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外却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狂奔而来,一边大喊:“韩郎君!救命!救命!”
韩素持剑离开,身形几晃便出了酒肆。
她出得门来,一眼就看到不远处众人四散奔逃的身影,其中几人直往韩素奔来,身后却是追着一个身高足有丈许的怪人。
那怪人身高一丈,体阔三尺,身上皮肉翻卷,四肢齐全,却有双头,一头在左,一头在右,口中呼喝犹如犬吠,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个怪物。
有人便吓得又哭又喊的,直说:“妖怪!妖怪吃人了!”
韩素顾不得细究这怪物从何而来,足尖一点便拔剑而上。
她飞身跃起,身似踏波,长剑斜撩,便是一招逆水行舟!
这一剑威力极大,正契合了她此前积累的诸多感悟,此刻爆发更是威势惊人。韩素体内真气涌至,这一剑便直削对方脖颈。
然而令人惊异的却是,她这一剑击出,虽是准确碰到了怪物左侧的脖子根,却浑不似削在血肉上,反而像是碰到了极为坚硬的金属。因此这一剑不但没有奏功,反倒是震得韩素握剑的右手一麻,虎口险些又再度受伤。得亏清音剑材质极佳,又有韩素真气护持,这才没有在这一击当中受损。
韩素借力后翻,右足在怪物肩上重重一踏,便施展轻功翻身落地,连连退开两三丈远方才卸去这一剑的反震之力。
怪物大吼一声,蹂身而上,便紧追着韩素扑了过来。
韩素云剑一转,当即变招。
顺水推舟!
怪物在她剑下亦是滴溜溜一转,便被她剑势划得打了个跌。
韩素脸色却是微微一白,怪物虽然跌跤,她所受到的反震却比刚才还要大,她此刻看似是占了上风,可这怪物却是一身的铜皮铁骨,再战几招她后力不济,形势必然倒转。
聂书寒亦出得门来,此刻出声道:“此物为阴气所染,乃是变异僵尸中的一种,称双头僵尸。双头僵尸一头主风,一头主火,半柱香内你若是不能解决它,待它神通开发,你便再不能胜了。”
百蝶急道:“上仙,这可如何是好?”
聂书寒淡淡道:“用剑先用意,剑意若发,诸邪辟易,这等小东西自然不在话下。”
正在此时,怪物左边一头大吼一声,吼时一团狂风吐出,全不待韩素躲避,便正正击在她身上!
百蝶不由哀求地看向聂书寒,聂书寒道:“她若是连这样一只双头僵尸都对付不了,九阴镇魂大阵自然就更不必去了。”
韩素被击打在地,全身气血一时翻涌不定,眼前更是一阵晕眩。那怪物翻身而起,踏着轰隆隆的步子便向她踩踏而来。散发着恶臭的巨大脚掌在这一刻有如泰山压下,眼看便要将韩素踩个正着!
疾风如火,泰山压顶,正是韩素此刻所面临的状况。
这一瞬间,她几乎浑身僵硬。
十年前,她孤身行走在访仙路上时,也曾多次面临生死极境,然而彼时心境与此刻又截然不同。那时候的韩素绝望无助,心中虽则是强撑着一口气不肯放下,但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是并不怎么相信自己就一定能成功的。那时候的她,更像是面临绝境的困兽,拼死也不放弃一搏,至于结果,实则并不在她考量之中。
而十年之后,韩素携剑下山,心中已然存在巨大的信心。这信心来源于她不肯动摇的执着,更来源于十年来剑不离手的数千日夜!
手中有剑,心中更有剑。剑意指处,无物不破,无坚不摧!
韩素人虽跌在地上,心跳亦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滞,然而她的右手却先于意念的指挥,握紧剑柄,横剑上撩。
剑停在原处,不动。
双头僵尸一脚踏下,终于与清音剑相遇。
流水剑法之静水篇:水波不兴!
两相交锋,双头僵尸忽然凄厉大喊起来。韩素斜身一滚,手中长剑更是就势反劈,直到她跃身站起,飞退数步,才终于在同一时间抽剑离开。
清音剑依旧光亮如水,半点污迹也不曾沾上,双头僵尸立在原地,却是吼声突止,僵住不动了。
片刻之后,一道裂缝从双头僵尸右腿处生起,但听得一阵咔嚓咔嚓声响,这只丑陋而又巨大的怪物竟是被韩素从右脚处起,生生劈成了两半!
