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序和青木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是散漫坐在上首的赵琼。赵琼一身华服略显松散,曼妙的美人偎在他怀里,正在喂他酒喝。
赵琼有着一双鹰一样的眼睛,锐利又明亮。可惜染了太多酒气,显得腌了太浓世俗气。他明明有一张十分俊郎的面庞,可是棱角过分分明,显得很有攻击性。又因太子的身份,往往令人生畏。
他推开怀里美人喂过来的酒,鹰目盯着走进来的姜峥。他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别人看不懂的意味深长。
“上次有事没能去参加婚宴,还未来得及恭贺表兄新婚之喜。”赵琼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想着姜峥于他,算不算有了夺妻之仇?
应当是不算的。他原也没打算让俞嫣当正妃。
俞嫣病得好难受,她也没有想到不过是淋了一场雨,就会染了这么重的风寒。她自小身体很好,极少生病。
她病恹恹地趴在床榻上,用手指头戳着枕头上的绣纹。头疼和嗓子疼让向来日日要午睡的她,完全没法入眠。
苏嬷嬷走过给她盖了盖被子,有些心疼地说:“想来是郡主上次落水的病根还没褪干净。”
俞嫣偏过脸来,一边面颊贴着枕面,望向苏嬷嬷,询问:“嬷嬷和石绿可还好?还有车夫。”
她声音闷闷的,混着病弱的沙哑孱弱。
“我们都好。”
退红从外面进来,瞧见俞嫣没睡着,才禀话:“八夫人过来了。”
苏嬷嬷皱眉:“不是交代过?只说郡主歇着,谢过她们来看望,就不见了。”
“八夫人不仅是来看望郡主,应该是有事。”退红顿了顿,“她带着表姑娘过来的。”
“哪来的表姑娘?”苏嬷嬷询问。
苏嬷嬷昨日来跟来姜家,并没有见过崔半芹。退红望向俞嫣,道:“前日敬茶时,被姑爷撵出去的那位表姑娘姓崔,名半芹,是八夫人的妹妹。”
俞嫣很不舒服,本不想见。可是她敏感地觉察到了什么,怀疑那天出言不逊的表姑娘和姜峥有些什么。是以,她让退红将人请去前厅。
她身上没什么力气,就连穿外衣都是退红和苏嬷嬷帮忙。
到了前厅,八夫人先关切地询问着俞嫣的身体,说着客气话。俞嫣没什么精神应付,望了一眼立在八夫人身后的崔半芹,哑声道:“弟妹是有什么事情吗?”
八夫人顿了顿,回头看向崔半芹。崔半芹噗通一声就朝俞嫣跪下了。她以额触地,哽声:“求六夫人收留,半芹会好好侍奉您的。”
俞嫣看着她,眼前浮现的却是前日崔半芹尖酸刻薄的模样。这是换了一场戏,也能立刻入戏。
俞嫣没有说话,立在俞嫣身边的几个侍女都没什么表情动作,八夫人瞧着这一幕,心里忐忑起来。她急忙解释:“说起来也是凑巧,我这妹子换衣裳的时候被六哥撞见了。女儿家的清白,郡主也懂。您不也是因为因为落水之事才成了这桩姻缘?”
俞嫣这才抬眼,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八夫人讪笑了一下,再说:“按理说,郡主刚嫁过来不该提这事儿。可我这妹子失了清白,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啊。我一个看不住,她就要寻死觅活。我这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求到郡主这里。半芹乖顺,绝对对您忠心不二!”
八夫人说的话半真半假。姜家九郎,行八的姜湃为庶出,娶的媳妇也一股子小家子气。八夫人的确想将妹子安排在姜家。原先盯上的是二郎。二夫人和善,是个容人的。可不知怎么阴差阳错,那日踏进偏殿的不是二郎,而是姜峥。
旁人又都知道了。八夫人只好硬着头皮来求俞嫣收下崔半芹。
俞嫣本来就因为生病不舒服心情很不好,听了八夫人呱噪的一通话,心情更是差极了。她冷眼盯着跪地的崔半芹,问:“看你哪儿了?”
崔半芹很是尴尬。可是她明白主母与妾的关系,只好如实说:“在换外衣,被六郎看了背……”
俞嫣不高兴地瞧着她。这人,她是肯定不会留下来的。她正想着是直接将人撵了,还是等姜峥回来。姜峥在这个时候便回来了。
姜峥正好将崔半芹的话听在耳中,他迈进来,淡淡地问一句:“所以?”
