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身上的外衫和那条夸张的鲜红罩纱裙已经褪去,只穿着里面一套红色中衣。中衣自然也湿透,黏在她纤细的身子上。她蹙着眉抿着唇,蒙着水雾的面靥显出几分勉强和不情愿。
姜峥不确定,这是不是俞嫣身边那位嬷嬷跟她提的话。
姜峥沉默了一息,才温声问她:“你真的可以吗?”
“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的。”俞嫣垂着眼看着自己的鞋尖,垂在身侧的手攥弄着衣角。
她飞快地看了姜峥一眼,说:“走啊。”
听上去不耐烦的语气,暗藏着心虚和紧张。
站在一旁的夏浮立刻说:“我去帮忙搬屏风!”
姜峥迟疑了一下,倒是没阻止。
两个人走进浴室,几个侍女正忙着拾弄,将两个浴桶之间隔着的置物凳往里挪。
姜峥扫了一眼,苏嬷嬷并不在浴室里,甚至俞嫣带来姜家的那几个下人都不在。苏嬷嬷和石绿去换衣裳拾弄自己,窃蓝去端姜汤,就连退红也不见了踪影。而院子里原本的侍女,是没人敢善做主张给她提意见的。
姜峥瞥着嘟着嘴的俞嫣,这才确定是她自己的主意。
夏浮带着两个侍女搬过来一座山水屏,山水描绘在绢丝之上。这座山水屏置于两个浴桶之间刚刚好,大小合适,也轻便易搬动。
俞嫣挪过去,看着绢丝山水屏另一侧的侍女身影映在屏风声。她不满意,道:“没有玉石屏吗?我记得我带过来一个。”
夏浮福了福身,道:“夫人,您带过来的玉石屏太重了不易搬动。府里也有些玉石屏,不过都与您带过来的那座屏风一样放在库房,有些远呢。您和六郎都湿透了,应该早些进热水泡着才好,不宜耽搁。”
俞嫣还想说话,却突然又打了个喷嚏。
退红抱着俞嫣的干净衣裳进来,接话:“郡主,快些泡着吧。”
姜峥瞧着俞嫣这幅勉强又逞强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就连胃疼都得到了轻微地缓解。他说:“酿酿,如果你不喜欢不用勉强。我等着你就是。不急。”
俞嫣揉了揉鼻子。她现在很冷很冷,冷得想立马钻进热水里。她这样冷,姜峥也很冷吧?他的棉衣都给了她。
她瞪姜峥,小声嘀咕抱怨:“你怎么那么墨迹!”
姜峥微怔,继而失笑。他点点头,不再说其他。
苏嬷嬷简单换了身衣裳,便赶过来服侍。从侍女口中得知两位主子要一同沐浴。她沉吟了一下,目光扫过整间浴室。她从退红手里接过俞嫣的干净衣物,亲自放在置物凳上。
置物凳原本放在两个浴桶之间,因为挪了一座屏风过来隔着两个浴桶,置物凳被推到最里面,抵着墙壁。
苏嬷嬷不动声色地将俞嫣的衣裳放得更靠近姜峥那一边。
“嬷嬷,你也记得喝碗姜汤驱寒。”俞嫣忽然开口。
苏嬷嬷心虚地指尖抖了一下,夹在寝衣里面的丝绸小裤滑下去,滑到姜峥那一边的地面。
苏嬷嬷看着躺在地面的小裤,犹豫了一下,没捡。她转过身来,慈眉善目地对俞嫣道:“多谢小郡主关怀,嬷嬷知道。”
俞嫣有点心不在焉,没注意到苏嬷嬷的小动作。
侍女们都退下去,随着一道关门声,俞嫣飞快地转过头望向紧闭的房门,心里生出一丝微妙的孤立无援。她轻咬了下唇,回头去看姜峥。他已经走到了屏风另一侧,背对着她,正在解衣。
俞嫣原地立了好一会儿,直到听见屏风另一侧的水声,她才挪蹭到浴桶旁,小心翼翼地宽衣。虽没有什么用处,她仍旧将动作放得轻浅,不愿意发出声音里。衣物尽数褪去的那一刻,她心里的慌张到达了顶点,一双笔直的细腿颤了颤,赶忙要往浴桶跨去。因为太过慌张,最后她几乎是跌坐在水里,后脊亦轻撞了一下桶壁,击起的水花溅在她的面颊。
“酿酿?”屏风的那一侧传来姜峥询问的话。
“我没事!”俞嫣赶忙大声说。
紧接着,她听见了屏风那一侧姜峥带笑的声音。他说:“别担心,我不会过去。除非你让我过去。”
俞嫣抿着唇不接话,全当没听见他的话。
