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一声“绑”,便有几名亲兵上前,将汤玉麟抹肩头、拢二臂,捆了个结结实实。
汤玉麟哇哇大叫:“老七!你他娘的真绑老子啊?”
张作相也劝道:“七哥,这怕是不合适……”
“老八你闭嘴!再给他求情连你也一并绑了!”张作霖说着,将地上的被子踢到汤玉麟面前。“给那厮遮上!光腿露腚的,真他妈了个巴子的丢人显眼!”
亲兵赶紧把被子捡起,重新围在汤玉麟腰上。
张作霖又道:“请冯少侠先别急着喊打喊杀,待我老张再审一审他汤二虎,将来龙去脉弄清楚后,定会给你个满意的交待!”
“好!就依张统领!”冯慎手腕一转,收刀回鞘。
张作霖向众军环视,“去两个人把那三姨太带来,其余的也别他娘看热闹了,都滚回帐去睡觉!再听到什么动静,也不准出来!”
“是!”众军闻言,便陆陆续续地散了。
张作霖一指自己的中军帐,朝剩下的人道:“都到里面说话吧!”
几人入帐没多时,柳月秋也被带到了。张作霖开门见山,张嘴便问道:“三姨太,方才汤二虎这厮欺负你了没?”
柳月秋看着五花大绑的汤玉麟,含泪点了点头。
“放屁!”汤玉麟连呼冤枉,“老子是脱了裤子,可老子连这骚娘们儿的一根毛都没碰着哇!”
“还敢狡辩?”张作霖一拍桌子,瞧了瞧冯慎。“你汤二虎要没碰她,那她的衣裳是谁扒的?”
汤玉麟道:“是他冯三!老八,你快给五哥我做证啊!”
张作相皱眉道:“五哥,你这可难为我了……当时我只是瞧着三姨太从冯少侠帐中探出了脑袋,哪知她穿没穿着衣服啊……”
汤玉麟又要叫,张作霖大手一挥。“别吵!哎?不对啊冯少侠,这三姨太……怎么会在你的帐中?”
“这个……”冯慎稍顿,又道,“此事三言两语的说不清,反正在下是问心无愧!”
汤玉麟道:“老子还说自己是问心无愧呢!”
霸海双蛟踢了踢汤玉麟的光腿,骂道:“他奶奶的,你这厮还要脸不要?就这种问心无愧法?”
冯慎道:“狗淫贼还敢狡辩?在下若是稍迟一步,柳姑娘必遭你奸污!”
“等等!”张作霖插口道,“这么说,他汤二虎……是没睡成?”
冯慎点头道:“没错。不过他虽然施奸未果,但其心可诛!”
“诛你娘!”汤玉麟恨道,“光是看看就该杀吗?姓冯的,那骚娘们儿的光屁股,你也瞧见了,你怎么不拿刀抹自个儿脖子!?”
冯慎哼道:“我与你这淫贼没什么可讲的!总之一句话,不取你那颗项上人头,冯某绝不会罢休!”
张作相急忙道:“冯少侠,我五哥也是一时糊涂,你就饶他一回吧!”
“是啊是啊,”张作霖也道,“冯少侠,给我老张个面子,留这蠢货一命,打他几十军棍算啦。冯少侠放心,我保证打得他皮开肉绽,让他再也不敢生那邪心……”
“不必多言!”冯慎打断道,“张统领是忘了吗?傍晚时,你曾答应在下,这里的一切皆由在下指挥!”
张作霖道:“是有这事。可那不是为了打仗吗?汤二虎这点儿破事,却与那剿匪无关呐……”
“怎会无关?”冯慎正色道,“这淫贼之事,今夜全体将兵都是有目共睹,他如此的色胆包天,不杀何以正军纪,何以立军威!?”
张作霖道:“理是这么个理……可是冯少侠,这样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在下曾说过,要想肃清匪患,那就必须听从我的号令!”冯慎说着,将遏必隆刀一扬。“反正那淫贼的人头,在下是要定了!就算张统领不肯将他正法,那在下也会亲自出手!”