双头僵尸双头分离,一左一右两半身体轰然倒地。
溅起一片惊呼声。
“快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韩素转头看去,就见身后原本波纹不兴的河面上忽地涌起一片一片的浪潮,大浪起处,两道明亮宛如皓月的光团忽自浪花中升起,片刻即飞至半空,照亮了满结界的颓唐晦暗。
“双月悬空!”聂书寒脸色忽变,“九阴镇魂,七星移位,双月悬空,糟了!韩素,速与我来!”
他忽将袍袖一卷,顺手就揽住了身边的百蝶,身形一晃整个人即如流星般飞射而出,眨眼间便即没入了大河浪涛之中。
第11章 江湖笑
变故来得太快,韩素只在心中思量了片刻,便也紧随在聂书寒身后,纵身跃入河中。
江南河波涛滚滚,水中透着浓重的血腥味,韩素只是被冰凉的河水包围了一瞬,便觉得四周吸力一涌,漩涡生起,她整个人就被吸入了不知名处。
水中一片轰隆声,目不能视,耳不能辨。
摸约数息之后,韩素忽觉四周一空,脚下便踩到了实地。
她内息下沉,施了一个千斤坠,上身只是微微一晃,当即便站稳身形。这时身旁响起了聂书寒的声音:“跟随我走,不要错步。”
四周景象落入眼中,却是一处幽暗山洞,洞壁上闪着不知因何而成的荧光,映出洞壁上凹凸不平,青苔幽绿。
洞外仍旧响着水声,仿佛外间有无数暗流涌动,随时准备倒灌入内,令人莫名心惊,倍感危机。
百蝶小心随在聂书寒身边,亦步亦趋地跟他走着,韩素定下心神,仔细看住前面两人的步子,同时迈步跟随。
山洞并不长,四十九步以后,前方忽一转弯,便是一片开阔。
令人震惊的景象出现在韩素面前。
长堤、拱桥、垂柳,渔灯、明月、乌舟,一片大湖烟波的景象便如诗画一般着落在那幽洞之后。
如此反差,实在是令人不得不惊异。
韩素站在洞口,微一仰头,甚至可以看清楚那夜幕中散发着柔光的皓月,还有零散几点星光。江南河底居然能有这般奇景,不得不说仙家手段玄妙莫测,着实非常人所能想象。
湖中却有一叶轻舟翩然靠岸,小舟上一个女子轻靠橹架,手抚秀发,巧笑道:“聂郎,你可来啦!”
聂书寒脸色微沉,道:“双月悬空,水格大盛,奚云,你做什么了?”
苏奚云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什么也没做呀,都是这个东西啦!”她柔白的玉手轻一反转,手掌上再度现出一座小巧的墨色石台,她指着石台,努了努嘴,“哝,就是这个小东西,我下来以后,就往里头喂了一点真元,谁知道它就一通乱飞,最后把九阴镇魂阵变成了这个样子。”
聂书寒皱眉道:“昨夜阴气外泄,致使凡人死伤无数,此事皆因你我而起…奚云,此刻放手,与我协力封堵此阵,尚还未晚。”
苏奚云顿时掩唇笑了:“哈!瞧我听到什么啦?此刻放手?聂郎,你叫我放手,却偏又带她过来…”她抬手轻轻一指,正正指向百蝶,声音便又放柔了几分,“小妹子,这假道学是不是说要你帮他封阵呀?你可不要被他骗啦,你就是放干了你身上的血,帮他封住了这个九阴镇魂阵,你想杀的人你也还是杀不了,你想救的人你同样救不了。”
说话间她抬起一条半露肌肤的玉腿,轻轻软软地就对着舟头处虚踏了几下。
船头接连响起几声含带着痛苦的闷哼。
苏奚云柔声道:“好妹子,这里有两个人,一个叫俞立,一个叫鬼刀,你若是想要他们,便还是跟我来罢!”
