尔雅,善待所有人。
乔周问舒一润:“你们毕业了?”
“是。立刻便失业。”
“多好,我还余一年要熬,熬出头来也要考研考博,现代医生大抵难当,人类吃太多转基因食物,有些疾病闻所未闻。”乔周抱怨。
舒一润立刻接口:“病人更难当。一个小感冒花去一天时间挂号看病,真正看病时间只得两三分钟,医生永远只说一句话:去化验。”
乔周立刻转话题:“你们预备去哪里毕业旅行?”
舒一润说:“先去附近温州乐园狂欢,再去楠溪江漂流,最后去洞头踏海。”
“哗,真正夏日好去处。”
舒一润问:“你呢?暑假可有充实经历?”
乔周脸上焕发出神采:“我准备做无国界医生。”
舒一润惊叹一声,由衷钦佩他:“好志向。”她想起乔周夹乒乓球的笨拙的手指,握上手术刀时却灵巧极致。
“不,还没实现。暑假我只涉足过西北部偏远山区。”舒一润这才发觉乔周英俊面庞被晒得黝黑。
她从心底赞赏他的伟大:“如何?”
“有些地区甚至无医疗机构。走百十余里地,才能走到一间小小卫生所,贫穷落后,卫生设施极为匮乏。不过治疗一个感冒,当地人奉若神明,十分感激。”
舒一润恻然。
乔周又说:“给我极大感触。沿海地区有众多女性为了眼角一道皱纹脸上几颗雀斑找整容医生一掷千金,在地球另一处地方却有人因为医疗条件的落后死去,呿,令人愤慨。”
“你如同愤怒青年,我们需要接受这个社会的不公。”舒一润安慰。
“呵,我只有这时候才能愤怒了,过个几年,待年华老去,整日里为了一口饭和一平米房子奔波,谁还会关心多少雨林被砍伐建成高尔夫球场,多少动物被杀戮做成皮草衣裳,多少人吃不上饭读不上书。”乔周忽然疲倦。
“也有人一生奉献于环保及慈善事业上。”舒一润轻轻说。
“是,这些人是伟人。”
舒一润忽然惭愧,她至为信奉一句话:青春不荒废也是要过的。其实不过是她一事无成胸无大志的借口。
乔周理解她的内疚:“我们只需做小小平凡事事即可。不穿皮草也不会死去,对不对?”
舒一润感激他的体贴,问:“毕业以后能否继续联系?”
“自然。”
“有了女友知会我一声。”
“呵,是。你呢?可有捕获到那位杜君?”
舒一润忽然沉下脸来,不愿开口。
乔周惊诧,怪叫:“竟然会有男性拒绝你?”
不,他不是拒绝我,他只是不在乎我。舒一润想辩解,然而她只微笑:“这是什么话?”
“男性大抵对貌美女子心软。”
“咦,你们整日与人体构造打交道,我以为你们眼中已无性别之分,居然还对艳光四射的女子有视觉欣赏及眷恋。”舒一润打趣他。
“可不是,多奇怪的生物。”乔周也笑。
“舒一润!”程素心在远处叫,“过来拍照!”
舒一润只得与乔周告别,与众人齐齐拍毕业照,已有人订好了饭店包厢,只等晚上一醉方休。
晚上十分喧闹,几乎人人喝醉,又哭又笑,平日里谁看谁不对眼,今晚通通发泄出来,说出肺腑之言,相视一笑泯恩仇。舒一润自小家里练出的好酒量,幸存下来没被灌醉,程素心却醉了,嘴里嘟嘟囔囔,由舒一润扶回寝室,扎头就睡。
舒一润却精神亢奋,黑夜里想念起杜卿格来。他多日未联系她,仿佛她不过他以往任何一届女友,一旦失宠,旧人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21
21、毕业 ...