“你……”张作霖嘴巴张了半天,这才一咬牙一跺脚。“唉!妈了个巴子的!依你冯少侠便是了!”
“什么!?”张作相惊道,“七哥你疯了?五哥他……”
“别说啦!”张作霖狠狠一抹脸,向汤玉麟道,“二虎,你别怪兄弟,怪就怪你自己不争气吧!若是冯少侠出手,谁也拦不住他……罢了罢了,为了剿灭马耳山那伙胡子,也只能借你的脑袋一用了!”
汤玉麟傻了一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七……你要杀我?咱们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你他娘的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张作霖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不去碰那三姨太,便没这杀身之祸了……”
汤玉麟大叫道:“那骚娘们儿又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就算老子真把她睡了又怎么样?当年在山上做胡子时,你张作霖糟蹋过的黄花闺女还少吗!?”
“妈了个巴子的!”张作霖勃然变色,“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冯少侠!”
冯慎道:“张统领还有什么话说?”
张作霖瞪着汤玉麟,气呼呼道:“大晚上的杀人不吉利,这样吧,等明天一早,我派人将这厮拉出辕门毙了,就算是祭旗!”
“好!”冯慎道,“有这狗贼的血相祭,明日剿匪一役,必会旗开得胜!”
“胜你们的姥姥!”汤玉麟拼命反抗着,“姓冯的,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张老疙瘩,你他娘的不讲义气!”
张作霖向亲兵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先找个地方把这厮关起来!等到了天亮,就一枪崩了他妈了个巴子的!拉下去!拉下去!”
待汤玉麟被押出中军帐后,冯慎向张作霖道:“张统领不徇私情,在下佩服!”
张作霖苦笑一声:“唉!别的不多说了,反正剿匪之事,就多仰仗冯少侠了。”
“放心吧,只要淫贼一除,在下定会全力以赴!”冯慎说完,将柳月秋扶起,“柳姑娘,我送你回帐。”
柳月秋嫣然一笑,“有劳冯少侠了。”
等冯慎等人出帐后,张作相悄声道:“七哥,你瞧见没?他俩的关系真有点不一般啊。咱们都叫三姨太,冯少侠却称什么柳姑娘……说不定五哥他是被冤枉的。”
张作霖摆摆手,压低了嗓音。“我又不是瞎子。他汤二虎不长眼,偏偏要去染指冯少侠看中的女人……唉,又怪得谁来?”
冯慎内力深厚,将二张的话听了个一字不落,可他只当作没听见,扶着柳月秋,继续往前走。
霸海双蛟对视一眼,有些闷闷不乐。跟在二人后面走了一段,刘占川终于按捺不住,一把将冯、柳二人分开。
“这娘们儿自己有脚!不用你冯老弟一直搀着走!”
“老二!”刘占海喝住兄弟,向冯慎道,“冯老弟,当哥哥的多句嘴,色字头上一把刀!有些事……你最好还是掂量清楚些!你没听那张作霖在嘀咕些什么吗?”
冯慎道:“二位大哥放心,小弟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刘占海道:“咱哥俩倒是没什么,只是香瓜妹子她……”
刘占川道:“不提我还给忘了!冯老弟,香瓜妹子找到了吗?”
冯慎摇了摇头,“我方才在附近瞧过了,左右都没找到她……”
“那你还有闲心在这里陪她?”刘占川推起冯慎,“再去找哇!”
“那……好吧!”冯慎冲柳月秋道,“柳姑娘,你先回帐,在下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柳月秋道:“冯少侠小心……”
刘占川愠道:“你这娘们儿哆嗦什么?若找不到香瓜妹子,哼哼,该小心的人就是你了!赶紧回去睡觉!别在这勾三搭四地招人烦!”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此时,众军士们皆入了梦乡,一个黑影却悄悄溜了出来。
这人在营地里七拐八绕,来在圈马的厩棚下。
守棚的两个兵丁一惊,“什么人?”
