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宵宵面色变了,咬住下唇,在柔软嘴唇印下一个血痕,半晌道:“你认识他?”

“杜卿格认识。”

“我们……”

“你最好别对我说,你们都姓梁,你们是父女。”舒一润毫不客气打断她。

“这是我私事。”梁宵宵逞强。

舒一润态度忽然松弛:“你很明白他为何你与你在一起。”

“因为我年轻,而且长的不错,我很知道。”

言尽于此,舒一润也就不说话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她不是梁宵宵父母姐妹,没有义务苦口婆心,为着不懂事女儿泫然而泣,白头发也飘萧几根。

两人吃完饭,彼此缄默,戳破这一层关系,再亲厚的姐妹也生出隔膜,何况萍水相逢陌生人。舒一润自收拾了东西,搭电梯上顶楼。

电梯门一开,她低头往外走,外面正有人等电梯,忽然叫住她:“舒一润。”

舒一润讶异抬起头,看到麦承方,对这个曾经极为短暂的男友生出尴尬来,讪讪打招呼:“麦承方。”

麦承方打量她几回,微笑:“你气色很好。”

世上总有这么几种人,和你处于敌对与友好之间,偏偏你又与他或她曾经做过情侣、夫妻、姐妹、密友,多多少少知道对方脾性,自以为有这资格来评价你失去他们以后的生活。若过得失意,幸灾乐祸嘲笑;若过得更好,赞叹一番,固然有诚意,却也带酸。

幸而麦承方还未到那个地步,他秉性爽朗:“舒一润,我下月即可回原来医院,带薪实习。”

舒一润诚心说:“恭喜你。”

麦承方一定会成功,他深知学习是战胜出身的唯一道路,迫不及待要摆脱贫穷。舒一润知道,麦承方这个名字,不出一个星期,就会自脑海里剔去。

麦承方凝视她:“你与杜先生可好?”

“尚可。”舒一润不把话说满,以免日后留下被人嘲笑的把柄:哈,你看,这么浓情热烈,到头来也不过劳燕分飞。

麦承方点头:“祝你们幸福。”

两人擦肩而过。

舒一润走到统感训练室,这可能是整所医院里最为敞亮叫人舒适的地方。六十几平米的空敞房间,铺着厚地毯,墙壁四角都用海绵包住,防止孩子撞头。南面一面墙壁都开了窗,光线照进来,让人心旷神怡。

接待她的是两个中年女医生,面貌和善。舒一润来的早,孩子还没有来,医生带她参观器材室和测验室。

她问:“老师,我们这里收的儿童,是否是多动症、孤独症和精神发育迟滞?”

“不,我们只收多动症儿童,他们的智力并无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舒一润松了一口气。她大二时曾跟随学姐在温州一所私办康复中心做义工,这个康复中心收留孤独症和弱智儿童。一个狭小房间,一群面目呆滞儿童,面孔宽敞,眼睛却只狭长的一条缝,鼻子下挂下鼻水,呆呆的从不叫人。舒一润陪伴一个女孩一整天,陪她玩逗她笑,她却仿佛从不认识你,从未看见你,情感淡漠的让人心凉彻底。他们的父母站在一旁,面色凄惶愁苦。对待这样的儿童,需要付出极大的耐心和宽容,舒一润只去过一次,日后便再无去过,她自认不是救治世人的料。

不一会儿便有孩子自走廊里奔跑而来,看舒一润一眼,老气横秋地对两个女医生说:“又来了一个新姐姐。”

舒一润朝她微笑,那孩子大概害羞,低了头跑去器材室拿来滑板,小小身体伏在上面,自动自发开始训练。

训练室的工作比心身科轻松许多,每日只需帮孩子记住他们训练次数,做他们助手,帮助他们训练。有的孩子调皮,欺生,故意在扔球时将球扔出很远,哈哈大笑看你去捡球。

更多时候工作清闲,两个医生便说些近来发生的事,讨论主持人发型、明星服饰,到了下午四点半,便可以提前半小时下班。

杜卿格守在训练室门口,对她说:“让我来送你回家。”