班级早联系好了旅游包车公司,第二日兴致勃勃地预备去楠溪江露营。睡袋帐篷等大抵由男生背了,女生提着食用油和小罐携带煤气,舒一润负责提米和蔬菜,众人互望一眼,调笑:“哗,像是生存演习。”
“生存演习哪里有这么好条件,更为艰苦。”
说说笑笑,就到了车子旁。是一辆豪华商务大巴,设施十分地完善。
舒一润目瞪口呆,惊讶道:“程素心,我们班班费几时如此富余?出手如此阔绰?”
学校在郊区,大抵都是私人所办的旅游公司,学生租车,往往都是破旧依维柯,坐在里面窄小逼仄,也有过收了钱却不发车的事故,因此豪华大巴,简直像是虚幻。
程素心也一脸惊讶:“我并不知情。”
“舒一润,程素心,姑娘们上车喽。”生活委员满面红光,在车门处招手。
舒一润只能提着满手东西登上车,正准备与程素心一同落座,忽听有人叫她,极为熟悉的声音:“一润。”
舒一润不做声,等内心震撼平复,问题一箩筐,挑了一个最简单的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陪你。”杜卿格坐在车最后位,微笑着看他。
哗,荡气回肠。简简单单两个字,胜过情话无数,舒一润想。
生活委员讶异:“舒一润,你认识杜先生?这回全靠他提高我们出行待遇。”
周围同学早看出端倪,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善意地笑。
舒一润脸孔涨红,一片火热,庆幸这次出行并没有老师参与。
程素心笑嘻嘻把舒一润往后面推:“过去。”
更有年轻大胆的女同学窈窕地走过来,笑道:“杜先生?等你与舒一润分手,请通知我一声。”
舒一润抗议:“喂喂。”
女同学咭咭笑起来,朝他们一摆手,又走了回去。
舒一润直到在位置上坐定,仍无法置信:“你不用工作?”
话音刚落,白千张电话已经打到:“舒一润,你知不知道杜卿格在哪里?”
舒一润张大了嘴巴,看到杜卿格用口型无声地说:“不。”
白千张继续说:“他前日打电话问我你们毕业安排,今日便失去踪影,积压了一堆工作未做,统统丢给言陌。”
舒一润只得说:“我不知情,他并没来找我。”隔一会,觉得实在有些愧疚,又轻轻问:“姐夫怎么样?”
“气急败坏。”白千张叹,“请你若有他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自然。”
舒一润挂了电话,深深凝视杜卿格,半日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杜卿格微笑:“一润,我最不希望听你对我说‘谢谢’。”又说,“毕业了作何打算?”
舒一润怅然:“不知道。现代大学生太廉价,想找一份工作先稳定下来,也许日后会继续深造考研,获得更高履历。”
“我可以替你介绍。”杜卿格诚心邀请她。
舒一润骇笑,她若愿意接受杜卿格帮忙,她大可做一朵攀附于他的菟丝花,有宝马香车,住在豪宅里,每日睡到早上十点,醒来喝一杯橙汁,躺在柔软沙发上看一天杂志,是多少在都会打拼的女性梦想,舒一润有一点受诱惑。
然而她很快摇头:“不,我自己可以。”舒母从小的教育,女性要经济独立,到今日看来,真是至理名言。
杜卿格也就笑笑不说话。
车在一个小时后到了楠溪江,舒一润问:“你可有预订酒店?”
“不。我有睡袋。”杜卿格回答。
“啊。”舒一润又惊讶,“你与我们一同?”
程素心带头起哄:“欢迎欢迎!多一个免费劳动力!”
他倒很快与同学打成一片。
楠溪江边不止舒一润他们,一早有其他毕业班扎营,班长找到一片柔软草地,分配任务:“男生搭帐篷,女生做饭。吃完中饭各自散开活动,傍晚时集合归队。”
众人立刻分头行动,杜卿格掳起袖子,与男生一同半蹲着摆弄帐篷支架,女生就垒了几块鹅卵石,架起锅来焖饭。
舒一润与程素心一同煲一锅汤,程素心看到舒一润眼神一直看牢杜卿格后背,打趣:“思情郎?”
