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个时辰里,三英堂内将那喜、怒、思、忧、悲、恐、惊七情,给轮番上演了个遍。
那石敢当刚喊出香瓜的名字,香瓜仅是一愣,继而便欣喜若狂。“石大哥!?真的是你呀石大哥!”
巧遇一桩接着一桩,满堂喽啰大眼瞪着小眼,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同怔的还有冯慎与查文显。他俩一个心想:“香瓜怎会认识那匪首?”另一个暗道:“大当家如何知道这丫头?”
香瓜与石敢当手拉着手、面冲着面,又是哭又是笑,显得亲热无比。
石敢当拍着香瓜头顶,激动道:“好妹子!几年未见,你竟长这么高了?”
香瓜抹把眼泪,捏着石胜昆下巴道:“石大哥,你变成这副胡子拉碴儿的模样,俺都不敢认啦!”
见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原本争斗的双方,也便暂时罢手。
冯慎眉头紧蹙,上前问道:“香瓜,你与这石敢当素来相识?”
香瓜道:“冯大哥,他就是俺常提的那个石胜昆呀!他原来在虎神营,庚子年跟俺们一块守过北京城!”
不待冯慎开口,查文显已怔道:“什么?大当家的,你就是石胜昆?”
石敢当奇道:“怎么?二当家也听说过我原来的名字?”
查文显一指香瓜,哼道:“‘石胜昆’这个名字,是我之前从这死丫头那里听来的……”
石敢当摆手道:“二当家休得无礼!香瓜曾与我出生入死,就如我的亲妹子一般,别再提什么死呀活的!”
香瓜瞪了查文显一眼,“你上一边去!俺现在没空理你。对了石大哥,好端端的,你干吗改名叫‘石敢当’了?”
“嗐!”石敢当叹道,“当年虎神营被朝廷裁撤后,兄弟们死的死、逃的逃,而我辗转流亡到了东北。那时候心想,既然不让从军了,那老子就当土匪。于是便拉起杆子,慢慢混成了今天这样。妹子你不知道,在这边当胡子的,得有个报号,没有报号不发家!所以你石大哥摇身一变,就成了那‘石敢当’啦!”
香瓜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石敢当又问道:“香瓜,田老爷子呢?他老人家的身子骨还康健吗?”
香瓜眼圈一红,“俺爷爷早给人害死啦……”
“什么?”石敢当追问道,“是什么人干的?仇报了没有?”
香瓜道:“是个叫赖青的混混,已被官府给杀了……”
“唉!”石敢当恨道,“田老爷子一世豪杰,想不到却死在一个混混手上!可恨啊可恨!”
香瓜突然反应过来,指着查文显道:“石大哥,那赖青算起来,还是他的手下呢!”
石敢当向查文显一望,“二当家的,真是这样吗?”
查文显慌忙道:“请大当家的明鉴!田老爷子之死,跟我并无直接关系!”
石敢当问道:“妹子,可是如此?”
香瓜道:“爷爷的死,确实不能赖他……不过石大哥,那姓查的可不是什么好人!”
“哈哈哈,不关二当家的事就好啊!”石敢当笑道,“不管二当家之前如何,他眼下是我结义的兄弟。香瓜妹子,旁的事且放一放,你我一别小十年,先好好叙叙旧吧!”
冯慎咳嗽一声,提醒道:“香瓜,莫误了正经事!”
石敢当怒道:“我跟我妹子说话,你少在那吭吭咔咔地打搅!”
“石大哥!”香瓜扯了扯石敢当衣袖,低头道,“你别朝俺冯大哥凶……他是俺……是俺师兄……”
石敢当一瞧香瓜的模样,心下已然明了。“哈哈哈,什么师兄?我看他呀,倒像你的情郎!嗯,妹子你眼光不差!那小子算是一表人才,功夫还他娘的挺高!”
香瓜满脸娇羞,把头压得更低了。
“这就不好意思啦?”石敢当笑笑,又冲冯慎道,“小子你听着,以后可要好好待我香瓜妹子!要敢欺负她,我石敢当绝饶不了你!”
冯慎冷冷道:“我如何待她,那是我的事!奉劝石大当家一句:眼下别想着去饶谁,还是先考虑好,谁会来饶你吧!”
“好小子!”石敢当勃然大怒。“你功夫高又能如何?这马耳山上有老子成百上千的弟兄!就算老子被你杀了,你也别想活着下山!”
话音未落,堂口陡然传来一声高喊。“那可不一定!”
