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手环过她的腰身,随意搭在她的腿上。

  俞嫣知道姜峥以前在军中待了三年,可他的这双手完全不像是习武之人。就连是最矜贵的世家读书人,也养不出这样好看的手。

  俞嫣有一点想……摸一摸、捏一捏他的手……

  但是好像不太好……

  姜峥翻书页时瞥过来望了她一眼,他收回目光时,左手已经抬起,匀净的指端自下而上缓慢地擦过俞嫣的手心,直到慢慢将修长手指插到她的指缝,十指相扣地握住她的手。

  俞嫣心里奇妙地“噗通”了一声,这种未言既有的默契或巧合让她情不自禁翘起了唇角。

  是了,她的小别扭似乎不应当。他们是夫妻,这个此时将她抱在怀里的人,是她的夫君。

  俞嫣不愿意总是被动去承受。她望着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手,挪动了一下,将手抽回来。姜峥看了一眼,没太在意,他正想将手放回去,却又被俞嫣拉住了手。

  姜峥视线重新落过来,看向坐在他怀里的俞嫣。她双手捧着姜峥的左手,一会儿捏一捏他的手指,一会儿将他的手翻过来,去研究他的掌纹。

  她垂着眼睛,长长的眼睫投下两道月牙影子。她玩他的手亦玩得专心,甚至不亦乐乎。

  姜峥望着她,唇角慢慢攀了笑。

  俞嫣知道姜峥在看她,她仍旧摆弄着姜峥的左手,也不去看他,用理直气壮的语气道:“不可以玩一玩吗?”

  在这一刻,姜峥忽然想去亲一亲她这张正开开合合说话的嘴。

  可是他忍住了。他将被俞嫣翻来覆去摆弄的手抽回来,整理了一下桌上的几卷书册整齐放在案角。他在俞嫣不高兴的灼灼目光下,微蜷的食指刮过余愉的鼻梁。他看着她不高兴的眉眼,含笑温声:“我去沐浴,一会儿到床榻上再玩。”

  俞嫣一怔,继而心慌地嘟囔一句:“你胡说什么呢。谁稀罕玩你的破爪子了……”

  她将手压在姜峥的肩头撑着起身,转身就往床榻去,嘀嘀咕咕:“我是病人不等你,先睡觉了!”

  姜峥笑笑,没接话,起身去了浴室。

  当姜峥从浴室出来,看见苏嬷嬷立在不远处,似乎在等着他。

  “六郎,”苏嬷嬷迎上来禀话,“大夫开的方子里,有一道擦身的药酒。可是小郡主不愿意用。”

  “为什么?”姜峥问。

  为什么?自然是余愉不喜欢药酒的味道,而且她觉得小风寒一场不涂药酒也能好。而且大夫开的药方中,这味药酒也确实不是必须的。

  苏嬷嬷撒了谎:“小郡主自然是担心药酒气味浓烈,让六郎不喜。”

  苏嬷嬷悄悄打量着姜峥的脸色,再道:“今天半下午小郡主醒时立刻找您,知道您出了府,很是不高兴了一阵子。这刚嫁人的小姑娘,总是眷着您想着您的。”

  “把药酒送到屋里去。”姜峥吩咐。

  “是。”苏嬷嬷应着。眸底藏着几分得逞的满意。她就不信了,这新婚燕尔的,衣服脱光光涂药酒还能不成事?别说小郡主这样独一份的美貌,就算是个丑媳妇儿也得成事。若是再不成,她不得不怀疑姑爷是不是有不治之症。若真如此,可不能委屈了小郡主,她得立马禀了长公主,将小郡主救出深渊!

  苏嬷嬷看着姜峥往房里去的背影,越来越觉得姑爷可能真有某种隐疾。不小的年纪了,身边一直那么干净。以前还能夸一句洁身自好好郞子,可若成了亲还是不碰女眷,那怎么可能不令人怀疑?

