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冯慎领着柳月秋重返三英堂后,石敢当与查文显皆是喜不自胜。见那乔五也安然无恙,霸海双蛟等人也颇有几分欣慰。
看到张作霖的怀表后,张作相当即放人。马耳山众匪绝大多数接受了招安,被编入了巡防营的队伍里。然仍有百来个老兄弟不愿离开三英,定要誓死追随。
张作相见状,也就由着他们去了。在与冯慎等人作别后,张作相命人一把火烧了山寨,带着新纳的人马枪支、抬着寨中的细软金银,欢天喜地地去代官屯找张作霖会合。
望着山头上熊熊的大火,三英和剩下的喽啰不免伤感。人去寨空,多年的经营被付之一炬,搁谁心里都不会好受。好在三英皆是洒脱之性,仅是难过了一阵,心下也都渐渐地释然。
立于山脚,石敢当向着冯慎一揖到地。“冯兄弟,姓石的并非那不识好歹之人,这次我们三兄妹能留得性命,皆是受了你的好处!大恩不言谢,日后定当厚报!”
冯慎淡淡道:“石大当家不必客气,若非香瓜苦求,在下也不会去管你们的闲事!”
查文显道:“冯慎,不管咱们之前有什么恩怨,这次姓查的算欠了你一个人情,放心吧,找机会定会还你!待人情一了,咱俩再好好算算那笔旧账!”
冯慎哼道:“你我间并无什么人情!查爷若想清算旧账,不如就放在眼下吧!”
“你!”查文显正欲着恼,却被柳月秋拦住。
“二当家别忙,待小妹跟他说几句话!”柳月秋说完,便袅袅婷婷地走到冯慎面前。“冯少侠,那前因后果,柳儿我都已经听说了……”
一听柳月秋那软绵绵的腔调,霸海双蛟便不禁生厌。“你这臭娘们儿,少要骚里骚气的作妖!”
“就是!”香瓜也嗔道,“亏俺还叫过你几声‘姐姐’,呸!不要脸的狐狸精,快离俺冯大哥远一些!”
柳月秋不以为忤,皎然一笑。“妹妹呀,那些事都是不得已,你可别恼姐姐我……嘻嘻,对咱们女人来说,身子就是最好的武器,只要能用好了,那可算是大本事呢。你要是想学,姐姐可以教教你呀,嘻嘻嘻……”
香瓜怒道:“恶心死啦!俺才不像你那般下贱呢!没羞没臊,光着身子给男人瞧……”
“香瓜妹子!”石敢当摆了摆手,“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别再说啦!”
柳月秋眼帘一垂,继而又笑道:“没事的大当家的,过去那些事,小妹我早就看开啦……香瓜妹妹呀,我光着身子给男人瞧,你觉得很不要脸是不是?”
香瓜道:“难道不是吗?”
柳月秋道:“其实那也没什么打紧。凡是见过我身子的男人,都已经被我杀了。把身子给死人瞧瞧,那又有何妨呢?哦,不对,还有两个人活着。”
冯慎道:“那活着的两个人,一是那汤玉麟,另一个,八成就是在下了!”
“不错!”柳月秋恨道,“那汤二虎这会儿还活着,那算他命不该绝,以后我定会找上门去,亲手割了他的脑袋!”
冯慎冷笑道:“那在下这颗脑袋,柳姑娘打算何时来取?”
“哟,你我可就舍不得啦!”柳月秋娇声道,“冯少侠,那会儿我确是假意虚情,不过现在嘛,我还真是有点儿喜欢上你啦!嘻嘻,冯少侠若还想瞧,只需言语一声,柳儿我定让你瞧个够呀,嘻嘻嘻嘻……”
香瓜脸都气青了,跑到石敢当面前道:“石大哥,你就不管管她吗?俺都替她臊得慌哇!”
“哈哈哈!”石敢当摸了摸香瓜的头顶,笑道,“这我可管不了啊,你要怪啊,就只能怪你那情郎太招女人稀罕哪!”
香瓜眼圈一红,拉着石敢当衣角道:“石大哥,你跟俺过来一下。”
石敢当依言走到一旁,“妹子你怎么了?难道是我方才那句玩笑话,惹得你不高兴了吗?”