舒一润坦白:“是,他就在我面前,可是我还是思念他。”
“呦。之前是谁同我抱怨某人薄情?”程素心做大惊小怪状。
舒一润微笑,这样的荡气回肠,心里立刻原谅他大半。
程素心又压低了声音:“嘿,你们有否……,他能力如何,嗯?你明白的。”
舒一润恼怒:“喂喂,有这份闲情逸致,不如想想如何做简历。”
程素心哈哈大笑。
笑声惹得杜卿格回过头来,与舒一润视线相触,就朝她微笑,真真是赏心悦目。
汤煮沸时,有班上男同学提了塑料袋过来,虚心向女生请教:“这个笋怎么烧?”
舒一润探头朝袋里一看,与其他女生哈哈大笑:“这不是笋,这是茭白。”
男生“啊”了一声,羞赧的挠挠头:“这茭白怎么烧?”
女同学七嘴八舌,这个说切丝,那个说切片,忽然杜卿格也走过来,兴致盎然:“切丝,可有豆腐干丝与肉丝?若有,炒在一起,味道就很好。”
“哗。”程素心感叹,“杜先生还会做菜?”
“只会几道小炒。”
程素心手肘撞撞舒一润:“舒一润,真被你捡到便宜。”接着起哄,“舒一润最喜欢吃茭白了,对不对?”
周围同学善意地一阵哄笑,体贴走开去,留给他们空间。舒一润不禁脸红,看杜卿格倒油切菜,心里最后的埋怨和自怜也消散不见。
吃完饭大家去楠溪江漂流。
岸边的浅水清可见底,有一尾尾灰色小鱼灵活地游行。舒一润仿照别人,撩起裤腿下水捉鱼,小鱼轻巧地在脚趾间穿行,滑溜如泥鳅。
杜卿格也下水替舒一润捉鱼,薄薄白衬衫因为汗水和溪水被浸湿,贴在他骨架身体上,十分诱人。
“嘿,”他忽然直起腰来,“捉到了。”
舒一润探头去看,他掌心掬起的一捧水里,一尾细长的鱼甩着尾巴游动。
程素心也凑过来,笑说:“啧,舒一润,简直叫人羡慕死。”
舒一润微笑不做声。
到了夜里,气温骤降。对面扎营的另外一个毕业班过来告诫:“晚上最好有人守夜,已有几个班晚上东西被偷了。”
班长发挥绅士精神:“男生分两班轮流守夜,美女们自可安睡至天明。”
立刻有女生叫起来:“男女平等,我愿意守夜。”
“固执的女权主义。”大家笑成一团。
杜卿格也笑,自告奋勇和男生一起守夜,已经融入团体。
舒一润一早钻入睡袋里闭眼睡觉,同帐篷的程素心过了十分钟就睡着,轻微地开始打鼾。舒一润辗转反侧,帐篷又闷热,索性挪出帐篷外。
杜卿格正与一帮男生打牌消磨长夜,有男生看到舒一润,拍拍杜卿格肩膀示意,后者扔了牌走过来。
“为何不睡觉?”
“地太硬,里面太热,外面凉快。”舒一润沉吟半晌,决定说实话。
“小心草地里蚊虫。”杜卿格说,从袋里翻出蚊香。
舒一润不去答话,仰面躺在地上,感慨:“哗,有星星,我已许久未见过星光。”
“都会夜里霓虹太绚烂,遮住星光了。”
舒一润转头看到杜卿格包里野外生存用品样样具备,“咦”了一声:“你似是很有经验。”
“我几年前曾徒步旅行过,有过类似体验。”
舒一润张大嘴巴,半晌揶揄他:“大叔,我没想到你也热血年轻过。”
杜卿格苦笑:“我不过二十七岁,你何苦奚落我。”
舒一润自睡袋里伸出手来,他们紧紧相握,谈天观星。
第二日舒一润醒来,完全记不起昨夜是怎么入睡,环境不好,身子麻了半边,可是心情舒畅无比。
女同学在锅里用筷子煮挂面,当做早饭吃,舒一润去溪边漱了口,用湿巾擦了脸,找到杜卿格。
“我们回去休整一日,明日出发去洞头,你可与我们一起去?”