俞嫣身上像冰一样冷,已经坐在热水里了,还没有立刻暖和起来。尤其是一双脚,冰得不像话。她一动不动在热水里泡了好一会儿,身体里的寒气才被赶走。身子由内而外地渐渐纾缓。
“架子上的姜汤记得喝。”姜峥提醒。
俞嫣轻嗯了一声,欠身去端架子上的姜汤。她刚喝了一口,就被呛得拧了眉。她坐在热水里,双手捧着姜汤,悄悄转头去望屏风那一侧。缥缈山水画间,映出姜峥端坐的身影。
她只是多看了一会儿,姜峥便转过头望过来。
俞嫣吓了一跳,飞快地收回目光,坐在水中的身子下意识地向下藏了藏。即使有屏风相挡,她也红了脸。她将难喝的姜汤放回去,手里捧起的热水里,飘着一片花瓣。她将捧着热水的掌心捂住自己的脸,用热水烫一烫发烧的娇靥。
热水从她的指缝滴落,又沿着她的脸颊缓缓淌下去。那片花瓣在她的脸颊上贴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掉下去。
俞嫣在水中抱膝,有些走神。身体得到了纾适,难免开始胡思乱想。暴雨中的情景飘在眼前。不管是肆虐风雨中姜峥抱着她前行,还是凉棚里坐在他怀里听两颗心跳,都成了忘不掉的画面。
唇角情不自禁翘起。
飘着花瓣的水面晃动着,映出一张活色生香的笑靥。
苏嬷嬷和石绿都淋了个透,两位主子去沐浴,她们两个也正打算下去泡个澡,大太太身边的乔嬷嬷忽然赶了来。
“这场暴雨真骇人,听说淋了雨,不要紧吧?”乔嬷嬷询问。
“这雨是骇人,来得也突然,没个准备。两位主子眼下正在浴室里泡热水澡。”苏嬷嬷道。
乔嬷嬷有些意外地抬眼望了下浴室的方向,立刻笑着说:“大太太本来打算过来看看,可是想着两个孩子回来了应当是想先拾弄自己,过来了说不定扑个空,所以让我先过来一趟。”
乔嬷嬷询问了路上的情景,又带了大太太的话,让大夫一会儿过来给两位主子开道御风寒的方子。
乔嬷嬷回去后,将这边的情况禀给了大太太。
大太太听了禀,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靠着椅背,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她慨然:“还行,没把媳妇儿一个人扔在外面。”
乔嬷嬷走过去帮大太太垂肩,笑着说:“您这是埋汰六郎了。六郎做事何时出过纰漏?最是周到的孩子,就您关心则乱。”
大太太叹了口气,说:“回门赶上这么大的雨,我这不是怕新媳妇受委屈嘛。”
乔嬷嬷笑着摇头,又宽慰:“您就宽宽心。六郎那性子,不愿的事情谁拿他也没辙。可他应了的事情,不仅不会出岔子,还要讲究一个尽善尽美。人是他自己挑的,日子自然和和美美。您就不要太操心了。”
大太太想了想,缓缓点头。
俞嫣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大概是浴室里实在太暖和了,她冻透的身子到了这样温暖的地方,整个人放松下来,疲惫也爬了上来。
俞嫣是被姜峥喊醒的。姜峥喊了她三次,她才醒过来。
她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地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情景反应了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她忽地转首而望,隔着屏风去寻姜峥的身影。
他已经从浴桶里出来,正坐在贴着浴桶的一张椅子里。
“睡着了?”姜峥询问。
“嗯……”俞嫣懊恼自己竟然睡着了。她望着屏风上映出的姜峥的身影,忍不住去想她睡着的时候,姜峥有没有偷看?应该没有吧……
水温提醒俞嫣她应该睡了不短的时间。她问:“你洗好了怎么不出去?”
