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查仵作别过,冯慎快马一鞭,沿着前路追去。
而此时,鲁班头却与一干马快驶在另一条道上。众人也不催马,都骑得不紧不慢。
“他奶奶的!”突然间,鲁班头缩了缩脖子,呵出一口白气,“这鬼天气……还真他娘的冷!”
“是啊,”一个马快也搓着手道,“感觉肺叶子都能冻上……头儿,要不咱先下马,寻些柴火烤烤?”
“行!”鲁班头二话不说,一口答应,“都下马歇会儿!”
众马快一听,都从马上下来。还没等鲁班头吩咐,便各自去道旁捡来些枯枝灌木,生起火来。
火堆一点起,众人便赶紧围在边上。
“真他娘的受活罪!”鲁班头一面跺着脚,一面将手探在火边烘着,“按说这大冷天的,就应吃上碗烧肉,喝上壶热酒,往那炕头上舒舒服服一躺!”
“头儿,”一名马快舔了舔舌头,苦着脸道,“您快别提了……打中午到现在,哥几个就啃了几口冷馒头……这肚子里是又凉又饿……”
“就是呀,”另一名马快也抱怨道,“反正也没甚可追的……要不咱在这里烤阵子火,就直接折回去得了!”
一个年轻的马快有些犹豫,小声道:“这样怕不合适吧?”
“是啊,”边上另一名马快也附言道,“就算要走……咱们也应该等着冯经历他们一起回吧?要不不好交代啊……”
鲁班头抬眼一扫刚才说话的两名马快,突然大喝一声:“张怀、李壮!”
“有……”那两名被点卯的马快一愣,不由得直起了腰。
鲁班头冷哼了一声,又道:“你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去当个探马吧!”
“探马?”二人相顾一视,心下不解,“头儿……您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鲁班头冷笑道,“你俩都是壮小伙,自是不怕寒冷。不如趁我们烤火的这时候,你俩先到前面探探,确定无异后,再来回话。这样回去后,跟你们的冯大经历也好有个交代!”
张怀与李壮一听,心知是鲁班头拿了怪,忙急匆匆解释道:“头儿,我们……”
“好了!无须多言!”鲁班头拦道,“速速前去!”
“卑职领命……”
二人无奈,只得躬腰抱拳,不情愿地拉马骑上,继续朝前赶去。
“头儿,您这手厉害,”等二人骑远,一名马快谄道,“张怀和李壮这俩毛头小子,是该磨磨角、吃吃苦头喽……”
“哼哼。”鲁班头咬着后槽牙看了一阵,便不再说话。
且说张怀与李壮上得马,便负气疾奔,一口气奔出几里地后,这才缓下马来。
“李壮,”张怀坐在马上,气鼓鼓地说道,“你说头儿怎么这样?明显就是刁难咱哥俩!”
“唉……可说是呢,”李壮叹口气道,“只要是有关冯经历,他就像是吃了枪药……”
“那冯经历年轻有为,我看着就挺顺眼!”张怀忿道,“人家跟谁都客客气气的,哪像咱们头儿?我就纳闷儿了,咱头儿何苦就跟冯经历过不去?”
“这谁知道?”李壮摇头道,“许是有过节吧……嗐,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往前探吧。”
“还探什么?”张怀恨道,“头儿就是整咱们呢!连他自己都说这条道上没有……”
“低声!”还没等张怀说完,李壮却一把打断了他。
“怎么?”见李壮直直地盯着前方,张怀也警惕起来,“出什么事了?”
“你看那里!”李壮抬手一指。
张怀闻言,急忙顺着看去。
前面道路之上,竟影影绰绰的行着一排人!那些人排成笔直一条,步履很是诡异。打后面看去,最后边那人走得倒算寻常,只是前面几人,却伸举着手臂,一个搭着一个,在僵硬的一蹦一跳!
“赶尸?!”