“不是。”香瓜摇摇头,小声道:“石大哥,你别再说什么情郎不情郎的了。俺对冯大哥有意,可他却……”
“怎么?”石敢当登时愠道:“莫非他瞧不上你?妹子你放心,那小子功夫虽高,石大哥也不怵他!他若敢辜负了你,我拼了这条命,也会帮你出气。他娘的,老子这便找他去问个清楚!”
“石大哥你听俺说完呀!”香瓜急忙拦住,“他对俺很好的……可是……可是……”
石敢当道:“可是什么呀?哎呀,我的好妹子,大哥快让你给急死啦!”
香瓜道:“俺跟他相处了好多年,可是他却从来没说过一句喜欢俺的话,总拿俺当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唉……俺就怕自己只是一厢情愿呀……还有,这回俺护下了你们,冯大哥肯定很生气,打他从代官屯回来后,就没再跟俺说过一句话,俺怕……俺怕他以后不会再理俺了……”
正说着,柳月秋却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傻妹妹,连我都瞧出门道来了,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香瓜脸上一红,嗔道:“你干吗偷听俺说话?”
“那是为了给你这傻丫头指点迷津呀!”柳月秋笑道:“我告诉你呀,其实你那情郎不是生气,而是在吃那莫名其妙的酸醋呢。”
香瓜怔道:“吃酸醋?吃谁的酸醋?”
“自然是你了!”
“俺咋啦?”
“你跟我们大当家的又是拉手,又是摸头的,他瞧见后,心里头肯定是不舒服了呗。”
“俺不信!”香瓜摇头道,“冯大哥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
柳月秋掩嘴一乐,“傻妹妹,这哪是小肚鸡肠呀?这不恰恰说明,你那冯大哥很在意你吗?不信呀,你再去抱我们大当家的一下,你瞧瞧你的冯大哥会是个什么反应,嘻嘻嘻……”
“抱就抱!石大哥你站着别动啊!”香瓜说完,朝着石敢当一搂。
冯慎远远望见,当即将头转到一边。
香瓜奇道:“呀!还真是这样啊?”
“瞧见没?我没骗你吧?”柳月秋嘻嘻笑着,又说道,“妹妹呀,看来你这冯大哥是个闷嘴葫芦……”
“你才是闷嘴葫芦呢!”香瓜不悦道,“还有啊,俺警告你这狐狸精,不准再打俺冯大哥的主意!”
“嘻嘻,那你可管不着!”柳月秋说完,轻巧地闪到一旁。
香瓜正欲追打,石敢当忙道:“好了,别再闹了。三妹,咱们去跟他们道个别吧。”
见石敢当过来,冯慎道:“石大当家的话都说完了?”
“说完了!”石敢当抬头看看天色,又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跟兄弟们先寻处栖身之地,冯少侠若没别的吩咐,那咱们便告辞了。”
“且慢!”冯慎手指身边乔五,“这位乔五兄弟,原来在三界沟落草,曾坐过第五把交椅。”
石敢当道:“那跟咱们也是同道中人哪!乔五兄弟,幸会了!”
乔五也连忙拱手。“见过石大当家!”
冯慎道:“乔五他枪伤未愈,又无处可去,所以在下想托石大当家,帮忙照看些时日。”
没等石敢当点头,乔五便急道:“冯少侠,乔五这条命是你们救的,从今往后,我就长随你们左右,鞍前马后地任你们驱使!”
霸海双蛟笑道:“这贼小子还算是知恩!不过咱们要去办大事,就你现在那一瘸一拐的模样儿,跟着也是累赘。好好养你的伤去吧,其余的事不用你操心!”
石敢当闻言,问道:“几位要去办大事?有没有我们能效劳的地方?”
冯慎摆摆手,“些许小事,我等自会处理,就不劳石大当家费心了。”
石敢当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说了。冯少侠放心,我定让手下将乔五兄弟照料好。等他伤愈之后,若要留,我与他大秤分金;若要走,我赠他盘缠路资!”
冯慎一揖,“如此先谢过了!”
香瓜向石敢当道:“石大哥,这乔五是个神偷,你可得小心他。”
乔五苦笑一声,道:“姑娘忘了吗?我可是发过毒誓了,今后不会再偷任何东西了。”
石敢当大笑道:“看来乔五兄弟被我妹子整治得不轻啊,哈哈哈,放心放心,日后你要金要银,自有我石敢当给,哪里还用得着去偷?”
香瓜又问道:“石大哥,你们打算去哪里安身呀?”