“你不让我过去。”姜峥温声道。
俞嫣愣了一下,才明白——浴室的门在她这一边。
她咬了下唇,小声说:“你等等……我这就出来……”
俞嫣在水中站起身,水流沿着她的身子缓缓滴落,一时间水声泠泠。
姜峥闻声,抬眼望过去。屏风上描绘着山间云雾,而此时,缭绕动人的山水失了风姿,尽数被屏风上映出的婀娜身影抢了风头。滴答水声相伴,是一副朦胧的出浴图。姜峥看着俞嫣从浴桶里跨出来,又拿了架子上的宽大棉巾擦拭。
她侧立着,宽大的棉巾搭在她的肩上,前端被她握在手中擦身,后端垂落下来,尾端若即若离地搭着她的后腰。
俞嫣似有所觉,忽然背转过身去。婀娜换了个角度,越发将腰线衬得纤细。
姜峥垂眼,向下望去。这屏风有座架,下方露出一双小足和微凸的踝。
姜峥手中握着一个琉璃水杯,他慢悠悠地转了转,喝了一口温水。
俞嫣将身上的水擦净,去拿衣服穿。她瞧了一眼姜峥坐得地方,挪到置物凳那,飞快地伸手去拿衣裳。
姜峥看在眼中,那幅朦胧的女子出浴图,被她探来拿衣服的光洁皓白小臂打破。画不再是画,成了活生生的人。
俞嫣抱起自己的衣裳,迅速穿了肚兜,想要再穿小裤时,不由“咦”了一声。
俞嫣在寝衣里又翻找了两遍,确定没有找到她的小裤,不由懵了。
姜峥看着她站在屏风那一边一动不动,问:“怎么了?”
俞嫣在置物凳和屏风的缝隙,看见躺在那一侧地面的小裤。
第19章
俞嫣抱着怀里的衣裳,目光仍有些懵怔地望着远处落在置物凳旁边的小裤,对于姜峥的询问,她抿着唇,难以启齿。
她抱衣侧立的影子映在屏风上许久没动作,姜峥不由第二次开口询问:“酿酿?”
“我……”俞嫣口中发出微弱的一道颤音,可也只这一个字,便不能再继续说下去。
姜峥皱眉,瞧着俞嫣侧立的身影,他侧首去望向俞嫣可能在看的方向,便看见了落在地面上的一点布料。
他起身走过去,看见一条水红的小裤安静地躺在地面,边沿绣着一只伸懒腰的小花猫。
俞嫣知道他发现了,红着脸急说:“你、你别碰!”
姜峥也没打算捡起来,他说:“地上有水,脏了。”
俞嫣窘迫极了,她转过脸朝着门口的方向唤退红、唤窃蓝,可是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她。
“石绿!”俞嫣第三次唤人,仍旧没人应。她眉头揪起来,有些生气了。
“许是在忙。忽然降温,要翻找暖壶和厚衣裳。”姜峥走到屏风面前,距离俞嫣更近一些,“我去帮你拿,好不好?”
俞嫣慢吞吞地点了头,才后知后觉她点头姜峥也是看不见。
“好……但是!你等等!”俞嫣慌忙环视,想要将自己藏起来,没有地方可以藏,她又手忙脚乱地想要穿衣裳。因为太过慌乱,衣裳掉在地上一件。
姜峥垂眼,从山水屏风座架下方能看见她掉地的衣裳。他眼前浮现俞嫣红着脸又慌又急的样子,他笑笑,道:“酿酿,要不你先去水里?”
俞嫣拧着眉,不情不愿地重新跨进了浴桶里,连身上的肚兜也没摘。她将整个身子没进水里,就连下巴也藏在水里,才说:“我好了……”
姜峥抬步,刚走了两步,又被俞嫣喊住。
“等等!”俞嫣转过身,欠身去拿一旁架子上的花篮,把里面的花瓣一股脑全倒进浴桶里。
姜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能听见乱糟糟的水声。
“好了!”
姜峥没动,温声问道:“确定好了吗?”