  姜峥走进寝屋,俞嫣打着软绵绵地哈欠,立刻转头望向他,含着困倦地软声开口:“你回来了。”

  她明显是困了还在等他。

  姜峥忽然想到了苏嬷嬷刚刚说的那句——“这刚嫁人的小姑娘,总是眷着您想着您的。”

  也许他的确该更多陪陪她。

  苏嬷嬷在后面跟进来,端着药酒。

  俞嫣立刻皱了眉,对苏嬷嬷说:“我不要。”

  姜峥道:“用了药酒好得快些,你早些好,我们也该早些进宫去谢旨。”

  他侧首吩咐苏嬷嬷退下。

  俞嫣疑惑了一下,才发现不是苏嬷嬷帮忙,是姜峥要帮她涂药酒。

  “听话好吗?酿酿。”姜峥在俞嫣身边坐下来,动作温柔地摸一摸她的头。

  什么听不听话的,俞嫣只知道姜峥要扒她衣裳。她瞪着他,刚想拒绝,一开口却是一阵咳嗽。

  姜峥将人扶起身,让俞嫣靠在他怀里,探手环过她的细腰,在她后背轻轻拍着。

  俞嫣咳得胸肺难受,当她终于好些了,才觉察到肩背的凉意。她猛地发现姜峥正在给她褪去寝衣,袖子已经落到了手腕处,大片脊背露在了姜峥的视线里。

  “冷不冷?”姜峥询问。语气是一惯的温柔,让俞嫣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稍微的缓解。

  俞嫣蔫蔫地将脸贴在姜峥的肩,轻哼了一声作答。顿了顿,她才再开口:“只涂后背就好。”

  姜峥没说好还是不好,已经将药酒倒在掌中些微,捧着药酒的手掌压在俞嫣的后背之上。

  俞嫣的身子顿时一僵,也不知道是因为药酒,还是因为姜峥的手掌。

  姜峥的手自上而下,从俞嫣的后肩开始,缓缓将掌中的药酒匀称涂在她的后背。药酒微微的热感传满他的掌心,亦传到俞嫣的身体里。

  姜峥再在掌心中倒一些药酒,沿着俞嫣的两扇蝴蝶骨徐徐往下涂抹。肚兜细细带子系在俞嫣的后腰,鲜红的色彩在俞嫣雪色的后背上显得越发浓艳。

  姜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捏住垂下去的细带尾端轻轻拉开。肚兜忽地松散开,俞嫣一直僵着的身子顿时颤了一下。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漂浮水面无所凭靠,心里瞬间涌上千万丝不踏实之感。耳畔传来姜峥温柔的声音,他在跟她解释:“会弄脏衣带。”

  俞嫣才不想去听原因,她慌张地将手伸到两个人之间压在身前摇摇欲坠的衣料。

  “你快些!”她在催。语气里已经是藏不住的发颤。

  姜峥垂目望她一眼,顾虑着她的情绪,温柔安抚:“好了好了,只涂后背。剩下的,明日要侍女帮你好不好?”

  俞嫣不吭声,又慢吞吞地点头。

  两个保持着相拥的姿势,俞嫣不敢乱动,姜峥也不让她乱动,在等她身上的药酒渗进去,干透了再给她穿衣。

  药酒还未干透,俞嫣的五官却拧巴了起来。身体里涌出不舒服的感觉让她很想吐。

  “酿酿?”姜峥觉察到了,“不舒服吗?”

  俞嫣想解释,可是一开口,没说出话,反倒吐了,吐到姜峥身上。

第25章

  姜峥随意放在身侧的那只手,剧烈地抖了一下。

  俞嫣懵了一瞬,立刻从姜峥怀里向后退,盯着姜峥肩上的秽物,眼圈迅速红透。

  她贴身的肚兜细带子没有系于后腰,随着她猛地后退的动作摇摇欲坠地往一侧偏。她手忙脚乱地去遮,又探手到后腰去捉细带想要系上。

  俞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吐了出来,还吐到了姜峥的身上。她满脑子只有丢脸的想法,窘迫的滋味让她慌了起来,甚至不敢去看姜峥。她探到后腰的手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细带子,可偏生这个时候胸腹间一阵难受,忍不住地一阵阵咳,咳得她身子乱颤,挂在身前没有束缚的布料跟着颤动;咳得她手也抖了起来,根本系不上带子,还将挂在脖子上的那条系带也扯松。