舒一润骇笑:“不不,我有自行车,我可以骑回家。杜卿格,我与你交往的女性皆不一样,我不想附属于你。”

杜卿格微笑:“你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舒一润固执,执意自己骑车回家,七八月的盛夏恶名昭彰,阳光照下来淫威不减,舒一润骑的面孔油光光,额头流下汗,流到眼睫处咸津津的睁不开眼。杜卿格也不拦她,开了车慢悠悠地跟在她后头,惹得她更加恼怒。

女孩越在意,上天大抵就越让她在心属的男子面前出丑。舒一润骑到一半,忽然踏脚不动,她停下车来,才看到链条掉了。

她蹲在脚踏车面前欲哭无泪,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我来接手。”

是杜卿格,下了车来,浑身清爽,却蹲在一台脚踏车前面摆弄链条。

舒一润诧异,舒父舒母自小培养她独立精神,她一向习惯照顾自己,有时甚至反过来照顾表姐白千张,从不知道被照顾是那样舒服。杜卿格仿佛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刹那间摆平一切。

舒一润喃喃:“你真能干。”

杜卿格满手都是黑色机油,笑道:“我能做什么呢,我不会琴棋书画,说不来甜言蜜语,你又对我的金钱不屑一顾,我只得替你摆平这些生活细节。”

“可是最恼人的也是生活细节。马桶堵了,电灯泡爆了。我以为你不会体验这种凡尘俗世苦恼。没想到你居然会装链条!”

“我并非生下来就是开车的,我大学时期,至爱骑一辆山地车满城市跑。且我是男人,家里电灯泡爆了,难道让我去专门找物业?自然是自己买一个拧上去。”

舒一润想象杜卿格少年时的模样,不禁微笑,对他更加怜惜几分。

“好了。”他站起来,偏头示意舒一润自他兜里拿手帕。

舒一润靠近他身体,顿时觉得心跳起来,连忙拿了手绢给他。机油粘稠,擦不干净,他尽力擦了许久,手绢已经一块一块的乌漆麻黑,他便走几步,扔到垃圾箱内。回头对舒一润说:“上车吧,还是执意要骑车?”

舒一润摇头:“不了,请你送我。”

杜卿格笑笑,回头将舒一润脚踏车扛至后备箱。那块被丢弃的手绢,没有完全扔进去,露了一角在外头,舒一润趁杜卿格转身看不到,抽出那方手绢,若无其事塞进书包,朝杜卿格微笑:“那么劳烦你了。”

坐进车里,舒一润才发现车内挂饰已由以前的中国结换做她最爱的蜡笔小新,不由得爱不释手。
这时听杜卿格说:“一润,让我请你吃晚饭。”

舒一润略有犹疑,只听杜卿格叹:“一润,我知我是惯犯,前科累累,让你如此不自信。凡事只疑心我将你当以往女伴一样对待。从今以后,请放下心来,你与她们,是不同的意义。”

舒一润动容,立时答应:“好,你请我吃晚饭。我要吃水煮牛肉。”

吃完晚饭,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杜卿格送舒一润到楼下,幽暗车厢内,他拿出一样东西:“给你。”

 

 


18

18、伤口 ...


杜卿格手掌上躺了一个小小物件,舒一润凑近去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啊”了一声:“是否是同心锁钥匙?”

“是。那日你要我陪你去锁,我没有放在心上。做了个样子,其实没有扔。”

“你预备等我找到小男朋友,再把钥匙还我?”舒一润生起气来。

杜卿格轻轻说:“这次交给你,你来扔。”

