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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侧皆是民居,前后又行不通,那汉子怔了半晌,一头闯入了一所破败的大宅。
“奶奶的!”刘占川踢开宅门,大步闯进院中。“贼小子还想藏在这破宅子里?哈哈,那咱就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等四人皆追入宅中后,刘占海问道:“兄弟,那贼小子呢?”
刘占川一指北屋正厅,“定是躲在那里头了!”
“那还等什么?”香瓜两手掐腰,“大龙、二龙,去给俺把那小蟊贼逮出来!”
“瞧好吧!”霸海双蛟摩拳擦掌,便要往屋里硬闯。
二人刚踏上屋前台阶,里头便传来了那汉子的动静。“怎么办杜老大?他们要闯进来了!”
一个洪亮的声音大笑道:“哈哈哈,老五你怕什么?谁他娘的活腻歪了,敢在老子压的地面上放肆?小的们,都把家伙备好,只要有人进来就搂火,直接打成筛子!”
“好!”屋中又有数人齐喝,紧接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咔嚓”声,像是在拉动枪栓。
冯慎使个眼色,霸海双蛟会意,便齐退回来。
见那正屋门漆斑驳,窗棂纸都碎成了棉絮般,香瓜不由得哼道:“屋子都破成这样了,还摆什么臭谱?请俺进俺都不乐意进呢,你们要是相识的,就给俺全滚出来!”
“小妮子好大胆!不想活了吗?”
香瓜正欲回骂,冯慎摆手阻住。“敢问屋中主事的何人?”
那汉子道:“说出我们杜老大的名号来,只管吓死你们这些不长眼的!”
冯慎淡笑道:“在下可没那般胆小。”
“你他娘的别不识好歹……”
那汉子还要说,屋中一个娇滴滴的嗓音道:“老五你也真是的,人家非要问,你就说呗。”
“是,嫂子!”那汉子又道,“外头的听好了,我们杜老大,是这辽东、辽西几股绺子的大掌盘子!怕了就赶紧滚!别惹得我们杜老大发火!”
“大掌盘子?”霸海双蛟相互一视,大笑道,“咱当是哪路神仙?原来是一伙土匪啊!”
屋里那女子气道:“大当家的,你听见了没?人家压根儿就没把咱们当回事呀!”
刘占川戏谑道:“屋里那骚娘们儿,实不相瞒,我大哥也是大当家的,要不你跟着咱哥俩走吧,咱哥俩虽然是在海上营生,可一样也能让你当个压寨夫人哪,哈哈哈……”
“他娘的!”那杜老大高喝道,“小的们,给老子毙了他们!”
火器凶猛凌厉,冯慎与香瓜也不敢托大,一听说屋里要开枪,急护着霸海双蛟躲在院中的树干后。
没曾想等了好久,屋里仍旧是静悄悄的。刘占川露出头来瞧了瞧,奇道:“怎么没动静了?都他奶奶的哑火了吗?”
“不可轻心!”冯慎刚把刘占川拉回来,屋中便响起了一通密集的枪声。
刘占川惊出一头冷汗。“真他奶奶的悬啊!冯老弟,眼见着天就要黑了,咱们该怎么办?”
冯慎正要开口,屋里头那个女子却突然尖叫起来:“啊!当家的、老五!你们快看,那房梁上趴着个什么?”
“喊个屁!”那杜老大刚骂完女子,声音立马变了,“那……那是个什么鬼东西?!开枪!他娘的还愣什么?快给老子开枪啊!”
一时间,屋内枪声如爆豆一般。“叮咣”乱响中,夹杂着一声接一声的哀号。仅片刻工夫,枪声便稀疏下来,偌大个屋中,只剩下那女子在哭喊:“大当家的,你醒醒啊……老五,你快睁开眼哪……你们……你们怎么都死了呀……”
香瓜打了个寒噤,“冯大哥,他们……他们怎么了?”
