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山风吹来,李白抬手一掬,便迎了一手的清风。他笑了笑,问韩素:“娘子可也慕仙?”
第37章 诗书琴棋难画(四)
韩素一心苦求仙道,要说她不慕仙,是肯定说不过去的。,
因而李白问起,她怔了一怔,仍是说道:“神仙日子,谁不想过?”
李白笑道:“这话很有些意趣。”
的确,神仙日子且分好几种,世人眼中的那一种自然是人人都想过的。只是便连真正的神仙都难以过上那种日子,说到底,这不过是世人对美好生活的一种夸张形容罢了。
韩素道:“先生是雅好唱仙之人,想来亦是慕仙罢?”
李白静默了片刻,略有怅然:“我幼时曾经得遇修仙之人,当时见其飞天而来,心中的确是羡慕得很。那位仙人很是和气,我不过是借花献佛,奉了几葫芦山间的猴儿酒给他,他便赠我一双灵佩,又助我洗净伐髓。这些事情,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我…却足令人感念一生。奈何我生来没有仙根,却是入不得仙道,修不了仙的。”
李白的诗文往往灵气盎然,汪洋恣肆,其洒脱豪放处总是令人心神俱醉,只觉惊艳。他是风流名士,声名传遍天下,韩素少时听他诗歌,对他这个人其实就很有几分向往。她后来经历变故,离家访仙,一路行走也时常听人传唱李白诗歌,每每听来亦觉胸怀开阔。
韩素此刻见到了李白,便忍不住问道:“只因为没有仙根,先生便就此绝了修仙的念头?”
李白反问道:“娘子可有仙根?”
韩素道:“我也是没有的。”
李白又问:“娘子既然没有仙根,又为何如此关注修仙之事?”
韩素道:“虽则没有仙根,但仍旧是妄图修仙。”
李白一叹,忽而笑了笑。他一身的宽袍大袖,并不似时人一般穿窄袖圆领袍和软脚幞头。他头戴黑纱笼冠,腰束玄色织带,一只略微陈旧的青色绣墨竹香囊从他腰间垂下,这般的闲散而立,风起时满襟满怀,便仿佛随时都能随风飞去一般。
在韩素看来,李白真是她生平仅见的最有神仙气韵的人,便是聂书寒和苏奚云这样真正的“仙人”,也全不能比。
但见他又举了酒葫芦,仰起头便往口中倒去。他喉中咕咚咕咚地咽,正痛快时葫芦却忽然一空。李白晃了晃手中的葫芦,一咂嘴唇便打了个酒嗝。
“嗝——!”
韩素转头看他,李白顿时尴尬起来。
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耳背后一片通红。他晃着酒葫芦,只对韩素说:“没酒了,哈哈!哈哈!”
韩素极轻微地扯了扯嘴角。
李白手抚着已经空掉的酒葫芦,将这葫芦托在手中摸了又摸,忽怅然道:“我也是不信的,这一条仙根果真便如此重要?使人天生便判定了仙凡,不可逾越?”他亦注视韩素,黝黑的眸子中滤着秋日光晕,深深浅浅,“素娘,没有仙根依旧不肯放弃,苦求仙道的人,我见过不少。我自己,便是其中一个。”
不知为何,韩素就觉得自己原本安稳跳动着的心脏忽然紧了紧。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李白道:“远的不说,那位蝶娘子也是一个。”他顿了顿,又道,“然而,至今我也不曾见到一个成功的。”
韩素抿了抿唇,默然不语。
李白甩开手中的空酒葫芦,忽又一笑:“然则,若是能成固然欢喜,便是不能成,既已尽力,也当无憾了。”他气劲一鼓,道,“素娘,此去往北,你我赛上一程如何?我若是胜了,你便陪我练剑,你若是胜了,我便陪你练剑。”总归说来说去都是要练剑,这话音落下,他袍袖一震,人已是大步而去。
他的轻功却不似他人一般飘逸,反而十分大气雄浑。他走动时一步便即跨出数丈,瞬息间身形远去,便连背影都叫人无法看到了。
韩素悠悠闲闲在后面跟着,她身体经脉受创,虽然动用轻功并不耗费多少真气,可若是全力施为,却难免会损及根本。韩素惯来不好这些意气之争,何况李白早已远去,以她如今的状态,要赶超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既是如此,索性走慢些,权当是活动血脉,休养身体。