与此同时,霸海双蛟与张作相慢慢走进堂来。对他三人,诸匪自然是不认得,可汤玉麟却不陌生。
打方才起,他汤玉麟就开始糊涂着,一见张作相突然出现,脑子更是不够用了。“老八?你怎么也来了!?他娘的!怎么回事?他娘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老子头疼!头疼死老子啦……”
汤玉麟越想越急、越想越乱,脑袋里全拧成了麻花。见他这副模样,张作相赶紧道:“五哥,眼下不是说话处,等回去后,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张作相身着将官服,霸海双蛟却罩了套兵丁衣裳。见三人如此打扮,查文显大惊失色。“你们是官兵?山下全是我们的弟兄,你们是怎么上来的?”
霸海双蛟将兵服扯下,笑道:“他们将早让爷爷们迷翻了,冯老弟,你配的那迷烟真是管用啊,刚点起来,那些虾兵蟹将就纷纷倒下,咱哥俩赶紧去开了寨门,将张管带迎上山来,哈哈哈……”
查文显奇道:“我在山下设有‘迷魂滩’,你们是如何闯过的?”
霸海双蛟道:“你那点儿小伎俩算得了什么?咱哥俩早按着冯老弟给的法子破啦!”
汤玉麟也奇道:“可……可你们俩怎么会在山上?”
霸海双蛟道:“你这蠢汉,当那两百官兵真是跟你来投降的吗?都是冯老弟提前安排好的!嘿嘿,咱哥俩当时,都混在那些‘叛军’之中啊!”
“什么!?”汤玉麟心火“噌”就蹿上来,指着张作相吼道,“老八!这么说来,你做的那些……全是在骗老子啊!?合着你们都是在做戏,就老子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哇!他娘的!怪不得老子夜里睡的好好的,你小子非要拉着老子放尿,原来从那时起,老子就中了你们的套哇!老八啊老八,老子还当你是好人,敢情就属你他娘的最阴!老子非宰了你不可!”
说完,汤玉麟便张牙舞爪地扑向张作相。
张作相慌忙躲闪,“五哥你听我解释……”
“听你姥姥!老子掐死你!”汤玉麟不依不饶,只是红着眼冲来。
“他奶奶的!”
刘占海伸臂一拦,刘占川挥掌一砍,汤玉麟只觉后颈一疼,便两眼一黑,“咣当”晕倒在地。
张作相长舒一口气,瞧瞧地下的汤玉麟,叹道:“唉,这个仇……五哥怕是得记我一辈子了……”
石敢当环视诸人,问道:“瞧这样子,我三妹的计策已被你们给识破了?”
冯慎点点头,“不错!”
石敢当道:“你小子能耐还真是不小!她哪里露出了马脚?”
冯慎道:“初见柳姑娘时,我就觉她的出现,有些过于巧合了。后来到代官屯时,姚金亭对她又打又骂,痛斥其所谓的‘失节’,无非是想从旁证实,那位柳姑娘,真的是一个‘受土匪迫害过’的可怜女子。那么,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被赶出姚宅、暂以军营栖身了。”
查文显恨道:“姓冯的,没到想你现在更精了!”
冯慎笑道:“说来惭愧,当时听了柳姑娘的遭遇后,我也曾信以为真。只是后来柳姑娘要撞石自尽,我那么一拉,这才察觉出异样。”
石敢当追问道:“有何异样?”
冯慎道:“那一拉之下,柳姑娘手上居然微微有内力相抗。我索性将她揽住,暗试她周身几处要穴,果然发现,她其实是在拼命掩藏着自己的武功!心头疑窦一生,那很多地方便顿觉不对劲儿。比如那姚金亭踢打她时,分明没敢用出全力。再比如一听我们答应收留下柳姑娘后,屯中那些乡勇,也明显都松了口气。所以我断定,那柳姑娘定有问题,极可能是这马耳山上的内应!”
刘占海插言道:“冯老弟,有个事我一直没搞明白,你怎么知道那娘们儿会去勾引你?”
冯慎道:“柳姑娘身负武功,又生得如此美貌,混入军中自然是为了使那美人计了。此番剿匪,张统领托我全权指挥,营中的弟兄又戏称我为‘军师’,所以我才猜测,那柳姑娘盯上的,是冯某的这颗脑袋!想来,她是打算以美色诱我入彀,趁我不备时将我害死,那样一来,军中必乱,马耳山的土匪,也便不战而胜了。”
石敢当叹道:“三妹这招‘媚里夺魂’从未失手过,不想却栽在了你这小子的手上。”
冯慎道:“柳姑娘的真实身份,大当家现在可以告知在下了吧?”