杜卿格略带歉意:“不了,我须回去工作,否则言陌会追杀上门。”
“啊。那么不留你了。”
“是否失望?”
舒一润不正面回答,只说:“若你说与我一起去洞头,我会欢呼一声举高双手。”
车载了一大帮人原路返回,舒一润与杜卿格在学校门口依依不舍告别。
回了寝室,程素心惋惜:“舒一润,你不留住他,大大失策。”
“不,他能陪我去楠溪江,我已心满意足,死而无憾。”
程素心骇然:“有没有这么夸张?”又叹息,“爱情果然不明智。”
她们洗漱休整,早早熄灯入睡,第二日便全班出发去了洞头。
白天逍遥地泡在阳光海水里,晚上大啖海鲜,舒一润对程素心说:“理想生活大抵如此。”
程素心一边照镜子一边跺脚:“这才不是理想生活,你看,我皮肤一个下午便如同黑炭,多少面膜也补不回来。”
舒一润哈哈大笑,这倒是,海边日光毒辣,她也是一身阳光色,同班同学甚至有人晒伤蜕皮,可是这样的生活还是舒服美满,让人懒洋洋一动不想动。
三天两夜的洞头之旅后,全班打道回府,就算是正式毕业分离了。
相聚四年,各自回去大江南北,临别前纷纷调笑:“若以后发达了,别忘记老同学。”
程素心对舒一润扮鬼脸:“以后若嫁给杜少,请你让我做伴娘,介绍我认识伴郎。”
舒一润没有说出来,这一天也许永远不会到。
22
22、办公室小妹 ...
兵荒马乱的毕业以后,各奔天涯。
舒一润回了家,倒头就睡,第二日清醒,看到手机上未接来电,是杜卿格和白千张的。
她先回拨给白千张。
“舒一润,你可有找到心仪工作?”白千张劈头就问。
“尚无。”
“那么你在家里?可真舒适。”
舒一润苦笑:“不,亲戚朋友来电,闲聊一阵后大抵会问到儿女情况,次次需要费唇舌解释一番自己未来打算。你看,分明是平日无来往的亲戚,非要站在高处对你指手画脚,仿佛他们是谁谁谁,必须要向他们汇报自己理想,好让他们有置喙余地。”顿了一顿,又说,“且父母总爱说谁谁谁的儿女找到了怎么样的工作,白千张,这可并不舒服。”
“那么我是幸运的?自毕业后便嫁为人妇,吃穿用度皆不愁——其实你也可以,杜卿格也有让你坐吃山空的资本。”
舒一润微笑着不说话。白千张固然幸运,可轮到她舒一润,却未必有如此福气。
“对,我此番是要替杜卿格做说客,他有意让你进公司实习。”
“不——”
“安静下来,请听我说。他公司此时确实在招人,但实习生待遇低,且要转正需要付出极大努力,他只说让你先找份工作实习,并没有说动用私权将你转为正式工,能否留下,还看你自己努力。你自尊也得以保全,这样可好?”
舒一润哑然,杜卿格将她看得太透彻。
她拨电话给杜卿格,那头正忙,纸张翻动声,低语交谈声窸窸窣窣,舒一润即时道歉:“我稍后打来。”
“不碍,你等我一会儿。”杜卿格声音平和而温柔,过了片刻,喧嚣离去,安静下来,“好了。白千张有否和你说实习的事情?”
“是。我正是来回复你的,我愿意去。”
“好。那么请你明日来人事部应聘。”
舒一润切断电话,舒一口气,她若再拒绝,就是矫情。自尊,自尊又算什么?她在心里轻轻对自己说。
第二日她问白千张借了套装,踩一双高跟鞋去应聘。这家公司的HR以面试时犀利刻薄的提问出名,一早有初出社会的大学生被问至哑口无言甚至红了眼眶,舒一润心里忐忑,出乎意料的是HR却并无为难她,只例行问了几句便放行。
舒一润知道大概是杜卿格在打点,只得面上堆笑,跟着前辈学习如何使用复印机和传真,闲时想顶楼总监办公室里杜卿格在忙什么,舒一润觉得能与他在一幢楼里已是足够,这样一早上便过去。
公司业务忙碌,办公室里女长辈们伸一个懒腰,抱怨腰酸背痛,各个拿了杯面预备去茶水室泡了权当午饭。
舒一润即时开口:“我要下楼买饭,要不帮你们带饭?”