八夫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她敢硬着头皮来求刚过门的新妇,之前却是一直不敢求到姜峥面前。
姜峥温润的面容上挂着一层微笑,可是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这礼貌微笑下的冷与厌。
崔半芹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心里慌得要命,事情发生到这一步,显然已经不受她控制。她惶惶不知该如何是好。
姜峥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脏东西,用温柔的语调询问:“所以是挖了我的眼睛,还是把你后背的皮肉割下来扔掉?”
崔半芹伏地的身子距离地抖了一下。
他又轻笑一声,含笑的目光扫了一眼八夫人。他不大想和弟媳废话,只是微微侧首吩咐:“告诉老八一声,若是他再看不住自己的女人,一起搬出去。”
八夫人吓白了脸。她尴尬笑着,扯出难看的笑脸来:“不打扰六哥六嫂了。”
她拉起妹妹,落荒而逃一般。
姜峥厌烦地扯了扯衣襟,匀净的指贴在红色的衣襟上显得皓白皎如玉。他指了指夏浮吩咐:“把地擦一遍。”
他再转头看向俞嫣,道:“不要把不干不净的东西放进来。”
很寻常的语气,却不似往日故意多出的温柔。
俞嫣定定望着他,没有说话。
四目相对,姜峥望着俞嫣的眼睛,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可能有些不好。他稍微放缓了语气,重新说:“我没有凶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所有想往院子塞的人,你尽数让下人撵了就是,不必应酬。”
俞嫣定定望着他,还是不说话。
姜峥去细看俞嫣的眼睛,瞧出她的眼睛有一点红。再深瞧,辨出她的不高兴。
俞嫣终于开口,一开口就是沙哑的嗓音。她慢吞吞地一字一顿:“我生病了。”
姜峥眸色微滞,继而缓慢纾了口气。
俞嫣已经将闷闷不乐彻底写在了脸上,再闷声说:“我病得快要死了!”
姜峥大步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来,一手撑在她身侧的扶手上,一掌覆上她的额头。余烧递到了姜峥的掌中。
他用在外面染了凉气的面颊轻贴一下俞嫣发红的脸,用哄人的语气低声唤一句“酿酿”。
俞嫣轻轻地哼了一声,将脸转到一边去,不想理失踪了大半日的他。
姜峥再说:“外面凉,我们回去躺着。酿酿”
他直接将人抱起来,抱着俞嫣回房去。
第22章
姜峥抱着俞嫣回寝屋,将人小心放在床榻上。他弯腰,给俞嫣盖好被子,才坐在床边,温声询问:“大夫来过了,也吃过药了是不是?”
俞嫣不是很想理他,将脸转过一边去。
姜峥起身,走到窗前,将支摘窗放下来。他挪了博山炉放在窗下的高足桌上,然后从高足桌的抽屉里取了香,长指捻了一两块安神的香放在炉中。
细碎的响动让俞嫣不由好奇地望过去。
姜峥立在窗前,正用白丝帕仔细擦拭取过香块的手。午后发白的光隔着窗纱漏进来,斜斜照进来的一方光芒将姜峥拢在光影里。他身前身后皆晦暗,唯有他立在光里。
姜峥忽然转过脸,面无表情的面容逐渐浮现出表情,对俞嫣微微笑着。
俞嫣轻哼了一声,哑着嗓子问:“你去哪儿了?”
姜峥将擦拭过手的帕子放下,朝俞嫣走过来。他解释:“太子设宴,出去应酬。我醒时你睡得正香,就没有喊醒你。”
姜峥顿了顿,补充:“是我疏忽,没有注意到你睡得那么沉,可能正是因为不舒服。”
他又问:“现在怎么样?难受吗?”
俞嫣的眉心轻蹙,勾出几分不高兴,她闷声:“你去喝花酒了。”
姜峥眼中的笑意深了深,解释:“酒有喝一些,花不曾摘。”
俞嫣想说她不相信。可是望着姜峥的温柔眸,她心里竟莫名有一点相信。可她脸上的表情还是不大高兴,她嘀咕:“你要是跟太子学坏了,我就……”
姜峥含笑望着她。俞嫣抿了抿唇,那句“我就不要你了”有些说不出口。
俞嫣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盯着姜峥,问:“你和他们一起吃喝,有没有又胃疼?”