俞嫣摆弄着飘在水面上的厚厚花瓣,全拢在自己身前,硬气道:“好了!”
当姜峥走过屏风,俞嫣恨不得将脑袋也迈进水里。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峥,可是姜峥一直到走出去,也不曾往她这边看一眼。
俞嫣松了口气,娇红的唇微张,沾了一片花瓣。她赶忙将花瓣拂开,望着飘在水面上厚厚的一层花瓣,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好笑。她轻拍了一下水面,看着飘在水面上的花瓣荡漾起来,又有几片借着水的推浮,飘在她的横卧的锁骨与纤薄的肩头。
推门声让俞嫣立刻又将身子往下藏了藏。眼睁睁看着姜峥拿着她的衣服一步步走近,若不是怕水,俞嫣真想把脑袋也藏在水里去。
姜峥今日淋了雨,心情本是遭透了。可是瞧着俞嫣好笑的小动作,让他心里的那些厌烦退却了不少。他走过去,将俞嫣的一套衣裳放在一旁的置物架上,与水中的她四目相对,带着点兴致地去瞧她受了惊的眸子。
“你……咳咳……”俞嫣想开口赶姜峥走。可是她忘了下半张脸藏在水里,猛地一开口,立刻呛了水,她从水里抬起头,忍不住一阵咳嗽,她又动作很快地将身子朝前挪,带起一阵温柔的水声。她将前身贴着桶壁,也算一种遮藏。
俞嫣抬起一双盈着水亮的眸子,带着嗔怪地望着姜峥,质问:“你怎么还不走?”
姜峥的视线从俞嫣水润的眸子逐渐下移,去看她湿漉漉的娇靥,还有水润的唇。
姜峥不仅没有走,反而又朝她走去,立在俞嫣的身前,看着她那双眼中的惊讶越来越重。“酿酿,”他温声开口,“中午说的话还算吗?”
俞嫣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中午?什么中午?她中午说了什么话?
她望着姜峥那双瑰丽的眸子,忽然想了起来——“所有人都催我。像我犯了大错一样……你、你……就当我准备好了吧!”
俞嫣放在水里的手忽然紧握,握了一捧花瓣。
姜峥朝俞嫣伸手。
他的手生得那样好看,可是看着姜峥递过来的手,俞嫣却觉得像拉她坠入深渊的魔爪,她下意识地摇头。
姜峥并不意外,他点点头,微笑着说:“我先出去了。”
说完,姜峥收了手,转身往外走。
俞嫣眼睁睁看着姜峥转身,心里闪过的挣扎犹豫剧烈地颤了一下。
“青序……”
姜峥听见了身后的水声。他转身,看见俞嫣藏在水里的双手搭在桶沿,用力攥着,水痕沿着她弓起的指骨缓缓淌下来,在潮湿的桶壁走出蜿蜒的痕迹。
香肩亦从水中探出,微微耸着,肩窝里躺着红粉的花瓣。肚兜细细的带子切过横卧的锁骨。
俞嫣不愿意做胆小鬼,也不愿意将本来在大婚之日就成了的最后一道礼一直拖着,让所有人都盯着。她告诉自己忍一忍就好,可是看着姜峥转过身来,她除了唤他一声,余下的话却是有些说不出口。
她定定望着他,希望他能懂她的决定。
姜峥当然看懂了。
他立在原地略沉思了片刻,朝俞嫣走过去。将手搭在俞嫣抓着桶沿的手旁边,俯下身去。
俞嫣睁大着眼睛,看着姜峥逐渐靠近,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她克制着不去推他,唯有抓着桶沿的手越发用力。
当姜峥的唇终于贴着她,俞嫣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身在何处,惶惶望着他。他离得那样近,俞嫣可以从他瑰丽的眸子里看见自己慌乱的模样。
俞嫣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整个人都呆住了。她以为忍一下很快就能过去,却不知道原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时间会变得这样漫长。她紧紧抿着唇,却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姜峥在她唇上的每一寸细微挪蹭。
姜峥将俞嫣慌乱无措的样子完全看在眼中。别人的唇,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接受,没有被外人染脏侵入的被冒犯之感。相反,唇上湿柔暖软,让他生出几分想要用力去咬的冲动与欲,可是不能这样,会吓坏了她。他只能动作轻柔地碰一碰、贴一贴,再蹭磨一番。