她这厢不紧不慢地走,一路上也见到不少人在这城外官道上往返来回,有些是从江都出逃,也有些却是听得风声,特意赶往江都的。
官道上行人渐多,间或有快马奔行而过,马上骑士往往扬起一路烟尘,惊得路人四散闪避。
韩素还见到不少手举令牌,口中高呼“都督传令,速速闪避”的骑士。这些人通常腰配长刀与短剑,身穿软甲,头戴硬盔,一身肃杀气,却显然都是见过血的。
这般行过大半时辰,前头远远现出了小镇的轮廓,韩素又走得数息,就看到那一段从小镇中延伸而出的石板路尽头处正含笑立着一个白衣男子。李白负手而立,衣襟当风,身后静卧着的是一片乌瓦的江南小镇,叫人一眼望去,竟觉得此人仿佛是立在画中一般。
韩素走到近前,却见李白脸上虽然是带着笑,眼中却是殊无笑意的。他的五官较之寻常中原人都要深刻些许,这般目含凝重时直显得眼神格外深沉,顿时气势便盛。
眼见韩素姗姗来迟,李白倒也不责怪,只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安禄山只怕是要反了。”
两人并肩缓步走入镇中,但见小镇上人来人往,虽然时近黄昏,可热闹却只有更增。
韩素道:“何以见得便是安禄山?”
李白说道:“素娘从后头过来,可有见到身穿褐色布衣,银色软甲,腰配长刀短剑的那些骑士?”
韩素点头:“的确见了。”
李白缓缓道:“这些骑士多半身材高大,高鼻深目,有些头发甚至还有卷曲。他们穿统一服装,配统一的刀剑。那刀柄剑柄都是猛虎刻头,手上举着的令牌上也有猛虎花纹。我曾经在幽州游历过一段时间,清楚记得,这是安禄山亲兵的装扮。”
韩素若有所思:“安禄山的亲兵为何会在此?”
李白叹道:“怕是要被素娘你言中,动乱果然要来了。”
第38章 诗书琴棋难画(五)
天宝十四年,秋。,
——多事之秋。
江都港事件后,天下皆惊。那一日大水从那噩梦般的黑雾中冲出,一日一夜,灾难漫延,大水淹没的不止是江都城的繁华,还是无数百姓的生命。
第二天,便陆续有人高热病倒,瘟疫躲也躲不过,悍然来袭。
而比瘟疫更恐怖的,则是城中偶尔会出现的活死人。
所谓活死人,便是看似活着,实则已经死了的人。他们没有呼吸心跳,没有思维情感,只是遵循本能,追逐活人血肉,看似是人,其实已经是鬼怪一流。
因为有江都港事件的前车之鉴,活死人的灾祸倒是被控制在小范围之间,并没有在江都城中大规模漫延。然而即便官府控制有力,恐慌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江都,甚至包括江都周边地区。
一时流言无数。
尽管官府的说法是,有歹人作祟,捅破了江都港下的黄泉之穴,使得地府阴气侵袭人间,这才有此一劫。此为人祸,并非天灾,只需心有正气,自然可以消灾弭祸。
然而活死人的存在委实太过可怖,民间多有愚夫愚妇,往往或是宣称此乃阎王发威,或是认定此为天降灾劫,神鬼之事,更非人力能决,因而任由官府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信的还是少,不信的自然多。
民间信佛信道之人渐多,各种教派流派趁此机会大肆发展,很是蓬勃了一番。
又有村童唱谣,歌谣唱说:“天日不明,蝗虫螟螟,白虎出兕,天下大明。”
岂不是明指圣人失德,天日要换?
类似的传言和歌谣越来越多,官府屡禁不止。
时任宰相的杨国忠向圣人进言,认为谣言之祸足以动摇国之根本,应当从严禁止。他提出了两个方法,一是举报有奖,二是传谣连坐。
所谓举报有奖,顾名思义,便是人人皆有监督举报此类谣传的权利。凡经查证举报属实,举报者可得一百钱至十万钱不等的赏金,而被举报传谣之人不但自身要交罚金,要赴徭役,便连三代以内的家人,除六十以上老人和六岁以下幼童外,尽皆实行连坐,视情节轻重同赴徭役。
这便是传谣连坐。
这两个方法一经推行,民间气氛顿时大为紧张。
所谓举报有奖和谣传连坐,原本就规制松散,但有心术不正之人稍加利用,便能轻而易举害人无数。
两个方法都只说了举报属实便能拿奖,却并未明文规定如果举报有误是否要罚,更未提及倘若蓄意陷害是否当罪。如此一来,自然多有错案发生。然则流言之事本就无影无形,究竟是错案还是对案又有几人能真正说得清楚?
