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开始报:“00067、0035……”

每个护士和医生都会有一个工号,实习生牌子上没有名字,只有实习生三字,下面几个小数字,舒一润只当不会轮到实习生,神态悠闲地坐下来等。

男子最后叫了一个工号,无人应答,他又叫两遍,也无人上台。舒一润想这人古怪,想是那医生门诊或轮休没有来开会,他大可换一个工号,然而男子很较真,翻花名册核对这数字后的名字,叫:“舒一润。”

舒一润大惊,反射性跳起举手:“在!”

满室人皆盯着她看,舒一润面孔涨红,不得不面对现实走上台去,心里想大约已经是给人留下不好印象了。

男子微笑看她:“小女孩方才是否想下班后要选择何种冰激凌口味,想得入神,没有听到自己号码?”

舒一润松口气,男子态度和善,并无不耐责怪之意,她想已经没有费唇舌解释的必要,朝他微笑。

“最后想好没?是榛子口味还是巧克力?”

舒一润一愣,更为欣赏起他来,觉得与他谈话十分愉快。

男子见舒一润放松,说:“那么,你来扮演病人,我来扮演医生,请不要怕伤到我,认真对待。”

他说完走到一旁去,等舒一润动手。

舒一润急冲过去,双手刚碰上男子衣服,他一手捉住她手腕,一手抬起手肘提高,舒一润看到他英俊脸庞有温和笑意,神似杜卿格,顿时怔然停住不动,被男子反手一带,轻轻在背上一拍,他已如同游鱼滑脱出去,舒一润还因惯性往前跌了几步。

男子关心她:“你没事吧?”

舒一润回神摇头:“没事。”

男子说:“来。”他手把手矫正舒一润错误地方,与她演示了好几遍,过程中难免有身体接触,他极其绅士地道歉。

他们很快演示完,舒一润走下台来,梁宵宵笑:“舒一润,你的金刚无穷力气呢?”

舒一润忿忿:“如果不是他同杜卿格这么像,我肯定不会失神失态。”

她说完准备去厕所,走出会议室大门,被门边阴影吓了一跳。

她定睛:“杜卿格?!”声音又惊又喜,心头一阵狂跳,差点扑上去拥抱,幸而及时想起他失踪三日,立时收起笑脸,淡漠向他颔首致意,预备离去。

杜卿格不知在外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情景,他叫住舒一润:“一润。”

舒一润好不容易忍住转过身的冲动,只略略偏了头做做样子。

杜卿格找了一个开头:“我听圆舞说你们今日下午防暴演习,上来看一看。”

舒一润明白她再不顺梯子下便要僵了,终于转身,笑嘻嘻问:“你是想做我搭档陪同我练习?”
他皱眉,眼神看到室内主讲人,肯定道:“你很欣赏他。”

舒一润“啊”了一声,摊手:“被你看出来了。我预备等会议结束寻他讨电话号码联系方式。”多么不矜持不自重。

杜卿格欲言又止,半晌方说:“舒一润,你欣赏他是因为他与我拥有同一种气质。”他一针见血,戳破舒一润本质。

舒一润笑笑:“那又如何?我只喜欢这一类型,你不也一样,至爱同一种女子,皆是高挑艳丽野性放纵。”

杜卿格尴尬:“你怎么知道?”

舒一润不打算告诉他是麦承方亲眼所见,绕过他预备离开,杜卿格忽然又问:“他方才可有伤到你?”

舒一润摇头:“没有。我扮演病人,我们所学之术皆是在不伤害病人基础上力求脱身,自然不会伤到我。”

他们谁也没有提起三天前杜卿格那个失态的拥抱,舒一润心里疲倦厌烦,不愿意再与杜卿格聊这些不痛不痒的话题,继续粉饰太平下去,正欲转身,忽然杜卿格说:“一润,你赢了。”他声音复杂,蕴含多种意味。

她连忙抬头看他,见他脸孔埋在背光阴影处,视线看牢她,又轻轻重复一遍:“你赢了。”

舒一润瞠大眼睛,眼眶有些发胀,不敢相信耳朵所听到的,亦不敢擅自给这三字诠释出自己盼望的理解,上前一步仰头看杜卿格:“可是我心里理解的那一层意思?”