话声一落,她脚下小舟便是一退,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这小舟已自行在水面上划开,滑行间便是一个掉头,片刻就远去了。
小舟眨眼便远去,却是留下一连串苏奚云的轻笑声。笑声零落在水面上,又渐渐飘渺。
聂书寒举步便行,三五步走到河岸边,抬手便在身旁垂柳上摘了一片柳叶。他手拈柳叶,轻轻一吹,那柳叶便随风荡开,然后在半空中逐渐拉长变大,最后变成一片柳叶扁舟,轻盈落在湖面上。
聂书寒身形微动,带着百蝶上了小舟,韩素不需他帮忙,跟在后面足尖轻点,便如一泓水波,亦是轻轻巧巧上了小舟。
小舟在水面上划开,转瞬便向着大湖深处驶去。
却不知何时,有细微歌声在湖中缭绕回荡起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歌声轻柔优美,婉转缠绵,在这柔波荡漾的月下幽湖之上飘摇回转,便似那早春花开,凉夜清风,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聂书寒目光炯炯,忽转头向一个方向看去。韩素顺着他的视线,也往那处一看,就见不远处的湖面上不急不缓地飘来一艘小船。那小船上斜坐着一个女子,女子乌发斜挽,眉目如画,在月色之下竟然完美得好似是散发着柔光一般,令人一见之下便有惊为天人之感。
不止是聂书寒,便连韩素和百蝶同为女子,在这一刻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几乎不能移目。
小船上的女子徐徐站起身,一手斜斜往上抬起,身上充满了古韵的深衣大袖随着她这一动,立时便滑下半截,露出了她欺霜赛雪的小臂。女子足尖轻抬,纤浓合度的身躯缓缓舞动,时而广袖舒展,间或低眸浅笑,一举一动直如这月夜之清风,平湖之深水,说不出何等之醉人。
却不防又一艘小船从斜对面如箭般驶来,船头上一个身材高大的华服男子和着节拍放声唱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他一遍又一遍地唱,歌声疏朗,气势浑然,偏偏越唱越是柔情满溢,越唱越是低靡动人。
不论聂书寒,还是韩素与百蝶,此刻都抑不住心脏悸动,砰砰乱跳起来。
船上舞动的女子一个旋身,忽然将身跃起,有如飞天般跨越了两船间的距离,径直落入华服男子怀中。男子顿时大笑,女子嗔道:“大王!”
男子便又低笑着唤了一声:“美人…”
女子斜倚在男子怀中,素手轻抚上男子脸庞,仍是嗔怪道:“大王从不唤妾姓名。”
男子依旧调笑道:“你姓甚?”
女子恼道:“妾乃夷光,大王从不记得么?”
她素手下移,渐渐抚至男子心口上。便在此时,变故突起。
不知何时,女子手中竟藏有一柄锋利短剑。她右手方一按到男子心口,手中短剑便猛地刺入!
这一剑直直刺入了男子心室当中,一瞬间,聂书寒、韩素、百蝶三人齐齐心头刺痛。那男子被名叫夷光的女子所刺,痛楚却映射到了旁观三人身上,如此情景,委实诡异可怖。
聂书寒是名门大宗出身的修仙者,对各类幻阵所知甚多,此刻已是警醒。他却不贸然出手,而是将视线落到了韩素身上。令他惊异的是,韩素此刻虽是眉头微蹙,一副隐有痛楚的模样,那神情却显然十分清明,似乎并不为幻象所惑。
幻象中,男子的表情痛苦而悲伤,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女子,一边勉力支撑着身体不倒,口中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大王,夷光只是你众多美人中的一个,”女子轻声道,“你却是夷光的唯一一个…”
她的声音渐渐哀愁,一语未竟,忽将短剑从男子心口拔出,猛地一转向,就对准了自己的心脏,再度狠狠刺入!
这一瞬间,无限惊慌痛苦的情绪散入了整个空间,男子撕心裂肺地大吼:“不——!”
“不——!”
“不——!”
“不——!”