石敢当道:“跟你说了也无妨,三妹报号‘缠丝柳’,她惯使的兵刃是一条冰蚕丝。那冰蚕丝锋利无比,平时缠在发间,只待有男子中计,她便将冰蚕丝解下,不知不觉地缠在那人颈上,只需轻轻一绞,任他武功再高,头颅也会被轻松割去!”
“他奶奶的!那娘们儿可真是狠哪!”刘占川摸了摸自己脖子,道,“还好冯老弟没受她迷惑,否则这脑袋和身子,岂不是要分家了?”
冯慎点了点头,又向石敢当道:“见柳姑娘要使‘美人计’,那我便将计就计。提前与众人安排好,请柳姑娘‘观赏’了一出好戏。她亲眼见后,信以为真,定会命人向你石大当家的禀报。如此一来,他汤玉麟再率部投靠,你石大当家自然也不会拒之山外了。只要‘叛军’一入山,马上便会偷偷燃起迷烟,就算手上没有枪械,也一样能将你这马耳山的土匪尽数制服!”
石敢当怒道:“这汤二虎果然是诈降来了!”
冯慎看了看地上的汤玉麟,笑道:“这话倒冤枉了他。对于我这番将计就计的安排,几乎整个军中都知道,只是单单瞒过了他。汤玉麟是个直肠子,若提前跟他说了,定会被柳姑娘瞧出破绽。”
石敢当又道:“那我三妹现在何处?”
张作相接口道:“已被我七哥押着当人质,去攻打代官屯了!”
石敢当与查文显面色大变,“打代官屯做什么?他们可是团练!”
“算了吧!”冯慎哼道,“姚金亭他们虽打着团练的旗号,实则是你们马耳山的土匪!”
“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姚金亭能与柳姑娘合使‘苦肉计’,那他还干净得了吗?”冯慎稍顿,又接着道,“他那些所谓‘新招募’的乡勇,恐怕也是刚从这马耳山调去的。只待柳姑娘在军中引起混乱,姚金亭便会让手下换上原本的土匪装束,与你们一前一后,将官兵包夹痛击!”
张作相骂道:“若非冯少侠提醒,我们都不知道你们还在山外留了这么一手。难怪上次来攻打时,队伍后面莫名其妙地多出来一股胡子,我七哥还真以为你们用兵如神呢!”
刘占海道:“他们确是会些兵法,不过碰上冯老弟,那就成了‘小巫见大巫’了!哈哈哈……”
冯慎缓了一会儿,又道:“石大当家,现在山内山外的势力皆被拔除,你是要俯首投降呢?还是想负隅顽抗?”
石敢当怒道:“想要老子低头?门儿也没有哇!我石敢当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那在下可要得罪了!”冯慎双足一顿,向着石敢当扑去。
石敢当失了双枪,可也不甘服软,当即施出拳脚,迎着冯慎打来。
冯慎身子稍侧,便避开了石敢当的招式,同时挥起一掌,击向他的肩头。
贴身近搏,又加上冯慎出手极快,这一掌,那石敢当无论如何也是躲不开了。岂料香瓜竟从斜刺里冲出,将冯慎这掌堪堪接下。
冯慎一怔,“香瓜,你做什么?”
霸海双蛟也愣了,“香瓜妹子,你咋还帮着那土匪头子?”
香瓜将石敢当护在身后,“冯大哥,求你看在俺的面上,别难为石大哥好吗?”
“你想为他求情,也得等擒住他后再说!闪开!”冯慎说完,又朝石敢当频频出招。
冯慎连攻了几下,香瓜便连挡了几下。
见香瓜屡次三番地阻碍,冯慎不由得着恼。“香瓜,你不要胡闹!再不闪开,我可要动真格的了!”
香瓜捂着发麻的双臂,眼泪簌簌落下。“俺不闪开……冯大哥,就算你打死俺,俺也不闪开……”
“你……”冯慎心中一酸,后半句话再也说不出来。
石敢当将香瓜轻轻推到一边,“好妹子,你的心意石大哥领了。我打不过这姓冯的,让他毙了就是!不用为了我去低三下四地求他!”
张作相赶紧道:“石大当家的,咱们又不是非要闹个你死我活,只要你肯点头,我七哥定会将山上的兄弟收编。实不相瞒,我们之前也是胡子出身,现在这不也吃上了皇粮了吗?”
