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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了阵中,木人们全剧动起来,有的来回横撞,有的手脚齐抡,更有甚者,竟似陀螺般疾转,将冯慎团团包夹在中间。冯慎往左躲,木人们便向左拦;朝右闪,木人们又冲右攻,眼花缭乱中,冯慎只见无数只木手、木脚打向自己,没过片刻,身上又受了几拳几脚。
见避无可避,冯慎索性以攻代防,他大喝一声,使出打穴功夫,手戳足点,向着木人要害击去。若换作寻常敌手,见己身要害不保,定会收招回护,可那些木人俱非血肉之躯,漫说周身并无穴位,就连点中了“眼睛”,亦是浑然不觉。
待冯慎反应过来,已在木人们的夹击下节节败退,胸口胁下再受了几击后,竟被一个木人直接撞出了门外。
见冯慎受挫,那老者含笑不语,霸海双蛟也皆是得意扬扬。“哈哈,那小子可算吃到苦头啦!”
香瓜忙将冯慎扶起,“冯大哥,你没事吧?”
冯慎摆了摆手,向三位师父道:“弟子无能,给师父们丢脸了……”
花无声将冯慎一把提起,“臭小子,这就想打退堂鼓了?”
空如师太也笑道:“慎儿,这木人阵虽说设计得精妙,也未必是破它不了。”
霸海双蛟起哄道:“少胡吹大气了,破得了就让那小子赶紧破啊!”
香瓜骂道:“你俩别吵!”
冯慎叹道:“那些木人与常人迥异,出招又太快太繁……如何才能闯过去,弟子还未想好……”
咸观道人低声道:“慎儿,你四师父说的不是闯阵,而是破阵。”
冯慎一愣,“破阵?”
花无声骂道:“臭小子笨死算了!你跟些破木头拆什么招?”
冯慎依然不解,“三师父……可否再说得明白些?”
花无声虚劈一掌,“以你小子现在的功夫,虽不能开碑碎石,难道连块木头也打不破吗?”
冯慎脑中灵光一现,心下已是恍然大彻。“原来是这样,弟子明白了!”
见冯慎又神采奕奕地走到门前,霸海双蛟向那老者道:“爷爷,他们刚嘀咕了些什么?那小子怎么突然又来劲儿了?”
那老者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且看看再说!”
冯慎暗将力道运至手掌,再次闯进阵去。还没等第一个木人攻来,冯慎双掌已然奋力推出。
只听“咔嚓”一声,支撑的轴杆已断,那木人手脚无力地挥了几下,便歪倒在一边。
霸海双蛟齐怒道:“臭小子,你怎么毁坏我们的木人?”
花无声一拦,“两位当家的,这么讲可就不对喽。只准你们的木人打我的笨徒弟,却不准我的笨徒弟打你们的木人?没这个道理,哈哈,没这个道理啊!”
冯慎双掌不停,拼着再挨了几下,又接二连三地将剩下几个木人推倒。待闯到了巷洞尽头,冯慎已是大汗淋漓,刚擦拭了几下额头,却见尽头贴壁设着一张小供台,供台之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神主牌位。
才扫了一眼,冯慎便急急将牌位拿在手中细瞧。
岂料那老者与霸海双蛟见状,竟勃然变色。“臭小子快放下,若那牌位损上一星半点儿,咱们就跟你拼啦!”
还没等他们靠前,花无声已倏地一下钻进了巷洞。“臭小子不学好,抱着人家的牌位做什么?”
冯慎将那牌位转了过来,“三师父,你自己看看吧。”
花无声一看之下,脸上笑意全无。只见那牌位上写着八个字——“恩公华清子之神主”。
这么一愣神儿的工夫,那老者和霸海双蛟已追了进来。见他们一脸急切的样子,花无声冷冷问道:“你们与这牌位上所供之人,是什么关系?”
“不识字吗?没见上面写的是恩公?”二当家的说完,又向冯慎喝道,“小子,我再说一遍,把那牌位放下!”
冯慎将牌位恭恭敬敬地摆回原处,又看了看花无声。“三师父,你看这……”
花无声摆了摆手,“去外面说!”
那老者带着霸海双蛟在牌位前拜了几拜,也走出了巷洞。
待他们三人出来,花无声已将牌位之事,诉与了咸观道人和空如师太等人。
香瓜一听,便道:“华清子?那不是俺……”
冯慎赶紧拦住。“先别声张,许是名号相重!”
咸观道人沉吟半晌,猛然想起一事,当下走到老者和霸海双蛟身前问道:“三位的原籍,可是那江苏常州?”
三人一惊,“你怎么知道?”
咸观道人又道:“不知那刘慕班,与三位如何称呼?”
“刘慕班?”霸海双蛟齐齐看向那老者,“爷爷,这老道……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啊?”