“有一些。”姜峥如实说。
俞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终究是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将唇抿起来,不肯说出来。
姜峥视线落在她微启又轻合的娇唇。因为人有一点发烧,俞嫣唇上的红似乎更浓艳了几分。
姜峥猜到了俞嫣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他含笑温声:“那酿酿要不要给我揉揉?”
俞嫣目光躲闪,望着搭在身上的锦被上的双雁绣图,佯装浑然不在意的语气说:“那你上来呗。”
“好。”姜峥温声应,“等等我。”
姜峥起身,临出去前又叮嘱若她困了就先睡。
姜峥去了浴室,一脸嫌恶地将身上的粗劣香气和酒气洗净,又换了身衣裳才回房。
俞嫣不舒服完全睡不着,没精神地躺在床榻上。待姜峥上了榻,在她身边躺下来,俞嫣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瞟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她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没动。明明刚刚说好了要帮他揉一揉,可是当他躺在她身侧,她偏又矜持地不愿意主动。
姜峥笑笑,在被子里抓住俞嫣的手,握着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胃部。
俞嫣忽然有一点泄气。好似她所有的小心思都能被姜峥看懂。她也说不好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人胡思乱想着,搭在姜峥身上的手却已经动作轻柔地揉了起来。
姜峥手臂探过去,伸到俞嫣的颈下,将人拥在怀里。
两个不舒服的人,于晦暗暖柔的床榻中相互依偎着,淡淡的青桂味道温柔地晕开,一室柔和沁香。
在这份祥和里,安神熏香和助眠汤药的作用终于慢慢起了效,俞嫣偎在姜峥的身边,慢慢睡去。
姜峥的胃疼也得到了舒缓。他垂目望过去,望向俞嫣发红的脸颊和唇角。良久,他伸手,用微蜷的指背贴一贴她又娇又艳的软唇。
他再收手,用沾着她气息与温度的指背,轻贴一下自己的唇。
傍晚,姜峥被母亲叫过去一次。大太太询问了俞嫣的病,关切地叮嘱了几句,又道等俞嫣的病好些了,两个人要进宫一趟。因是赐婚,他们应该在婚后进宫去谢旨。
姜峥被大太太叫过去时,俞嫣已经醒了。因为不舒服,本也没睡太久。她不痛快地躺在床上,本想读书消磨下时间,竟也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俞嫣中午没吃多少东西,眼下倒是有些饿了,又没到用晚膳的时候,她唤人,点了几种小食。
夏浮端着俞嫣要的几种小食迈进外间,她有些犯难地看向春绒。春绒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亦是皱了眉。
“六郎从不准将吃的东西拿进寝屋……”夏浮压低声音,求助似的望着春绒,“夫人在寝屋喝药,六郎应该还不知道。药还好说,这些糕点……”
春绒也一时拿不定主意。
退红从屋里出来,看见春绒和夏浮凑在一块小声嘀咕着什么。她询问:“怎么还不拿进来?郡主等着呢。”
春绒目光闪了闪,立刻笑盈盈地说:“是这样的,我们想着夫人躺了一天,这对身体也不好,不如让夫人下床走动走动,到外边来吃?”
退红想了一下,俞嫣的确几乎躺了一整天。她点了下头,道:“那我去问问郡主想不想起。”
夏浮和春绒对视一眼。当看着俞嫣从寝屋出来时,两个人都是松了口气。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宫里忽然来了人,将姜峥召进了宫中。等他回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
一番梳洗,时辰已很晚。姜峥迈进寝屋,听见躺在床榻上的俞嫣正和侍女说话。她声音掺着生病的孱弱沙哑,却带着笑。
好像是她的某门亲戚要来洛阳,所以她心情很好。姜峥没怎么仔细听。
窃蓝起身告退,临出去前,将俞嫣可能会喝的温水放在床头小几上。
“进宫什么事情?”俞嫣问。
“皇后叮嘱了几句,没什么紧要事。”姜峥道。皇后是想让姜峥多劝着太子些。可姜峥不觉得自己劝得动。
他俯下身来,将手掌贴在俞嫣的额头,感觉她彻底退了烧。他点头:“脸色也好了许多。”
“我身体本来就很好。”俞嫣的声线里噙着一道小骄傲。
姜峥忽然就想到俞嫣以前骑马的样子,他一边放幔上榻,一边温声道:“等你病好了,教你打马球。”
“我会打。”俞嫣立刻说,“说不定比你打得还好!”