不过短短半月,这天下间便不知添了多少糊涂账,一时间人人自危,流言果然被禁不少。
然则暗地里,民间却是怨忿尤盛。
朝堂上却有人说,民间反乱歌谣中那一句“白虎出兕”,其中所谓“白虎”,指的正是范阳、平卢、河东三镇的节度使安禄山。安禄山势起天西,正正对应白虎之象。他手握重兵,光只亲卫就有五万余众,其手下亲卫又人人披挂齐全,手中刀剑等物统一铸成虎头柄式,其野心昭然若揭。
圣人因而生疑,传令安禄山进京伴架。
安禄山人在范阳,却令下属携带诸多宝物进京赔罪,其中更有手书一篇进上圣人。信中安禄山痛哭流涕,大表忠心,只说日夜思念圣人云云,然则边关不平,其身为大将不敢擅离,唯恐稍有所误便辜负圣人,辜负家国。随信而来的诸多宝物中有一物则格外引人注目,那却是一撮被锦囊装裹的黑发!
安禄山声称此乃其顶心之发,古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稍离,他割顶发而进圣人与太真妃,实乃视圣人为父,太真妃为母,不敢不孝,不敢不忠。且顶心之发,六阳首须,圣人持之等若持其性命在手,安禄山甘奉性命,绝无二心。
圣人顿时感其忠心,又令天使携诸多财物赏赐前往范阳,以慰安禄山之劳苦。
韩素一路北上,刚至洛阳时惊闻此事,险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然则明旨已发,朝野皆知,此事却是实实在在的的确确果真如此的。
李白叹道:“圣人糊涂矣!”
韩素难以置信:“安禄山拒不入京,反叛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圣人居然如此轻易便被其糊弄了过去,简直荒唐!”
可不是荒唐?
安禄山屯兵范阳,明目张胆,又令手下亲卫精英南下江都,网罗当初在江都港灾难中幸存而出的众多异人,这一番动作只要稍有眼见之人都能明了其义。偏偏圣人当初从女皇手中夺回政权,后且励精图治开创开元盛世,彼时何等威风,可见绝非庸碌之人。他如今却如此糊涂,糊涂到堪称荒唐,令人实在不能不感喟。
李白却道:“圣人是多情之人,安禄山只消对太真妃恭恭敬敬,圣人自然便欢悦无限,又哪里会再疑他?”
韩素道:“闻听太白兄京中两年,曾与圣人饮宴,亦曾见过贵妃。敢问太白兄,贵妃如何?”
李白哈哈一笑,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还能如何?”
这是李白名句,他也曾在太液池旁侍奉圣人笔墨,当时传出清平乐三首,有这两句称赞贵妃之容颜姿态,令人只听诗句便已可想见那是何等的绝代风华。然而李白此刻说起,却殊无提及自身名作时的快意,反而语带讥讽,眼中颇有郁色。
便是洒脱如诗仙,亦不能免去七情之苦,做到时刻超然。
这半月以来,李白与韩素同路,两人时常谈剑论道,说到酣处必然是要互相拆招,比斗一番的。半月下来,韩素固然是进益极大,李白却也所获非小。两人皆是既有天赋且有灵性的修剑之人,李白胜在经验丰富,剑势强大,韩素却尤为刻苦,基本功扎实无比,每每神来一剑,亦是令人惊艳。
因而如李白这般浪荡之人,在每日有剑比有酒喝的情况下,竟舍不得轻易与韩素分别,便也随她一路北上,来到了洛阳。
韩素已将当日江都港内发生之事捡那能说的传扬了出去,如今江湖上无人不知百蝶,然而用意虽好,对整个天下大局而言却终归是杯水车薪。
天宝十四年,十月末,风雨欲来。
第39章 诗书琴棋难画(六)
洛阳城中遍地繁华,比之江都又是另一番风味。,
人说洛阳牡丹甲天下,这座历经了数朝喧嚣的古都亦如牡丹,富丽堂皇,大气端凝。风雨欲来的局势仿佛完全不曾影响到这座古城的固有步调,韩素入城后,入目所见是一片雍容。市井之像繁忙而有序,行人步调往往从容,令人行走之间亦不由得闲适了心情。
饶是韩素多日来颇觉沉重,见到如此景象也不免轻轻舒了口气。
李白指点道:“十一年前,我曾来过洛阳。”
韩素道:“十一年前,我也曾来过洛阳。”
“我当年竟不曾见到你。”李白笑道,“可见当年虽然擦肩,然经年之后,异地仍旧相遇,缘分之事果然十分有趣。”
两人随意闲聊,也并不急着去寻找住处,只是信步走来闲看街景,也觉惬意。
多走了些时候,两人亦渐渐发现,洛阳实则并不似最初的表象那般不曾受到如今局势影响分毫。想来且是,洛阳自古便是重镇,身为东都,拱卫京畿,又岂有置身事外之理?
