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吧,”两恶奴对望一眼,“我们跟您去就是。”
“滚滚滚!”杜奎绍厌恶地挥挥手,“瞅你俩那埋汰样,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打发走恶奴,杜奎绍便抖抖衣襟,大摇大摆地进了胭脂胡同。来在莳花馆门前,杜奎绍干咳两声,拿捏起架子。
“哎呀!这不是杜六爷吗?”鸨母眼尖,赶紧扭腰迎出来。“怪不得今儿早晨,树上喜鹊冲我直叫,果真是来了贵人!真别说,您老可有日子没来了,我正巴巴盼着呢!”
“少来这套!”杜奎绍摸出个银锞子,笑骂道,“你是盼着这个吧?”
“瞧您这话说的,”鸨母朝杜奎绍虚捶一下,顺手抓过银锞子。“嘿嘿……银子也盼,人我更盼。哟六爷?您这脸怎么了?眼眶子都肿了!”
杜奎绍扬扬手,恨道:“他娘的!出门没看皇历,撞柱子上了!行了,屁大点事,别老提这茬儿!”
“走走走,赶紧进屋,”鸨母装出殷切的模样,“我叫三儿烧壶开水,泡条热手巾给您敷敷。”
说完,便拉起杜奎绍进了馆。
杜奎绍一踏进门槛,原本闹哄哄的莳花馆里,顿时噤若寒蝉。杜奎绍欺男霸女,哪个不晓得他的恶名?所以那些恩客、粉头,齐刷刷闭了嘴,生怕一个不留神,惹恼了这位活阎王。
鸨母不自然地笑笑,指着厅上一张空桌。“六爷,您老这边请……”
杜奎绍没作声,打量了一圈,来在当中一张桌前。
那桌已坐了人,见杜奎绍黑着脸走来,陪酒的粉头已吓的跑开,只留一个恩客,在那战战兢兢。
杜奎绍不由分说,一把拎起那人。“这座头老子要了!你换个地儿吧!”
“行行行!”那恩客脸色蜡黄,忙答应不迭。“我……我这就给六爷腾地儿……”
“快滚!”杜奎绍猛推一把,将那恩客掼倒在地。“别他娘的磨磨叽叽!”
那恩客屁滚尿流,爬将起来没头便跑。杜奎绍粗腿一跨,大模大样地坐了下去。见盘里烧鸡没动开,便伸手抓来,撕下一条腿,塞在口中大嚼。
四下鸦雀无声,杜奎绍反倒有些不自在。闷坐半天,他一拍桌子,噌的站起来。“都他妈哑了?接着玩你们的!哎?弹琵琶的,赶紧弹个喜庆曲儿,让六爷乐呵乐呵!”
抱琵琶那粉头一听,哪敢违拗?忙哆嗦着架起琵琶,胡乱地拨起弦来。音儿也走了,调儿也破了,可还浑然不觉。
万幸杜奎绍不通音律,听得有了些动静,便摇头晃脑的,跟着哼起来。
见他总算消停了,鸨母这才凑过来。“六爷……您老这脾气也太急了……再怎么着,也不该把我客人打跑啊。我这一馆子姑娘,可指着赏银吃饭呢……”
“就刚才那小子?”杜奎绍鼻子里嗤一声,“那副穷酸样能趁几个钱?六爷我的家底儿,你也不是不知道。只要伺候好老子一个,保准儿你赚得钵满盆肥!”
“那就多仰仗六爷了,”鸨母赔着笑,又高唤龟奴。“三儿,开水烧得了没?六爷还等着敷脸呢!”
“来喽,”龟奴左手抱盆,右手拎壶,急匆匆赶过来,“现燎的水,滚烫着呢!”
“仔细着点儿”,鸨母嘱咐道,“留神别溅着六爷。”
龟奴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水壶放下。不料一抬头,瞥见杜奎绍顶着块乌眼青,一个没憋住,扑哧笑出声来。笑一出口,龟奴便知闯下大祸,他赶紧去捂嘴,无奈为时已晚。
被肃王一通修理,杜奎绍早窝了满肚子邪火。龟奴这一声笑,无异是往熊熊烈火上,浇了一瓢热油。
见杜奎绍脸都绿了,龟奴吓得趴地求饶。“六爷……小的真不是成心的!您老千万别拿怪啊……”
“闭上眼!”杜奎绍喝道。
“啊?”龟奴好悬没尿了裤子。“闭眼……闭眼干吗啊?”