张怀与李壮面面相觑,不由得瞠目结舌。
道旁边皆是黑漆一片,唯独路面却被月光映得惨白。那队人似乎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却丝毫没有停脚的意思。行在最后那人,手臂一摇,一阵铃声便响了起来。那铃声说断还续、生涩闷钝,混杂着夜风呼啸,乍耳听去,竟似冤鬼凄啼一般。
张李二人头皮发麻,勒马逡巡却不敢上前。愣了半晌,张怀这才回过味来,他见李壮还在马上瑟瑟,便低声道:“这赶尸的……怎会在这条道上?”
“是啊……”李壮惊魂未定,颤声道,“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怀道,“既然撞见了,不去搜查一番,肯定是说不过去……”
“搜查?”李壮苦着脸道,“你小子也太胆大了吧?这……这万一沾上阴气……”
“别他娘吓自个儿了!”张怀心中虽悸,但也只能故作狠色,“我就不信看上一眼也能招来祸事!行了李壮,咱们先叫住那伙人,查他娘的!”
说罢,张怀也不管李壮,抽刀在手,纵马高喝道:“前行之人,且驻了脚!”
听得张怀一声喝,前面那队人果然停将下来。李壮见张怀赶奔过去,也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后头。
那队人虽然停步,可却依然排列站立,如一字长蛇般,半点没有参差。眼瞅着二马就要驰到跟前,排在最后之人却突然高声叫道:“官爷快快停马!休惊了喜神!”
张李二人原就忌惮,听了这话,忙急揽丝缰。
“你们是何人?”张怀立马再问。
“我是移灵人,前首是我师傅,”后头那人立而不转,背向张李答道,“我等皆是湘西老司,特接喜神归乡。”
“喜神?”张怀稍一琢磨,便知他所言“喜神”,皆指那些个尸首,“既然你首尾二人皆是活人,何不转头近前说话?”
“官爷,”最前头传来一阵嘶哑的声音,“我们走脚时,必用驱咒符法连贯喜神经络,故才可以驱行……倘若一断,喜神便会化作恶尸凶煞,诈起扑奔……为求此行无虞,故不敢脱离喜神左右,若礼有不周,还请官爷宽恕则个……”
张怀心中一沉:“如此说来,你二人之间几个……尽为亡者?”
“正是,”前首那人又道,“喜神近不得生气……二位官爷还是避着点好……免得受阴撞魂,徒丧阳寿……”
还没等张怀说话,李壮却在一边小声道:“这赶尸邪得很……我见你也有几分忌惮……要不咱们……”
“不可,”张怀原本还是犹豫,可听了李壮此言,不由得赌气道,“若咱们不见则就罢了。既然见了,定要查上一查!李壮,你若害怕,就老实待在这里,等我独自验看!”
说完,张怀便翻身下马,径直地来在那队人跟前。他先打量了一番首尾二人,见二人无甚异状,又朝着那些“喜神”定睛瞧去。
那些“喜神”皆身套宽袖长褂,其间以草绳系引,相互搭肩,立在那里如枯枝槁木,僵硬无比。且每个“喜神”头顶都扣着一顶高檐毡帽,额前贴着张以朱砂写就的黄符,遮掩了大半个脸面。透过露出来的地方,能看到腮角、脖颈等处皆为死白,没一丝血色,确是死人无疑。被火把一照,显得光影残驳、鬼气森森。
张怀心里忐忑,活似擂起了小鼓。有心挑开那些黄符验查,可终是怕惹上邪祟,沾上不干不净。一时间,不禁踌躇犯难、举棋不定。
“官爷,”后首那人见状,便出言道,“您老若没什么事,我等便继续赶驱‘喜神’了,老在这儿定着不动,不是个法儿……”
“不忙,”张怀想了一想,这才摆手道,“叫住你们,自有道理。现如今衙门里正查一桩要案,你等若想避嫌,就安心以待,让我们好生查验一番。若真无异状,自会放行!”