石敢当哼道:“你们之前是胡子,可老子原来却是官军!那狗朝廷老子算是看透了,自打拉杆子那天起,老子就对天发誓,绝不会接受招安!”
香瓜急道:“那可怎么办?石大哥……要不俺护着你逃下山吧?”
冯慎怒道:“香瓜!你这是纵匪!”
“冯大哥!”香瓜哭道,“连乔五那样的摸包贼你都能饶,可为啥偏偏不肯放过俺石大哥啊?石大哥他真的是位响当当的好汉啊!当年他与洋鬼子打仗,身上中了五枪都没下阵,硬是撑着,又砍死三名洋兵……”
冯慎道:“那是以前!如今他甘当贼寇,祸乱乡里,残害百姓!”
“放屁!”石敢当昂然道,“老子从来都是只抢赃官,不扰平民!姓冯的,老子说这话,可不是向你讨饶!你大可去附近村子里打听打听,咱马耳山上的胡子,拿过他们一粒米、一根柴了没有?哼哼,为啥奉天城里几次调兵来剿?还不是因为咱们专抢那些当官的?”
“只抢官,不抢民?那不是跟咱哥俩一样?”霸海双蛟相互一视,不禁喝彩道,“好!石大当家的,你确是条好汉子!”
香瓜喊道:“大龙、二龙,你俩快帮俺劝劝冯大哥啊!”
霸海双蛟忙道:“冯老弟,你看这……”
“两位大哥不必多言,小弟心里有数了!”冯慎将手一摆,向张作相道,“张管带,这匪首听来也无甚大过,他既不愿降,可否放他一条生路?”
张作相为难道:“这个嘛……冯少侠,你得去跟我七哥商量啊……”
“不用麻烦了!”石敢当道,“我们三英结义之时,就说好了同生共死!如今三妹落入官兵手中,我不会撇下她独活!”
香瓜忙道:“冯大哥,那张作霖很听你的话……你去让他把那女的放了吧……”
冯慎看了看石敢当,又瞧了瞧香瓜,最后才点头道:“行吧!我去试试看……不过他查文显,我断不能饶!”
“好好!”香瓜破涕为笑,“他姓查的原来无恶不作,冯大哥你不用饶他……”
“妹子,你这话可错了!”石敢当走到查文显身边,将他肩头牢牢揽住。“当胡子的不问出身、不究过往!二当家的原来做过什么,我石敢当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反正自他上山后,从未做过半件违背道义的事,否则,我也不会跟他义结金兰!左右还是那句话:要生,三英便同生!要死,三英就共死!”
冯慎目光一冷,“石大当家的,你可别得寸进尺!”
查文显也道:“大当家的,我跟那小子的梁子是解不开啦!你不必管我,跟三妹……”
“二当家不用再说了!”石敢当大手一挥,“既然拜过把子,你原来纵有千般罪孽,咱三兄妹也一并来赎!”
“好!都是兄弟,那我也不说什么了!”查文显抹了把脸,“大当家的,咱并肩上,跟他姓冯的死拼到底!”
冯慎面色铁青,“石大当家,这查文显罪无可恕!我最后再劝你一句,不要执迷不悟!再要是非不分,冯某可真就不客气了!”
“啰唆什么?你只管上吧!”石敢当说完,又冲查文显大笑道,“二当家的,这小子厉害得紧,咱都拿出全力来,能撑上一刻,就他娘的多撑上一刻!三妹若知道咱俩死了,定会下去追,咱俩得走慢些,别让她撵不上啊,哈哈哈……”
冯慎连道了三声“好”,手掌缓缓举起。“那在下……便成全你们的金兰之义吧!”
见冯慎掌心变得赤红,香瓜便知他要使出十成的内劲,不由得大惊失色。“冯大哥……你真的要对俺石大哥下死手吗?”
冯慎一字一顿道:“我敬他是条汉子,故而想给他个痛快的!”
“冯大哥……求求你不要……”
“让开!”
香瓜泪如雨下,执拗地摇了摇头。“冯大哥,俺不能眼睁睁看着石大哥死在你的掌下……”
冯慎掌心红光大盛,“我这赤雷连涛掌已练至火候,就算是你,也接架不住!快让开!”
香瓜力运周身,左手划个半环,右手五指箕张,双脚不丁不八,冉冉亮出个守式。“俺也知道接不下你那赤雷连涛掌……能挡一掌,便是一掌吧……冯大哥,你出招吧!”