“是我!张作相!”
见是张作相,兵丁松了口气。“原来是张管带。”
“你们辛苦了。”张作相伸出双手,拍了拍两兵丁的肩头。“我五哥还老实吧?”
两名兵丁笑道:“方才一直在骂娘,这会儿许是累了,没啥动静了。”
“那就好。”张作相说完,两臂突然一并。哪两名兵丁的脑袋撞在一处,顿时晕倒在地。
将看守打发后,张作相急急闯入厩中。“五哥!”
汤玉麟一睁眼,喜道:“老八!怎么是你?”
“嘘!”张作相回头看看,“五哥你小点儿声,我是偷着来看你的。五哥啊五哥,之前我说什么来着?唉,你要是听我的,那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汤玉麟哼道:“事到如今,还提那些没用的做什么?再说了,咱们都是斩过鸡头、喝过血酒的结义兄弟,他张老疙瘩,还真能杀老子?”
张作相叹道:“五哥你真是没数啊。知道吗?七哥他早派了人,连夜去打棺材了!”
汤玉麟一怔,“打棺材?打棺材做什么?”
张作相道:“还能做什么?装你啊!”
汤玉麟明白过来。“他娘的……他这是真打算要我的命哇!老八!老八!你得救我!你得救救五哥哇!”
“五哥放心,不救你我干吗来了?”张作相说着,从身上掏出柄尖刀,几下割断捆绑汤玉麟的绳索。
汤玉麟活动了几下腿脚,伸手将尖刀抢了过来。
张作相惊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汤玉麟咬牙切齿道,“我去找那俩犊子拼命去!对了老八,你身上带着枪没?也给我!”
“五哥你糊涂!”张作相赶紧拦道,“我就算给你拖过门炮来,你也打不过他们啊!”
汤玉麟恨道:“那怎么办?反正这口气,老子绝对是咽不下!”
“我早替你想好了!”张作相道:“五哥,你不如反他娘的!”
“反?”
“对!去马耳山,投靠石敢当去!”
“可我单枪匹马的,拿啥去投靠?”
“我已把原来招安的老弟兄聚起来了,足足两百多号人呢,你带上他们,石敢当定会收留!”
“老八!”汤玉麟一把抱住张作相,“你小子真他娘的够兄弟!”
“行了五哥!”张作相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在这儿等着,我给你招集人手去。”
“等等!”汤玉麟道,“老八,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明天他们就要攻马耳山了,万一石敢当敌不过,老子不又成了俘虏了?”
张作相道:“想攻占马耳山,哪有那么容易?冯三那小子确是有点儿本事,可他功夫再高,还能以一人之力,挡住那千军万马?行军打仗又不是比武斗殴,也就是七哥鬼迷了心窍,才会相信他的鬼话!”
“说的是!”汤玉麟道,“咱与马耳山那伙胡子交过手,他们打起仗来,确实是了不得!”
“还是了!”张作相道,“有了你的加入,那石敢当更是如虎添翼!等到了两军阵前,五哥你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放心吧,到时我命手下们装模作样地走个过场,保管让他冯三拿不下马耳山!”
二人这番话,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想却被躲在外头的柳月秋听了个满耳。
趁着二人密谋,柳月秋冷笑一声,身子几个起落,便跃至了营地之外。
来在一处荒地上,柳月秋学着夜猫子叫了几声,草丛里便闪出个人来。
那人见了柳月秋,单膝行礼。“三当家的!”
柳月秋点点头,道:“回去跟大当家的说,事情办的差不多了。”
那人喜道:“怎么?那姓冯的军师,已让三当家的杀了?”
柳月秋摇头道:“姓冯的还没上套,不过我却歪打正着,将那汤二虎逼得率部叛变,正打算投奔咱们马耳山呢……嘻嘻……那张作霖若知道真相,怕是连肠子都要悔青了。”
那人道:“乖乖,这也是大功一件哪!那三当家的,你这便回山吗?”