  她想跟姜峥赔礼,可是开不了口,连直视他也不能。

  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没有地缝。

  她想将不能蔽体的衣裳整理好,别那么狼狈,可都没有做到。

  挫败感一下子涌上来,巨大的丢脸羞耻感羞杀了俞嫣向来骄傲的小性子。俞嫣一下子受不了,哭了出来,不顾形象地哭出来。她双臂抱住胸前散乱的小衣,低着头,一边咳着一边哭。在她低泣的哭腔里,只那么一句断断续续的、微弱的——“我想回家”。

  姜峥反应过来,他立刻握住了俞嫣发抖的纤细的肩。

  “别哭。没关系。”他宽慰。

  俞嫣这才用一双哭得湿透的眸子去望姜峥。入眼,是他肩上的不成样子。俞嫣唇一抿,眼睫一垂,又掉下丢脸的泪珠来。

  姜峥知道俞嫣在看什么,他一直没有侧首去看。他看不了。他克制了一下,才能用温和的语气开口:“我给你穿。”

  他将手伸到俞嫣身后,将她悬了许久的细带子重新系好,摇摇欲坠的小衣服终于能够重新贴护在俞嫣的身上。姜峥又立刻去拿身旁俞嫣的寝衣,帮她穿好。

  俞嫣始终低着头,乖乖由着姜峥照料。生病的难受和丢脸的委屈让她小声地哭,眼泪一颗又一颗掉下来。好半晌,低弱断续的哭声才止住,眼泪却仍旧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在她眼眶里凝聚着。

  帮俞嫣整理好衣服,姜峥起身下床,温声开口:“我要去浴室整理一下。需不需要给你请个大夫来重新把把脉?”

  俞嫣垂着眼睛,她摇头。

  “那唤侍女进来?你得簌簌口,最好多喝一些温水。”

  俞嫣这才轻轻点头。

  “好。”姜峥刚要往外走,却迟疑了一下,俯下身来,去抬俞嫣的脸,迫使一直低着头的俞嫣抬起脸看向他。他对俞嫣微笑着,一边用指腹捻去她眼角的泪湿,一边柔声:“哭什么?酿酿只是生病了而已,三五日就会好起来。”

  俞嫣怔怔望着姜峥带笑的温柔眸,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扇动的湿睫垂下时,又带下一颗泪珠儿。

  俞嫣以前不喜欢哭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不凑巧,认识姜峥没几日出糗却不少,掉了好几次眼泪。她不高兴地轻哼了一声,跟自己生闷气。她又去推姜峥,低声催:“去换衣服……”

  她又沉又疼的脑子里还记得姜峥是个喜洁的人。

  “好。”姜峥松了手,直起身,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往外走,唤来候在外面的退红和窃蓝进来照顾俞嫣。

  他甚至可以用客气又温和的语气吩咐:“屋子里闷,将窗扇支开透透气,记得开窗前给夫人多加衣服,别让她吹到凉风。”

  他又吩咐:“如果夫人难受得厉害,去前院支会一声,让管事去给她请大夫。”

  退红福了福身应下,和窃蓝脚步匆匆地忙碌起来。一个去给俞嫣找衣服、开窗通风,一个去倒温水让俞嫣漱口。

  夏浮听见响动,脚步匆匆地赶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吩咐。她猛地看见姜峥沾了呕物的衣裳,脚步僵在那里,脸色亦是在顷刻间骇得惨白,不能再往前迈步。

  姜峥又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的俞嫣,转身缓步往浴室去,步履从容,提拔的身姿依旧优雅。

  一直到姜峥迈进浴室,将房门关上。

  姜峥转身往浴室里走去,只迈出一步,身体忽然踉跄了一下。

  他稳了稳神,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又迅速将被弄脏的寝衣扯下来,脱衣服的手都在发抖。