冯慎眉头紧拧,“我也不知,像是屋里头突然出现了什么东西。”
霸海双蛟才要说话,屋中竟传出一阵有如野兽般的嘶吼,女子拼命地哭叫道:“你这该死的怪物,别过来!不要吃我……不要啊……”
猛然间,女子的哀求声戛然截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凄厉的惨叫。短暂的寂静后,那怪物又开始低吼起来,伴随着阵阵的“嘎巴”声,似乎正在撕肉嚼骨!
第二章 喉啭拟音
屋内的咀嚼声越来越响,直叫人听得头皮发麻。莫说香瓜一个女孩子家,就连霸海双蛟的心里头都有些发怵。
香瓜拉了拉冯慎衣角,瑟瑟道:“冯大哥……那妖怪在吃人呐……”
冯慎摇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怪?”
霸海双蛟道:“冯老弟,那你说屋里头的是什么?”
“我进去瞧瞧就知道了!”冯慎将衣襟往腰间一掖,从背后解下遏必隆刀。
香瓜一把拖住,“冯大哥,你别去!”
霸海双蛟也劝道:“是啊冯老弟,不可冒险!”
“放心,我自有分寸!”冯慎说完,刀已出鞘。只见他闪身至院墙前,“唰唰”挥砍数下,几块墙砖便掉落下来。还没等墙砖坠地,冯慎脚尖连动,将砖块尽数踢向屋中。
“砰砰”数声大响后,北屋的门窗便被砸得洞开,然而屋内却重归于沉寂,别说是妖物的身影,就连方才那噬骨之音都已消失不闻。
越是如此,冯慎便越不敢放松警惕,他一面小心戒备,一面挺刀摸进了屋中。
恐冯慎有什么闪失,香瓜早取了一大把暗器在手,见暂时没什么异样,便与霸海双蛟一起,也跟着前后脚的入屋。
屋中箱柜凌乱、桌倒椅翻,仿佛被洗劫过一般。地面上狼藉不堪,俯卧着几具尸首。
香瓜颤声道:“他们果然都死了……可那妖怪哪里去了?”
霸海双蛟抬头看了看屋顶,“之前听那娘们儿喊过‘房梁’,该不是躲在上面吧?”
“我已看过了,房梁上并无异常。”冯慎又道,“这屋中有些昏暗,劳两位大哥上个亮子吧,咱们也好瞧得真切。”
“我身上带着火烛。”刘占海往怀中一掏,取了火石将蜡烛点亮。
经烛光一照,屋内顿时亮堂起来。冯慎又打探了数眼,连道奇怪。
香瓜道:“这些人全被妖怪害了,还能不奇怪吗?”
冯慎摆手道:“我说的奇怪,并非指那些……”
刘占海急道:“冯老弟,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怪从何来?”
冯慎道:“其一,是这屋中蛛网遍布、摆设蒙尘,显然是久无人居,又怎会是群匪藏身的窝点?”
“说的是!”刘占川追问道,“还有呢?”
冯慎道:“方才咱们在外头听到,群匪在这屋内与什么东西开枪搏斗,可此处既无枪支弹壳,又无血迹印痕,这便是那第二怪了。”
霸海双蛟恍然道:“对啊!真他奶奶的邪门了!”
冯慎一指地上尸首,“还有就是,我曾依声而辨,推算出屋中起码有十几号人,然眼下却只有尸身五具,其他人又哪里去了?”
香瓜心中一紧,“冯大哥……其他的是不是已被妖怪吞下肚了?”
冯慎淡然一笑,“我说过,这世上并无妖怪。”
刘占川道:“不管那么多了!先瞧瞧地上这些尸首里,有没有那贼小子的吧。”
说着,刘占川便弯腰伸手,将附近的一具尸身翻过。谁料那尸身的头脸刚露出来,刘占川竟被骇得一蹦三尺高。
刘占海赶忙扶住自家兄弟,“怎么了?”
刘占川惊魂甫定,“大哥,你自己瞧吧!”