“不急!”柳月秋道:“我还得留在这儿,再找机会杀了那姓冯的。他确是个人物,让他活着,定是咱们山寨的祸害!”
那人笑道:“看来那姓冯的也活不过两天了,这世上有几个男的,能禁得住三当家的销魂手段?”
柳月秋俏脸一冷,“舌头不想要了?滚!”
“是是……”那人慌道,“小的这就回山寨报信。”
待那人走后,柳月秋返至营地。见张、汤二人果然招集起一群兵士,不由得暗暗好笑。趁着没人发觉,柳月秋快步穿梭,回到自己帐中,若无其事地和衣而卧。
面对着眼前二百号人马,汤玉麟胸口起伏。“兄弟们,今晚的事大伙也都瞧见了。不管怎么说,我老汤是那张作霖的五哥!他连我都能下狠手,更何况是你们?”
怕动静太大,那些兵士没敢说话,只是齐刷刷地点了点头。
汤玉麟接着道:“站在这里的,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不过咱们一样,原来都当过胡子!说句心里话,咱们被招安后,虽然有了这身官皮、吃上了皇粮,可处处受人管哇!在他娘的这破军营里,净他娘的条条框框,不让赌!不让嫖!还不让抽大烟!哪有原来当胡子时逍遥自在?所以老子要反!带着你们一块去投那石敢当!咱弟兄们再去风风光光地占山为王哪!”
正鼓动着,张作相突然一拍脑袋。“五哥,你在这儿等我一会。有个事忘记办了!”
汤玉麟皱眉道:“啥事啊?你不是想去找老七告密吧?”
“你这叫什么话?”张作相气道,“这帮弟兄还是我招来的呢!”
“对对!”汤玉麟忙道,“是五哥糊涂!”
“行了,你先别问那么多,就安心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张作相说完,向兵群中点了几点,“你们几个跟我走!”
一盏茶的工夫,张作相便绕到柳月秋的帐外。见四下无杂人,就朝着帐中轻声唤道:“三姨太,三姨太你睡下了吗?”
柳月秋闻言,忙装着睡眼蒙昽的走了出来。“咦?你是张管带吧?”
张作相笑笑,“打扰三姨太休息了,是这样,我刚带着兄弟们巡夜,路过这里时,却发现三姨太帐外有点儿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柳月秋心中一紧,“怎么……不对劲儿了?”
张作相一指旁边,“你还是自己瞧瞧吧!”
趁柳月秋偏头去瞧,张作相疾使个眼色,一名兵丁突然挥掌,砍在了她的后颈上。
望着被击晕的柳月秋,张作相轻叹一声。“自古红颜多祸水啊,若不是为了你,我五哥哪会担上如此大的凶险?唉,带走吧!”
汤玉麟正焦急候着,却见张作相带人折了回来。“老八,你到底干啥去了?”
张作相笑道:“五哥啊,你朝我身后瞧!”
汤玉麟脖子一抻,见身后兵丁肩上扛着个大麻包。“那是什么?”
张作相凑上前道:“是那姓柳的俏娘们儿!你对她有意,兄弟我早就看出来了。既然五哥要反,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日后别人问起来,我就说她让五哥‘掳’跑了!”
汤玉麟大喜,“还是你最懂五哥!不过你为啥把她装麻袋里?”
张作相道:“那娘们儿不老实,所以我把她打晕了,捆手堵嘴套在麻袋中,省得她路上闹腾!对了五哥,在那石敢当答应你入伙前,这娘们儿绝不可放出来。那伙胡子见过她,我怕他们又起歹意……”
“他娘的!”汤玉麟感动的热泪盈眶。“老八!好兄弟!就冲这个,五哥也得给你磕一个!”
张作相赶紧拦着,“千万别!日后五哥不喊着要杀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杀你?”汤玉麟愣道,“我杀你做什么?”