亲吻显然并不能停在这一步。姜峥的视线越过了俞嫣,望向一旁横木上的洁齿牙木。他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继续,于是便继续。他重新望向俞嫣的眼睛,看见她眼中的慌乱和抵触稍微淡了些,才继续。
湿意从唇缝间滑进时,俞嫣脑子里一下子炸开了。被冒犯的感觉一下子冲上天灵盖,让她下意识地咬了下去。
一点腥甜的味道在两个人的唇齿间传开,姜峥向后退离开俞嫣,俞嫣惊呼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姜峥侧着脸,温润的眉宇间没有什么表情。
俞嫣紧紧抓着桶壁,望着他,心口怦怦跳着,她慌乱解释:“我、我不是有意的……”
舌尖上的微疼不算什么,可血腥味让姜峥厌烦。粘稠的腥味儿在唇齿间蔓延开,这种感觉糟糕透了。姜峥侧首,望着架子上的水杯,想要漱口。
可是听着俞嫣快哭出来的委屈声音,他怕小姑娘心思敏感伤了自尊心,只是喝了一口水,没有吐出来。
俞嫣心里生出好些懊恼,又因为眼前糟糕的情景而心情很不好。不应该是这样的。是她把这一切都搞糟了吗?她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平复一下乱蹦的心口。
她缓了缓情绪,用平缓的语气开口:“青序,帮我拿一下棉巾好不好?”
姜峥欠身,放下手里的琉璃水杯。转身去拿搭在架子上的擦身棉巾。哗啦啦的巨大水声在他身后响起,他握着棉巾将要转身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转身。
俞嫣从浴桶里出来,左臂顺帖地垂在身侧,右手横在身前,去抓左小臂。她身上唯一的小肚兜早已湿透挂在身上,滴答滴答地往下淌水。浴桶里的花瓣实在是太多了,如今也挂在她身上不少。
一片鲜红的花瓶贴在她的小腿上,又缓慢地一点一点向下滑落。
那映在山水屏风上的出浴图不再是画,彻底真实展现在眼前。
姜峥目光迅速上去,去看她的神情。俞嫣如雪的娇靥上湿漉漉的,也说不清那些水中是不是掺了泪。
姜峥立刻反应过来,他一边展开手里的棉巾,一边大步朝俞嫣走过去,将展开的棉巾将俞嫣微微发颤的湿身子裹起来。他将俞嫣裹起来,又直接将她带在怀里,轻轻抱着她。
“酿酿,不需要这样。”姜峥温声说着。
俞嫣没有哭的,听了他这话,忽然心里涌上了委屈。她低下头,将额角抵在姜峥的身前,这才有点委屈地湿了眼睛。对不对与想不想有了冲突矛盾。不该是这样的,她不应该是忍耐的态度去承受,这样被动被掌控的境况,让她不安和气恼。她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被动,俞嫣带着赌气成分地开口:“我准备好了,真的!”
“嗯,好。”姜峥不揭穿她的赌气和逞强。他垂眸,视线落在俞嫣棉巾外的身子。他捡去贴在俞嫣肩窝里的一片花瓣。湿红的花瓣在他皓白的长指间,显出几分妖娆迷离的炫目来。姜峥轻轻摸一摸俞嫣的后脑,语气里带着几分纵宠:“好,咱们先把水擦干净,回房再说。”
俞嫣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姜峥的话。
第20章
姜峥背转过身,不去看俞嫣擦身穿衣裳。他安静地等了等,听出她将衣服穿得差不多了,才问:“姜汤没有喝?”
“太辣太呛了,不想喝。”俞嫣停顿了一下,“我穿好了。”
姜峥这才转过身去,视线落在俞嫣湿漉漉的头发和赤着的一双小脚上,眸色凝了凝。
他拿过架子上的棉巾,走过去亲自帮俞嫣擦头发,温声说:“这里暖和一些,能更快干透。”
俞嫣并不知道姜峥不喜欢寝屋里有水渍。
灯光照下姜峥温柔给她擦拭湿发的身影。俞嫣垂着眼,望着地面上两个人紧挨在一起的影子。
差不多将俞嫣的头发擦干,姜峥犹豫了一下,转身去拿木盆,打了一盆洗脚水。他试了试水温。
姜峥握住俞嫣的脚踝放进水里,俞嫣吓了一跳,急忙说:“我自己来!”