一见香瓜那架势,冯慎大惊失色。“天地同寿!?香瓜,你居然要对我使天地同寿?”
香瓜哽咽道:“大师父传俺这招时,曾说过这是一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打法……冯大哥你别多心,俺不是要跟你拼命……只是想尽量多挡你几掌……”
“唉!”冯慎长息一声,将手臂慢慢垂下,掌心的红气也渐渐消退。又怔了半晌,冯慎突然转身,甩手便出了三英堂。
霸海双蛟急追道:“冯老弟,你要去哪儿?”
冯慎头也不回。“去代官屯!找张作霖!”
此时的张作霖,已将代官屯拿下,正于那姚宅之中,提审那姚金亭。
望着那姚金亭,张作霖气不打一处来。“妈了个巴子的!你们这伙胡子还真是贼精!怪不得这屯子里瞧不见一个老人和小孩,原来这是那马耳山的‘分号’啊!妈了个巴子的,老子上回过来时,咋就愣没瞧出来呢……”
正骂着,外面兵丁来报:“统领,孙帮统来了!”
“啊?快请快请!”张作霖说着,冲边上亲兵道,“先把这姚金亭押下去!”
亲兵刚将姚金亭押出门,孙烈臣便走了进来。“雨亭,这屯子里出什么事了?刚才押着那个,不是上次跟咱们喝过酒吗?还有,你不是去马耳山剿匪吗?怎么又折回这代官屯了?”
张作霖笑道:“六哥哎,我还没问你呢,你倒先连珠炮似地问起我来了!你先说说,你不好好在奉天城坐镇,怎么还跑出来了?”
“嗐!”孙烈臣道:“是这样,今天总督府给咱们下了紧急公文,我怕底下人说不清楚,就亲自赶来通知你了。这不,才经过这代官屯,就发现了咱们的人马,我进来一问,你果然在这里!”
张作霖问道:“那总督府到底下了什么重要公文,值得六哥亲自跑一趟?”
孙烈臣从怀中取出一张硬纸,递向张作霖。“你自己瞧瞧吧!”
张作霖接也没接,“六哥你这不寒碜我吗?那上面的字,我能认出几个来?”
孙烈臣一拍脑袋,笑道:“我真是骑马骑得颠糊涂了。这公文上说,那陶克陶胡,又在索伦山一带出没了,上头命咱们即日启程,赶赴科尔沁将其剿灭。”
张作霖皱起眉头,“又得去科尔沁?妈了个巴子的,他们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马耳山的事,老子还没整利索呢!”
孙烈臣道:“事有轻重缓急嘛,毕竟那陶克陶胡,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哦,公文上也说了,那马耳山的胡子,咱就先不用管了……”
听了这话,张作霖“嘿嘿”直笑。
孙烈臣奇道:“雨亭,你笑什么?”
张作霖道:“说来六哥或许不信,那马耳山……早已经拿下啦!”
“啥?”孙烈臣目瞪口呆,“你们把马耳山拿下了?雨亭,你是逗你六哥吧?这才过了一天一宿啊……”
“我就说你不信吧?”张作霖笑着,将孙烈臣拉到椅前。“来来来,六哥你坐这儿,听我跟你慢慢说。”
待孙烈臣坐定,张作霖便将整件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讲了出来。
听罢去脉来龙,孙烈臣不禁赞叹道:“那冯少侠,果然是稀世之才哪……计着实是妙计,只不过却单害苦了咱们的五哥啊,哈哈哈……”
“哈哈!”张作霖也笑道,“舍不得他汤二虎,拿不下那马耳山哪!我分兵来攻代官屯时,老八也带着兵上了马耳山,他们几个里应外合,这会估计已将那匪首擒了。”
孙烈臣想了想,又道:“雨亭,只是我担心,那五哥回来后,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啊。”
“放心吧六哥,我早就想过啦!”张作霖道,“你看啊,对于这场胜仗,冯少侠他们肯定不会去向朝廷争功,那我就把功劳,全都记在他汤二虎身上。说他为了除匪,舍身冒险假投敌什么的,反正到时找个刀笔吏来,怎么好听就怎么写。上头见了一高兴,他不就官复原职了?说不定还能升上一级呢!等到了那个时候,他汤二虎不乐出鼻涕泡儿来才怪呢!”
“还真是个办法!”孙烈臣摇头笑道,“唉,世上能叫他汤二虎乖乖听话的,算起来还真没几个,可你张雨亭,却是其中之一啊,哈哈哈……”
二人正说笑间,一马向屯中飞驰而来。还没等兵丁禀报,冯慎已大踏步闯入姚宅。
张、孙二人一怔,忙起身相迎。“哟,冯少侠?”