张作相稍顿,又叹道:“从今往后,你是胡子我是官军,难免有刀兵相见的时候啊……”
“那不能够!”汤玉麟道,“老八,要不你也跟我走吧!咱哥俩一起反他娘的!”
张作相苦笑道:“五哥你饶了我吧!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我的家眷还在奉天呢。行了行了,眼见天快亮了,你们快点儿走,再拖拖拉拉的,就让七哥发现了!”
“好!那五哥走啦!”
“我就不送了,多保重!”
趁着月色,汤玉麟带着两百多叛军逃离营地。拂晓时分,已抵达了马耳山的山脚。一行人刚渡过那条浅水,河滩上突然爆起一通呼喝,紧接着火光大亮,一群提刀持枪的土匪围了上来。
汤玉麟急忙表明来意,“别动手!别动手!我们是来……”
“你们是来入伙的!”话音方落,打土匪群中走出个小头目。
汤玉麟奇道:“嗬?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小头目打个哈哈,“因为我们当家的能掐会算呗!这不,你们还没到,就派我们在这儿迎着了。没人领路,你们可闯不过这片‘迷魂滩’啊!”
汤玉麟喜道:“这么说来,你们当家的答应收留我们了?”
那小头目道:“这我可说不好,待会儿你自己上山去问吧。”
“成!”汤玉麟道,“那兄弟你带路吧!”
“慢着!”那小头目又道,“你们既然是来投诚,那就应该先拿出点儿诚意来吧?”
汤玉麟问道:“什么叫诚意?你别绕弯子,说得明白些!”
那小头目一指众叛军,道:“让你这些手下先下了家伙,一个个舞刀弄枪的,咱们可不大放心!”
“原来是因为这个,好办!”汤玉麟反应过来,回头道,“弟兄们,都把身上的枪械放下吧!也好向山上的兄弟表明,咱们是真心实意地来入伙!”
众叛军齐应声好,便各自将身上的长枪短械摘下。那小头目又指挥着几个喽啰,把枪支弹药尽数收走。
等喽啰们七手八脚地收拾完毕后,汤玉麟道:“这回总成了吧?”
那小头目刚要点头,却指着汤玉麟身后的兵丁道:“他那是扛了个什么?”
汤玉麟道:“能是什么?麻袋哇!”
那小头目道:“我还不知是麻袋?我是问里面装了什么?”
汤玉麟道:“那是我的女人!”
“女人?别是麻雷子吧?”那小头目狐疑地看看汤玉麟,走到那麻袋前伸指一戳。
一碰之下,麻袋开始动弹起来,同时也传出女子“呜呜”的闷叫声。
那小头目松了口气。“还真是个女人,怎还装在了麻袋里啊?”
汤玉麟道:“路上抢来的,性子太烈,用麻袋套上两天,好磨磨她的脾气!”
“哈哈,看来你老兄颇通此道啊!”那小头目会心一笑,“走吧诸位,山上请!”
因投诚的叛军人数不少,那小头目便将其安排在了半山腰。唯恐柳月秋有什么闪失,汤玉麟便命那兵丁继续扛着,一同登上峰顶,去拜会山头。
沿着青石台阶来到山顶,迎面一座敞亮的厅堂。此堂名唤“三英”,高檐阔瓦,粗梁大柱。一条砖道通堂前,十八般兵器排两边。左架大皮鼓,右吊巨铜锣,东西堂角各树一面杏黄大旗,一书“替天行道”,一书“除暴安良”。
见了这等豪迈气势,汤玉麟暗暗喝彩,心里直道:这可比当年老子落草的地方气派多了!