无数道激烈痛苦的狂吼声回荡在这一眼无法看到尽头的湖面上,忽地激起了大湖千尺浪潮。不知从何时起,这原本空荡荡的湖面上竟然出现了无数艘小船,这些小船将聂书寒化出的柳叶舟团团围在中间,小船之多,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拥挤在湖面上,仿佛随时准备一扑而上,就将中间的柳叶舟淹没一般。
更为令人惊悚的是,每一艘小船上都相拥着同样形貌的一男一女。女子心口插着短剑仰躺在男子怀中,男子心口则破了一个大洞,鲜血从中汩汩流出。男子一时未曾断气,只是失神瞧着女子,口中则喃喃不绝:“夷光…夷光…”
无尽的悲伤,铺天盖地,填满整个空间。
韩素只觉心头剧烈抽痛,再忍不住,忽一抬手按住了心口。不是不曾经受过这般的绝望与痛苦,却正是因为曾经苦痛太多,才有了如今的心如磐石。
正如火山之浆,流动时滚烫灼人,冷却后便只剩下层层包裹的坚硬。
身旁犹然响起聂书寒的怒斥声:“孽障尔敢!”
韩素猛然拔剑,剧痛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跳动。
流水剑法之静水篇:心如止水!
剑势起处,整个空间都仿佛被放慢了流动。韩素轻抖手腕,剑尖如花般颤动,轻盈一转,便将小船四周的幻象挨个点了一遍。
宛如魔咒般的喃喃声骤然停顿,无数幻象尽皆停在当下,片刻即化作点点飞灰,散落湖中。
刹那间,天地一片静寂。
直到韩素回剑入鞘,一直安静呆在一旁显得十分没有存在感的百蝶忽地身体一软,就这么一跤往韩素跌来。韩素顺势伸出一手将她扶住,方才发现不知何时百蝶已是脸色惨白,汗湿了重衣。
聂书寒叹道:“这些幻象皆因夫差残念而起,大阵在河底沉寂千年,其中积压了无数阴气怨气,此物最能侵染的便是心志不坚,心有怨愤之人。”他用一种颇显奇异的目光看着韩素,沉吟片刻后,才道,“你的剑意有些出乎我意料,似乎恰好是这些阴气怨气的克星。你…修的可是无情道?”
第12章 世情薄
无情道。
彼时,聂书寒问韩素修的是否为无情道。
他或许只是随口一问,韩素却怔愣良久,最后,她缓缓摇头,反问道:“人若无情,如何为人?”
人若无情,如何为人。
聂书寒顿也怔住,一时答不出话来。他呆了片刻,方才说道:“七情六欲皆成伤,人要成仙,必先蜕凡,凡人的情感,自然也就不必再有了。”便似曾经在三清宫的论道课上,他曾经听过、也答过千百遍的那样,他拿出了标准答案,再度作答。
“既是如此,”韩素道,“聂仙人是否已然忘情?”
聂书寒皱眉道:“我亦求索在大道途中,不曾窥见终点,自然做不到太上忘情。然则世上多情最苦,你于剑道之上多有天资,还需时刻警醒,莫为俗情所困为好。”
韩素微微扬眉,倒也不与他辩论。
她知道,像聂书寒这样的人心硬如铁,自然不会是自己三言两语便能改变的。同样,她虽然并不认为无情才是成仙道,却也同样心如磐石,更非轻易动摇之人。两个都是心性坚定的人,就算言语上辩出了输赢,输的一方也未必就会口服心也服,如此这般,自然无需过多浪费口舌。
韩素一手按剑,环顾四周,道:“聂仙人,此前幻象为夫差残念所化,那此间大湖又出自何处?是真是幻?”
聂书寒张口便是一吐,口中剑丸飞出,迎风化作长剑。他并指掐诀,口中念道:“天地正道,养吾浩然,着!”那飞剑在空中连着几转,忽然定在一个方向,竟似是有着性灵一般,剑尖一翘,就对空点了三点。聂书寒手诀一变,飞剑顿时灵光大盛,寻着那方向忽一加速,就如梭一般疾飞而去。
柳叶舟紧随在飞剑之后,一路划开无数波纹,亦是疾行不止。
江南河底,来自仙家的奇景缓缓在韩素面前展开。
而此刻,距变故发生已将近一日一夜。江都城内,港口生变之事几乎已是人尽皆知。
如此奇事,天下难闻,人们不免议论纷纷。江南名医堂中,却有两人对此变故浑不在意。之所以不在意,却是因为对此刻的他们而言,有些事情远比听取奇闻更为重要千百倍。
常永昏迷不醒,武城三煞中的葛老大和骆老三几乎都要愁煞了眉。骆老三性情暴躁,若非葛老大极力压制,他险些就将名医堂给掀了个个儿。名医堂中的坐堂老大夫冷笑道:“你寻我晦气又有什么用?真要有能耐,就去将那伤人者寻来。你这二哥断掌难续,气脉不通,全是因那伤人者气劲顽固霸道而起。俗语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不能寻到源头,请人将这气劲化去,这病我是治不了的。你信我便去寻人,不信…那就另请高明吧!”