冯慎一拱手。“张统领,孙帮统怎么也在这儿?”
孙烈臣正要开口,张作霖接言道:“六哥刚好来办点儿事情……哦,冯少侠,石敢当那伙匪首,想必已拿下了吧?”
冯慎点了点头,“匪首皆被制伏,山上其余的喽啰,也全都看押了起来。”
“太好了!”张作霖喜道,“此番剿匪,咱们没伤一兵一卒,便来了个大获全胜,妈了个巴子的!冯少侠啊,我老张真是服你服得五体趴地啊!”
孙烈臣道:“那叫五体投地。”
“管它是啥呢!”张作霖笑道,“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冯少侠,这次你帮了我这么大个忙,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给得出,我老张绝不含糊!”
冯慎摇了摇头,道:“冯某不图功名利禄,也不要金银财宝。”
孙烈臣提醒道:“雨亭,乔五……”
“哦?哦!我倒把这茬儿给忘了!”张作霖一拍巴掌,唤过一名亲兵。“来啊,叫人现在就回西窑坑,将那乔五带来……不!去找乘小轿,把他乔五爷接过来!”
冯慎道:“张统领言而有信,冯某佩服。”
张作霖摆摆手,“冯少侠客气啥?其实要算起来呀,在‘这笔买卖’里,我老张可是赚了大便宜啊,哈哈哈。”
冯慎稍加思索,又道:“既然如此,冯某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张统领成全!”
“不情之请?”孙烈臣与张作霖互望一眼,“冯少侠不妨先说说看,老七他若能办得到,定会竭力而为。”
“那冯某便照直说了!”冯慎接着道,“那马耳山上的匪首,与冯某有些瓜葛,故而请张统领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
“哈哈哈!”张作霖乐道,“我还当是啥事呢?就算冯少侠不说,我也没想过要杀他们啊。只要他们向咱巡防营投诚,我老张还打算提拔他们当哨官呢!”
冯慎叹道:“难就难在这里……那匪首,铁了心不受招安。所以,冯某这才来跟张统领商量,看能不能放他们离开。”
“那怎么行?”张作霖当场回绝,“那可是伙上千人的大绺子,好容易全擒住了,怎么能放?他们只需换个地方,就能继续祸害一方!”
冯慎道:“张统领误会了,其他匪众,巡防营尽可收编,只是请单放了那三名匪首,任他们自生自灭。”
“这样啊?啧……”张作霖摸着下巴,眼睛眨了几下。“即便能把那些匪众都收编过来,可拿不到匪首,我老张也还是无法跟上头交差啊!”
孙烈臣道:“雨亭哪,单放那三名匪首也不是不行,上头的公文不是说……”
“六哥!”张作霖使个眼色制止,又向冯慎道,“冯少侠,不是我不给你这个面子,只是上头追究下来,我老张没法子交代啊。你想想,三个胡子头儿,一个也没拿到,那些小喽啰捉得再多,也不当用啊!”
冯慎道:“冯某也知是在难为张统领……唉!”
张作霖心中一动,“不瞒冯少侠说,咱们巡防营马上要调到外地打蒙匪,那股蒙匪可着实了不得,老张我陆续跟他们斗了近两年,都没能剿干净。这样吧,冯少侠若再肯帮忙,我就立即答应你的要求。纵使担些干系,我老张也认了!”
冯慎冷笑一声,“张统领这手如意算盘,是想把我冯某人圈住,任凭你们驱使啊。对不住,冯某在这奉天还有要事,恕难从命!”
“你瞧瞧!”张作霖不悦道,“我老张还在好言好语地商量,冯少侠却说翻脸就翻脸!”
冯慎摆手道:“随军之事冯某断不会应,还请张统领换个条件吧!”
“也行!”张作霖道,“那老张我就不藏着掖着了!我听说……冯少侠你好像随身带着本兵书……”
“哼!”冯慎的面色马上阴了下来。“那夜果是被你偷听了去!张统领也听过那传闻吗?”
张作霖愣道:“传闻?什么传闻?”
冯慎逼问道:“你真的不知?”
张作霖奇道:“我知道什么啊?是!那天晚上,我老张是在外头听了那么几耳朵,就听到你们有本叫什么阵的兵书,上面的兵法很是厉害。”
冯慎盯着张作霖的眼睛看了良久,脸色渐缓。“张统领,你问那本兵书做什么?”