霸海双蛟过惯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能将其吓了一跳的尸首,定然是不比寻常。冯慎与香瓜同样纳闷儿,便与刘占海一起,朝那尸身的头脸上打量。
等看清了尸体面目,三人心里皆是“咯噔”一下。只见那尸首的整张脸都快烂没了,仅存的皮肉,也全干皱成了老橘皮,勉强还连接着一截枯草般的辫子。
刘占海呆了半晌,又将边上另一具尸体踢翻过来。不曾想力气使得大了些,那尸身的头颅竟被踢断,“骨碌骨碌”地滚出好远。
香瓜惊呼道:“啊,这个都成骷髅头了……”
望着那骷髅头的两个黑眼窝,几人都有些不寒而栗。倒不是因这些尸首可怖狰狞,只是他们想不通,方才还在屋中高呼叫喝的群匪,如何会在眨眼的工夫变成了这副模样。
刘占海道:“真他娘的邪门!瞧这样子,他们像是死了很久了啊!”
刘占川道:“是怪,我明明见那贼小子跑进来了。奶奶的!之前跟咱们说话的那什么杜老大、小娘们儿……不会都是些鬼魂吧?”
香瓜急道:“管他们是人是鬼啊,冯大哥,咱们快离开这里吧,俺害怕……”
霸海双蛟也道:“没错,这破宅子是邪得很,咱们得赶紧走!”
“不急,待我再查验一下其他的!”冯慎说完,以刀身翻挑所余尸骸。
见这两具亦是陈尸,香瓜又连连催促:“冯大哥,你好了没有啊?”
冯慎道:“墙角还剩一具,验完再说!”
话音刚落,墙角竟陡然响起那野兽的低吼声。
“妖怪又出现了!”
香瓜和霸海双蛟齐齐打个激灵,不禁倒退了两步。
冯慎一言不发,挥起遏必隆刀便寻声斫去。可未等寒锋砍到,墙角那具尸体竟跳将起来,向着门口疾疾冲去。
见死尸居然活转,香瓜脑袋里“嗡”的一声,与霸海双蛟傻愣在当场。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那死尸就要夺门而逃,冯慎急忙回手一掷,遏必隆刀便直直地飞插在门框上。刀尖入木,锋刃冲里,若非那死尸遽然止步,早已被那锋利的宝刀切为两截。
“那是个活人,莫让他跑了!”
冯慎又大喝一声,霸海双蛟才回过神儿来,双双扑上去,将那人按倒在地。
“贼小子,原来是你!”
香瓜见果是那偷银两的汉子,气的踢了他一脚。“让你吓唬俺!你那些同伙呢?快说!”
那汉子抬起头,阴恻恻地笑道:“怎么,你瞧不见吗?他们就在你旁边站着呢!”
“啊?”香瓜打个哆嗦,“俺身边哪有人啊……”
“别再装神弄鬼了!”冯慎冷哼一声,将遏必隆刀从门框上拔下。“你那些个所谓的‘同伙’,其实就在你的口中吧?”
“口中?!”霸海双蛟大惊,“冯老弟,你是说方才吃人的妖怪……是这小子变的?!”
冯慎苦笑道:“两位大哥想到哪里去了?据我推测,这屋中一无妖怪、二无群匪,之前咱们所听到的古怪动静,都是他用口技拟音,生生造出来的假象!”
“嘿嘿。”那汉子道,“居然被你发觉了?罢了罢了,银子还你们就是,现在该放了我吧?”
“还放了你?做你奶奶的春秋大梦去吧!”刘占海抓着那汉子的胳膊一拧,“说!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这贼小子先一五一十地讲明白了!”
那汉子疼得龇牙咧嘴,“别拧别拧,我说就是了……”
“算你识相!”刘占川喝道,“要敢有半句假话,老子卸了你这条膀子!快说!”
那汉子点点头,道出始末。原来这汉子名叫乔五,非但是个神偷,并且极擅口技,男腔女调也好,鸟鸣兽语也罢,凡经他嗓子学出来的声音,无一不是惟妙惟肖。先前他被四人围堵,乱闯进了这所荒宅中,刚躲入正屋,便见地面上横着四具尸首。
经那日俄一战,辽东不少村落几近空绝,许多无辜百姓枉死家中,尸首却无人收殓。那情形乔五见得惯了,故而也没大惊小怪。
眼看着霸海双蛟就要破门而入,乔五赶紧使出拟音绝技,营造出人多势众的样子,想让冯慎等人知难而退。岂料“枪声”一响,冯慎等人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无奈之下,乔五只好故弄玄虚,指望让那“食人妖兽”,吓得四人不敢闯门。
“妖声”一出,香瓜与霸海双蛟果然信以为真,奈何冯慎不信神鬼,执意要探查究竟。情急中,乔五灵机一动,装成尸首躺在了地上,只可惜,最终还是被冯慎识破了。
刘占川听完,有些将信将疑。“小子,刚才那些动静真是你一个人学的?你个大老爷们儿,如何能发出那女人的脆嗓音来?”