  终于将挂在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他用力扔到一旁,然后大步朝着窗口走去。姜峥猛地将窗牖推开,让外面的凉风吹进来,吹在他赤着的上身。

  姜峥立在窗前,双手撑在窗台上,垂着头。

  时间仿佛凝固,姜峥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近三刻钟,一动不动。在凝固的时间里,他也站成了静景。

  当姜峥终于慢慢抬起脸,冷汗早已打湿了他面无表情的苍白脸庞。他抬抬眼,漠然地望向窗外。窗外的夜色稠如墨,吹进来的夜风带着令人心烦的燥。夜风吹乱着枝叶,一阵婆娑沙沙,亦搅得人心烦。

  良久,姜峥十分缓慢地舒出一口气。身体上的不适终于得到了些许缓解。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摊开长指,视线落在掌心。

  手上似乎还残着些药酒的气味与粘稠。他转身,去了洗手架旁,倒了盆清水,开始反反复复地洗手。

  姜峥洗手的动作规矩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洗了多少遍。倒也不全是因为觉得手上沾的药酒洗不净,更多的是刚刚的经历太过糟糕。他的身体和心理,如今正在一个僵持的阶段。

  他面颊上的一滴冷汗掉落,落进盆中,激起一层向外扩去的涟漪。

  姜峥洗手的动作忽然停顿,人也从低闷的情绪里回过神。

  他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也是寝屋的方向。

  他不能在浴室里待太久。姑娘家的心思敏感又脆弱,如果他在这里待太久,她会胡思乱想,会伤了姑娘家柔软又纯粹的自尊心。

  姜峥又舒了口气,用力扯下架子上的干净棉巾,擦了擦手上的水,他面无表情地将擦过手的巾帕扔进盆中,然后去快速地洗个澡。

  回到房中,俞嫣果然还没睡。她分明还在等着他,可当姜峥走进来时,她鬼使神差地翻个身,面朝床榻里侧,且将眼睛闭上开始装睡。

  姜峥知道她是在装睡,他熄灯放幔上了榻,在俞嫣的身边躺下来。他将盖在两个人身上的被子整理了一番,长指伸到俞嫣那一侧帮她掖了掖被角。

  深夜寂寂。

  俞嫣闭着眼睛,她以为她可以这样一直装睡直到真的睡着直到天亮,她太想结束这个糟糕的夜晚了。

  可是忍不住的咳嗽,让她连装睡都变得勉强。

  姜峥的手掌探过来,覆在她的额头试了试温,确定人没有烧起来,才收了手。他说:“如果明日还这样难受,去请御医来看看。”

  俞嫣拧着眉,没有吭声。好半晌,她不情不愿地沙哑着嗓子开口:“青序……”

  她像以前那样唤他,可是因为咳哑的嗓子,让以前柔软的语调变得低哑,有一种脆弱之感。

  俞嫣用力攥了下被角,犹豫之后,终于还是放下脸面赔不是。她声音小小地嘀咕:“我不是有意的……”

  低软的语气噙了歉意。道歉话,她也只能说到这种程度了,再深的道歉还是说不出。

  她听见身后的姜峥翻了个身,他将手搭过来,放在俞嫣凹下去的腰线。

  他开口,声线和煦如春。他说:“酿酿不要这样说,也不要这样想。该赔礼道歉的人是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淋了雨染了风寒,这么难受。这都是我考虑不周,是我的错。你既嫁给我,你的一切都是我的责任。照顾你保护你,都是我该做的事情。以后一定更仔细些。”

  俞嫣讶然。她在一片漆黑里微微睁大了眼睛,并没有想到会听见姜峥这样说。她怔了一下,才开口:“你、你净说好听的……”

  她心慌意乱,口不择言地胡乱说:“你这张嘴可真会哄人,也不知道哄过多少姑娘家!”