张作霖忙道:“自然是想学那上面的兵法了,冯少侠不肯再帮忙,那我老张只得另想办法了。冯少侠,我也不要你那书,只请你让我找人抄几招最管用的,老张我好去收拾那股蒙匪啊。”
孙烈臣也道:“是啊冯少侠,为了将那刀兵早些平息,你就让咱们抄上几招吧。”
冯慎绝然道:“二位多见谅。那书是我师门紧要。除了本门弟子,绝不示于外人!”
张作霖道:“冯少侠若不嫌我年纪大,我便认了你这个师父如何?”
冯慎道:“张统领不必打趣,别说是对书抄录,就算是看上一眼也不成!”
“妈了个巴子的!”张作霖搓着手道,“越说我老张便越好奇了……冯少侠,我再退一步,只要你肯把那书给我瞧瞧,你之前所有的要求,我就都答应啦!”
孙烈臣不解道:“雨亭,你又不怎么认字,别说是本兵法,就算是张报纸你也瞧不明白啊!”
张作霖苦笑道:“六哥,兄弟我还是念过十来天私塾的……虽不认得‘之乎者也’,可却识个‘一二三四’啊!”
冯慎道:“那也管不了什么用。实不相瞒,那书上所载极其深奥,寻常秀才见了,恐怕也记不住!”
“说白了吧,我压根儿就没打算去背,就是好奇心上来,忍不住想要看一看,那书究竟是怎么个奇法。”张作霖说完,命人将柳月秋带了上来。
一见厅上诸人,柳月秋张口欲骂,张作霖挥挥手,赶紧喝住。“你这娘们儿先别说话,冯少侠是来救你的!”
“什么?”柳月秋怔道,“他与你们是一伙,如何会来救我?”
“甭问甭问!过会儿你自然就明白了!”张作霖说着,又向冯慎道,“怎么样冯少侠?”
冯慎看了看柳月秋,心中十分犹豫。
张作霖见状,从身上摸出一只怀表,指着那表盘道:“冯少侠,从这个杠到这个杠,正好是十分钟。十分钟是洋叫法,也就是咱们一盏茶的光景。你把那书给我瞧上十分钟,这姓柳的娘们儿你当场带走,那石敢当什么的,我老张也统统不管啦!”
冯慎暗忖道:“张作霖要看《策阵》,定是想偷记默背。然他近乎目不识丁,就算真能看懂寥寥数字,也绝不可能在一盏茶的工夫内,记下书中的内容。”
想到这里,冯慎决定冒险一试。他又沉吟半晌,问道:“张统领只瞧十分钟?”
“就瞧十分钟!”张作霖一把扯下怀表,塞在冯慎手中。“这个你拿着,要超了一条杠,你把我老张的脑袋拧下来都行!”
冯慎缓缓的点了下头,“好吧,可冯某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张统领只可用眼观心记,断不能碰笔碰纸!”
“好!”张作霖一口答应,“我不抄就是!再说了,那些文人玩意儿,我老张哪里会用啊!”
冯慎道:“那好,张统领请到那边去,冯某取书给你看……”
“慢着!”张作霖道,“我应了冯少侠一个条件,那冯少侠也再应我一个条件吧。”
冯慎眉宇一蹙,“什么条件?”
张作霖一指内室,“我得躲在那里面去瞧,本来我就不大识字,你冯少侠又站在一旁边监视,我更是没法安心了。”
冯慎冷冷道:“张统领莫不是想耍什么鬼把戏?冯某重申一遍,那书是我师门紧要,哪怕是缺了半个角,冯某也必会将你碎尸万段!”
“冯少侠你就放心吧!”张作霖说着,举掌起誓。“我张作霖对天发誓,一不毁坏那书,二不用纸笔抄写,三呢,绝对不超过十分钟!要违了此誓,天打雷劈!”
冯慎哼道:“从古至今,也没见有几个食言而肥的,真被那天雷劈死。”
张作霖道:“我老张是带兵的,就拿打仗来发个实在誓吧,若是做不到那三条,那我张作霖日后,不是被枪子打死,便是让炸药炸死!”
“若出一点儿差池,张统领也用不着说什么日后日前,冯某当场便会取你性命!”冯慎说罢,从怀中掏出那本《策阵》。“拿去吧!”