“不,扔了不足以过瘾,我恨不得将它溶成铁水。”舒一润咬牙切齿。

杜卿格好涵养,笑看舒一润满面仇恨,如同对待阶级敌人,扔进路旁下水道阴盖空缝里,这才长舒一口气。

舒一润回过头来,犹豫是否要请杜卿格上去坐一坐。

中国语言博大精深,将多少尴尬和腌臜都巧妙隐藏在平凡字眼后面。

譬如:“上去坐一坐?”这成年男女间至为暧昧的邀约,说出来的字数一个手也数的过来。

舒一润踟蹰半日,终得开口:“要上去喝杯茶吗?”停一停,又急急忙忙补充,“我一个人住。”脸孔已经涨红。

杜卿格深深凝视舒一润,她仿佛已有牺牲觉悟,做好献身准备,眼睛亮闪闪,倔强里却又隐藏恐慌,他不由心生怜惜。

杜卿格微笑:“不要邀请一个成年男子入室喝茶,即使是我也不行。一润,我爱护你甚于你自己爱护自己。”

舒一润动容,心里欢喜起来,欣喜之余又为自己龌龊想法羞愧,几步跑上楼,当夜梦里也笑醒。

那块手绢浸在水里,油脂一点不散。舒一润用尽办法,毫无进展,第二日带去干洗店交给专业洗涤人士,拿回来时驼色绢面上只留了一点点灰色印渍,到底是洗不干净了。舒一润却心满意足,小心翼翼折叠起来,谨慎收好,放进贴身口袋,如同得到至宝。

这一日统感训练室来了一个新伙伴,家长介绍说小名叫胖胖,医生诊断为小儿多动症,需要做三个疗程的统感训练。

男孩子十分胖,叠了双下巴,眼睛被面上的肉挤成细细的一条缝,不住地在母亲腿旁扭动,见舒一润打量他,扮了一个歪嘴斜眼鬼脸。

母亲便说起平日生活中孩子调皮好动之处,一时将菜油倒上地毯,一时扯着窗帘当爬树,已被老师请去学校多次,建议退学等。说到自己辛酸处,红了眼眶落下泪来,犹拉着医生絮絮说个不停,仿佛开记者招待会,把自己隐私生活全数曝光。

舒一润默不作声,带了胖胖去器材室拿器材,却听他嘟囔一句:“这么烦。”脸孔皱了起来,做出狰狞厌恶模样。

舒一润悚然一惊,半日才明白孩子指的是他母亲,心里立刻恻然。

医生将胖胖交给舒一润带,只见他如同泼猴,满天满地乱窜,舒一润去一趟厕所,回来就要挨间挨室去找,一个项目半日还未做完,半哄半威胁的逼他做完,舒一润已经筋疲力尽。

傍晚,胖胖还未做完全套训练。带了他走,他赖在地上撒泼,母亲一副束手无策样子,呆呆地立在一旁。

舒一润看不过去,堆起笑脸把小男孩拉起来,两只手去呵他的咯吱窝。小男孩咭咭笑起来,想躲却躲不过,着了恼,抓了舒一润的手臂一口咬住。

舒一润惊叫一声,甩也甩不掉,小孩子下口不知轻重,两个医生去拉,他咬得越发起劲,半日方松了嘴,脸上幸灾乐祸地笑。

他母亲立在一旁,讪讪说:“小伢儿没数账。”带了孩子就走。

舒一润又气又恼,手臂上一圈牙印,渗出血来。在水龙头底下冲了,拿纸巾印去血渍,还隐隐作痛。

两个医生低声嘀咕:“不识相。”停一停又说,“小舒,你提早下班吧,去处理一下伤口。”

舒一润点头,与医生道别,走出训练室门口,按了电梯钮,门一开便见到杜卿格白衬衫。

她惊喜:“咦。”

杜卿格也讶异,随即微笑:“心有灵犀。”

舒一润笑逐颜开,走进电梯,问:“可是来接我回家?”

“是。”

“简直做尽俗世中之俗事。”

“是。”

他们相视而笑。

电梯到了五楼,走进人来,杜卿格伸手把舒一润拉到身侧,碰到她胳膊,她忽然轻轻叫出声来。
杜卿格吓一跳,放了手盯住舒一润,舒一润却将手臂背到身后去,若无其事微笑。

他们上了车,杜卿格看住舒一润:“给我看。”

“什么?”