杜卿格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半日点头:“是。”

舒一润差点尖叫,这一个“是”字在她心里牵扰不去,一朝夙愿成真,她霍地跳起来,头顶撞到杜卿格下巴,忽然转身冲到卫生间,往面上狠狠泼一把凉水,又冲到他面前来。

杜卿格讶然,摸着下巴发愣,见舒一润鹅蛋脸上俱是晶莹水珠,眼睛欢喜地盯牢他,眼里的笑意盛也盛不住,活泼泼地满溅出来,忽而失魂,心里怜惜起她来,递给她一块手帕,微微笑起来,原来承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15

15、包容 ...


第二日白千张二十四岁生日,在家办生日宴会招待客人,电话通知到舒一润耳里,舒一润转头便又通知杜卿格。

她调笑:“杜少,今晚有热闹宴会,可否拨冗陪我走一趟?”

“可是白千张生日?”

舒一润诧异:“咦,你已知晓。”

“言陌早已通知我,我原就有打算与你一同去,好让他们夫妇知晓我们关系已落实。”

舒一润心里酸苦,说话带刺:“呵,我以为你当装作与我形同陌路,如同你以往几届女友,随同在你身旁如没有名字的影子。”

那头沉默半日,杜卿格声音分外疲倦:“一润,你与她们不一样。”

舒一润即时缄默,杜卿格尚无收心,至爱自由,醋意横发的试探只会叫他退避三舍,她当进退有度。

晚上杜卿格接舒一润去白千张家,按响门铃,白千张和言陌一同来迎接客人,舒一润探头,大吃一惊:“噫,白千张,我以为门内衣香鬓影,珠光闪烁,怎的就我们四人?”

白千张开门时见到舒一润和杜卿格一起出现,心里略有诧异,目光又落到他们相握的手掌,顿觉匪夷所思,如同天马行空般虚幻,然而怔然过后,心里不禁也喝一声彩,世上真有金童玉女,男子修长温文,儒雅知礼,女子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掩不住的青春逼人。这时忽听舒一润揶揄,没好气地“呿”一声:“你当我是旧时上海滩交际花,任何一件私人事皆拿出当狂欢借口?我的生日我为何要堆起笑脸应付陌生来客,与自己过不去?”

舒一润举起手来骇笑:“好好,何苦咄咄逼人,白千张你性子愈发乖张,姐夫,你太过纵容她。”

言陌目光也从杜卿格和舒一润相牵的手上移开,不动声色微笑:“我不宠她,我娶她干嘛?”

舒一润起一身鸡皮疙瘩,手亲昵地挽住杜卿格胳膊,拖他在餐厅坐下。

饭桌上一只小巧精致蛋糕,上头意思意思插了一支蜡烛,舒一润笑:“我知道一个小故事,也是关于蛋糕蜡烛。一对夫妻同龄,妻子三十六岁时被查出绝症,落泪回家。几日后丈夫三十六岁生日,蛋糕上点了三十六支蜡烛,三十五支长,一支短,妻子微笑:‘你真是瘦了,连三十六支蜡烛也做不全。’”

白千张愣一愣,反应过来,随手拿苹果掷向舒一润:“你存心在我生日时寒碜我!”

舒一润哈哈大笑,身体蜷起躲入杜卿格怀里,后者一手接住苹果,一手抚摸怀中女子肩膀,微笑:“你已二十,不是十二,怎么逆生长,愈来愈调皮淘气。”他眼里温柔神态认真,不似逢场作戏之敷衍。

白千张见他们之间温情,也不好意思再与舒一润闹,四人在桌边坐下,舒一润分到一块蛋糕,用勺子刮起一层鲜奶油放入嘴里,立时满足地“唔”了一声,天真地眯起眼睛。杜卿格把自己蛋糕推给舒一润,等她刮去上层奶油,再拿回来,慢吞吞地叉着光秃秃的面粉层吃。

白千张与言陌看得傻眼,半日不做声,舒一润等了许久,禁不住问:“白千张,你没有话要问?”