咸观道人点了点头,“看来贫道没有猜错。”
那老者满脸狐疑,“我‘鬼工刘’在这沉沙岛上一隐数十年,想不到还有人知道我原来的名字……这位道爷,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无量寿福!”咸观道人宣声道号,“不瞒三位,你们的恩公华清子,实为贫道先师!”
第十八章 峥嵘铁舰
此语一出,鬼工刘与霸海双蛟全愣在当场。“老道爷……你说什么?”
花无声走上前,道:“没听清吗?我师哥的意思是说,华清子乃是本门师尊!”
那二当家的怔道:“贼秀才……你说的可是真的?”
“不可无礼!”鬼工刘赶紧道,“道长,这位……这位先生,你们真的是华清子的亲传弟子?”
“那还有假吗?”香瓜道,“华清子是俺和冯大哥的太师父!”
鬼工刘又指着空如师太问道:“那这位夫人是?”
“阿弥陀佛。”空如师太道,“我虽未剃度,但实为禅门比丘尼,忝列华清子四徒之末。”
“原来是位师太,老朽失敬了!”鬼工刘说完,招呼霸海双蛟道,“不能向恩公叩首,那就朝他老人家的高足们磕个头吧!”
言讫,鬼工刘当先跪下,霸海双蛟也跟着齐齐伏拜。
“刘老爷子不可如此!”咸观道人连忙去搀。
花无声等人也扶起霸海双蛟。“哈哈哈……两位当家的也快快请起吧!”
鬼工刘起身后,又指着霸海双蛟道:“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孙儿,老大叫刘占海,老二叫刘占川,先生直呼其名就好,别提什么当家不当家的了。”
香瓜看了看咸观道人,问道:“大师父,你原来见过刘老爷子吗?”
咸观道人摇了摇头,“未曾见过。”
香瓜又道:“那大师父怎么知道他们是常州人啊?”
咸观道人笑道:“香瓜,还记得我曾说过,你们太师父从杀手的刀下,救过一名刘姓匠人的事吗?”
“俺想起来了!”香瓜说着,看了看鬼工刘,“那个人,该不会是这个刘老爷子吧?”
花无声气道:“这臭丫头净说蠢话!你自己掰着指头算算,他们的年纪能对得上吗?”
香瓜嘟囔道:“俺哪里会算?那些老头瞧着模样都差不多……”
鬼工刘道:“老道长所说的,是为老朽的先父。哦,忘记问了,老道长莫非也认得先父?”
咸观道人摆手道:“先师救人,是在贫道入门之前,故而贫道与令尊未能相识。只是后来贫道听先师提及此事,才勉强知晓了这段渊源。”
花无声也道:“刘老爷子,听说先师救下令尊时,令尊已伤重不治。”
“是啊!”鬼工刘长叹一声,说起往事,“当年恩公路见不平,可惜先父无福,说了几句话后,最终还是去了。恩公见状,又将先父的尸身背回了常州……”
香瓜道:“可俺太师父怎么找到你家的啊?”
鬼工刘道:“自然是先父临终前告诉恩公的,并且也说了老朽的名字,否则,老道长又会怎知道老朽叫作‘刘慕班’?”
香瓜点了点头,又道:“这么一想,俺太师父可真是个大好人啊。若换作是俺,最多寻个地方把尸首埋了……”
鬼工刘道:“这便是恩公义薄云天之处啊!他老人家将先父尸身送还,一来是不忍先父当个孤魂野鬼,这二来,是为了通知我们避难。”
香瓜一愣,“你们为什么要避难?”
鬼工刘道:“只因先父得知了那奸王洪秀全的秘密,这才受其追杀。他见派出的杀手不回,必会再另遣刺客。那时候若找不到先父,自然就会寻到我们家中。当时我年纪尚幼,老母又瘫痪在床,恩公帮我们葬下了先父后,又带着我们转往松江府安顿。”
香瓜道:“那后来,真的有杀手找去了吗?”
鬼工刘道:“找去了!安顿下一个月后,我又偷着回去看了看,果然发现我们原来住的屋子,早已被烧成了一片废墟!若不是恩公几番搭救,我刘氏一门尽遭毒手,哪里还会有今天?所以老朽以及后人,世世代代,都不敢忘记恩公的活命大德啊!唉,只可恨贼老天不长眼啊,从那之后没多久,就听说他上了那奸王洪秀全的恶当,被重军害死在了天京城外……”
咸观道人说道:“刘老爷子有所不知,先师当年的确受太平军所困,然他最终还是杀出了重围。之后的日子里虽有坎坷,好在也无疾无病,除去一两件憾事之外,亦算是寿终正寝了。”
鬼工刘喜极而泣,老泪纵横道:“那就好,那就好……得知恩公如此,老朽真是喜不自胜啊……”
众人宽慰几句,花无声又问道:“刘老爷子,你们后来,怎么又到了这沉沙岛了?”