只不过洛阳处在北地,却是不比江南。虽然同样繁华,却是精细不足,而大气更胜。
韩素与李白路过酒肆,往往见人凭栏饮酒,高谈阔论。或有三五胡姬起舞助兴,胡姬们多半着装大胆,露出纤细的柳腰和凝脂般的玉臂,玉臂上钏环叮当,舞动时春色四溢,香艳无比。饮酒的儿郎们或豪饮,或击节,还有人兴致起时夺过了胡琴来弹,顿时咿咿呀呀,一地风流。
虽然早就过了牡丹盛开的季节,洛阳城也依旧流香不减。
远远地,却听得一阵古琴淙淙之声宛如流水般蜿蜒而来,琴声初闻清脆,再听婉转,可更听之时竟有一股阔渺之气盘旋四周,令人恍惚闻觉山间草木芬芳而香,石上流水叮咚空灵,顿时忘俗忘忧,仿佛登仙。
行人俱醉,一时间胡姬们的歌舞声都不由得低了下去。
琴声止时,四下寂静良久。
尔后,忽爆发出一阵轰天的叫好声。
“好!好!”有人鼓掌高喊道,“韩郎琴技,游鱼皆醉,真正是仙门准入,再恰当不过了!”
韩素和李白行至南市,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宛如山海般起伏涌动的人群。直到一人轻喝道:“何以如此拥堵?”
人群顿时惊慌了片刻,紧接着便有人道:“是贺七郎!”
拥堵的人群仿佛有了默契,众人纷纷挤向两旁,不过片刻便在中间让出一条通道。
韩素和李白远远站着,也不需近前,便可清晰看到那盘坐在人群中心处的抚琴之人。这人摸约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湖水蓝的圆领宽袖袍,头上并未戴冠,乌黑的头发整齐束着,一根青碧的玉簪横卧其间,直衬得他面色清润,眸光清正,整个人便仿佛是一团沉浸在碧蓝湖水中的温玉一般,自有一股风雅气度,令人心折。
以至于他身旁随从护卫虽则严阵而待,一个个且又凶神恶煞气势逼人,可旁人一眼看到了他,却自然就会忽略其他,竟使得周围人潮皆成了背景一般。
在被让开的通道前,却走出一个少年。
这少年微微昂着下巴,一袭玄衣,面色冰冷,虽是有一张棱角分明的俊朗脸庞,可他身上冷意太过骇人,却平白便叫人退却,不敢多看他的容貌。
他看也不看周围人群一眼,只是抬脚轻踏,顺着通道不紧不慢走向人群中的抚琴少年。
很显然,抚琴之人正是众人口中的韩郎,而后来从人群让出的通道中走过的则是贺七郎。
李白拉住旁边一路人问道:“阿郎可否说说,这位韩郎君抚琴,为何竟仿佛引来了万人空巷一般?”
便有热心人解释了起来。原来再过几日便是天坛宗和太岳宗来到人间收徒之日,这几日也不只是这位韩大郎一人在此处展示自己的六艺才学。只是韩大郎琴艺精湛非同一般,每每乐起之时总有人闻声而来,渐渐地旁听之人越来越多,几日下去竟形成了如此规模。
李白奇道:“仙人们挑选门人,往往只看仙根资质,且与六艺何干?”