“可方才不是查了吗?”后首那人面显焦色。
“我二人皆主不了事,还是等我们班头过来再作定夺!”张怀说完,便冲李壮道,“我先在这守着,你驱马回返,将头儿和弟兄们唤来!”
李壮心惊胆战,巴不得早点离开。一听张怀此语,忙连连答应。拨转马头,便向后奔去。而张怀喝令二司待命,自己则回走几步,离得那队“喜神”几丈开外,持刀倚马,小心监守。
约驰了一炷香工夫,李壮便奔至鲁班头处。鲁班头正与众人烤火闲聊,见李壮突然满头热汗地奔来,不由得心下大惊。
“出什么事了?”李壮刚从马上滚落下来,便被鲁班头一把抓住,“怎么只你一人?张怀何在?”
“头儿……”李壮喘着粗气,嘴中有些不清不楚,“赶尸……我们碰上赶尸的了!”
“什么?”鲁班头颜色大变,“你再说一遍!”
“那赶尸的……”李壮回手一指,“就在前头,张怀正在看着,着我回来叫你们过去……”
“放屁!”鲁班头眉额一拧,双睛圆睁,“那赶尸的怎会出现在前路?分明是你与张怀谎欺,想来诓骗老子!”
“头儿!是真的!”李壮急道,“我敢拿这种事诓你吗?张怀……张怀还在那边守着呢!”
“真是赶尸人?”鲁班头又问,“有何异状?”
李壮回道:“张怀过去查验了一番……也没瞧出个端倪来……”
“既无异状,唤我们过去为何?”鲁班头喝问道。
“就是拿不定主意……这才请头儿你亲自过去看看啊!”李壮道,“要是真有猫腻……我与张怀哪里担得起?所以等头儿去定夺……”
“定夺?”鲁班头哼道,“我看你俩是想让老子挡枪吧?”
见鲁班头顾左右而言他,李壮心中颇有些轻视:“头儿……您该不是惧怕那些死尸吧?若您实在是避讳,我便再跑一趟,把张怀叫回来,只当是啥也没瞧见!”
“笑话!”鲁班头怒道:“老子入得刑门多年,手刃暴徒不下十数,还会惧怕那些死尸?!李壮,你小子听了!若是过去查不到什么,瞧老子怎么收拾你!行了,头前带路!”
“这关我啥事……”李壮小声嘀咕一句,也只得又爬上了马,替众人引路。
一声齐喝,数骑飞奔。几人纵马扬鞭,朝着事发地点驰去。
路上略表,单说众马快转眼便到了地方。
众人勒住马,朝着四周打量。可看来看去,别说是张怀和赶尸人,就连个鬼影也没得一个!
“李壮!”一名马快看了半天,不免心焦,“哪里有什么赶尸?你小子吃了熊心豹胆,还真敢诓我们?”
“不能啊!”李壮大惊,赶紧下马去寻,“就算是赶尸的走了……张怀也应该在这儿啊……”
说话那马快不再作声,回头想看看鲁班头怎么说。可他一连瞥了好几眼,竟未在人群中觅见鲁班头。
“咦?”那马快一愣,问身后人道,“头儿呢?”
“啊?”被问之人赶紧回身看看,同是一脸茫然,“刚才不还在后面?怎么一转眼没了?”
“头儿去放茅了!”正这时,最后边一名马快出言道,“半道上他说肚子疼得紧,就先去路边解着手。让我们先过来,他随后便到。”
“怎么不早说?吓我一跳!”
“你们只顾着前骑,哪里还听得到身后动静?”
“说得也是……哎?李壮!寻着张怀了没?会不会找错地方了?许是还要往前?”
“不会!”李壮举着火把,在地上指道,“这些个蹄脚印迹都在,定是这里没错!你们也别闲着了,都下来帮着找找!”
听李壮这么说,其他马快也不好推辞,纷纷擎着火把搜索起来。
“快过来!”找着找着,一个马快突然喊道。
众人听喝,忙齐刷刷地拢了过去。
那马快指着道旁一堆乱石堆,道:“那后面像是藏了个人!”