石敢当道:“打这里往东一直走,有个叫五女山的地方,我打算先去那儿立脚。”
香瓜点点头,“俺记下了。石大哥,你多保重,等俺大事一了,就去那五女山看你。”
“成!”石敢当说着,又向冯慎、霸海双蛟道,“今日有缘与诸位相识,却不得坐在一处喝酒痛饮,实在是件大憾事。盼几位日后驾临五女山,我石敢当也好尽一尽那地主之谊!”
“好说好说!”霸海双蛟道:“不瞒石大当家的,咱哥俩跟你做的是差不多的营生。你们在山上,咱们在海里,一样的劫富济贫,一样的行侠仗义啊!哈哈哈……”
石敢当喜道:“难怪我总感觉与二位好汉投缘!原来是海上的好朋友!”
霸海双蛟齐齐抱拳,“刘占海、刘占川,咱哥俩共同忝掌那沉沙岛铁船帮!”
石敢当忙回礼道:“石胜昆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两位帮主多多恕罪……”
香瓜“扑哧”乐了,“你们三个大老粗,学什么文绉绉地瞎客套呀?行了行了,俺听着别扭死了……”
霸海双蛟笑道:“其实咱哥俩说着也别扭啊,还是说‘他奶奶’的顺嘴儿!”
石敢当也笑道:“那就他奶奶的不拽文啦!冯少侠、两位帮主,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霸海双蛟齐道:“后会有期!”
“好妹子,多珍重!有事只管给你石大哥带个信来!”
香瓜点点头,“石大哥,你也保重呐!”
“放心!”石敢当拍了拍香瓜肩膀,回头招呼道,“二当家、三妹,咱们走吧!”
查文显一言不发,柳月秋却回眸嫣然。“冯少侠,柳儿我要走啦,你可别想人家呀,嘻嘻……”
“呸!”香瓜啐道:“臭狐狸精,临走还不忘勾引人!快走快走!”
待石敢当一行走远,冯慎道:“二位大哥,咱们也回奉天城吧。”
“好,也该回去办正事了!”霸海双蛟点点头,抬脚便行。
回程的路上,冯慎闷声不响地走在前头。香瓜想起柳月秋那些话,便悄悄地问刘占海道:“大龙,俺问你个事……”
刘占海道:“啥事啊?”
“你喊什么?小点儿声!”香瓜看了眼冯慎的背影,又道:“你说你们男的……要是真喜欢上一个女人,会是什么样子呀?”
刘占海挠了挠头,“这我哪知道?你问占川去吧!”
香瓜扭头道:“那二龙你说!”
刘占川想了想,道:“咱哥俩经手的娘们儿,都是些抢来的官太太……遇上喜欢的就多睡她几夜,不喜欢的就一脚踢开呗!”
“你们两个臭不要脸的!”香瓜气得满脸通红。“算了,俺自己找冯大哥问去!”
说罢,香瓜急赶几步,追上了冯慎。“冯大哥,俺问你个事!”
冯慎脚下未停。“说!”
香瓜道:“你为啥不理俺?”
“有吗?”
香瓜气道:“就是有!冯大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吃酸醋?”
冯慎一怔,“吃酸醋?”
“嗯!”香瓜道,“那姓柳的狐狸精说了,你这副样子,就是在吃酸醋!她还说……还说你吃酸醋,其实是在意俺……”
冯慎瞥了香瓜一眼。“真是莫名其妙!”
香瓜一咬牙,“冯大哥,俺只想听你亲口说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俺?”
冯慎叹了一口气,“香瓜,我现在很烦,没有心情与你胡闹。”
香瓜道:“俺知道……你是怨俺放跑了石大哥。”
冯慎摆摆手,“石敢当算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放了他,我不后悔。”
“那是因为查文显吗?”
“开始时确有不甘,然现在想来,若他能够改过自新,再给他一个机会,也未尝不可……”
“那你为啥还烦?”
“唉,你知道吗?我去代官屯时,那《策阵》险些被人诓去。”
“什么?”香瓜大惊,“冯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冯慎再叹一声,便将代官屯发生的那幕,诉于香瓜。
香瓜听后,歉疚不已。“冯大哥,是俺错了……”
冯慎摇头道:“也不能怪你。好在我发现的及时,已将那照相机毁去,不过现在想来,仍有些后怕啊。唉,下次可不能再大意了……走吧!”