杜卿格却已强硬拖过她手臂,看到牙印上干涸的细小血珠时,忽然缄默。

舒一润解释:“孩子淘气,和我闹着玩。”

杜卿格面色难看,舒一润却忽然盯住窗外,吃惊:“噫,竟是他们。”

窗外正是胖胖和他母亲,面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与胖胖面貌五分相似,应是孩子的父亲,一家三口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手指到对方鼻子前头,互相指责谩骂,将孩子的毛病并缺点统统推诿到对方身上,进而发展至肢体语言,一个孩子夹在中间被不断推搡。

舒一润心里最后一丝不快也散去,忍不住叹气:“这样的家庭,孩子要恢复正常简直是奢望。”

杜卿格不理睬她,自顾自说:“一润,你应该懂得保护自己。”

“何必与孩子计较,且任何人见到他们家庭情况,皆会认为他们所作所为都是情有可原。”

杜卿格忍不住叹气:“你如同孩童,我一日不注意你,你一日生出事端。”

“那我甘愿天天被咬,只要你能天天注意我。”舒一润立时调皮。

杜卿格终于松弛下严肃态度,摇头失笑。

“回去记得处理伤口。”

“呿,又不是恶犬,何必费心处理伤口。只需回去睡一觉,第二日皮肤就重新生长。”舒一润不置可否。

“有万种疾病通过血液传播,也许那孩子正口腔出血。”

“家里没有药棉与碘酒。”舒一润找借口。

杜卿格沉默,忽然打了方向盘换方向。

舒一润注意到路旁陌生景物,问:“去哪里?”

“我家。”

舒一润狂喜,定定神:“留我过夜?”

“不,替你处理了伤口后,我送你回家。”

不要紧,慢慢来。舒一润失望之余,安慰自己。

杜卿格家住十九层顶楼,电梯一层层坐上去,像是从人间升到云端。

门打开,舒一润迫不及待探头进去,赞叹:“真漂亮。”

客厅空荡,只几组沙发并玻璃茶几,装潢简约。

舒一润贪婪环视周遭一切,杜卿格用过的水杯,杜卿格倚过的靠垫,杜卿格翻过的杂志,就是他用过的一支笔一块橡皮,都是好的。

杜卿格拿了药箱过来,半蹲下来,拖过舒一润手臂,棉签蘸了碘酒,轻轻压在伤口上。

舒一润立时倒吸冷气,龇牙咧嘴。

杜卿格看她一眼,明知她故意夸张,手下还是放轻了力度。

舒一润看他专注模样,剑眉形状美好,长卷睫毛如同小扇子,抬眼时一掀,十分漂亮。领口大敞,袒露出一片胸膛,引人遐思。

舒一润出神地盯着看,诙谐地说一句:“秀色可餐。”咽了咽口水。

杜卿格手下用力,棉签重重地一涂,舒一润立刻痛叫出声,只听他气结:“你太会调戏男人。”

“不,我只调戏你。”舒一润正色。

他们处理完伤口,两人腹中皆饥鸣作响,杜卿格征求舒一润意见:“想吃什么?”

舒一润眼睛滴溜溜转,半晌说:“你。”

“出门百步有面馆,做得十分地道,给你做一碗笋丝云吞面如何?”杜卿格不搭理她,他早洞悉她会有如此荒唐回答,替她拿了主意。

舒一润点头,杜卿格替她选的,即使是鸩毒,她也心甘情愿饮尽。

杜卿格看出她工作一天后的疲态,体贴地替她倒杯水放在面前,拿了钥匙出门,在玄关叮嘱:“我很快回来。”

面馆生意兴隆,做一碗面要排队取号,杜卿格半日后方提了两碗面回到家。

开门却是静悄悄的,一丝声响也无,也没人迹踪影。

杜卿格讶异,以为舒一润已自行离去,沙发上她的书包却还在。

“一润?”他放下面试探地问。

无人回应。

他环视周围一圈,忽然恍悟,走到卧室门前,轻轻转动把手进去,舒一润蜷缩如同虾米,侧躺在他床上。脸孔埋到枕头里去,双手紧紧抱住他被子,鼻息绵长宁静,酣睡如同婴儿。

 

 


19

19、一语成谶 ...