鬼工刘道:“说来话长啊,是这样,当年我与老母逃到松江后,便靠做些器匠活计来换钱度日。先父走得早,他的手艺还没来得及教全,我便凭着记忆,一面回想、一面自己琢磨,花了几年笨功夫,慢慢地也就无师自通了。”
花无声笑道:“刘老爷子过谦了,你能有如此造诣,实因天赋异禀啊!”
鬼工刘也笑道:“先生何出此言啊?”
花无声一指他的手掌,“刘老爷子的那双手,可是大异于常人,否则,又如何能研制出这寨中的种种神鬼机关?”
鬼工刘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苦笑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老朽这双‘鬼手’,虽成就了一世匠名,可我那老妻、子媳的性命,也是因它而断送的啊!”
花无声一皱眉,问道:“这又是何故?”
“唉……”鬼工刘叹道:“想当年在松江扎下根后,我醉心制器,手艺便渐渐熟练起来,做出了几个讨巧的玩意儿后,不想却受到了行内朋友的错爱,送了块‘鬼手神工’的匾额。后来,便有了‘鬼工刘’这么个名头。浮名一大,日子也好过了些,之后我便娶妻生子、赡养老母。待儿子也成家后,老母见背,我与老伴厚葬了老母,又跟子媳安然度日。再后来,儿媳妇产下了一双男孩……也便是我这占海、占川两个孙儿了。”
花无声看一眼霸海双蛟,道:“看来,刘老爷子有未卜先知之能啊,刘占海、刘占川,哈哈,取名的时候,便已为孙儿谋划好今日之业了。”
鬼工刘道:“先生取笑了,我这两个孙儿,是后来才改的名字。”
香瓜正听得起劲儿,忙道:“臭穷酸别打岔,刘老爷子,你接着说呀!”
鬼工刘点了点头,又道:“当年添了两个孙儿,老朽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待他俩儿稍大一些,便做了两头会动的麒麟,让他们骑着玩耍。不想在一次庙会上,碰见了一个小少爷,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正是松江知府与宠妾所生的小崽子!”
花无声道:“一见能自行的麒麟,那小崽子定是要抢了。”
“不错!”鬼工刘道,“他要来抢,占海、占川自是不肯,结果那小杂种纠起随行的家丁,竟将我两个孙儿打的口吐鲜血。”
冯慎怒道:“那时两位当家的还是孩童,他们怎么忍心下那般重手?”
鬼工刘恨道:“谁说不是!?我两个孙儿被好心的乡亲送回家后,我儿子又是痛心又是恼怒,当即便去知府衙门讨要说法。岂料那狗知府丧尽天良,居然诬赖我儿滋衅挑事,命衙役将他狠狠殴打!结果抬到家里时,我儿便已没了气息……老妻哀肠寸断,当场便吐血身亡,儿媳也痛不欲生,偷着在房里上吊自尽了……那短短一日内,我刘家还能喘气的,就只剩下老朽和两个奄奄一息的孙儿了……”
花无声气道:“可恨!可恨!似那种恶毒的狗官,不杀不足以泄愤!”
香瓜也气得咬牙切齿,“杀了也不能解恨!刘老爷子,你这仇报了没?没报俺给你报去!”
“恩公门下,果真是侠风义骨!”鬼工刘说着,向香瓜一拱手。“我刘家的血仇,已经得报。然这位小姑娘的心意,老朽还是要多谢了!”
咸观道人赶忙逊道:“贫道这女徒儿是后生晚辈,刘老爷子不可如此。”
香瓜也道:“是呀刘老爷子,你可别向俺作揖什么的,你那么大岁数,俺会不自在的……对了刘老爷子,那仇是怎么报的呀?”
鬼工刘道:“老朽既称‘鬼工’,所擅便是那机关之术。机关能助人,难道便不会杀人?将老妻、子媳葬下后,我就埋头研制那杀人机关,最后做出一个可以跳舞的木人,在那狗官的寿筵上托人送去。那狗官一见木人翩翩起舞,自然要引着家眷去瞧,我提前在那木人腹中埋入了火药,待木人转足了五十圈后,火药便会自燃。最后,那狗官连同他那些妻妾、崽子,便统统被炸得血肉无存。”
花无声大呼痛快,“哈哈,那狗官恐怕做梦也没想到,他的生日会变成忌日!过瘾!过瘾!实在是过瘾极啦!”
鬼工刘又道:“炸死狗官一家,官府便会摸着线索查到我头上。于是,我抱了两个孙儿,连夜乘船出海,东躲西藏了几年后,才找到了这个沉沙岛上。我见这岛易守难攻,又花了数年将其改造了一番,之后又收纳了些被官府逼得没活路的渔家兄弟,组了这么个帮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