  “没有。”姜峥认真反驳。他低低地轻笑了一声,再唤一声“酿酿”,拉长的语调里带着几分绵长动听的眷音。他说:“我只会哄酿酿,所有情话也只对酿酿说。”

  ——他只会哄自己的妻子,对自己的妻子说情话。而俞嫣,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宠着她纵着她对她好,是理所应当也是职责所在。

  俞嫣睁着眼睛全无睡意,也不知道再如何开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屋内博山炉里飘出淡淡的香,是俞嫣以前喜欢的木香。可是这一刻,俞嫣只闻到青桂的味道。那是姜峥身上的味道。

  许久,当姜峥以为俞嫣已经睡着了时,她却忽然转过身来,扑进了姜峥的怀里。

  姜峥有些意外,垂目看向她。俞嫣将纤细的手臂搭在姜峥的身上,脸也靠过来,贴着他的胸口。她身上似乎仍带着些姑娘家的娇羞,不愿意抬眼看他,而是选择将脸埋在他胸口。

  这是俞嫣嫁过来的第五日,也是俞嫣第一次主动来抱他。

  片刻之后,姜峥抬手,轻掖俞嫣后身的锦被,将她围得更严实些。然后他再于锦被中握了俞嫣的手,指端沿着她手心下端,一点点往上移,擦过她整个娇嫩手心,直到他修长的皓指分别挤进她的指缝,再长指微蜷,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十指相扣。

  是一副燕尔新婚亲密眷侣的情景。

  看吧,他就说想得到一个女人的心并不难。

第26章

  夜里,姜峥本来是打算给俞嫣请御医。她摇头不用,姜峥也没坚持。反正她也只是染了风寒,不是重症。等到第二天天亮,他才派人去太医院请了资历高的老太医。

  府里的一草一动瞒不过旁人眼。

  闲来无事的几位年轻夫人们聚在一起闲谈聊天时,不由说到这事儿,难免有点捻酸。

  “不愧是长公主的女儿,郡主身份了不得。不过是染风寒,就要去请太医过来把脉。至于吗?”五夫人说。

  二夫人也附和:“确实是有些大惊小怪了。昨儿个咱们去看望,也不肯见咱们。”

  宋臻也在一旁,听到这里,轻咳了一声,说:“本来就身份不一样。”

  她拉长了腔调,语气里有几分不愉,也有阻止她们再谈论下去的意思。个个都是人精,得了宋臻的暗示,也都笑笑,不再说俞嫣,开始转移话题。

  虽然宋臻也一直有点酸俞嫣的聘礼比她多太多,没少私下底向姜嵘抱怨。可是有些抱怨必须是私下里。不管她心里是不是也捻酸不满,可是她身为大房的儿媳,断然不可能在二房、三房儿媳面前一起说俞嫣的不是。在二房、三房的人面前,俞嫣可是自己人。

  几个被打岔阻止了议论的年轻夫人们,不由将话题绕到了宋臻的身上。毕竟她现在是孕妇,子嗣精贵,她也精贵。

  “听说老七又和你吵架啦?”二夫人笑着,“老七怎么回事,也不知道疼媳妇儿。你怀着孩子呢,他还不知道让着你。”

  宋臻端起瓷杯小口抿了一口蜂蜜水,口气随意地说着:“我们总是这样。不过拌拌嘴也没什么,只要心在一起、人在身边就行。”

  二夫人立刻变了脸色。宋臻这话说得随意像给她自己辩解找台阶似的,可旁人都听懂了——宋臻这是暗戳戳地说二爷的心和人都不在二夫人身边。

  宋臻有点后悔出来小聚,本就心情不好,如今更不好了。被提到姜嵘,她心里更是烦。

  而姜嵘此时正在姜峥书房里,苦着一张脸对兄长诉苦。

  姜峥端坐在长案之后,一边翻阅着一卷书,一边听着弟弟抱怨夫妻之间的琐事。听得多了,姜峥终于开口:“你让着她一些便是。”

  姜峥不是很理解弟弟怎么会将夫妻关系闹得这么鸡犬不宁。

  “哥,你不知道宋臻闹起脾气来一点都不讲理!”