立刻有人笑道:“小舒,不麻烦你吗?”
“不麻烦,我本来就闲,也只是举手之劳。”
办公室里欢呼声此起彼伏,有人说:“一早就吃厌了杯面,看到想吐。小舒,我要楼下正记的牛腩煲仔饭。”
“我要正记的海鲜粥。”
“我要……”
舒一润忙不迭拿笔记了,正要出门,有人提了小坤包赶上来:“小舒,等等,我与你一起去。”
是办公室里资格较浅的芳姐。
“芳姐。”舒一润点头。
“叫我名字吧,我还担不起姐这个字,不像别人……”她与舒一润一同搭乘电梯下去,一路絮絮讲起办公室各人恶习,谁与上层有暧昧,谁是上层的什么亲戚,谁工作懒散只会占别人功劳,说完,补充一句,“我不是挑拨是非,只是你刚刚来办公室,也不知根底,作为前辈,提点你几句。”
舒一润只微笑不说话,最多开口搭话一句:“是吗。”
她看穿芳姐此人,只会与旁人说别人阴暗面,若能挑起新人与旁人的争执,她就隔岸观火,至为快意。和这种人比起来,她更为欣赏坦率之人,看你不顺眼,当面泼你一杯茶水,再鞠个躬重头再来,至少心思坦荡。
她们走到正记,看到另一行人从旁边VIP专用电梯出来,其中有杜卿格,与随行之人握手告别。
“是M公司的代表。”芳姐凑到舒一润耳边低语,又说,“那个最帅的,是公司艺术总监杜少,未婚单身,身边女友一月换一张新面孔,极品男人。”
舒一润诧异:“如此花心还称之为极品?”
芳姐耸耸肩:“有钱且英俊者本就不多,薄情值得原谅,当他一月女友也足矣。小舒,你看他的气质和风姿,直叫人三月不知肉味。”说着,做出一副花痴状。
舒一润骇然,竟不知杜卿格炙手可热势绝伦到如此地步。
这时,杜卿格看到舒一润,几不可查地朝她微笑,很快又转过头去,舒一润这才察觉到杜卿格工作中竟六亲不认,心里怅然,然而怅然之余又觉欣喜,她也不希望杜卿格公私不分,在公司里大刺刺过来拍她肩膀:“一润。”惹得她成为全公司八卦新闻焦点,流言几月不散。
舒一润提了大袋小袋,一进办公室,有人扑过来深深吸一口,夸张感叹:“哗,一润你是救星,这煲仔饭香味拯救了我,不然不知该如何应付下午繁忙工作。”
芳姐这时放下坤包和饭盒,说:“我去趟洗手间。”
她一走,就有人过来问舒一润:“她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向我介绍了公司运营状况和部门组成。”
来人松一口气,斟酌词句:“小舒,你刚来不知道,她,她喜爱八卦。”
舒一润脸上微笑,心里叹一口气,不过才来办公室一天,一介小小实习生也被拖入办公室帮派,这不是她理想中的工作。
傍晚舒一润下班,芳姐刚好与她一趟电梯,哀叹:“回去又是一个人,叫外卖吃汉堡比萨,我已许久未吃家常菜了。”
舒一润随口说:“回父母家,妈妈做的菜总是最香的。”
芳姐黯然:“我家不在本地。”
舒一润“啊”一声,自知失言,脸上火辣辣。
芳姐自我解嘲:“都说杭城是最具幸福感城市,照我看来,房价高、消费高、收入低,是最不幸福城市还差不多。湖光山色又怎样?日日为了一口饭打拼,哪有闲钱闲时欣赏风景?”
舒一润点头同意,心里恻然,觉得自己已是幸运,没有机会体验离乡背井在外地打拼的苦楚,对芳姐的厌恶少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