那热心人结舌半晌,终是答不出合适的话来,末了只得讷讷道:“似韩郎君这般仙气绕身之人,想来总是会有仙根的。”
李白微微一笑,也不与他分辨。韩素就见那热心人轻轻松了口气,须臾间人潮涌起,那随意答话的热心人不见了踪影,李白便只微微一叹。
韩素道:“太白兄,三言两语将人说跑很有意思么?”
李白哈哈一笑道:“的确有意思得很。”他目光移转,忽而轻咦一声:“素娘,这位韩郎不但与你同姓,竟连样貌都仿佛有几分相似。”
韩素便多看了那人几眼,这一看之下果然觉得两人的眉眼间真真切切是有几分相似的。她微惊道:“莫非是我二叔的长子?他们搬到洛阳了?他…也没有仙根么?”
李白道:“素娘这结论来得离奇。”
韩素道:“太白兄有所不知,我那位继祖母乃是先帝亲封渔阳郡主,大郎是她嫡长孙,倘若有仙根,早便送往十三名山了,又哪里需要日日在此献艺?”
“然则他便是琴技通神,只需没有仙根,那些仙人们也未必便多看他一眼。”李白玩味道,“素娘可觉解气?”
韩素淡淡道:“幸灾乐祸殊无必要,我与他原是一般。”她又皱眉,“太岳宗和天坛宗为何在此时下山?莫非…竟也是为了江都港之事?”
李白却道:“仙缘台之事已经天下皆知,与其说是为了江都港,莫不如说是仙缘台罢。”他轻嗤一声,待要到腰间去取酒葫芦,伸手一摸却摸了一个空。
那里没有酒葫芦倒还罢了,可更重要的却是,他腰间的香囊也随之不见了!
李白顿惊,他是先天境后期的高手,什么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从他身上取走他的随身香囊?
而那香囊里装的且不是什么香料,却是当年那位仙人赠他的双灵佩!
第40章 诗书琴棋难画(七)
双灵佩,中品辅助型法器,功能聚灵养灵,温补精神,凝气调神。,
韩锦堂与韩锦年兄弟两个正在望仙楼上等得焦急时,那楼梯口终于摇摇晃晃走来了一个葛衣少年。
少年身量匀称,面容俊秀,一双眼睛灵活透亮。他摇摇晃晃走着,一双眼睛咕噜噜转动,七分俊秀中便又透出了三分无赖气。偏偏他肤色匀净如玉,通身气度清灵飘逸,只随意一立便大不似寻常人。
他踩着楼梯嘎吱嘎吱响,出现在韩家兄弟面前时,手上正提着一对青鲤佩。这一对青鲤佩玉质清润柔和,竟仿佛雨后山溪般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灵动气,那鱼头鱼尾、鱼眼鱼鳞,每一处雕刻皆是细致精巧,栩栩如生,显见这一对青鲤虽不是顶级羊脂玉质地,却又另有一番难得处。
少年手上提着这对不过半个巴掌大的青鲤佩,一边走着一边将玉佩高举至眼前,似陶醉似快意地欣赏着,口中不住赞叹:“眼活,神活,精气活,好佩!好佩!”
他摇摇晃晃,终于走到韩家兄弟面前,也不同两人打招呼,径直就在那靠窗的桌旁循着最后剩下的一个空位坐了。直到坐下,他的眼睛依旧不离那一对青鲤。
韩氏兄弟面面相觑,互相看了好半晌,终于还是不敢主动出声打扰这少年。
又等了半晌,直等得韩氏兄弟脸上都要冒冷汗了,少年才仿佛终于注意到这两人一般,豁然将手一握,收回了手中玉佩,歉然道:“哎呀,竟光顾着瞧这宝贝,倒是疏忽两位了,我这人有时痴劲上头便容易犯糊涂,两位莫怪莫怪。”
韩锦堂与韩锦年忙不迭,异口同声道:“不敢,不敢。”
少年笑嘻嘻道:“薛师兄说两位世伯为人最和气,真是半点也没错。”
他说到薛瑞卓,韩氏兄弟明显就又多了几分尴尬。少年可不管这些,他轻轻一拍桌子,忽又道:“瞧我,竟忘记向两位自我介绍一番了。我是青阳真君座下记名弟子柳风遗,比不得薛师兄入室真传,却是没什么排名的。两位世伯叫我风遗就好,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韩锦堂与韩锦年又忙道“不敢”,柳风遗则只管笑嘻嘻地摆手。
双方互相客套了一番,气氛顿时又尴尬了起来。
柳风遗可不会去管韩氏兄弟的为难,韩氏兄弟特意留了靠窗视野最好的位置给他,他便一手斜撑了脸,倚在窗边闲闲往外看去。
望仙楼共有三层,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座,桌位之间往往用轻纱屏风隔着,半遮半掩,别有一番情调。三楼上头则全是独立雅间,比之二楼是胜在清净安全,却又少了几许滋味。
韩氏兄弟将柳风遗约在二楼,却是为了迎合他的要求:“要有人气儿。”
此刻柳风遗便坐在这个极具“人气儿”的座位上,探头去瞧外面风景。望仙楼位置极佳,人在窗边可一眼收进几处胜景。这其中尤为显眼的,却是那座高有二百九十四尺的万象神宫!