  姜峥又翻了一页书快速浏览着,他缓声道:“她要什么你都给,让你做什么你都去做,说什么你都点头。万事都听她的,自然吵不起来。”

  姜嵘张了张嘴,最后闷声:“我做不到啊!”

  姜峥抬抬眼瞥了弟弟一眼,无言收回目光,继续一目十行地翻阅着书册。

  姜嵘闷坐了一会儿,颓然地说:“哥,我可能不喜欢她。”

  他叹了口气,有些沮丧。宋臻不是他自己选的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在婚前也只是见过宋臻一两次而已。有时候姜嵘会很厌烦这样由父母做主的婚事。

  “不喜欢?”姜峥带着嘲意地轻笑了一声,“你不喜欢她,她是怎么怀上孩子的?”

  “不是那种不喜欢!”姜嵘急了,“就是觉得可能我们不太合适……”

  被弟弟吵闹了半个上午,姜峥也有些烦了。他漠然道:“喜不喜欢并没那么重要。别整日纠结于这么幼稚的事情。既已早早成家,早该担起你自己的责任。”

  姜峥的言辞间,已有了几分斥责之意。

  姜嵘立马不敢再多抱怨。他发现他和兄长并不是一种人,兄长并不可能理解他的心情。

  他叹了口气,诚然道:“哥,我可真佩服你。真是……”

  姜峥抬眼看向他,姜嵘立刻改了口:“真是了不得!”

  姜嵘想说兄长冷静又冷情,一张温润含笑的俊隽面容给人带来如沐春风的温柔,却有一颗永远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心肠。

  “哥,我不打扰你了。你继续看书,我得出府一趟,去给宋臻买糖人吃。”

  姜嵘走了,书房也清净下来。姜峥继续翻阅着书册。不多时,隐约听见了俞嫣的说话声。

  他抬头,从开着的窗口往外望去。俞嫣正在侍女的陪伴下,在庭院里散步。她站在一棵梧桐树下,仰着脸,指着枝头的两只小麻雀。

  初夏暖融融的光拢落下来,落在她含笑的娇靥,让她皙白的面颊浮了一层柔和的光影。姜峥的视线在俞嫣的面颊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瞧出她气色好了许多。

  好半晌,俞嫣感觉到了被人注视。她诧异回头,隔着窗扇,远远对上姜峥的目光。

  显然,她对姜府的布置只有一个大致的了解,并不像在自己家时那样一清二楚。她朝姜峥的书房走过去,不去正门,而是朝更近些的窗牖走去。

  她提裙,踩上窗下的石阶。她立在窗外,望着姜峥说:“我不知道这里离你书房很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姜峥对她微微笑着,“进来。”

  俞嫣迟疑了一下,提裙踩着窗下的石阶,绕到了书房正门。她走进去,立在姜峥面前,带着点好奇地问:“你在读什么书?”

  她一边问着,一边已经望向了摊开在桌案上的书卷,发现是天文杂谈相关的内容。

  俞嫣有一点惊讶,奇怪地看向姜峥,问:“你怎么看这些?你还研究过这些吗?”

  “以前倒也没研究过,刚接触。”姜峥微微停顿了一下,才再用温柔的口吻继续说:“懂得多一些,下次出门可以避开糟天气。”

  俞嫣怔了怔,忽然想到昨天晚上姜峥对她说的话。他说是他考虑不周才让她淋了雨生了病,他说他以后会注意会更周到些。

  她望着姜峥含笑而望的温柔眸,她的心口忽然被轻轻地戳了一下。

  他真的是因为……

  不,应该不是吧?应该只是个巧合。

  她装作什么都听不懂地别开眼,说:“不吵你读书了,我要回去了。”

  “酿酿。”姜峥没让俞嫣走,他欠身去拉俞嫣的手,将人拉过来。他侧了侧身,双臂环过俞嫣纤细的腰身,将手搭在她的后腰,也算将她圈在臂弯里。

  她立他坐,他仰头望着她,暖声问:“是不是好多了?瞧着你脸色好了不少。”