姜峥笑笑,先说一声“好”,再说:“那等酿酿指点我。”
两个人歇下。半夜时却因为俞嫣的一阵阵咳嗽,两个人又都醒过来。
俞嫣的五官揪起来,不停的咳嗽让她面靥发红。她咳着咳着,难受地坐起身,跟咳嗽这件事情生闷气。
姜峥也坐起身,掌心探一探俞嫣的额头,确定没有再烧起来,略放心,才道:“要不要喝些水?”
俞嫣点头。
姜峥起身,掌背贴一下水壶,道:“酿酿等一等,已经凉了,我让侍女给你煮。”
“就要凉的。热。”俞嫣觉得好热,就连搭在身上的被子也被她踢开。
姜峥听出俞嫣语气里的颤音,他望过去,也不知道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坐着的俞嫣身子有一种摇摇欲坠坐不稳的感觉。
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俞嫣,俞嫣双手来接,将杯子捧着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姜峥瞧着俞嫣捧着水杯的手隐约有一点抖。他刚想伸手去帮忙,杯子已经从俞嫣的手中翻落。姜峥立刻去扶,仍旧是让杯中水洒出来大半,弄湿了俞嫣的寝衣。
凉意透过轻薄的衣料,贴着肌肤,俞嫣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姜峥起身,在衣橱里取了一套俞嫣的寝衣。她身上的衣裳弄湿了,得换一身才行。
俞嫣小声说:“你不许偷看。”
姜峥刚要背转过身,他忽然改了主意。他重新将目光落在俞嫣神情恹然的娇靥。“酿酿,”他用温柔的语气开口,“让我照顾你吧。”
大概是因为生病,让人变得迟钝。俞嫣望着姜峥的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她应该是红了脸的,可是发烧让她的双颊有了借口。
“哦,好。”俞嫣假装着不在意,将脸偏到一边去。可是她又忍不住偷偷去看姜峥伸出来帮她解衣带的手。
姜峥将俞嫣身上的寝衣脱下来。还好只是弄湿了寝衣的前襟,俞嫣里面贴身的小衣并没有沾上水。
露在外面的肩背,让俞嫣不自在。好在姜峥很快拿了新衣衫披在她的肩上。姜峥握着俞嫣的手腕,将她的手送到袖中时,俞嫣终于忍不住将脸转过来,安静地望着他。
姜峥有所觉,望过来,对她微笑着。俞嫣鼓足勇气才没转过脸,也对他慢慢翘起唇角。
姜峥先移开了目光,继续给俞嫣更换弄湿的衣裤。他的视线跟随着他的手,去解俞嫣的腰带,将她湿了的寝裤往下去。俞嫣硬着头皮挪动配合着。当寝裤刚刚褪下一截,还未到膝时,俞嫣忽然局促地伸出手,细白的手指攥住了腰身处有点布料。
姜峥动作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动作温柔地拿开了俞嫣的手。
俞嫣没有坚持,顺着他。被姜峥送回去的手,被她悄悄背在身后,去攥住了被角,无措拨弄着。
姜峥把俞嫣外面的寝裤除下,打算帮她穿新的一条时,他的目光却忽然凝了凝——那杯水透过俞嫣的衣物,将她贴身的小裤打湿了。
俞嫣也发现了。
微惊后,她皱了皱眉,再慢慢抬眼去看姜峥。
姜峥很快恢复了一双温柔眸。他说“等一等”,然后重新去衣橱翻找。
俞嫣侧转过脸,望着姜峥侧身而立的身影。
这是她认识姜峥的第四天。俞嫣有些恍惚,原来她已经嫁过来四日了,原来只认识他四日而已。
第23章
看着自己的小裤在姜峥匀净修长的手中握着,俞嫣心跳不由快了些,仓促开口:“我自己来!”