李壮闻言,忙分开众人,将火把朝那堆乱石移去。一照之下,众人这才发现,那石堆之后果然有个人。
那人背对着众人,坐靠在石堆后。虽还没见他颜面,但从那人身上公服来看,应是张怀无疑。
见是张怀,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你小子在这装神弄鬼……”李壮不由得来气,走上前去,抬手就拍在张怀肩头之上。
可谁承想,话未及地,张怀整个人竟应手而倒,伏在地上,半晌不见动弹!
“张怀!你怎么了?!”李壮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伸手去扶。
当张怀的身子被翻过来时,众人不由得失声大愕。
只见张怀颜面青紫,嘴唇黢黑,整张脸似用水泡了一般,肿得都脱了相。
“这……这是怎么回事?”众马快你看我、我看你,心头顿时笼上一团阴影,“张怀这模样……像是中了毒!”
一个年长的马快提醒道:“快看看还活着没?”
李壮闻言,忙去张怀颈侧搭脉。一搭之下,李壮的心也如张怀身上一般冰凉。那颈间早已僵硬,别说是脉搏,就连在皮肤按一下,都极难弹起来。
冷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李壮缓缓地站起了身形:“他……死了!”
“什么?”众人身躯一震,“张怀……死了?!”
“定是那帮赶尸人做下的好事!”李壮咬着牙,一下拔出腰刀,“弟兄们,他们绝对没走远!咱们赶紧四处找找,好拿住他们,给张怀报仇!”
其他马快见张怀无端横死,心里自然不是滋味。李壮一喝,众人便同仇敌忾,纷纷抽刀出鞘,举着火把,吆五喝六的翻找起来。
李壮抹了把脸,弯腰下去,打算先将张怀的尸身背出草窠。可当他刚将尸首背起,便闻到脑后传来一股浓浓的怪味。
那味道要说臭,却也不臭,倒像是蛇涎一般,无比腥膻。李壮心中一紧,忙回头去寻那味源。可寻了半天才发现,那股子怪味,竟是从张怀微张的口中散出!
不好!
李壮心知有异,忙抛了张怀尸身,遮口掩鼻的闪在一边。就是这一跃,李壮竟似踩在了棉花上,腿弯发软,脚底无力,登时就跌倒在地。
与此同时,周围一暗,火把全灭,那些马快不由得大呼,刀剑碰撞之音不绝于耳。
摸黑乱了半晌,最外面突然传出一声惨叫,紧接着,断肉折骨之声大起,马快们撕心裂肺的哀号一阵,便皆没了动静。
生此异变,李壮肝胆欲裂。想从地上爬将起来,身上却没一丝气力,挣扎了几番,终不能成。
无奈之下,李壮只得去地上摸刀。可方才慌乱跌倒,腰刀却不知散落何处。
正摸着,李壮突然听得身后有脚步声音,他顾不得细想,急忙扭头去看。
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个人,正冷冷地俯身视向李壮。
那人抖了抖掌中的腰刀,嘿嘿一笑:“在找这个吧?”
听得那人声音熟悉,李壮忙抬眼看去。这一看之下,不禁大骇:“居然……居然是你?!他们……他们都是你杀的?!”
“不错!”那人点了点头,“凭你们这点微末功夫,杀起来比砍瓜还要容易!”
“你!”李壮瞪大了双眼,满脸惊诧,“你……你竟忍心对弟兄们……”
“聒噪!”没等李壮说完,那人手中便寒光一闪。
腰刀挥过,李壮的喉间便喷出一股浓血,溅射在地上,洒得斑斑点点……
且说右岔道上,冯慎策马追凶。可一连行了这许久,却始终不见赶尸人的踪迹。不止如此,打方才开始,冯慎便总感觉不对劲,可真要细琢磨起来,这一时半会儿的,却也想不出究竟哪里怪异。
骑着骑着,冯慎突然心中一沉,手里加劲,一把将马勒住。
沉吟半晌,冯慎脑中似有灵光乍现,这一想之下,不由得脸色大变。
“坏了!”