三英堂中,遍铺着猩红地毯,正北供着个大香炉,炉后高悬重彩画像,是为那桃园结义刘关张。堂上三把虎皮交椅,两把坐满,一把虚设。居中的是个剑眉虎目的大汉,下首的却是个黑纱罩脸的怪人。交椅两侧,立着几名劲装男子,不必说,定是这匪寨中的心腹喽啰。
汤玉麟当过胡子,对拜山的那套规矩自然是门儿清。他前脚刚跨进堂口,便急急打了个四方揖,嘴里面高声叫道:“西北悬天一朵云,乌鸦落进凤凰群,不知哪里君来哪里臣,一揖到底拜排琴!”
这“排琴”,是黑话中兄弟之意。“乌鸦”、“凤凰”之比,亦是十分谦逊。在场的皆是老手,岂会听不明白?见他说得恭敬,交椅上正中那汉子点了点头。
一名喽啰见状,上前道:“西北悬天一枝花,天下绿林是一家。大当家的中间坐,报出万儿来把香插!”
汤玉麟听了这话,便知居中坐着的汉子定是石敢当,忙施一礼,又道:“兄弟汤玉麟,报号汤二虎!见过石大当家,请大当家的赏口饭吃!”
“哈哈哈”,那石敢当爽朗大笑,“二虎兄弟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汤玉麟大喜道:“大当家这是答应了?”
石敢当刚要开口,那罩黑纱的却摆了摆手,嗓子里发出一阵沙哑的声音。“皇粮易领,草谷难分。二虎兄弟要来马耳山划食儿,怎还装空子,干撂着爪儿?”
汤玉麟看了看他的座次,便道:“这位是二当家吧?回二当家的话,老汤我可不是空手而来!两百个弟兄,两百条快枪,此时都在山下!”
那二当家的桀桀怪笑,动静比那老鸹叫还难听。“快枪不缺,弟兄咱有!拿着水碗往汤盆里倒,嘿嘿嘿,多它不多,少它不少啊!二虎兄弟若是攒儿亮,就把那怀里的灯笼扯高点儿,好让咱们瞧瞧,你那山究竟有多高、水到底有多长!”
“这是想试我老汤的能耐哇!”汤玉麟把心一横,道,“杀猪的不惧血,打渔的不怕腥!二当家的只管划出个道儿来吧!我汤二虎低来低挡,高来高接!”
“爽快!”那二当家的又道,“我一不用你上刀山,二不需你下火海。等到天亮,带着你那些手下把官军打退后,咱们就开香堂、烧黄纸,让你们在这马耳山上安窑挂柱!”
石敢当闻言,向那二当家的一挑大拇哥儿。“不愧是‘阴阳师爷’,二当家果然是高明啊!二虎兄弟,你听明白了吗?就用天明那一战,当是你们并绺子的投名状吧!”
汤玉麟虽憨,可也不是真傻,心下暗骂那二当家歹毒。照这么一来,自己与那伙叛军便全成了土匪的炮灰,胜了固然喜,败了他们也不肉疼。然人在矮檐下,岂能不低头?汤玉麟将牙一咬,恨恨道:“既然两位当家的都这么说,那我老汤还能怎么办?唉!照做就是了!”
“哈哈!”石敢当瞧出他满脸不悦,又道,“二虎兄弟,你可别怪我石敢当不近人情,毕竟你们是初来乍到,不露个两下子说不过去啊。放心吧,山下有‘迷魂滩’,山上有咱们兄弟从旁相援,跟官军对抗起来,你和那些手下也吃不了大亏!”
汤玉麟面色稍稍缓和,“打退官军后怎么讲?我老汤可不是来当小喽啰的!”
石敢当一指那虚设的交椅,朗声道:“那我便在那下首,再添上一把虎皮椅,之后二虎兄弟就是这马耳山的四当家!”
“好!”汤玉麟道,“那咱们可就说定啦!”
“我石敢当定不食言!”石敢当说着,向堂外看了一眼。“再有一个时辰,这天就彻底大亮了……来啊,给二虎兄弟搬个凳子,趁着战前这点儿空,让他先歇歇脚!”