张作霖打个哆嗦,便抱着书急急进了内室。
当内室的门掩好后,冯慎便立于门外竖耳静听。此时冯慎的心中,端的是七上八下。若那《策阵》有失,就算将他张作霖杀上十回,也是无法弥补。
怀表“嗒嗒”响着,冯慎的一颗心,也同样是“扑扑”跳着。总感觉过了很久,看看表盘,却发现那针尖,才只偏了一丁点儿。
正焦急候着,内室中传来几声“咔嚓咔嚓”的动静。那动静很轻,若换作常人,定然察觉不到。开始时,冯慎也没太留意,又几声“咔嚓”后,顿时感觉不对劲。
冯慎想也未想,一脚踢飞了内室房门。只见那张作霖正于书桌前弯腰弓背,怀里还抱着个用毛巾包裹的小木匣子。
见桌上《策阵》无恙,冯慎大松口气,一把将其收回怀中,向着张作霖怒目而视。“姓张的,你果然还是捣鬼了!”
张作霖把那小匣子藏到身后,笑得有些尴尬。“呵呵……冯少侠,好像还没到十分钟吧?”
“姓张的!”冯慎怒喝一声,“把你身后之物交出来!”
外头孙烈臣见状不妙,赶紧跑了进来。孙烈臣抬眼一扫,见书桌上摆着个敞开的大箱,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张作霖喜好西洋玩意儿,将收集来的一些外国物什,统统装于一个箱中随身携带。那箱子孙烈臣见过无数次,里面都装着些什么,也是心知肚明。
见孙烈臣过来,张作霖忙道:“六哥你来得正好,你快评评这个理儿,我一没毁书,二没动纸笔……”
“住口!”冯慎面透杀气,“姓张的,你当我不认得那匣子吗?那是西洋的照相机!”
张作霖后退两步,“冯少侠,你也没说不让用这……”
冯慎一言不发,抬手便将张作霖拎至身前。
“冯少侠息怒!”孙烈臣赶紧抱住冯慎,“冯少侠,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冯慎看了看孙烈臣,突然将张作霖手臂一拧,把那小木匣夺下,在地上摔了个七零八散。
“啊唷!”张作霖心疼道,“我的照相机……都碎成那样了,唉,铁定是没法修了……”
冯慎杀意未减,“姓张的,你还有心管那劳什子?哼哼,眼下你最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冯少侠!冯少侠!”孙烈臣慌道,“这事确是老七不对,可那照相机也坏了,你就饶了他吧。再说了,之前约定的那‘三不准’……老七他也没有违背啊……”
冯慎狠狠瞪了张作霖一眼,“他如此下作行径,与背誓何异!?罢了,冯某也不跟你这奸贼计较了!姓张的,柳姑娘我带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孙烈臣道:“冯少侠,那乔五还没送到……”
“不劳孙帮统费心,冯某自己会去迎他!”冯慎说完,掉头出了内室。
孙、张二人刚擦了一把冷汗,冯慎又折了回来。
见冯慎去而复返,孙烈臣大惊。“冯少侠,你……你要做什么?”
冯慎哼道:“孙帮统放心就好!似姓张的这般奸诈之徒,自有天谴,冯某懒得再去理他!是这样,请孙帮统修书一封,我好去找那张作相要人!”
孙烈臣满口答应,“好好好!冯少侠稍待片刻,我马上就写!马上就写!”
张作霖摆了摆手,“六哥不用麻烦了,让冯少侠带上我那块怀表,老八一见那表,肯定就放人了……”
“哼!”冯慎将那怀表一装,带着那柳月秋便出得厅去。
确认冯慎走后,孙烈臣长舒了一口气,埋怨道:“雨亭,我瞧你真是疯了!知道吗?你刚才差点儿没命!”
“妈了个巴子的……是把老子吓了个够呛啊……”张作霖惊魂未定,扭头看了看那摔碎的照相机。“但不管怎么说,能拍它几页兵法……也算是值啦!”
孙烈臣道:“那玩意儿都撞烂了,还能有什么用?”
张作霖嘴角一咧,“六哥,这你就不懂了吧?嘿嘿,还好那姓冯的也不懂这洋玩意儿,我告诉你啊,这东西里面有个胶片盒,就算外头的匣子碎成十八瓣,只要胶片没事,就能冲出影来!唉……就可惜才只拍了几页,那姓冯的便冲了进来……可惜呀可惜!”
孙烈臣心里一惊,赶紧捂住张作霖的嘴。“雨亭你小点儿声!千万别被人听了去……若再传到那姓冯的耳朵里,你可真就活不成啦!”
张作霖回过味来,用力点了点头。“六哥你说得对!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连老八那边,也先别去跟他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