“好。”姜峥对她微笑。他起身在柜子里帮俞嫣拿了一双干净的寝鞋,放在她足边。
两个人在长公主府中用了晚膳才回家,路上因暴雨耽搁,又在浴室里折腾了许久,他们两个回到寝屋时,时辰已经不早了。
苏嬷嬷一边合上窗扇,一边悄悄打量着两个人的神情,慢慢皱了眉。
因为突然的降温,喜床上的床铺换了床更厚实些的。俞嫣坐进去,陷在柔软的棉褥里。锦被经过熏香,有着淡淡的清香,很是好闻。
她钻进锦被里,偏过脸望向姜峥。他立在书案旁,正在将放在案面上的两本书整齐放回架子。
俞嫣顺势抬眼,目光落在钉在墙壁上的小书架,上面的书籍整齐摆放,只一本书卷略高出些。她眼睁睁看着姜峥匀净的指抚过一排书脊,然后将那本高出来的书籍取出来,放在了下面的抽屉中。如此,架子上的书籍便都是一样的大小,整齐得不像话。而规格不同的书册都被收在了抽屉里。
俞嫣瞧着姜峥的举动,觉得很有意思。
姜峥转身,望见俞嫣一双澄明带笑的眸子。他朝俞嫣走过去,一边放床幔,一边问:“是现在就要睡,还是做些什么?”
困倦和有些发沉的头,让俞嫣不想逞强了。她抿着唇,巴巴望着他,希望他能懂她的意思。
姜峥笑笑,上了榻。屋内的灯盏大部分都熄了,只留了一盏小灯散着微弱柔和的光。
俞嫣攥着被子,小声开口:“青序,我不是讨厌你……”
她转过脸来望向躺在身边的姜峥,俏声问:“你明白的,对吧?”
姜峥觉得好笑。他唇角微扬,又立刻被他压了下去,他在俞嫣期待的目光中慢悠悠地叹了口气,道:“是明白。但是有一件事情……”
俞嫣感觉到了姜峥语气的不高兴,她的眉心立刻蹙了起来,人也坐起身,定定望着姜峥。
姜峥转过脸来,俊隽出尘的面容没有表情时,天生带着一股冷意。他对上俞嫣的目光,用凉薄的语气开口:“只是……下次能不能不要咬我?”
俞嫣视线里的姜峥,疏离冷漠的面容缓缓绽开,渐渐眉目生情,渐渐温润和煦。
望着姜峥对她的笑的面容,俞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被他逗弄了。
“你……”她轻哼了一声抱怨,“你怎么这样!”
可到底,俞嫣心里的紧张和不安终是在姜峥的故意玩笑间散了个干净。
姜峥低低地笑了两声,握住俞嫣攥着被子的手,将人拉到身边来。他侧转过身,将俞嫣圈在怀里拥着她。
她的身子是那样纤瘦,可是抱起来却那样柔软。纤柔的身子卧在他怀里,娇娇又小小。
姜峥抬手,动作轻柔地拂去贴在俞嫣雪颈上的一缕乌丝。
俞嫣伸出手,轻轻拽一拽姜峥的衣襟,再抬起一双干净的眸子望着他,欲言又止。
姜峥笑笑。他年长俞嫣六岁,经历亦大不同。她千娇百宠地长大,他却早早经历了太多生死之争。俞嫣在他眼中像一张白纸,她所有的心思,不管是故意外露还是拼命遮掩,他总能一眼看透。他将这些归结于小姑娘家的单纯心思。
怀中人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妻。他会给她所有的纵容和保护,这是为人夫的责任。
他曾对俞嫣说过她不必为子嗣之事犯愁,即使有爵位要承,她若是不想生育也可以直接选择不生育。她不管何时都不必委屈自己,他总是会护着她纵着她。若是需要时,就算舍了性命也会护她。这些在姜峥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的责任。
若说对俞嫣的要求,只一个——他要他的妻全心全意地爱着他。姜峥认为这是为人妻的本分。她的心里只能有他一个,永远用一双带着爱意的眸子望着他。他的妻子对他的爱意应该干净纯粹,不掺任何杂质。
姜峥觉得拿到俞嫣那颗心,并不难。
他用俞嫣会喜欢的语气温柔宽慰:“酿酿,不要让自己不开心,也不必委屈自己。我总是会站在你这边,事事都顺着你的意。”
俞嫣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姜峥没有听清楚,他凑过去些,额头抵在俞嫣的眉心,耐心又温柔:“我没有听清,酿酿再说一次?”