一名喽啰搬凳摆好,汤玉麟便大咧咧地往上一坐。那扛麻袋的兵丁见状,也忙移到他身后站好。
那二当家瞧瞧那兵丁,道:“哎?那是怎么回事?”
汤玉麟回头看看,欲言又止。“这个……这个嘛……”
石敢当浓眉一皱,“二虎兄弟,我瞧你也是个爽利汉子,说起话来怎么却婆婆妈妈?”
汤玉麟将大腿一拍,“反正我要在这里落草,有些事不如早点儿说开了好!两位当家的,那麻袋中是个娘们儿,我打算收她当婆娘!”
石敢当道:“娘们儿?你还要她当婆娘?”
“没错!”汤玉麟道,“这娘们儿恐怕你们都认识!她叫柳月秋,是那代官屯姚金亭的三姨太!”
“柳月秋?三姨太?”石敢当怔了半晌,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二虎兄弟啊……你怎么把她给掳来了?咱们岂止是认识哪,哈哈哈哈……”
见石敢当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汤玉麟只当他是在羞臊自己,不由得大怒道:“大当家的是笑话我捡你们的破鞋穿吗!?老子可是知道,那娘们儿曾被你们绑上山来糟蹋过!”
石敢当笑得愈发厉害,“二虎兄弟别误会……哈哈哈……你说的那个娘们儿,就连我石敢当,也得让她几分哪!别说是糟蹋,整个寨子里头,都没人敢动她一根手指啊……哈哈,哈哈哈哈……”
“啊?”汤玉麟傻了眼,“我怎么听糊涂了?”
“二虎兄弟!有些事,等打退了官军,我再跟你慢慢解释。”说完,向那兵丁一招手。“快快,把那麻袋扛过来!”
那兵丁刚要过去,汤玉麟伸臂拦下。“大当家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石敢当道:“我要亲手解开麻袋,放她出来!”
汤玉霖不解道:“放她出来做什么?”
石敢当一指那虚设的交椅,“自然是请她在这把交椅上坐啊!行了,有话待会儿说,再不放出来,那位姑奶奶可就要闷坏啦!”
那兵丁将麻袋卸下后,石敢当便欲上前去解,方一离座,却被那二当家一把拉住。
石敢当心知有异,于是便立定不动。那二当家的朝兵丁望了数眼,道:“你!走近些!”
那兵丁似乎有些害怕,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叫你过去你就过去啊!”汤玉麟大手一推,将他推向那二当家面前。
那二当家“噌”的从椅上立起,绕着那兵丁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他整张脸都蒙在黑纱里,瞧不出是何神色,可每向那兵丁望上一眼,他便急打个战,到了最后,竟然激动得浑身乱颠。
石敢当大惊,“二当家,你这是怎么啦!?”
那二当家的又抖了一阵,突然仰天怪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你!绝对是你!哈哈哈哈,别说是乔装易容,你就算化成了灰,我也一样能认出来!冯慎啊冯慎!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那兵丁一怔,伸手在脸上抹了几下,果然露出了冯慎的模样。
汤玉麟也吃了一惊,差点儿从凳子上跌下去。“冯……冯三!?怎么会是你!?”
那二当家的喝道:“这厮哪是什么冯三?他叫冯慎!”
石敢当登时拔出腰间双枪,一指冯慎,一指汤玉麟。“汤二虎!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莫非你们是来诈降的吗!?”
“不不不!”汤玉麟慌忙摆手,“不是这姓冯的非要杀我,老子哪里会来投奔?大当家,我跟他绝不是一伙啊!他娘的,老子也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哇?”
冯慎冷笑一声,向那二当家道:“说说吧,你怎么会认识在下?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哈哈哈……不是冤家不聚头,那我就让你瞧瞧我是谁吧!”二当家说完,将面上黑纱一把扯掉。
只见那张脸上,伤痕一道压着一道,好似爬满了无数条大蜈蚣,鼻梁歪着、嘴唇豁着、牙齿暴着,有如鬼脸般,哪里还有半点儿人的模样?