杜奎绍冷笑一声,“老子赏你点东西!快他娘的闭上!”
龟奴哪敢不从?只得乖乖合上了眼皮。
杜奎绍二话不说,抄起地上那壶热水,劈头盖脸地浇上了龟奴头顶。
“啊!”龟奴一声凄啼,疼的在地上直打滚儿。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听得人心里头一阵阵发毛。
杜奎绍还不解恨,又将剩下的沸水,全淋在龟奴身上。那龟奴嗓子都号哑了,脸上、手上,烫起无数个血燎疱。半死不活的抽搐着,浑身上下,没剩一丝好皮肉。
“他娘的!”杜奎绍把空壶朝龟奴狠狠一砸,对着吓傻的众人吼道,“都看到没?惹了老子,就是这个下场!”
乍见这等惨状,眼前花酒,哪里还能咽的下?一个恩客哆哩哆嗦的摸到门边,撇开脚丫子,便落荒而逃。剩下的一瞧,也都跟着炸了锅,没头苍蝇似的,奔挤撞窜起来。
桌子翻,凳子倒;女人哭,男人叫。一时间,莳花馆里搅翻了天,乱哄哄闹作一团。推搡夺路,颠倒踩踏,杯盘凌乱,遍地狼藉……眨眼工夫儿,恩客们逃个干干净净。
看着碗碟摔的稀巴烂,鸨母肝儿都疼抽了,一腚蹶在地上,拍腿号啕:“哎呦喂……活不了喽!没法子开了……这莳花馆没法子开了哇……”
鸨母扯开嗓儿,那干粉头也都抽抽噎噎,哭天抹泪。
被她们号的心烦,杜奎绍抓起个花瓶,又砸个粉碎。“号什么丧?死娘老子了!?”
“六爷啊,您是我亲祖宗!”鸨母扑上来,死死抱住杜奎绍大腿,“可不敢砸了……可不敢再砸了啊……”
杜奎绍掏出一沓银票,扬手甩在鸨母脸上。“这些钱,把你这馆子砸上两回都富余!”
鸨母一怔,扒拉下来一瞧,嘴角一挑,破涕为笑。“瞧这事闹的!嘿嘿……六爷,您老接着砸、接着砸……”
“少他妈废话!”杜奎绍指着一地的乱七八糟,“麻溜儿拾掇利索了,老子还得听曲吃酒呢!”
“哎!”鸨母赶忙答应一声,招呼粉头收拾起来。
这一归置,才记起地上还躺着一个。看着奄奄一息的龟奴,鸨母又作难道:“六爷……您老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您看这三儿……”
“赶紧拖走!”杜奎绍一脸厌恶,“瞧着都脏眼!”
得赦后,鸨母忙唤来人手,七手八脚抬了龟奴,送去医馆治伤。
收拾完花厅,灶下又送来桌酒菜。鸨母带着众粉头,伺候着杜奎绍吃酒。杜奎绍刚大闹一通,正口干舌燥,抓过酒壶揭了盖,仰脖灌个不停。
烈酒一浇,欲火登时高炽。杜奎绍打着酒嗝儿,眯起淫邪的眼睛,将粉头挨个儿打量。
可方才粉头们又哭又吓,一个个钗斜鬓乱、蓬头垢面。纵勉强挤出一丝笑,也是唇垂嘴咧,比哭强不了多少。
杜奎绍顿时索然,“再没别的了?”
鸨母心下一怔,急忙满脸讪笑,“差不多……都在这儿了。六爷,您老要翻哪个姑娘的牌儿?”
“算了”,杜奎绍寡淡无味,气呼呼说道,“他娘的,眼泡子都肿成那样……能提起什么劲儿?”