白千张明白舒一润言下之意,嗤笑:“舒一润,我又不是你母亲,你想我怎样威逼利诱杜卿格,让他发誓保证承诺对你好?他也不会是肯发誓的人。”

舒一润哑然,杜卿格知道此时该表示什么,蹙了眉半日方开口:“我至多只能承诺,我会尽力对一润好。”

看,他不说“我永远爱她”“我一辈子陪她到老”,不不,那就不是杜卿格了。杜卿格现实无比,永不会作出浪漫奢侈的海誓山盟,他只会说我尽力,他甚至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未来。舒一润有所失望,然而失望之余忽而又庆幸,幸好他没说,不然就落了俗套。

饭后杜卿格送舒一润回家,车停在她家楼下,舒一润这一回终于名正言顺可以轻薄他,看到他薄薄一件休闲T恤,V字领开得极低,曲线沿着形状美好的锁骨一路隐没下去,叫人恨不得撕开那袭蓝衣看个究竟。舒一润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一鼓作气印上他的薄唇,呵,如同丰盛水果般清甜,她有些疯狂,他却无尽爱恋怜惜,舒缓地抚慰平他的鼓噪,情至深浓,进而缱绻时,舒一润却忽然忆起不知有多少搽着各色唇膏的女子的唇亦如她此刻这般流连辗转在他的面庞颈侧,立刻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一路凉到心底,忽而生出厌恶,推开他臂膀胸膛,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蹬蹬蹬”跑进楼层,很快消失于夜色中。

杜卿格有些莫名,不知自己哪里触到舒一润的忌讳抑或唐突到她,只能苦笑失神。旁人都以为他风流名声在外,拿捏女子心思应是易如反掌,他却惘然不知所措,他历届女伴不易伺候,吃的挑剔,喝的刁钻,什么都要最上等的,却也正因如此,他才觉得哄人更易,只需珠宝首饰昂贵女装,任何一件价格不菲物品皆可令她们喜笑颜开;可舒一润不同,她对他的金钱不渴望,她只对他本人热切,杜卿格忽觉困惑,他不知该如何讨得这样的舒一润的欢心,原来他并不会爱人。

一个黑夜过去,太阳再升起时,一切已与平日无异,舒一润抓紧时间做完手头事,借口替75床病人做心理咨询,偷溜出办公室,留下梁宵宵在身后咭咭怪笑。

杜圆舞病情好转许多,眼角眉梢露出些许活泼之色,知道舒一润终于功成身就,衷心地拥住她:“祝福你们。”

舒一润觉得杜家子女都十分可爱,微笑:“他们都说小姑最难相处,对待兄长如同对待自己情侣,恨不得终身霸主兄长疼爱,将未来嫂嫂虎视眈眈视作假想敌,幸好我与你相处融洽,有时我觉得我爱你甚过你兄长。”

杜圆舞骇笑,连连摆手。

杜卿格走进来,手上拎了一串提子,见病房内胞妹正与舒一润相视而笑,十分愉快,自己先放下心来,声音愉悦:“何事竟乐得手舞足蹈?”

舒一润眼睛看到杜卿格清爽白衬衫,身段极为漂亮,如同他手上提子一样诱人,特意揶揄他:“我们在讨论男色哪一部分最叫人心动。”

杜卿格深深凝视她,轻轻责备:“女孩子家太过放肆并不好。”

舒一润“嗤”地一声笑:“男性若有许多女友,世人只道一声薄幸纨绔,摇头叹息两声而已;女性若有许多男友,便如同社会公害,名誉败坏,世人皆保护好自己兄弟儿子,只怕被勾了去。杜少,看样子你深谙此道。”

杜卿格立时脸色尴尬,舒一润即时闭嘴,知道自己出言不慎,不过二十岁,却摆出一副怨怼面孔,形同怨妇,说话夹枪带棍含沙射影,所有修养学识皆抛去不管,叫任何一个适龄男子见到,都不免要远远避走。

幸而杜卿格很快缓过来,他如同没事人般把提子拿去冲洗,舒一润却再也坐不住,落荒而逃,没有半分脸面。

梁宵宵见她喜滋滋兴冲冲而去,归来时却面孔灰败,讶异:“怎么了?”