俞嫣有点不好意思,她翘着唇角重复:“再不会了。”
微顿,她再抬起一双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姜峥,鼓足勇气般小声说:“你再试试看?”
少女春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且被姜峥感受到了。有那么一个瞬间,姜峥有些恍惚。离了那些阴谋暗算明刀暗箭,原来生活也可以染一层甘甜。
他抬手,用微弓的食指轻抬俞嫣的脸。然后他凑过去,将带着笑意的弯唇贴在她的唇上轻轻摩挲着开口:“确定不咬我了是不是?”
唇上的酥麻滋味让俞嫣整张娇靥红透,偏她自己浑然不觉,故作镇静地开口:“是,我确……”
话还未说完,柔软的唇齿已被人撬入。俞嫣鸦睫轻颤,被侵扰的抵触情绪在心里滋生的刹那,她下意识地立刻攥住了姜峥的衣襟。良久,她用力攥着姜峥衣襟的手慢慢松开,她蜷长浓密的眼睫慢慢垂下去,眼睑逐渐合起遮住了带着羞意与慌乱的眸子。
俞嫣的身子是僵着的,可人却非常清醒,简直没有再清醒的时候。异常敏锐的感官,将唇齿间的每一次抵碰都无比清晰地穿入四肢百骸,又仔仔细细记录在脑海里。再也忘不掉了。
原来亲亲是这个样子的啊……
姜峥细致得感受着怀中人的情绪变化,在她终于彻底没了抵触情绪时,才放开她,结束这个绵长湿润的吻。
姜峥注意着俞嫣。她面颊殷红,仍旧闭着眼睛。姜峥的视线下移,落在她娇嫩的唇上。红唇湿润,莹着湿。
姜峥缓慢地舔了下唇,知道了她的口津滋味。
俞嫣终于颤颤睁开眼睛,一入眼,就是姜峥望着她的眼。她那颗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忽然又快速地跳动起来,她娇娇地逞强:“我没有咬吧!”
她微微抬着下巴,隐隐透着骨子里的娇憨。
姜峥看着觉得她的颦蹙娇俏都很有趣,弯了弯唇。
“是,酿酿真棒。”他夸赞。可俞嫣却蹙了眉,隐约觉察出姜峥的夸赞实在是有些奇怪。可她还来不及多想,姜峥再次凑过来。
这一次,他只是用唇角贴了贴她的眉心。
“睡吧。”他用令人动情的温柔语气说着:“我的酿酿。”
他伸手越过俞嫣,仔细为她掖被角,极尽温柔。
俞嫣乖乖窝在姜峥怀里,很快睡着,睡时唇畔挂着一抹甜笑。
苏嬷嬷等了大半夜,确定房里没叫水,有些失望地回去睡了。长公主派她过来,那可是下了死令的。这些年,长公主交代她的事情,还没有苏嬷嬷办不成的。
长公主也不是一味地催行房,而是要弄清楚怎么回事。长公主的原话:“要是酿酿不愿意,那是女婿宠着,你劝着些酿酿。若是姜家小子不愿意,那是怠慢我的酿酿。呵呵……”
长公主的话没有说完,可苏嬷嬷明白,若是后者,长公主能杀上门来,把姜家搅个鸡犬不宁,不出人命都是万幸。毕竟长公主是太后和圣人宠着长大的,就连圣人都要笑着说一句——“你可真是无法无天,为兄都拿你没办法!”