说罢,四人继续向那奉天城走去。因不欲与巡防营的官军再见,故专挑小道岔路而行。
待穿过一片荒野,冯慎便感觉到有些异样,如芒在背,分明是有人在跟踪。
见冯慎眉额紧皱,香瓜小声道:“冯大哥,你也察觉到了?”
冯慎没做声,只是点了点头。
香瓜又问道:“要俺现在去收拾了吗?”
冯慎摆摆手,“不忙,这里太过空阔,先装作没发觉,等找个合适的地方再动手。”
霸海双蛟好奇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咱哥俩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待会儿你俩就知道了。”香瓜笑了笑,疾步前行。
二人打定主意,择路越发的崎岖。霸海双蛟知他们定有深意,也就一声不吭地在后面跟着。
约莫半个时辰,见前方有处的山谷,四人便从峪口进入。走了一阵,香瓜突然捂着肚子叫了起来。“哎呀,俺肚子好疼呐……”
冯慎皱眉道:“香瓜,你又怎么了?”
香瓜苦着脸道:“八成是吃坏了肚子,冯大哥,俺得去找个地方解溲……”
“真是麻烦。”冯慎又道,“那你快去方便,我与两位大哥先行,你之后自己追上来吧。”
“嗯!”香瓜点了点头,远远的找了个僻静之处。
又走出百余步,冯慎驻足回身。“二位跟了这么久,也该现身了吧?”
“什么?咱们被人盯上了?”还没等霸海双蛟回过神儿来,不远处身影疾晃,两个黑衣人急急向后撤去。
还没等他们跑出多远,香瓜猛然间从一块大石后跃出,将其退路截下。“哼,瞧你们往哪里逃?”
见前后受围,黑衣人背部互抵,手臂双双一甩,各自的袖口中,便探出把短剑来。
冯慎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两名黑衣人不答,只是用短剑牢牢护住身前。
霸海双蛟喝道:“聋了吗?问你们话呢!”
“拿下了再说!”香瓜说完,脚尖在地上连踢,几块小石子被踢得飞起,唰唰向那两名黑衣人击去。
那两名黑衣人短剑齐挥,“叮叮当当”一通响,竟将击来的小石子尽数挡下。
“哈!”香瓜乐道,“还挺有两下子吗?冯大哥,俺能动真格的吗?”
冯慎道:“别下重手,要留活口!”
“俺明白!”香瓜说完,粉拳一挥,直取两名黑衣人。
霸海双蛟也欲上前助阵,冯慎伸手一拦。“二位大哥不必费心,就让香瓜她自己打发吧。”
“对!大龙、二龙,你俩别过来添乱!”香瓜说着,虚晃一掌,逼开了一名黑衣人。同时身形一侧,又使另一名黑衣人的短剑刺空。
见她以一敌二,仍有闲暇开口说话,那两名黑衣人知是遇上了劲敌,忙一剑快似一剑,分左右向香瓜夹攻。
瞧那剑招绵密,香瓜身子陡然一拔,腾个跟斗跃至二人身后。趁二人没回身,飞脚把一个踢得前扑。而后使个巧劲,扯着另一个后领,将其一拉一送,顺势掷向冯慎。“冯大哥,接着!”
“好!”冯慎答应一声,抬臂欲擒。
那黑衣人也当真不是草包,被掷在空中,腰身却骤然一翻,短剑舞成了团花,反向着冯慎手腕削砍。
“还敢不老实?”香瓜见状,疾疾追上,想将其脚踝拉住。
香瓜手方搭上那黑衣人裤角,冯慎也已出掌把其短剑格飞,那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压头按脚,重重地摔落在地。
见同伴被抓,另一名黑衣人仅是一怔,转身便逃。
“跑得了吗?”香瓜娇喝一声,正要追出,受制的黑衣人却猛地一挣,怀里竟冒出阵阵白烟。
“不好!”冯慎眼明手快,一把将香瓜拽过,紧接着力贯足尖,把脚下那黑衣人狠狠踢飞。
那黑衣人才飞出数丈,便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半空中如同炸开了一朵血花,碎肉溅得四处都是。
待那副血肉模糊的残躯坠在地上时,另一名黑衣人早已是不知去向。
霸海双蛟挥动着手,驱赶周围弥漫着的血腥味道。“真是他奶奶的险哪!”