顾不得胯下坐骑奔倦劳累,冯慎便掉转头,催马回赶。
那马骤停又驰,这腿上气力缓不开来。纵有冯慎催促不迭,也只是蹄软筋酸,难以疾驰。冯慎无奈,便硬着心肠,在马胯上狠抽几鞭。那马吃痛,这才“嘶溜”一声,放足狂奔。
一面打,一面回赶,也不知奔了多久,冯慎这才风尘仆仆地赶至与查仵作分别之处。
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后,冯慎突然瞥到了路旁的小径。初到这段路时,冯查二人曾无意中觅到这条隐在蒿草中的暗道。开始,冯查二人皆不以为意,撇了小径没去探究。可现在一想,这小径出现得却甚为蹊跷。
若这小径真是经人日久踩踏而出,那道面上应是秃硬若茧,又怎会留着那些许倒伏的枯草杂枝?
想到这儿,冯慎赶紧一纵马,冲着那小径便骑进去。
那小径起初蜿蜒崎岖、窄紧难驶,可没想到,才探进去没多深,两旁边却越行越宽,最终竟变得豁然开朗。
“果然别有洞天!”冯慎见前路又能跑得马,便两腿一夹,纵马驱奔。
约莫一顿饭的工夫,冯慎来至一片松林前。这松林稀疏,不甚浓密,前方隐隐还透过风来。进林后,冯慎驭马缓行,小心拐绕一番后,果真到了前方出口。
出口处横着一条大道,道上细砂铺陈,笔直中通。估约着方位走向推算,倒像是鲁班头所选的那条左岔道。
冯慎稍加思索,便朝后驰行。
鲁班头消怠推诿,自是不会奋力追赶,若要寻他们所在,必要回头去追。
又驰了一会儿,当头扑来一阵凌厉的夜风。冯慎稍稍一嗅,竟不由得心头一颤。
倒不是因这夜风透骨,而是这风里,居然还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
难道……真出事了?!
冯慎只觉通体恶寒,从头凉到了脚底。正要催马前查,眼角处却闪过一丝寒光。
冯慎大惊,无暇多想,双掌在马鞍上贯力一撑,身子便险险的脱马后撤。紧接着,马脖子上泛起一阵血雾,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正砍剁在马头之上!
一连倒退了十数步,冯慎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再看时,方才骑坐之马,早已头断颈缺,倒在血泊里四蹄抽搐。冯慎观其惨状,不禁暗称惭愧。若不是自己躲得快,怕现在也与那马一样,被砍得一命呜呼。
突袭之人一刀斩断马颈,分明是下了死手。冯慎不敢大意,忙站定立步,双目紧盯前方。
待看清前立之人时,冯慎心中猛的一颤:“鲁……鲁班头?!”
鲁班头满脸是血,面如凶煞,眼中尽是腾腾杀气。手里的钢刀捏攥得咯咯有声:“哼哼……老子待你多时了!”
见他血污蔽目,冯慎怕他看不真切,忙表明身份:“鲁班头且慢!我乃冯慎!”
“老子宰的就是你!姓冯的!拿命来!”鲁班头大吼一声,操起钢刀,朝着冯慎便兜头盖顶的砍来!
冯慎还欲再说,却见钢刀当头剁下,没奈何,只得将身一撤,先行避过。
“鲁班头!”冯慎退出数步,急急高喊道,“莫要动手,先听我一言!”