舒一润半夜醒来,觉得多年从未酣睡得如此香甜,仿佛多年夙愿一朝得偿,几乎感动得泪盈于睫。她将被子捧到鼻端深嗅,幸而杜卿格虽然多情,却不至于将自己住处也染上浪荡色彩,并没有女人香水味,更不会每件衬衫都是不同的香水味。

客厅里亮着灯,舒一润赤脚走出去,看见沙发上薄毯滑落在地,杜卿格只穿一件棉质家居服,在厨房斟热水喝。舒一润仿佛魔障,轻轻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他腰身。

杜卿格缄默不语,不推拒,但也不迎合。舒一润执拗地将他扳过身来,看到他美好侧影在昏黄灯光下十分性感,不由得踮脚吻上他光洁下颌,渐而寻到他柔软湿润的唇,穷凶极恶覆上去。

隔着夏日薄薄衣衫,两人体温灼热熨帖,杜卿格胸膛起伏,任由舒一润肆虐,最终却轻轻推开她,只说一句:“不早了,睡吧。”

舒一润盯牢他,步步紧迫:“你不要我?”

呵,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自尊,她都抛到身后去,只为了眼前这一个人。

她和白千张讲起这件事,被白千张怒斥。

“你真是……”

“是否觉得我下 贱?”舒一润接上白千张说不出口的话。

“不,你只是没理智。”

“如果有理智,谁还会爱?为了一个人辗转反侧,以为他就是全世界,在一起了以后又互相勾心斗角,计较谁爱谁比较多。结婚了以后,撑起一个家的洗熨煮琐事,大好年华都虚耗。你看,如果有理智,谁会这么蹉跎自己的光阴?”

“说得对。”白千张赞同,又问,“那么,你们究竟……”

“没有。他说:‘一润,如果是别人,我却之不恭,但你不可以。’”舒一润怅惘,“有什么是她们有的而我没有的呢?”

白千张诧异:“难道你不为此觉得欣慰?这表示他尊重你,愿意对你负责任。”

“不,我觉得恰恰相反。”

白千张沉默,谈话戛然而止。舒一润此时收敛笑容,深深叹息。

过了几日,杜圆舞被准许出院,杜氏兄妹特地上楼到儿童统感训练室向舒一润告别。

杜圆舞穿白色丝裙,一把黑漆漆头发披在脑后,如同小精灵。

舒一润真诚地说:“圆舞,上天给你漂亮的面孔和身段,你更要爱护自己。”

杜圆舞点头:“你也是。”

舒一润转向杜卿格:“你呢?是否回去工作?”

“是。”

“那么日后见你是否要预约?”

杜卿格讶异:“不用。我会日日接你下班。”

舒一润笑笑不说话,看着两人告辞身影,浑然不觉身后站了训练室的医生,转头才大吃一惊。

“李医生。”

医生微笑:“男朋友?”

舒一润硬着头皮点头,在工作时间被上级看见与男友闲聊天,并不是愉快的经历。

幸而医生不在意,这样年轻美好的恋情,即使在街头拥吻,也只会叫人赞叹一声。她听到了杜卿格最后那句话,揶揄舒一润:“以后下班有护花使者了。”

舒一润微笑着沉默,不,她不这样认为。

一语成谶。

这日下班后,舒一润在医院门口等了许久,始终不见杜卿格的宾利。

她拇指按在通话键上,最终没有拨出杜卿格号码,若无其事搭公车回家。

一刻钟后,杜卿格电话打来。

“一润,抱歉。公司有应酬,脱不开身,你能否独自回家?”