粉头里面,不少曾接过他的客,故晓得内情。这杜奎绍虽然打赏阔绰,可却有个要人命的毛病。每每完事后,他还不肯消停,非把粉头手脚绑了,再踢打作践。
粉头被折腾狠了,半个月都下不来炕,钱给的再多,也打心眼里不愿接。听杜奎绍不叫局,全都长舒一口气。
“那行,”鸨母斟满酒,递上前去。“我们服侍六爷喝痛快了。”
杜奎绍接来,闷然喝光。
趁着杜奎绍喝酒,鸨母抽身离席,走到后头悄悄拉起一个粉头,小声问道:“见着绣娘没?”
那粉头一张望,也悄声道:“没呀,刚才还在这的……一扭脸就瞧不见了。”
鸨母暗念声佛,直喊菩萨保佑。倒不是多心疼绣娘,而是怕杜奎绍手黑,再把绣娘糟蹋坏了,耽误赚银子。
“谢天谢地,”鸨母赶紧嘱咐道,“你去她屋里找找,要是在,就叫她先躲躲,千万别往前厅来。”
“行,我去跟她说。”那粉头点点头,抬脚便走。
可谁知一回头,竟与翩翩而至的绣娘,撞了个满怀!
“哎呀,”绣娘揉了揉肩,嗔道,“火急火燎的做什么呀?”
那粉头未待答话,鸨母抢先一步,挡住了绣娘。“这节骨眼儿上,你怎么跑出来了?先别问这么多,赶紧走!”
“为啥要走?”绣娘怔道,“那杜六爷财大气粗,倒是挺入我的眼……为了陪他,我特意回屋补了妆呢。”
“我的个小姑奶奶!”鸨母急得直跺脚,“你早不转性儿晚不转性儿,这时候却抽哪门子的风呀?放着多少风流阔少不要,偏偏就挑中了他!?”
“他怎么了?”绣娘不解。
“一时半会儿跟你讲不清楚,”鸨母心焦如焚,“这么说吧,那杜奎绍可是个活兽哇……把你吃了都不带吐骨头的!”
绣娘乜斜起秀目,隔人瞧一眼杜奎绍。“哼,不是活兽,我还不肯接呢!”
“这死妮子,端的不知深浅!”见绣娘不听劝,鸨母不由分说地催赶。“叫你走你就走,啰唆什么?”
二人正纠缠,却被杜奎绍听见了动静。“老鸨子!躲在后头嘀咕些什么?”
“啊?”鸨母连忙转头,掩在绣娘身前。“没什么、没什么……”
“鬼鬼祟祟的肯定有事!”杜奎绍将酒杯一扔,“身后那人是谁?起开!别他娘挡着!”
鸨母没奈何,只得把身子闪在一边。
一看到绣娘,杜奎绍眼里登时放了光。“你这死鸨儿,竟然糊弄老子!有这么俊的妞儿,还敢藏着掖着!?”
“六爷,这怪不得妈妈,”绣娘娇笑一声,走上前去,“我入馆不久,多是陪酒陪笑,还没正经伺候过客呢。妈妈是怕我没甚经验,再败了六爷的兴致。”
杜奎绍瞪一眼鸨母,“是这样吗?”
“是是……”鸨母脸色煞白,擦着涔涔冷汗。
“这还差不多,”杜奎绍朝绣娘一招手,“走近些,让六爷端详端详。”
“这便来,”绣娘纤腰轻扭,粉臂环搭,竟坐在了杜奎绍的大腿上。
这一下,把个杜奎绍乐的心花怒放。他揽过绣娘,捧起香腮便是一通狠亲。
绣娘面若桃花,半推半就。哧哧笑着,任由着杜奎绍放肆。众粉头全看傻了,大张着嘴巴,半天也没合拢。
杜奎绍亲得兴起,手便要朝绣娘怀里探。
绣娘一闪,倏地跃开,嗔笑道:“猴急什么?还当着人呢……”
“顾不得那些了!”杜奎绍淫笑着,张臂欲扑。绣娘又是一纵,避得更远。
见绣娘秋波微转、美目流盼,杜奎绍馋的抓心挠肝,他屡番扑抓,都被绣娘笑着逃开。
“小东西,躲得倒挺快……”杜奎绍扶桌喘了两口气,突然怔道,“哎?我怎么觉着……你有点眼熟?”