香瓜向那残尸上望一眼,赶紧将目光转开。“冯大哥,他们是什么人?跟踪咱们做啥呀?”
冯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该来的迟早会来,咱们也不必在这里妄加揣测。时辰已不早了,走吧,接着赶路!”
当夜幕笼罩着奉天城时,西四条街上陆续亮起了各色华灯。日俄战争后,日本人将原来的俄属“铁路附属地”霸占,更名为“满铁附属地”,大举地增派驻兵、迁居侨民,使得这里虽无租界之名,却有租界之实。而这西四条街,便被划在了这片“日占租界”之中。
在这条街上,洋行外铺林立。除去满铁会社下设的出张所、事务所外,最为显眼儿的便是那“弘武道馆”。
这“弘武道馆”内,聚拢着不少东洋高手,其间武士、浪人、忍者交相混杂,明着是教授日本驻兵功夫、保护在奉侨商,暗地里却是为本国军部刺探清廷机要、四下搜罗情报。
馆主赤井正雄,乃是此间的忍者头领。不但擅长各类忍术,于东洋柔术、剑道等也有颇高造诣。此时,赤井正雄正于厅上踱来踱去,外头忽有手下来报。
“馆主,川岛大人造访!”
“快请!”赤井正雄说完,忙随手下出厅去迎。
没过多久,一名身罩黑斗篷的男子便被接厅来。待那人在厅中茶座前盘膝坐定后,赤井正雄挥手屏退手下,亲自将煨好的茶汤奉上。
来人正是川岛浪速,他将斗篷拉下后,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好久没尝过这般地道的煎茶了。”
赤井正雄道:“川岛大人若是喜欢,我稍后再点上一盏。”
“赤井君不必客气。”川岛将茶盏放下,又道,“派人确认过了吗?是不是那两个人?”
赤井正雄点了点头,道:“手下人已近距离观察过,那二人的模样、年纪、口音等,正如川岛大人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川岛浪速冷笑一声,“果然是他们!我就知道他二人尚在人世!对了赤井君,你派人跟踪的事,他们可曾察觉?”
赤井正雄道:“已被他们发现了……”
“什么?”川岛浪速怫然不悦。“怎么会如此不小心?”
赤井正雄忙道:“川岛大人且息怒,请听我慢慢说。是这样,我一共派出两名上忍,结果一名被擒,当场玉碎,一名狼狈逃回。不过川岛大人请放心,他们去时,只穿了寻常的黑衣,用的也都是支那的兵器。并且两人身上皆缠有炸药,一但失手,便会引燃自爆,炸得肉烂骨缺,别人也无法从他们的尸首上,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这样就好……”川岛松了口气,又问道,“你派去的真是两名上忍?”
赤井正雄道:“千真万确,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啧……”川岛皱眉道,“两名上忍一齐出动,却被逼得一死一逃……看来他们的功夫,突然间精进了不少啊!”
赤井正雄道:“川岛大人不必忧心,咱们这弘武道馆里高手如云,哪怕他们功夫再高,也定能将他们降住!”
“不可轻举妄动!”川岛摆了摆手,“他们数年没有露面,这次忽然出现在奉天,定是有什么图谋。”
“看来是的!”赤井正雄又问道:“川岛大人,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川岛想了想,道:“我此次悄悄来到奉天,是为了那药剂研制之事。无意中得知他们的行踪,也算是天作之巧。他们认得我,所以我不便出面……这样吧赤井君,你继续派人监视,但没有十全把握,绝不能再打草惊蛇了!”
赤井正雄点头道:“明白了!”
“那就好!”川岛说着,站起身来。“我要回去安排一下,赤井君,记得要把人盯牢!”