骆老三怒恨难当,口中更是污言不断:“那腌臜泼的田舍儿!某这便去将他寻来,须得划花他的小白脸儿,看他再敢如此歹毒!”
他怒火上头便要只身前去,葛老大忙拉住了人,情知劝不动,只得摆起兄长架子,沉声道:“如此莽撞!你若是见不得你两个哥哥好,这便去吧!”
葛老大虽是将人稳住了,心里却也清楚,名医堂老大夫的话实则是不可不听的。
这老大夫在江南一带声望极高,作为刀头舔血的江湖人,葛老大对江南几大名医自然是极为关注的。他知道,张老大夫的医术或许算不得江南第一,在这江都城内却也绝对算得上数一数二,连他都说了常永难治,旁的大夫自然只有更难。而纵使这世上还当真另有能轻松医治常永之人,常永却也未必能够再继续往下等去。
只是名医虽然难寻,韩素却更非易于之辈,要她亲自出手救治自己曾经重伤过的人,在葛老大和骆老三想来,这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骆老三怒火填膺,心头恨起,又出狂言:“对方再强又如何?是人皆有弱点,待我将他寻来,总有使他出手的法子!”
事已至此,两人实在无奈,只得尽力去寻韩素。
如此一来,这两人一路追踪,又寻了好几个当地的江湖势力帮忙,这才终于得知,韩素有可能就在前往山阳的三层客船上!
而江都港口之变,也终于经由当地江湖朋友之口,传入了葛老大和骆老三的耳中。
得知韩素此刻就在江都港口,而江都港口此刻又已被黑烟笼罩,成为了有进无出的诡异之地后,此前一心为救常永而不懈努力的两人,终于开始犹豫了。
骆老三道:“大哥,神怪之事终非你我所能,不如去寻个法师来瞧瞧。”
葛老大沉默良久,终是叹道:“寻了法师只怕也是来不及了,老三,老二就烦你多多照顾,我生来便对志怪之事最感兴趣,此番前去也算趁我所愿。你…且宽心,事情虽然有变,对你我而言却也未必就是坏事。你去名医堂等我便是,我去去就来。”
葛老大不知,他竟是一语成谶。
聂书寒飞剑引路,柳叶舟原本一路畅行,岂料如此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那飞剑灵光竟忽然黯淡起来。又过得片刻,飞剑当空一歪,便一头往湖中栽去。聂书寒连掐手诀,险险在飞剑落入湖中前将之召回,一时惊魂未定,就连脸色都沉了几分:“此间阴气竟如此之重!”
九阴镇魂大阵自然是阴气极重的,这一点聂书寒早就再三强调,可如此情境之下,他的这一句话却又有了些不同意味。
韩素问道:“如何?”
聂书寒沉声说道:“阴气藏于无形,我的飞剑在不知不觉中被污损了。”他顿了顿,仿似下定了决心般,才又一字一顿道:“不只是飞剑,还有我体内真元,也被阴气侵蚀,如今污损难用。”
此言一出,才当真是令人震惊。
韩素都忍不住惊讶地看向聂书寒,聂书寒紧盯着她:“我如今飞剑真元皆不可用,一身修为便等于是被封印了十之八九,仅能维持这柳叶舟化形不散。韩素,你待如何?”