“好。我去给你拿温水喝。”姜峥将工整叠好的小裤放在床边。
俞嫣胡乱点头,不去看他,视线落在安静放在身边的小裤。盈盈水嫩的小裤质地柔软,上面却留下了一道不明显的浅浅压痕,那是姜峥指腹留下的薄印。
俞嫣望着那道浅凹,视线里平白又浮现了姜峥的手。仿佛他修长的皓指还压在她贴身的小裤上,又仿佛他的手抚过她身的凉滑触觉。
外间传来姜峥吩咐侍女的声音,俞嫣赶忙扯过被子将自己围起来,忙乱地在被子里折腾更换。不过是区区风寒,让她身上力气尽无,换衣裳这样的小事就让她累出一丝虚脱之感。
她还没缓过来,姜峥已提着温水从外面进来。俞嫣看了姜峥一眼,脸色忽然一下子变了。她将身边换下来的小裤攥在手里,茫然不知道往哪里藏。
她应该自己下床放去净室,可是她腿上实在没力气,不觉得能走过去。何况姜峥已经回来了。
藏哪里?
——一时之间,俞嫣闷沉发疼的脑子里只有这个疑问。
她眼睁睁看着姜峥走过来,被子里的手微微用力地攥紧了它。裤上被凉水打湿的潮慢慢洇了她的手心。
“现在喝一些吗?”姜峥询问。
“等一会儿喝……”俞嫣心虚地回话。她很渴很想喝,可是不愿意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
姜峥点头,将一壶温水放在床头小几上,然后去整理床榻旁俞嫣刚换下来的那身寝衣。即使是换下来的脏衣服,他也会慢条斯理地将其叠好。他将叠好的衣裤一上一下摞好,拿在手中,刚要往净室送,却顿了顿,抬眼看向俞嫣。
“换好了吗?酿酿。”他问。
俞嫣迟疑了一下,再轻轻点头。
姜峥想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寝衣裤,轻轻去掀围在俞嫣身上的被子,确定她的寝裤好好穿在身上,知道她确实换好了。
俞嫣有点泄气。她又不能握着换下来的脏裤子睡一晚,这才不情不愿地将背在身后的手拿过来,将已经攥得皱巴巴的小裤往叠好的一套寝衣中间塞。
俞嫣没有注意到姜峥皱了眉。
他在俞嫣又窘迫又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将俞嫣塞在那套寝衣中间的小裤取出来。他先将因为俞嫣的乱塞导致弄皱的那套寝衣重新叠好,然后将被俞嫣攥皱的棉丝小裤展开,开始叠。
俞嫣懵了一下,立刻气恼地嚷嚷:“你叠它干什么呀?不要叠!拿走!拿走!”
她使出病弱中最大的力气去拍姜峥的手。
姜峥立刻说好,拿起旧衣服,转身往净室送去。
俞嫣蔫蔫地躺下来,用被子去捂自己的脸。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觉得这么丢脸。
明明已经心绪不宁糟糕透了,当姜峥回来,俞嫣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要喝水。
这一回,姜峥没有再让她自己喝,而是拿着杯子亲自喂她。两个人再次躺下去睡,天将要亮时,俞嫣又醒了一次。她一醒,身边的姜峥也跟着醒来。
“怎么了?是不是难受?”姜峥温润的声线里染着一丝尚未睡醒的慵倦。俞嫣转过头望向他尚合目的侧脸,他的声音落入她的耳中便成了一种酥。
“想去净室……”俞嫣解释。
姜峥还合着眼,人已经坐起身。
俞嫣赶忙说:“我自己去就好,你睡你的!”
姜峥却并没有听从她的话,他起身下床,先拿了一件外衣披在俞嫣的身上,然后伸手来扶她。
俞嫣已经不像半夜时那样难受了,她觉得自己能走去,可是望一眼姜峥来扶她的手,还是乖乖将手递给他。
可俞嫣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净室里看见了被姜峥送过来的脏衣物。那套寝衣工整放在架子上,那条被她塞在里面的小裤也被取出,叠得工工整整,放在那套寝衣的上面。
俞嫣懵了一下,头一回觉得姜峥的整洁真烦人!
烦死了!