冯慎只觉那双阴鸷的眼睛,倒是似曾相识,又仔细认了半天,仍旧想不起来。
那二当家的哼道:“如今我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难怪你认不出来啊!冯大少爷,你可记得当年顺天府的查仵作?”
“查仵作?”冯慎打了个激灵,“你……你是查文显!?”
查文显道:“冯少爷没想到我老查还活着吧?”
冯慎定了定神儿,点头道,“确是出乎意料……查爷,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查文显恨道:“那还不是拜你冯少爷所赐?”
冯慎愣道:“拜我所赐?”
“不错!”查文显咬牙切齿道,“当年你们将我逼下万丈悬崖,坠入冰河之中。那尖石划烂了我的面目,那寒水冻伤了我的肺管!冯慎你说!这笔账,是不是要算在你的头上!?”
“查爷错了!”冯慎道,“当年你坠崖,非是他人相逼。而是你偷袭在下不成,反而失足跌落。不过话又说回来,你那天理教恶事做尽,有此业报也是咎由自取!上苍能让你留下一条性命,已属格外的开恩了!”
查文显面容已毁,暴怒之下,愈发的狰狞。“废话少说!反正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汤玉麟道:“对对!两位当家的还等什么?快下令开枪,打死这姓冯的哇!”
边上的喽啰刚举起枪来,查文显便喝道:“都听着!谁也不准打这小子的要害!死在乱枪下,那也太便宜了他!留他一口气,老子要一点一点地折磨死他!”
汤玉麟大叫道:“不行不行!二当家的,那小子十分厉害!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啊……”
还没等汤玉麟这句喊完,冯慎已轻挥一掌,向着查文显拍去。
查文显功夫不弱,一见冯慎掌来,赶忙架臂格挡。岂料才触着掌缘,一股巨力就透臂传来,查文显脚下一空,身子便直直飞了出去。
对于查文显的能耐,石敢当与在场喽啰哪个不知?见他被冯慎抬手击飞,一个个全都傻了眼。
查文显仰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只觉着胸中像有什么在剧烈翻涌,肝肺肠子也似乎全倒了个儿。哇哇几口黄水吐出后,查文显这才能出声:“姓冯的……你……你的本事,居然变得这么大了?”
冯慎哼道:“方才那一掌,算是手下留情,否则查爷怕是已不能再开口说话了!”
“好小子!吃老子一枪!”石敢当反应过来,抬枪便打。
冯慎疾疾一闪,跃至堂内桌边,顺手还缴了一名喽啰的枪械。
“再给我打!”石敢当双枪连射,剩下的喽啰也皆扣下了扳机。
电光火石间,冯慎脚尖一钩,赶紧将那大桌立在自己身前。“噼里啪啦”一通枪响后,那几寸厚的桌面里,已嵌满了无数颗子弹。
众匪刚要装弹再打,那口麻袋内突然扎出一个刀尖,紧接着“刺啦”一声,麻袋分成两半,再听一声娇喝,里面竟跃出了香瓜。
查文显二目似要喷火,“好哇!你死丫头也来了!?”
汤玉麟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给揉烂了,“怎么……怎么会是你?我那柳月秋呢?我的俏娘们儿呢?”
一干喽啰同样是舌桥不下,“麻袋里不是三当家吗?这黄毛丫头又是谁啊?”
香瓜哪肯理会?趁着他们待在原处,与冯慎并起出手,没费吹灰之力,便将合堂诸匪尽数擒住。
那石敢当极富血性,虽然被香瓜踩在脚下,依然要拼命地抬起头来。
“老实点儿!”香瓜纤掌一扬,“再敢乱动,俺给你一个大耳刮子!”
“老子会怕你这小丫头吗?”石敢当岂会就范?只是昂着头横眉怒目。可当他看清面前那张俏脸时,竟不由得呆了。
眼睛足足睁了半晌,石敢当突然惊喜交集。
“香瓜!?你是……田香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