“放心吧!”赤井正雄也起身道:“那我派人送川岛大人回去……”
“不必!人多眼杂,容易招惹耳目!”说完,川岛将斗篷罩好,只身出了弘武道馆。
且说冯慎等人回到奉天城后,避开闹市街区,寻了一处人少的客栈住下。
此来奉天查访,就是因那龙脉图上有满文“盛京”二字。可除那二字之外,其余满文皆是不识。若要找个旗人来认,又恐将龙脉之事泄露。故而四人商议一阵,便打算由冯慎先将那上面的满字逐个誊于小纸片上,再拿着纸片去四下探询字意。
商量完毕,四人各自安歇。只待转过天来,再去分头问字。
奉天城曾名盛京,乃是大清皇室龙兴之地,这里的旗人自是不少,懂满文的也大有人在。然为不引起他人的疑心,冯慎嘱咐诸人,每次只问一人,每天也只能问数字。
如此一来,用时也便增多。然四人都知事情紧要,皆肯捺得下性子去慢慢打听。
转眼六七日过去,那龙图上的满文之意,也就渐渐的为四人所知晓。四人一面打听,一面在图上标注,像什么通天河、承天池、龙门壁之类,不一枚举。然奇怪的是,除去那“盛京”二字,其他满文译成汉话后,皆有些云山雾罩。尤其终点那处类似湖泊的地方,拼凑起来叫作“布勒瑚里湖”。对于这个名字,冯慎总感觉十分耳熟,貌似之前听谁说过一般。
这天清早,冯慎又对图思索,搜肠刮肚回想了好久,这才猛然记了起来。“原来是这样!”
香瓜离得近,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不禁埋怨道:“冯大哥你干吗啊,这样一惊一乍的……”
冯慎指图道:“是这样,我总觉这‘布勒瑚里湖’有些熟悉,原来确是听说过这个名字。”
“啊?”霸海双蛟奇道,“冯老弟,你是听谁说的?”
冯慎道:“是肃王爷。之前我常与他闲聊,曾听他讲过一个传说,就是关于那‘布勒瑚里湖’的故事!”
香瓜央求道:“冯大哥,肃王爷说了什么故事呀?你再讲给俺听听成不成?”
“好!”冯慎点了点头,又道,“肃王爷说,在关外茫茫群山之中,有个风景秀丽的湖泊。一天,三位仙女路过,见那里景色宜人、湖水清澈,便于其中沐浴。这三位仙女,长名恩库伦,次名正库伦,三名佛库伦。待她们浴毕上岸时,突然飞来一只神鸟,将嘴中衔着的一枚红果,置于那佛库伦的衣衫上。见那红果颜色鲜艳,又是异香扑鼻,那佛库伦便忍不住吞入嘴中。不想红果入腹后,佛库伦感而受妊,遂生下一个男孩,这男孩生而能言,落地即行,没出几日,便已长成了个魁梧少年。这个少年,就是爱新觉罗的始祖布库里雍顺,而其诞生的湖泊,便是那‘布勒瑚里湖’了!”
听完故事,香瓜又道:“那男孩几天就能长大?俺可是不信!”
冯慎道:“这本就是个神话传说,世上岂有生而能言之婴童?又何来吞果而孕之仙女?并且,肃王爷还说了,那‘布勒瑚里湖’虽被视为圣湖,但本朝历任皇帝屡番在关外寻根溯源,都没能找到过类似之处,恐怕那湖,也是个杜撰出来的地方。”
霸海双蛟看了看那龙图,犯愁道:“既然是神话传说里才有的地方,那这张图该不会是假的吧?”
冯慎摆手道:“应该不会。图上盛京附近的地形水脉,与这奉天城周围颇有些相似,想来那‘布勒瑚里湖’,要么是处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要么便是当年绘图之人,用传闻加以冠名神化。不光如此,图上绝大部分地名皆是闻所未闻,好在上面有线路指引,咱们依图慢慢摸索,想来最终也能找过去。”
“也只能这样了!”霸海双蛟又问道:“那咱们何时动身?”
冯慎想了想,道:“就于今夜吧。劳二位大哥去采办些路上所需,我与香瓜再去城中打探一番。”
香瓜道:“冯大哥,那些满字不是都问明白了吗?咱们还去打探什么?”
冯慎道:“我担心这图上所绘并不精确,然而眼下,咱们能实地对照的,也就是这奉天城附近了,临行前再详加考量一遍,省得在途中走错了路。要知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稍微有个不慎,便可能到不了那龙脉密藏之地。”
刘占川答应道:“那行,我跟大哥这就去置办!”
冯慎点头道:“好,那咱们分头去做,傍晚申正之前,再回这客栈中会合!”