俞嫣好生气,她在心里骂姜峥是个流氓混蛋登徒子,甚至想一会儿出去了真的骂他一顿!可是当她从净室走出去看见等在外面的姜峥时,心里的气恼竟慢慢散了。
黎明隐约将至,凉薄的微光从窗纱漏进来,将靠立墙侧等候的姜峥的面容照出几分冷白。他清隽的面容染着一层淡淡的慵倦,没有表情的面容疏离漠然。可是他望过来的那一刹那,霎时展颜微笑。涓涓暖意拂来,温了俞嫣的眼。
天光也在这时于他身后大亮。
他朝俞嫣走过来,微笑着温声询问:“发什么呆?”
俞嫣移开视线,莫名其妙地轻哼了一声,径自往回走,没有理会姜峥伸来要扶她的手。
白天时,俞嫣仍旧蔫头耷脑,不过确实比昨日好多了。只是时不时咳嗽,又没什么胃口。
因为姜峥一直在家陪着俞嫣,春绒和夏浮松了口气——姜峥将俞嫣扶到外面来进膳,她们两个也不需要考虑该不该送吃食进寝屋。
上午,府里几位妯娌过来看望俞嫣。俞嫣觉得不舒服,也不喜欢脸色苍白的样子见客,让苏嬷嬷替她好好招待了再客气地将人送走,她病恹恹窝在喜被里并不见客。下午大太太过来看望她,她却是不能不见。
“退红,给我拿衣裳。”俞嫣一边提声吩咐,一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却被姜峥握住了手。
“躺着吧。”他说。
俞嫣抬眼望他,反驳:“那是母亲,不是平辈的妯娌。”
姜峥将她的身子摁回去,一边给她盖被子,一边温声问:“你以前生病的时候,你母亲来看望你,你需要下床穿衣迎接吗?”
俞嫣明白姜峥的言下之意,是希望她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将他的母亲当成她自己母亲。姜峥的好意她听懂了,可是心下仍觉得有些不得体。她嘀咕:“我以前生病,公主娘根本不来看我。她说她又不是大夫……”
而且她从小到大也没生过几次病。
俞嫣还想再说话,大太太已经被石绿迎进来。姜峥抬手,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俞嫣噤声。
他又转过身来,压低声音:“母亲,酿酿睡着了。”
大太太立刻停下往前走的脚步。
紧接着,俞嫣便没有再听见说话声,而是往外走的轻浅脚步声。她等了等,忍不住悄悄睁开眼睛,姜峥刚走到门外回身关门,关合的两扇房门间露出姜峥对她浅笑的面容。
到了外间,大太太询问了俞嫣的病情,叮嘱姜峥要好好照料,若是再不好,进宫去请御医来。姜峥自然一一答应。
说完俞嫣的生病,大太太说到别的事情:“昨日皇后召你进宫去,还是为了太子的事情?”
“是。”姜峥皱了皱眉,眉宇间显出几分厌烦。
大太太沉思了片刻,才开口劝:“你不要烦。有些事情不管有没有效,过程总是要走的。皇后也未必不明白你劝不动太子。”
姜峥当然明白其中弯弯绕绕,他的厌烦也只有在家人面前才会略露一二。他默了默,再道:“可不能总这样,有些事情还是该尽早打算。”
大太太何尝不懂?太子和皇后拴在一起,而她身为皇后的亲妹妹,不管是娘家还是夫家都是撇不开的关系。她轻叹了口气,说:“你有什么主意若是和你父亲不一,不若去问问你祖父。”
她眼中露出几许嫌弃:“你父亲领兵打仗的本事是数一数二,可也就是个糙汉莽夫。”
这话,姜峥倒是没接了。
半下午,姜峥等俞嫣睡着之后,出府了一趟去办事情,天色黑下去,他才踩着月色归。
他一边解下沾了外面风尘的外衣递给春绒,一边询问:“夫人下午如何?”
“夫人好多了,傍晚时还去院子里走了一会儿。”春绒毕恭毕敬地如实禀话。
姜峥抬手,长指扯着中衣的衣襟略微松一松,抬步往寝屋去。
俞嫣不在床榻上,而是跪坐在支摘窗下的软塌,正在收拢着什么东西。
听见脚步声,她转头望过来,见是姜峥,蹙了蹙眉,一句话也不说,又转过脸去,继续收拾方桌上的信。
“可好些了?”姜峥朝俞嫣走过去,动作自然地将手搭在她的后腰。他顺势在俞嫣身边坐下时,搭在她后腰的手向她腰侧滑去,便将她纤细的腰身揽进了怀里。
俞嫣垂眸看一眼他搭在她腰前的手,忍着没推开,哼声问:“又去吃花酒了?”