可纵是冯慎喊哑了喉咙,鲁班头还是不由分说,怒目圆瞪,只顾着抡刀乱砍。
那鲁班头武举出身,功夫自是不弱。他左劈右砍,铆足了气力。冯慎猝不及防,登时被逼得连连躲退。身适险境,冯慎急忙凝神聚气,沉腰侧转。耳边厢只闻金风飒飒,有如狂飙骤至。
一连闪躲数招,冯慎这才瞅准了个罅隙,倏地一翻,从那刀锋间脱出,跃在一边。
“鲁班头!你听我说!”冯慎方站稳,又急急喊道。
然此时鲁班头杀红了眼,恨不得在冯慎身上戳几个透明窟窿,哪里还会听他分辩?趁着冯慎说话工夫,他已将刀尖疾刺,霎时便探至冯慎胸前。
眼见那钢刀便要穿胸而过,冯慎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急匆匆出掌一击,将刀身险险格偏。
见未能得手,鲁班头索性将身子猛转,借着回旋的力道复挥砍来。
冯慎看那刀来得凌厉刚猛,自是不敢硬触锋芒。身形一矮,让过了刀头。可谁承想,鲁班头这一刀,是斜斫而下,冯慎一个不及,便让刀尖划在了左肩之上。
冯慎吃疼,抱肩滚在一边。虽说伤不至骨,可也是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见伤了冯慎,鲁班头越发的起劲,将刀舞得开阖纵横,又奔着冯慎砍来。被人屡屡逼欺,冯慎也动了真怒。他厉啸一声,从地上跃起,操拳挥掌,迎着鲁班头便打了过去。
即便盛怒之下,冯慎也知肉掌抵不住钢刀。他不与鲁班头硬撞,只是将脚步滑闪,迂绕环折,曲奔近至刀砍不及之处。
冯慎幽缈飘忽,动若活蛇,鲁班头几下劈斩,皆无一中。
眼瞅着冯慎左躲右避,鲁班头不禁暗暗心焦。可就是这么一慌,刀法便使得有些杂乱。
见鲁班头空门大开、破绽四现,冯慎便知机会已到。他不等鲁班头回刀,便径直搭手刁住了他的手腕。
鲁班头腕上一麻,心知不妙,赶紧拼死去挣。可冯慎更快,不待鲁班头发力,左手便握成凤眼状,冲着他颈根狠狠一击。
“啊呀!”鲁班头只觉一股闷钝之力贯袭,惨叫一声,钢刀脱手。
趁此机会,冯慎又是唰唰两掌,狂击在鲁班头胸腹之上。
受了这番猛打,鲁班头再也苦撑不住,腰背一缩,痛跪在地。
见他落入疲势,冯慎缓缓吐纳一番,负手而立。“冯某好言相劝,鲁班头却一味砍杀。为求自保,多有得罪!”
“直娘贼!”鲁班头猛抬起头,怒道,“还啰唆什么?!要杀便杀!少在这惺惺作态!只恨老子没用……不能手刃你这通匪恶贼!”
“通匪?”冯慎猛的一愣,“鲁班头何出此言?”
“姓冯的!除非你把……把老子杀了!只要还剩一口气……老子定与你拼个鱼死网破!”鲁班头骂罢,竟还要强撑着爬起来与冯慎放对。
“鲁班头,”冯慎急道,“你定是误会了!”
“误会?”鲁班头踉跄着拾起刀,骂道,“老子那些兄弟皆死于你手,这也叫误会?!姓冯的!你现在露出了真容,就是想杀我灭口吧?哼哼!放马过来吧!就算老子杀不死你……也要在你身上再砍上一刀!”
说着,又要举刀朝冯慎扑来。鲁班头受了重创,脚底下自然是不利索,冯慎轻轻一闪,便避开了他的刀击。
见鲁班头还欲杀砍,冯慎只好在他腿弯处一踢。鲁班头站立不稳,又跌倒在地。
“唉,”冯慎长息一声,道,“鲁班头……就算你要打要杀,也得先给个缘由吧?冯某究竟哪里冲撞,引得你这般抵死相搏?”
“自个做下的恶事,反叫老子提醒?”鲁班头恨道,“弟兄们那些尸首,你难道看不到吗?!”