  俞嫣点头:“我身体底子好。”

  话刚一说完,俞嫣就没忍住将脸偏到一旁去,掩唇轻咳了两声。

  姜峥轻笑。他拉一拉俞嫣的手,将人抱到腿上。他说:“问过徐太医,徐太医也说你身体底子很好,没几日就会痊愈如初。”

  “是吧。”俞嫣应声,颇有些小得意。可是仍旧有些沙哑的嗓音,显得稍不和谐。

  俞嫣进来时,侍女并没有跟进来。书房的门窗都开着,侍女在外面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情景。

  坐在姜峥的膝上,让俞嫣有些别扭。她再次轻轻推了下姜峥的手腕,说:“我得回去了。”

  “陪陪我吧,酿酿。”姜峥搭在俞嫣腰上的手寻到她的手慢慢拢在掌中,另一只手去翻了一页书。

  “距离用午膳还有小半个时辰,我快看完这卷了。陪我看完,好不好?”姜峥望过来。

  四目相对,片刻的僵持之后,俞嫣悄悄移开的目光。其实她觉得坐在姜峥的腿上并不舒服,他腿上好硬,哪有坐在软塌上舒服?

  只是……

  好吧,暂时陪一陪他就是了。

  虽然她不太喜欢这样,可是姜峥对她那么好,她也该对他好些。这个人是他的夫君,她理该对他好些,然后慢慢喜欢上他才对。

  她与姜峥会像很多恩爱夫妻一样,慢慢磨合着喜欢上对方——俞嫣如是想着。

  良久,俞嫣也转过脸来,和姜峥一起看书。初时有些看不太懂,看得很吃力,多看一会儿,也能看得懂了。

  俞嫣身体的确一直很好。这场风寒之所以让她一下子病倒,多少还有之前落水留下的因。不过即使刚病倒的第一天那么严重,她也好得很快。又过了两天,人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不像之前那样浑身难受、什么都不想吃,只余偶尔的一两声咳嗽。

  两个人成婚的第八日,进宫去谢旨。

  清晨,两个人醒来。姜峥温声询问:“感觉怎么样?如果还是不舒服,咱们再等几日也好。”

  “就今天去。”俞嫣打着软绵绵的哈欠坐起身。

  进宫去谢旨,是规矩是流程。可对俞嫣来说,却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太后是她外祖母,对她很好。俞嫣自小就时常进宫,对宫中很是熟悉。对于别人来说,进宫要谨小慎微。可对于她来说,进宫去见太后,和回家也没什么两样。

  “好。”姜峥点头,亦坐起身。

  俞嫣掀开被子打算下床去,却被姜峥喊住。

  “酿酿。”姜峥握住她的手腕,使得俞嫣疑惑地回眸望向他。

  姜峥眉宇间是一如既往的温,他说:“酿酿已经病好,以前答应我的事情是不是也该兑现?”

  俞嫣疑惑地望着他,茫然不解。她答应过他什么?她怎么不记得了?

  姜峥微微笑着,在俞嫣疑惑的目光下慢慢凑近她,用微凉的唇轻轻贴一下她的脸颊。

  俞嫣眼睫快速地颤动了一下,再继续望向姜峥。

  轻吻一触即离,姜峥温润笑着,语气也温柔:“轮到酿酿了。”

  俞嫣望着姜峥。他明明近在咫尺,就在眼前。可是俞嫣望着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竟然觉得面前用一种纵宠目光望着她的姜峥像一块易碎的美玉,美好得十分不真实。

第27章

  她靠过去,用软唇轻碰一下姜峥的面颊,便立刻半垂着眼睫退开。

  姜峥视线落在俞嫣的面靥,瞧见她一垂眸间的新婚娇羞。姜峥的视线下移,落在俞嫣轻抿的小口。他应该这个时候去亲吻她,在这个晨曦晴朗的初醒时——完成新婚夫妇理所应当该有的缱绻。