她听见姜峥在她耳畔轻轻的一抹低笑。他说:“明日哪里也不去,日夜陪着酿酿。”
俞嫣琢磨了一下,姜峥这话听上去怎么显得她是因为他没有在家里陪她而不高兴?
她回头,看见姜峥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书信。俞嫣急需转移话题,主动说起来:“表姐写来的信。她和表哥快回京了。”
姜峥随意点了下头,不怎么关心这些。他抬眼望向俞嫣,入眼便是一张春水浮动的娇靥,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嫣红的娇口,柔软轻抿,藏着微甜的口津。
窃蓝从外面进来,禀话:“夫人,沐浴用的水备好了。”
俞嫣轻轻去推姜峥,说:“你松开,我要去沐浴了。”
姜峥顺着她推的力道挪了挪身,慵懒倚着榻靠,搭在她腰侧的手挑起一缕俞嫣的鸦发,慢悠悠缠在指上。他口吻随意:“一起吧。”
俞嫣微微睁大了眼睛望向姜峥,明动灿灿的眸子噙着惊愕——他是不是喝醉了?
第24章
姜峥可没有喝酒。他有些喜欢看俞嫣惊讶的样子,她那柔软的上下唇会微微开启一丝细小的缝隙,唇珠与唇缝之间是若隐若现的勾引。
他望着俞嫣的娇唇,思量着不知她唇齿间可有风寒药的苦味儿。略迟疑后,他又侧首,对杵在门口的窃蓝吩咐:“先下去。”
窃蓝早就因为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想退下了,她赶忙转身,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几个侍女中,就属窃蓝年纪最小。她小脸红红,匆匆去找苏嬷嬷和石绿报喜。
“我……”俞嫣急忙说,“我不和你一起。”
上次的经历现在回忆还是会觉得窘迫尴尬。尤其她现在还病着,更不愿意靠姜峥太近。她去推姜峥搭在她腰侧的手,说:“我病着,你离我远些。”
“怎么,我靠得太近让你心烦,会加重病情吗?”
“明明是怕将风寒传给你!”俞嫣抬眼看清姜峥眼底的笑意,才知他故意逗她。她轻哼了一声,丢下一句“不理你”,便往浴室去。
姜峥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拉她。
——罢了,让她先去洗干净也好。
姜峥的视线随意地一扫,落在屋内西南角的方桌上,在那上面摆着两个小碟,里面装着几块糕点。
姜峥下意识地皱了眉,仿佛眼前浮现了糕屑乱飘的情景。原本没注意,此时方觉得寝屋里弥漫着甜点的腻味。
他看着那两碟糕点好一会儿,克制住了将它们送出去的冲动。他起身去高足桌下的抽屉里取了香料,往博山炉里多添了两块。
苏嬷嬷在外面探头探脑,明明听了窃蓝的话心里正乐着,又见俞嫣这么快一个人从房中出来,心里的喜悦顿时被浇了个干净。
俞嫣拾弄完从浴室回来,看见姜峥盘膝坐在软塌上,正在看一本书,神情专注。俞嫣朝他走过去,看见他将中衣衣襟又扯松一些,隐约露出一小截锁骨。俞嫣赶忙非礼勿视地收回目光。
初夏夜风徐徐从窗下扫进来,带来他身上的一点青桂淡香。
他在专注地读书,而她立在他身边,将视线落在他随意搭在腿上的左手。
俞嫣将视线凝在姜峥的左手上好一会儿,待她抬眸,姜峥已不知道看了她多久。她还来不及开口,姜峥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微用力一拉,将她拉上软塌,让她坐进了他怀里。
“还早,如果你不想睡的话,陪我一会儿?”他温声说。
俞嫣没吭声,便是默许。她有点别扭地在姜峥怀里调整了一下坐姿,望向他正在看的书,瞥见奇奇怪怪的图纸,问:“这是什么书?”
“□□粮车一类的军事图纸。”姜峥解释了一句。
俞嫣不愿意显得自己见识少,亦去看摊在桌上的书册。可是她看着那些图纸,脑袋都大了,根本看不进去。她不跟自己较劲了,将目光移开,悄悄又落在了姜峥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