万象神宫气势恢宏,其上九龙飞腾,顶上金凤翻飞。静卧城中时,整座神宫已是气象万千,不需人来朝拜,便自有一股堂皇威仪,凛然端凝,令人心折。
柳风遗赞叹道:“则天皇帝敕建万象神宫,高坐明堂,凤临天下,当真令人神往。”
韩氏兄弟顿时张口结舌,更不知该如何接话。
万象神宫是女皇时代的标志建筑,女皇在东都敕建明堂,号“万象神宫”,垂拱听政,其气魄固然非凡,然而女皇时代终究已经过去。当今圣上虽则并未封禁神宫,可这座神宫的存在,却本身就是一种禁忌。
柳风遗是世外仙人,他可以随意议论,甚至口称“向往”,韩氏兄弟身在俗世,深受皇权辖制,却是不敢轻易接口的。
这兄弟两个又是单方面尴尬了一阵,好半晌,见柳风遗只是自顾赏景怀古,韩锦堂便稍稍清了清喉咙,鼓起勇气拿出平常在官场上的硬气,故作自如道:“倒是不曾问一问薛世兄的情况,薛世兄当年入山,至今也有十三年了,不知如今进益如何?”
柳风遗眨巴了几下明亮的眼睛,诧异道:“竟还需问?薛师兄是天生的九真仙体,奇经八脉先天畅通,且又拜在真君门下,入室真传,如今已是练气境后期,不日便要冲击化神,到时便是我天坛宗最年轻的真人之一了。薛师兄天纵奇才,两位世伯全不需担忧的。”
“练气?化神?”韩锦年重复了两句,小心翼翼问道,“这仙道境界,我等凡人却是不知的。倒要冒昧问一问柳世兄,何为练气?何为化神?”
柳风遗哈哈道:“这有什么冒昧的,也不是什么秘密,便说给你们听也无妨。”
他这边说着,跟在他后面,另寻了一个屏风背面位置坐了的韩素和李白亦不由得打起了精神来听。
两人都是求索在寻仙路上的凡人,遇仙并非首次,却从未有人同他们说一说这仙道境界该如何划分。
但听柳风遗道:“世人皆知仙凡有别,却不知除却那条仙根,从最初的本质上来说,仙凡实则也无甚不同。人天生分阴阳,藏五行,阴阳相生,五行轮转,便是一个小世界。这个小世界中内藏了无数宝藏,本身便无限神奇,不论有仙根还是无仙根,人只要有心,便能开发这座宝藏。这便是修行的第一个阶段,炼精化气。”
他这边说着,韩锦堂和韩锦年听得云里雾里,那边韩素和李白却均有豁然开朗之感。
一个全新的世界,一条崭新的大门,便在柳风遗随随便便的三言两语间,向着两人徐徐打开。
又听他说:“所谓炼精化气,便是炼化人体自身内部的宝藏精华为真气。须知真气正是决定人体精气神旺健与否的关键,世人常说某某‘气若游丝’,实则便是此人真气已失,体内宝藏不但未曾得以开发,反而还被消耗损失殆尽,因此一气将断,便是性命将失。而往往真气雄浑绵薄之人总是较寻常人长寿许多,实则便是此人体内宝藏打开,如此寿命自然存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