“是吗?”绣娘一抿嘴儿,“见了漂亮姑娘,六爷都会说眼熟吧?”
“不是不是!”杜奎绍拍了拍脑袋,“真是眼熟……在哪见过?他娘的,记不起来了!”
“那就别想呗,”绣娘往前凑了凑,垂下了眼帘。“我听人说:丑有不同丑,俊似一般俊。许是六爷瞧着我,便想起了哪个美人吧?唉……真眼红那位姐姐,还能叫六爷时时惦记着。不像我这般……缺人疼少人爱的……”
杜奎绍哈哈一笑,将绣娘打横抱起。“那今晚,六爷就来疼疼你!”
说完,杜奎绍便问明了路径,抱着绣娘,便朝她屋里走。
鸨母放心不下,在身后撵了几步,“六爷,绣娘没怎么经过人事……您老在意点玩儿……”
“用不着你嘱咐!滚一边去!”杜奎绍喝斥一声,头也不回。
待二人离开,粉头们议论纷纷。
“绣娘这是怎么了?要钱不要命啊?”
“就是呀……杜奎绍折磨起人来,真叫一个狠啊。我后脊梁上那道疤,就是他给抽的。一到阴天下雨,疼得都钻心……”
小秋艳摇摇头,斜着脸冷笑道:“这回绣娘可有罪受喽。等见识到杜奎绍的手段,怕连肠子都得悔青了……”
“闭上乌鸦嘴!都回房去!”鸨母正没好气,将众粉头骂散后,呆仰在椅子上,兀自提心吊胆、忧心忡忡。
此时的杜奎绍,已将绣娘抱入西跨院。刚进屋,杜奎绍便将绣娘扔在床上,迫不及待地撩衣压去,好似蚊蝇趋血,更如饿虎扑羊。
绣娘将身子一滚,俏皮地避开。“六爷别急,且稍待片刻。”
“又怎么了?”杜奎绍老大不乐意。“刚才在外头,你嫌人多。现在没人了,又他娘的推三阻四!?”
“六爷休恼,”绣娘抬起纤指,放在杜奎绍耳根,一面轻抚,一面呵气如兰,“如此春宵良辰,怎可匆匆辜负?不若饮些美酒,聊助阑兴。待喝得酣畅,才好耳鬓厮磨、入帐缱绻……”
杜奎绍挥手打断,“还喝什么?老子早灌下一肚子闷酒了!”
“六爷……”绣娘娇媚无骨,入艳三分。两颊融融,欲语还羞。“人家……人家想与你叠臂偎肩……再饮杯合卺酒吗……”
杜奎绍怔了怔,转即明白了。“你这小东西,花活儿还真是不少!行吧,既然你开了口,六爷就陪你喝个交杯!”
“谢六爷赏脸,”黛眉微蹙,“只是……我这屋里不曾备着酒浆,得去厅上取些过来……”
“真是麻烦!”杜奎绍双额一拧,面露不悦。“紧着点儿,快去快回!”
“嗯。”绣娘敛裙收摆,施个万福。轻移莲步,旖旎而去。
绣娘走后,杜奎绍便朝床上一仰。抓过绣娘枕头,使劲儿闻了两下。“还香扑扑的?这小浪蹄子,嘿嘿……一会儿可得好好玩玩儿!”
黯然的屋内,只燃着一梃白蜡。风从窗漏,烛影摇曳,晃的四下里幽光明灭、残驳陆离。
可左等右等,绣娘却不见回来,杜奎绍不免心焦意躁。他噌的坐起,自语道:“那小贱人哪儿去了?别是借口取酒,把老子干晾在这儿吧?哼哼……要她敢诓老子,还真不能饶了她!”
正骂着,屋门“吱呀”开了。一个身影,慢慢地踅了进来。
屋里太暗,杜奎绍瞧不真切。隐约见是绣娘装扮,便起身去迎。“怎么才回来?啊?老子问你话呢!”
来人以袖遮面,只是不言不语。
“挡着脸做什么?放下来!”杜奎一急,便要扯那袖子。
岂料那人一抖,身上衣衫登时卸去。一副白森森的骷髅,陡然出现在杜奎绍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