“尸首?”冯慎一惊,忙朝四下望去。远远地,那一干马快,皆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地。
方才事起突然,冯慎还不曾留心周围。此时一见,不由得悲痛钻心。他顾不上鲁班头,忙跑去挨个看了个遍。那几名马快有伏有仰,脖子上都划出条深深的切口,显然都是不活了。
冯慎沉着脸,慢慢地回到了鲁班头身边。“鲁班头……赖我发现得晚……咱们……咱们都中了歹人的奸计了!”
“姓冯的!事到如今你还敢巧言诡辩?!”鲁班头忿道:“老子恨不得将你寝皮食肉!”
“鲁班头你好生糊涂!”冯慎厉喝道,“若我真要杀人灭口,岂会有暇与你啰唆?!”
被冯慎一喝,鲁班头也有些怔了。“当真……不是你?”
“还能有假?”冯慎气道,“冯某若有半句欺瞒,甘愿引颈受戮!”
犹豫半晌,鲁班头松了手中的钢刀。“姑且信你这回!”
“如此便好,”见有了转机,冯慎又追问道,“鲁班头,你我分别之后,这里发生了什么?”
鲁班头顿了顿,这才将所经所遇,述与了冯慎知道。
自打李壮来报说发现了赶尸人后,鲁班头便过来查看。鲁班头虽然答应过来,可心里还是不情不愿。倒不是他有意推诿,实因他这人有个毛病。别看他粗蛮勇猛,可却打心底畏惧鬼神之说。自从接了这桩赶尸案后,他就暗自惊怕。当着众马快的面,他不好说自己害怕。所以在中途他借口腹内不适,便让其他马快先行,想等他们查完没事了再作打算。可等来等去,那班马快们却久无消息。无奈之下,他只得硬了头皮朝前边去探。
一到了地方,鲁班头不禁惊得头皮发炸。赶尸人没看到,倒发现自己派出的若干马快皆被人砍死在道旁!还没来得及悲痛,鲁班头便觉身后杀气急逼。他想也没想,急忙就地一滚,险险地躲过那人的偷袭。
那偷袭之人,手持腰刀,脸上蒙面。一言不发,又朝鲁班头砍来。鲁班头见他刀锋凌厉,自不敢小觑,忙抖擞了精神,抽刀迎击。
几个回合下来,那蒙面人竟将鲁班头压住,占了上风。正当鲁班头招架不住时,那蒙面人突然停下了攻击。他头偏耳侧,好似听到了什么。
鲁班头哪管这些?见有机可承,便抡刀剁来。那蒙面人只顾着走神,却没想到鲁班头刀锋已至,慌乱之下,忙举刀相迎。没想到手里捏拿不稳,却被鲁班头格飞了兵刃。
见蒙面人空了手,鲁班头不由得大喜,挥着钢刀,不住地砍下。那蒙面人急了眼,不及拾起兵刃,便抽身避开。身子一绕,便以指力点在了鲁班头的后背之上。
受了他一指,鲁班头感觉背上一阵酸麻,硬撑着回刀砍去时,却发现那蒙面人已不知逃向了何处。
正四处寻找时,鲁班头突听前路上传来奔马之声。他以为是蒙面人又杀来,便赶紧躲在路旁。远远的,鲁班头看到了冯慎模样,心里不由得大骇。
按说冯慎于别道追赶,怎么会出现在这条道上?想起那蒙面人曾用指力打穴,现今冯慎又突然出现,鲁班头便认定了冯慎就是那蒙面人。于是,便有了伏杀缠斗的后事。
听完因果,冯慎双眉紧皱:“照这么说……那蒙面人方才还在这里?”
“不错!”鲁班头点头道。
冯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沉吟一会儿,也不管鲁班头,踱至道中央,放声大喝:“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没等冯慎话音落地,道旁不远处突然站出个人影。
“哈哈哈……你怎知我在?”
冯慎定睛一看,心里凉了半截。
“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