舒一润去卫生间对牢镜子细细端详眼角是否有细纹,出来问梁宵宵:“我是否已显老态?”

梁宵宵撑不住,一口茶喷出来:“你说什么疯话?”

舒一润哀叹一声,问:“爱是什么?”

“噫,你竟如同文艺青年般酸溜溜黏答答,这问题太过宽泛,乞丐与哲学家的答案都同样睿智。不过你若爱杜卿格,就该用爱他的方式对待他。”

“什么方式?”

“宽容。”

舒一润变色:“我怎么也无法忘怀他过去往事经历,何谈包容。”

“那你也许是太爱他了吧。”梁宵宵耸耸肩膀,“谁知道呢。”

舒一润叹:“以后真当如此?两个人在一起过活,将对方最邋遢面貌看在眼里,生了孩子以后开始发胖长肉,空气里弥漫奶粉味道,衣服要熨平,一套茶器少了一只要去补,为每月账单苦恼,任何浪漫都被逼仄生活模糊,真当要如此过一辈子?想想就可怕。”

梁宵宵吃惊:“这是你舒一润说的话?我以为杜少才会说这番话,原来你们两个谁都没准备好。”

 

 

16

16、盲目 ...


爱情大抵盲目。即使梁宵宵一针见血指出舒一润和杜卿格的弊端,然而舒一润却依然义无反顾热情高涨。如同吃街边烧烤,只顾得入口时的肥嫩鲜香辛辣浓烈,至于日后是否会患上胃癌肝癌直肠癌,却是日后的事了。

周一交班,护士长讲起病房里一件事情,是两个抑郁症病人同病相怜,由怜生爱,想在一起。此事报到主治医生和主任处,两人都委婉表示,最好是不要在病房里谈情说爱。由此延伸开去,又强调了一遍医院里的规定,即最忌讳医生与病人或者病人家属衍伸出除了医患之外的关系,小朱立刻有意无意地朝舒一润扫一眼,舒一润默不作声。

有了这么一层缘故在,舒一润便收敛了许多,中饭时特意与杜卿格兄妹隔开很远,一个在食堂前排,一个在后排。

梁宵宵打趣她:“呦,舍不得情郎?”

“呿,我与他又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出了这医院,舒一润是一个女人,杜卿格是一个男人,男女风月是天经地义。”

“哗,豪言壮语!早上交班时,病房里35床与40床想要相恋,怎么就被阻止了呢?”

“医院有诸多考虑,我以为他们的决定于病人有益。”

梁宵宵撇嘴:“我却认为医院规定未免有失人性化。”

“梁宵宵,35床因为家庭暴力离异,进而患上抑郁,有这么一段不堪的婚姻过往经历,我不认为她能自同为抑郁的40床身上获得慰藉。”

这不是小说。

女方说:我离过婚,有过一个孩子。

男方说:没关系,我可以等。

女方又说:我年龄比你大。

男方温柔一笑:我不在乎。

不不,现实容不得这样的罗曼蒂克。大都市里讨生活的人,都是腻滑的蟮,浑身沾满市侩粘液。

舒一润微微笑,眼神看向别处,轻轻说:“即使是我,也容不得杜卿格过往风流艳事,更何况他们。童话爱情究竟只是古老传说。”

梁宵宵瞪大眼睛:“舒一润,你竟似忽然长大好几岁。”

她们吃完饭,病区里空荡静默,除了值班护士,医生和病人都在午睡。走在走廊里,足音荡起回声,竟有无限苍凉之感。

杜卿格在大厅沙发上闭目半躺,听到轻巧足音越来越近,唇边勾起笑。这足音,曾在过去几个深夜里飘然而至,替他倒一壶热水,拢一拢毯子。舒一润以为他熟睡,悄悄蹲下来,他却忽然睁开眼睛朝她笑,吓得她“哗”一声,往后跳几步。

“不用避讳?”他好心提醒她。

舒一润摇头:“我在这医院至多再一个月,我并无打算留院,一个月后谁还认识谁。”

杜卿格点点头,忽然说:“我明后日不在医院,请了护工照看圆舞。”

舒一润发呆,犹如惊天霹雳,立时紧张起来:“你以后不再来了?”