第13章 漫说经年
韩素道:“聂仙人强于我时,我不觉卑下,聂仙人如今遭遇难处,我更不觉得意。,聂仙人不妨与我说说这九阴镇魂阵的来历。”
她语调平淡,仿佛浑然察觉不到聂书寒简单问话背后的深意。其实韩素句句出自真心,并无半点虚假,只是她语调太过平淡,倒反而叫人怀疑她是否是在故弄玄虚。
聂书寒轻抚着自己手上灵光黯淡的飞剑,淡淡道:“九阴镇魂大阵的设立说来容易,却也极难。容易处在于其架设方法,难处亦在此处。”
原来这九阴镇魂阵的架设几乎不需任何技巧,便是凡人出手,只要寻到窍穴,也多半能够成功设立。关键,就在这窍穴之上。世间多有地府传说,所谓九阴,实则便是黄泉之窍。九阴窍穴连接幽冥,能将地府阴气引至凡间,最是滋养阴魂。
吴王夫差便在古江南河旧址寻到了一处九阴窍,又在九阴窍上建造了自己的墓室,更早早令工匠制作活俑,封存数万生人为自己做陪葬,如此这般,竟在无意间造就了一座九阴镇魂大阵。作为曾经的春秋霸主,夫差本身煞气自不必言,后来他又兵败在曾经的手下败将越王手中,更是因此而怨愤交加。虽说夫差最终的结局究竟如何,此事至今已成历史谜团,可只从此间阵中阴气之浓郁便可判断,此阵主魂必然是存在的。
而吴王墓中的主魂,自然就是吴王夫差本人。
韩素听罢,亦不由说道:“原来夫差虽然兵败,却到底还是死有所依。我原本以为世上事,人之一死便如灯灭,生前种种,死后种种,俱都再无意义,却原来是我见识太浅,想差了。”
聂书寒道:“对寻常人物而言,死后种种自然再无意义,所谓轮回,便是我等…亦不知其是否当真存在。而夫差将墓穴建立在九阴窍上,幽冥阴气固然可以滋养他的魂魄,使之千年不散,却也同样会禁锢他的存在。九阴镇魂大阵如今已然成型,夫差作为主魂,不单永远无法离开大阵所辖,大阵若是消亡,他更是只有魂飞魄散一途可走。”
韩素便道:“偷来千年光阴,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随意交谈,实则各自都在心中思量这阵法究竟应该如何破解。
韩素虽是习惯干脆之人,却也不是不会思量,如是一番言语之后,她心中更是存疑。
疑问有三点:
一,九阴镇魂大阵的开启应当属于突发事件,聂书寒事前极有可能并不知晓此阵的存在。既是如此,他身为仙人,又为何会对一个凡间人物——夫差,如此了解?即便夫差是曾经的春秋霸主之一,也毕竟已经作古千年,聂书寒对其如此了解,本身便不合理。
二,聂书寒此前就已经表现出了身受重伤的样子,他也并未否认自己之前来过这九阴镇魂阵一次。再者,他又着意邀请了韩素同行,因此,韩素便不得不怀疑,聂书寒是果真直到方才才知这阵中阴气会污秽仙人真元,还是其实早已知晓。
三,百蝶其人,韩素虽只是泛泛见过几次,可只是短暂的几次见面,韩素心中就已经对其存有了深刻印象。百蝶出身风尘,论理应当是阅人无数的。她能面不改色地看着鬼刀断人肢体,也能暗中建立庞大的关系网,一再邀人追捕俞立,更可见此人绝非易于之辈。然而自从踏入这九阴阵中起,百蝶的存在感就被无限稀释了,这固然是因为她没有战斗力,可对一个有心机,有目标的女人而言,这样的表现却未免太弱。
韩素心中甚至隐隐存着疑问:百蝶此前果然不知江南河底存着一座九阴镇魂阵?她之前广邀江湖好手的目的,果真只是为了亲自手刃负心人?
疑问背后的答案太过惊人,韩素倒也没有胡乱掰扯人的想法,因此只将疑问通通暗藏,便等水落石出那一刻。
聂书寒还道:“你所言所行,倒是有了几分道之意蕴,可见悟性道心都是极佳,只可惜…”他顿了一顿,又道,“我辈修行,虽言顺天,实则窃天。都是邀天之幸,在天道的夹缝中寻求长生,因此倘若能偷,但凡偷得着,都是成功。便是千年受囚也不算什么,你却不知,这世上有多少鬼修,想求一个九阴镇魂而不得。被迫永久困守又如何,终归是比旁人更容易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