从客栈出来,霸海双蛟便怀揣着银子,于城中各处游转,采备吃穿用度。见时辰尚早,这哥俩也不匆匆乱购,精挑细选,专拣那轻便实用之物。
霸海双蛟走街串巷,不知不觉日已过午。见大西门下有个面摊,二人便打算先吃上碗面来填填肚子。没多一会儿,摊主便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油泼焖面,霸海双蛟取筷正要吃,却闻城外传来一阵阵骚动声音。
“他奶奶的!”刘占川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大皱眉头。“怎么回事?呜里哇啦地跟鬼叫一般!吵得老子都头大了!”
摊主笑道:“客官还真会听,那八成是东洋人在叫喊,跟那鬼叫也差不离……”
刘占海一怔,“东洋人?”
“是啊。”摊主点了点头,“这城外有个西四条街,那里净是些东洋人。”
刘占川道:“奶奶的!没想到在这里撞上了!大哥,咱们这便去大闹一场吧?”
刘占海摆手道:“先忍一忍吧,冯老弟嘱咐过,叫咱俩别多生事……”
那摊主也道:“我瞧着二位都是会拳脚的好汉,不过那些东洋人,最好不要去惹。这不,就在二位过来之前,有一男一女刚进这城门,却被一伙武士模样的东洋人围住。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估计这会儿还在打着呢,要不哪来方才那些动静?那两人功夫都很好,可架不住东洋人多啊,一边打一边被慢慢逼出了城外。”
“一男一女?”霸海双蛟相互一视,“那一男一女什么模样?”
那摊主想了想,道:“男的吧,二十多岁,像是个公子哥。女的十八九,生得挺水灵,手一扬,便能打出数不清的暗器哪。原本一瞧有打架的,不少人想跟上去看热闹,可见那暗器满天飞,也都吓得散了,生怕那飞镖、短箭不长眼,再扎在自己个儿身上……”
刘占川道:“坏了!定是冯老弟和香瓜!”
刘占海也急道:“别愣着了兄弟,咱们得赶紧过去帮忙啊!”
“对!”刘占川“噌”地立起身来,“咱们这便过去,将那些东洋鬼杀他个哭爹喊娘!”
“去不得!去不得!”摊主赶忙劝道,“那西四条街可是东洋人的地盘……”
“就算是东洋人的老巢又怎么样?咱哥俩照捣不误!”霸海双蛟说完,转身向城外冲去。
“客官,你们还有个包袱没拿……”
“不要啦!”
说话间,霸海双蛟已疾疾奔出城外,抬眼一扫,便瞧见了那条西四条街。
那街中尘土飞扬、喊杀震天,一群群东洋人操刀持剑,围成个大圈子向垓心不断冲击。
“他们在那儿!”刘占海一指,忙朝街心奔去,刘占川不及答话,也拔脚跟上。
东洋人仗着人多势大,将圈子渐渐逼至一所大宅楼前。还没等霸海双蛟跑近,人圈里两条人影倏跃出来,双双冲进了那宅楼里面。
那座宅楼,正是那“弘武道馆”,一见二人误入,里头的武士与外头的浪人齐齐包夹,登时又围得像铜墙铁壁一般。
见冯慎和香瓜受困,霸海双蛟还哪管那许多?挺着肩头、扛起膀子,便如两头蛮牛般,狠狠撞向了那些东洋人。
那些东洋人正忙着对付馆中二人,哪会想到背后有人杀出?被霸海双蛟横冲直撞了几下,纷纷倒仰歪斜。
仗着一鼓作气,霸海双蛟硬是生生打入了人圈,拳脚齐出,又打又踢。其余东洋人也回过神儿来,吆五喝六地向双蛟扑去。
刘占海操起如钵大拳,“砰”的将一个武士打得鼻血喷溅。刘占川更是杀得兴起,索性从地上抓起一名跌倒的浪人,握住其双脚,当作大棒朝着众倭抡砸。
见刘占川此招奏效,刘占海有样学样,也抓起个浪人乱挥乱舞。“老弟!妹子!咱哥俩也助拳来啦!”
双蛟这番勇猛,只叫众倭心惊胆战,一个个缩手缩脚,皆向墙角退去。
待众倭退开,垓心那对男女也露了出来。霸海双蛟面目一僵,齐齐傻眼。“他奶奶的……你俩是谁啊?”
那女子头一昂,拭去额头细汗。“你们又是谁?”
岂料话声未落,屋梁上突然抛下一张大网,紧接着几名忍者发一声喝,那网便急急收紧,霸海双蛟还没反应过来,就与那一双男女一起,被牢牢地缠裹入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