杜卿格看她僵硬表情,心里先柔软下来,不由伸手揉她发心,像宠溺一个孩童:“不,工作积得太多,明后两日是周末,我去分担掉一部分。”

舒一润这才有闲情微笑:“我知道,你不是没有心肝的人。”

他们絮絮地依存半晌,中午的起床音乐响起,病房开始嘈杂起来,这才依依不舍分开。相爱时,连每次吵架都是值得珍惜的美妙经历。

第二日舒一润睡至日上三竿,从床上坐起来,一头长发乱蓬蓬地如同柔软海藻,不知道里面隐藏什么。走到客厅里,舒父舒母捧了一杯龙井茶,笑哈哈地在听绍兴莲花落。舒一润凝视他们,忽然心里恻然,她不敢想象自己与杜卿格这么平淡相守的情景,心里羡慕父辈爱情。

舒母听到动静,转头问:“今日可有约会?”

舒一润被提醒,“呀”了一声,忽然想起杜卿格说过他会加班工作,点头说:“有。”

“桌上有花卷、刀切和豆浆,吃了再走。”

舒父舒母开明,知道儿女没有他们,也能在社会上出人头地扬名立万,又何苦去罗嗦惹人厌烦,大方向上管一管,小细节就随舒一润去了。

夏季阴晴不定,片云可致雨,舒一润走到一半,雷声轰隆作响,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她与街上众多行人一同躲避到屋檐下,忽然听到身边有娇嗲女声,大抵在同她男伴抱怨,舒一润转头,吃了一惊,那女子竟是梁宵宵。

狂风把雨丝斜吹进屋檐下,梁宵宵嘟了嘴,娇嗔地躲进男伴怀里避水汽,如同抱一只大熊洋娃娃,那中年男子保养得宜,衣着品味皆不凡,面孔依稀可见青年时的俊朗,丝毫没有中年人的松弛。舒一润心里震撼,知道不宜在这个光景下与梁宵宵打照面,便悄悄往后退避。

雷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便只变成了细细雨丝,漫起雨后尘土的干燥味道。舒一润呆不下去,静静地从人群里挤出去,梁宵宵没有发现她。

杜卿格的写字楼在市中心繁华地段,大厅金碧辉煌生硬无趣,前台小姐声音甜美面目僵硬,问:“请问可有预约?”

舒一润想一想:“就说我是舒一润。”

小姐拨了内线,半晌满脸堆笑:“请舒小姐直接上去。”

舒一润一间一间寻杜卿格的办公室,在转角处看到一扇门,上面铭牌写着艺术总监,推门进去,心里“哗”了一声,整间办公室敞亮,对牢落地玻璃窗看过去,正是繁华街景。中间一张原木桌子,粗糙原始野性,仿佛刚被砍下。窗边一棵枝叶繁茂的植物,中间藏一个稻草做的鸟窝,十分有趣。

舒一润惊叹出声。

杜卿格听到她声音,自桌前抬首,嗬,面前少女面庞被雨丝润湿,晶晶亮的一层,一双眼睛灵动活泼。毫不修饰,只是白T恤牛仔裤,脚下一双洗得泛白的帆布鞋,一头长发随意扎成一个马尾,钻出几捋俏皮发丝。他看得发怔。

少女朝他走过去,俯身看电脑屏幕。杜卿格自她松敞垂下的领口处看见胸前一片似雪肌肤,竟似十五六岁少年一般,狼狈转过头去,面色发红。

舒一润没有注意到杜卿格异常,她指牢电脑屏幕问东问西。杜卿格耐心解答,从笔筒里抽出几支彩色铅笔,在白纸上寥寥几笔,随意勾勒出一个蜡笔小新,活灵活现。

舒一润爱不释手,惊喜道:“原来你有替自己的才华预留伏笔,我一早以为你是纨绔。”

杜卿格苦笑:“我有工作,我不吃祖产,自己养活自己,有何不对?”

舒一润深深凝视他,他独立、自主、成熟,大抵也有些阅历,不像青涩毛头小子,他是男友最佳人选。

她问:“怎么平日没见你画过?”