  可是俞嫣想要下床,似乎并没有同样的想法。

  俞嫣往床外侧轻挪,她以为姜峥也会下床,可是他并没有动作,他的腿挡了她。

  “起了。”俞嫣锦被中的手,轻轻推了一下姜峥的腿示意着。

  姜峥低应一声,却拉住俞嫣的手腕,将人带着,一起重新躺下去。他说:“再躺一躺。”

  倒下去时,俞嫣下意识想要用小臂去支撑,可被褥丝滑,她的手肘打了滑,大半个身子猛地撞进姜峥的怀里,密不可分地紧紧贴着他胸膛。

  胸口的微疼都被俞嫣忽略了,她压着声线里的慌,说:“我得起来收拾了。”

  她手腕微挣,姜峥放开她,俞嫣便匆匆下了床,一连走了几步,她才来得及轻揉被撞疼的胸口。

  听着俞嫣的脚步声远去,姜峥也抬了手搭在自己的胸膛。他胸口可不疼,却余一捧柔软。

  两个人先后去梳洗,俞嫣先,姜峥后。待姜峥收拾完回房,看见俞嫣坐在梳妆台前,正在描妆。她欠身,对镜描眉,裹在她身上的红裙服帖拢身,勾勒出玲珑的腰线与桃臀。裙尾逶迤,人也逶迤。

  姜峥缓步走过去,立在俞嫣身后。从她身前的铜镜望向她,镜中露出她的半张雪柔娇靥。

  姜峥望着镜中的半张花容,欲意撩动,想补全晨时床幔后欠下的深吻。他将手搭在她的薄肩。

  俞嫣回眸而望,仰起的一张皎颊,比铜镜中的半面更让人心生涟漪。

  姜峥的视线落在俞嫣的唇。她上了妆,描了鲜红的口脂。

  姜峥眸色顿了顿,很快恢复寻常,柔声夸赞:“酿酿真美。”

  只是那个去亲吻她的念头,已然被姜峥打消。

  没有哪个女郎会不喜欢直白的夸赞。俞嫣弯了弯唇。她放下眉笔,站起身来,说:“我收拾好了。”

  “好。”姜峥应声,转身去拿外衣。

  俞嫣立在一旁瞧着他穿好绯红衣袍,她主动走过去帮他系窄袖上的细绳。她瞥一眼姜峥的腰间,道:“缺一块玉佩,还没选好吗?”

  “选好了。”姜峥侧首示意。

  俞嫣随之而望,望见桌上的荷包,是她绣的那个荷包。她收了收心里的那点小小开心,一本正经地说:“还是玉佩好些?”

  “没有什么美玉比得过妻子亲手绣的荷包。”姜峥走过去,将那个荷包仔细地系悬在玉带下。

  “有什么好的,一点也不搭。”俞嫣口是心非地说着,终究是忍不住轻轻翘起了唇角。

  两个人收拾妥当并肩往外走,人还没走到府门外停着的马车,先听见了嚷嚷声——姜嵘和宋臻又吵了起来,听了侍女的禀,得知是两个人晨时散步时直接在花园里吵起来。

  姜峥皱眉,有些不满这样不成体统的行为。他对俞嫣道:“稍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

  俞嫣点头,立在游廊里目送姜峥往花园的方向走去。她不知道两个人为什么吵,这不太应当。她嫁过来的时日实在是太短,又病了一场,显然还没腾出手去了解府里的事情。

  苏嬷嬷压低声音开口:“郡主。今日进宫和往日不同,要仔细些。”

  俞嫣诧异,不解地望了她一眼。

  苏嬷嬷仔细提点:“太后一向疼您,算您娘家人。可是六郎和皇后关系匪浅。早些年皇后丧子大病,大太太将六郎送进宫去相伴三个多月,才让皇后从丧子的悲痛中缓过来。这话说了不应该,但实际上……皇后无子,颇有几分将六郎视如己出的心意。您待皇后,当更尊敬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