第二天俞嫣醒来时,姜峥已不在她身边。她揉着眼睛坐起身,身上哪里都难受。
“退红……”俞嫣唤人,一开口竟是沙哑的嗓音。
退红听见叫,赶忙进来,将手贴在俞嫣的额头,发现人烧起来了,她“哎呀”了一声,说:“昨儿个淋雨还是染风寒了!郡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俞嫣不舒服地摇头。她不记得了,她只记得昨天晚上睡着还好好的。
院子里的人立刻忙碌起来,一边伺候俞嫣起身梳洗,那边已经开始煮起风寒药。大夫也来过了,仔细为俞嫣把过脉。
俞嫣病得哪里都疼,心情也跟着糟透了。她看着窃蓝递过来的药,眉心皱巴着。还没喝呢,她就已经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苦味儿。
俞嫣悄悄转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床榻上的枕头,姜峥的枕头。姜峥去哪里了?何时起来的?他起身时有没有发现她烧起来?
姜峥一大早被叫去了父亲的书房,去挨训的。
当他从父亲的书房出来,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往日里最会温润含笑遮掩心思的体面人,此刻毫无顾忌地将恶劣情绪摆在脸上。
姜嵘迎面瞧见他,竟是不敢贸然迎上去说话。
第21章
姜峥望过来,姜嵘避不及,笑着迎上去叫一声“哥”。姜家不分家,九郎共序。在外面时,姜嵘会称姜峥六哥,私下里会将排序省了,只剩了“哥”的单字。
姜峥抬手,用指腹压了压衣襟,举止间透着丝厌烦。他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道:“同我出府。”
姜嵘顿时懂了,兄长这是要出门应酬,而拉着他是为了帮忙挡酒的。
姜嵘回头望了一眼父亲的书房,大概猜到父亲为何对兄长大发雷霆。定然是因为兄长几次推了太子邀约的饭局。姜嵘赶忙去追姜峥,忍不住开口劝:“哥,只是吃饭喝酒听听小曲儿罢了,以后就去呗。再说了,都是自己人。”
姜峥听着弟弟这话,沉默了一息,才道:“不要和太子走得过近。”
姜嵘不懂了。他问:“太子自幼养在姨母膝下,日后继承大统。咱们一块长大的表兄弟,怎么就不能走得近了?”
姜峥目视前方,声线凉薄:“你就知道他一定会继承大统?”
这话犯忌讳,本不该随意说。可姜嵘是他亲弟弟,他总要提点一二。
姜峥又补了一句:“他也算不得表兄弟。”
姜嵘懵了。他也知道兄长这番话不能深说,他不追问,默默跟在姜峥身后,自己琢磨着。
皇后膝下只有公主,没有亲生的皇子。而如今的太子,是自幼养在皇后身边,生母仍在。
皇家夺位之争向来不显山不漏水,实则暗地里波涛汹涌,如今虽东宫有主,日后继位者是谁仍不好说。姜峥几次推却了太子的邀约,一方面是姜家沾着皇后姻亲的关系,而且父亲手握重兵,姜家人在朝中任职者不少,他不觉得姜家这个时候应该参与过多。这也是他和父亲意见不和的地方。另一方面,姜峥对太子赵琼此人,实在不喜。
昆玉楼坐落在洛阳城最热闹的地段,并非一楼,而是一条街上连着几座楼阁。这里是洛阳城有名的温柔乡。马车停下来,姜峥踏上这片砖路,立刻闻到浓郁的香粉气息。粗劣的气味儿冲过来,无疑加剧了姜峥的烦恶。他侧首看向姜嵘,叮嘱:“成了家更要洁身自好,离那些脏东西远一些。”
“我知道!我就喝酒!”姜嵘赶忙应,“臻臻怀着孩子呢,我哪能在外面胡闹。”
太子身边的侍从远远看见了姜家兄弟,赶忙笑着迎了人,一路将人带到楼上太子正宴客的地方。
除了太子赵琼,屋内还有五六位京中的公子哥儿,都是自小伴在太子身边读书的官宦子弟。
舞姬们身着薄薄的布条子,翩翩起舞,身段婀娜动人。姜峥望了一眼,视线下移落在舞姬们光着的一双脚,没有旁人的兴奋意乱,只觉得脚底板脏得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