“我大都在电脑上画,现代软件至为方便。”

“可死板僵硬,一定没有手画的灵动。”

“我是设计师,一切注重效率。”

舒一润由衷感慨:“可你十分懂得哄女孩子开心,讨她们欢喜。”

“不,我只在初恋时用这种方式来讨过她欢喜,成年后我已改用信用卡哄她们,更为有效方便快捷。若用这种小玩意儿,只会叫人发笑说你傻,谁会喜欢?”

“我。”

杜卿格心里耸然动容,不再说话。

他工作忙,舒一润十分懂得自娱自乐,去茶水室替他和自己冲了即溶咖啡,便不再打扰他,寻几本杂志悄无声息地看起来。

杜卿格埋头工作,渐渐忘却时间。等抬起头来,揉一揉发酸脖颈,才想起还有一个舒一润,转头却见她看小说入神,一个人傻乎乎地笑,却犹记得小心控制不发出声音来打扰他。她有一种不符年龄的懂事。

他披上外套,牵住舒一润手:“走,我请你吃饭。”

“可否由我定地点?”

“自然,这是你特有的权力。”

舒一润笑嘻嘻报了一个名字,杜卿格立刻愕然。片刻后他们在一家大排档坐下,人声拥挤,空调马力开足,老板也是一脸油津津的汗,舒一润按照自己喜好,挑最浓辣的点,水煮鱼、麻辣小龙虾。端上桌来辣气扑了一鼻,活色生香的饕餮人生。

这一顿吃的宾主皆欢,舒一润坐在车内依然伸着舌头呼啦啦喘气,大叫:“杜卿格,辣死了!我要水,冰冻矿泉水!”

杜卿格正色:“不行。你胃肠不好,刚吃了油腻的,立刻喝冰水,对肠胃刺激太大,回去小心腹泻。”

舒一润有点色迷迷的,朝他撅起嘴:“那你帮我。”

“求之不得。”

那样的唇像是樱桃,他忍不住亲上去,舒一润却忽然推开他,目瞪口呆盯牢窗外:“又是他!”

杜卿格回头看,是一个妙龄少女与中年男子,那妙龄少女面孔熟悉,半日方想起来是与舒一润一个办公室的实习生梁宵宵,那中年男子却是:“梁总?”

舒一润即时回头:“你认识那人?”

“见过几次,已有家室。”言尽于此,透露足够信息,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舒一润愣了半晌,忽然感叹:“幸而你还没有家室,不然我再爱你,也不勾引你一丝一毫。”

杜卿格微笑:“幸而你没放弃我。”

 

 

17

17、我来接手 ...


舒一润以为杜圆舞会早她一步出院,然而季医生医嘱杜圆舞再留院两周,以观察药效。舒一润却是要走了,学校安排在心身科的实习已经结束,她第二日要调往顶楼儿童统感训练室。

杜卿格疑惑:“儿童统感训练?”

“对。即是针对多动症及孤独症儿童所设计的训练,可促进他们感觉统一。”

杜圆舞也睁大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如同爱情小说里不识人间烟火的女主角,那样看着你,直叫你想答应她任何要求。

她开口:“多动症、孤独症?”

“也有精神发育迟滞者,就是弱智。”

杜卿格和杜圆舞立时露出相似的悲悯表情。

“嘿,换一个角度想。他们永远长不大,却也永远不知忧愁苦难,他们自有他们的快活。现代都市丰衣足食,却有大多人只愿回到童年无忧无虑时期,你看,他们做不到的事,那些孩子却做到了。”

杜家兄妹被劝笑,杜卿格送舒一润至病房外,低声殷殷叮嘱:“小心保重。”

“呿,我又不是去重症精神病房,若连孩子也防,不如闭关锁心。”

杜卿格也就笑笑,不再多说话。

梁宵宵同舒一润一样,在心身科的实习日期已到头,不同的是,她要调往重症精神病房。她们在食堂吃饭,讲起这件事,梁宵宵叹:“不过才实习,我已经疲倦了。如果真要工作一辈子,还不知如何叫苦连天。”

舒一润猛然想到昨日所见,踟蹰良久,终于坦白:“梁宵宵,我昨日见到你。”

梁宵宵犹在调笑:“做春梦,我是你的性幻想对象?”

“不,见到你和梁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