舒一润笑:“没问题。”

电话那头杜卿格仿佛松一口气,叮嘱了几句便切断电话。

他说“抱歉”,她说“没问题”,多好,皆大欢喜。

梁宵宵电话随即追来,舒一润有些诧异,自从那件事以后,她与梁宵宵已无联系,但还是接起了电话。

“舒一润,我看见杜卿格了。”梁宵宵开门见山。

舒一润按住额头,多想切断电话,但是梁宵宵不依不饶。

“他被我撞见,身边伴随一个穿鲜红衣衫的艳女。”

舒一润沉默,梁宵宵此次,固然有诚意让她警惕,更多的却是报复她与梁总的不堪被舒一润撞见,定要出这么一口恶气,方觉得心理平衡。

舒一润只得说:“谢谢你,我知道了。”

梁宵宵心满意足挂电话。

舒一润觉得疲倦不堪,不久之前是麦承方,这次又是梁宵宵,仿佛杜卿格所有事情,她都需从旁
人口中知道。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外婆家。

一进门,老人家的菜依然淡而无味,吃晚饭捧出一盅红枣银耳羹来,当做养生。一边听绍兴莲花落,老人家的生活大抵如此。

绍兴姑娘翠姐姐在唱:“今朝我要回娘家去……”舒一润笑出声来,她也如同这情形。

外婆惊诧:“噫,一润,你笑就笑,眼圈怎么红了?”

舒一润再也忍不住,与自己外婆诉苦。

外婆笑一声:“你是和自己过不去。现在的女人家啊,成天吵着嚷着什么女权主义,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男人逢场作戏是免不了的,你这么日日盯着,吃力不吃力?”

舒一润哑然。外婆是旧时女性,大抵习惯了男人花天酒地,心胸练的无比豁达。她又仔细想想,却仿佛又有道理。

外婆又说:“老实的男人也有。每天下班来,捧了微薄薪水,脚翘到茶几上,指手画脚让妻子儿女服侍。”

舒一润骇笑,外婆看得太通透。

外婆说:“什么时候把这个小伙子带来,让外婆看看。”

舒一润唯唯诺诺,心里恻然,明白杜卿格大约是不肯来的。

过了几日,舒一润实习期满,去医院办理离院手续,让各个科室医生在实习手册上写评语。舒一润收拾了自己水杯和草稿等杂物,在医院门口等公车。杜卿格答应日日来接她下班,却日日无踪影。

刚回到家,却接到班级消息,说是学校提前了论文答辩的时间,需提前一星期返校。

舒一润即时自旧宅收拾东西搬回家中,彻夜赶毕业论文。

深夜写得头昏脑胀时,盯着幽幽蓝光的屏幕,只觉得杜卿格仿佛只是一场梦。

 

 

20

20、乔周 ...


过了几日,舒一润收拾行李回学校作毕业论文答辩。

火车上,杜卿格打电话给她。

“一润,我在医院门口,没有见到你,你今日是否很忙?几时才能下班?”

舒一润语塞,半晌哭笑不得:“我已实习结束。”隔一会儿,又告诉他,“我在去温州的火车上。”

杜卿格忽然尴尬,仿佛一个忙于生计的生意人,回到家里,妻子儿女皆已生疏,是另一个世界。

他说:“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

最轻巧的也是这句话,抛下一句,就如同已经尽了心意,自然可以心安理得回头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舒一润笑笑:“我知道。”她不再去想杜卿格此时此地在做什么,人生不过百年,何苦担千载忧。

杭州到温州的火车要在铁轨上驶8个小时。翌日清晨,舒一润方才到达温州。一夜未安睡,面黄发乱,坐公车到达学校,收拾床铺安置行李,才有空去洗手间照镜子。

一照镜子,自己先叫出声来:“哗。”这么憔悴,完全不在状态中。

她草草梳洗,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醒来后腰酸背痛,同一个寝室的室友程素心抱怨。

“真愿意回到十七岁,皮肤晶莹头发乌亮,再多垃圾食品和熬夜上网,一觉醒来就精神奕奕。不像如今,散掉一把老骨头。”

程素心一手鼠标一手放在键盘上,眼睛盯牢屏幕,随口答:“我不愿意。我十七岁时满脸青春痘,戴一副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我宁愿如今。”转过头来调笑她,“况且你那是缺少锻炼。快,同我们去操场上每天跑三圈。”

舒一润骇笑:“不不,我宁愿散步。”

程素心不再理她,转头和其他人商量毕业旅行的事情。

有人说去雁荡山,有人说去楠溪江,有人说去泽雅,众口纷纭,争得脸孔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