“那有何难?”乔五说着,便尖声娇气地学起那“压寨夫人”的声音,“大当家的,快让弟兄们开枪打他们呀!”
“嘿!”刘占川乐了,“绝了!真他奶奶的绝了!若没亲眼瞧着,谁敢信这番娇滴滴的话,是从这贼小子嘴里说出来的?”
刘占海意犹未尽,“贼小子,你再学学那打枪!”
“成!”乔五嘴唇疾翻,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响。
“闭嘴!”香瓜突然拎起乔五,劈手就是一耳光。“再呜里哇啦的烦人,俺就把你那张破嘴给缝上!”
不光是乔五,霸海双蛟也是一愣。“香瓜妹子,你怎么忽然间这么大的火气?”
“还怪俺火气大?你俩可别忘了,他是个摸包的贼!”香瓜向乔五一伸手,“银子呢?还来!”
乔五从怀中掏出所盗之物,双手奉还。“姑娘,我乔五有眼不识泰山,之前种种不是,还请你多多恕罪吧。”
香瓜一把夺回银两,“哼,现在才知道害怕吗?晚了!你早干什么去了?偷钱的时候你可不这样!”
乔五叹道:“实不相瞒,在遇到你们之前,我身无分文,已经饿了两天了……可我要去奉天城办一件大事,不能饿死在路上!”
霸海双蛟道:“你既然要去奉天,怎么不提前备下点儿盘缠?”
乔五道:“临行前,我是带足了盘缠的。可两天前,我在途中碰上了一伙闯关东的饥民,脑瓜子一热,便将银两与食物留给他们了。”
香瓜啐道:“呸!你没去偷别人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把钱白白送人?”
“就知道姑娘不会相信。”乔五苦笑一声,“我乔五打生下来,是没办过什么好事,把钱财送给饥民,也无非是‘闲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就想着积下份阴德,让神灵保佑我把那件大事办成了。”
刘占海道:“你倒是能豁得出去,一点儿也没给自己留吗?”
“别提了。”乔五道,“当时之所以一点儿没留,是寻思着在路上总能再偷到点儿花费……可谁知道一路走来,皆是荒村废镇,连个人影都没碰到……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冒险来打你们的主意啊。”
霸海双蛟道:“奶奶的,要真是这样,你这贼小子倒是情有可原……”
香瓜嗔道:“他满嘴里跑舌头,谁知是不是又在骗人?”
乔五道:“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栽在你们的手里,要打要骂,我都认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香瓜喝道:“大龙、二龙,你俩拗断他两根手指,叫他今后再也偷不成东西!”
“什么?”霸海双蛟愣道,“要废他两根手指?”
冯慎也皱起了眉头,“香瓜,对于这乔五,略施惩戒也就是了,你何苦要咄咄相逼?”
香瓜眼圈蓦地红了,哽咽道:“冯大哥,难道你忘了吗?当年俺和爷爷去京城投奔石胜昆大哥,在半道上却被贼盗去了盘缠,若不是遇上了你,俺现在早就成阴间的鬼了!所以,俺这辈子最恨摸包贼!只要撞在俺手里,就绝不轻饶!”
还没等其他人开口,乔五“扑通”一声,双膝跪倒。
香瓜将脸别过一边,“真是个软骨头,别动不动就下跪讨饶,你以为这样,俺就会放过你吗?”
乔五道:“按说做贼的落在别人手上,被打被杀,都是自己找的……可我乔五身负血海深仇,还得指着这双手去报。求姑娘暂且饶我这一回,等我报了大仇,再来找姑娘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