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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不是呢,”肃亲王又道,“眼瞅着天黑了,本王还在岔道上晕头转向。最后没法儿了,便松了缰绳,任马驮行。又行了一会儿,发觉前面竟有个女子。那女子抱只筝匣,看上去十分疲惫。本王见她不易,便驱马上前。才瞧了一眼,本王便不由得愣了。那女子貌若天仙,美艳异常,就连后宫那些个妃嫔,也没几个能及上她。说是倾国倾城,亦不为过。”
冯慎奇道:“她一个俊俏女子,居然夜行于荒野?就不怕遇上歹人吗?”
“本王也曾这般顾虑,”肃亲王接着道,“当时一问才知,那女子从外地而来,因错过宿头,不得已才走了夜路。本王见状,便欲捎她一程。她见本王并无歹意,也就欣然答应。于是乎,本王下马牵缰,换作那女子乘坐。又走出一阵,遇上一处荒郊野店。向店家一打听,才知道离京已有百里之遥。没奈何,我二人只得住下。岂料那店屋陋房简,除店家自住外,仅有一间客房。本王正作难,那女子却道无妨,催促店家把房开了。待店家离去,本王便与那女子独处一室。见屋内有张破桌,本王打算伏桌而眠,没想到那女子不允,甚至邀本王共榻,竟要委身于我!”
冯慎目瞪口呆,“这女子……竟不避男女大防?”
“是啊”,肃亲王道,“当时本王也大吃一惊。问她缘由,她只道本王看着牢靠,值得托付……本王再欲问,那女子已偎身过来。怀中突然软玉温香,竟让本王心猿意马、情难自禁。终究把持不住,色令智昏……”
冯慎尴尬地笑了笑,没有作声。
肃亲王话锋一转,“可良宵过后,却发生了咄咄怪事!”
“怪事?”冯慎神情一凛,追问道,“是何怪异?”
想起那天情形,肃亲王心有余悸。“次日醒来,本王揭被而起。哪想到身边卧着的……竟然是一具枯骨!”
第二章 厉鬼索命
夜拥美人入榻,醒来却见一副骷髅。这般耸人听闻的怪事,若非肃王亲口说出,冯慎还真是不敢相信。
“变成了枯骨?”见肃亲王一脸凝重,冯慎知其所言不虚。“会不会是王爷那时刚醒,睡眼蒙眬的看花了?”
“睡眼蒙眬是不假”,肃亲王道,“可当时本王,断然不会看花眼!”
“哦?”冯慎怔道,“王爷如此笃定?”
“是的!”肃亲王又道,“惊骇之下,本王触到了那具枯骨,那硬邦邦、阴飕飕的感觉……令本王思之犹惧啊……”
“如此说来,确有枯骨了,”冯慎又疑道,“或许是那女子别有用心,趁着王爷熟睡,偷偷放了副骷髅在床上……”
“若是那样就好了……”肃亲王拭了拭额头细汗,伈惶道:“当时本王吃那一吓,正自失魂。没承想那骷髅突然动了几动,竟‘唰’一声坐起,张牙舞爪地扑向本王!”
“什么!?那骷髅居然动了?”冯慎悚然汗下,赶紧问道,“接下来又如何?”
“那骷髅扑来时,本王只觉银光缭乱、腐气逼袭……颅内轰鸣一声,便人事不省了,”肃亲王愧道,“唉……想想真是丢脸……亏本王还是戎马出身,竟会让一具枯骨吓晕过去……”
“王爷无须自责,”冯慎道,“陡逢这般诡谲异事,任谁也会胆颤股栗。万幸王爷吉人天相,有惊无险,没生出什么意外!”
“这倒是……”肃亲王点了点头,说道,“再醒来时,本王还是躺在床上。身上没伤没创,所携银两也不曾丢,只是不见了那女子与骷髅……恍惚间,就像是做了场噩梦啊……”
“的确”,冯慎叹道,“若非梦中虚妄,倒真似鬼魅作祟了。”
肃亲王道:“可那枕上余有淡香。铺身的褥单上,也洇着斑斑血迹,分明是那女子的落红!”
“哦?”冯慎眉头紧拧,“这亦实亦幻,端的令人费解啊!”
“还有更邪乎的!”肃亲王又道,“之后本王便去找那店家,想问他是否留意到那女子去向。岂料那店家听后,竟然傻了眼,说是昨夜投宿的,就本王一人,未见着有什么女子!”
冯慎惑道:“榻中落红余香,都是有女子宿留的铁证……该不是店家在扯谎吧?”
肃亲王道:“当时,本王也这般寻思,便向他描述那女子样貌。可那店家却言辞凿凿、矢口不移,说当真没见有女子进门。最后,被逼问的急了,那店家居然指天赌誓,说他若有半点欺瞒,必会妻离子散、不得善终!”
冯慎长息一声,道:“那店家既敢发下如此毒誓,看来之前所说,并非妄言啊……”
“是啊,”肃亲王道,“他不知本王身份,无瓜无葛的,犯不着为素不相识的人,就这般咒自个儿……再说了,那店家看上去老实木讷,也不似虞诈之徒。盘问再三,见也打听不出什么来,本王便付了宿资,匆匆离开了那家野店。”
“对了,”冯慎又问道,“王爷可知那女子芳名?”
“不知道,”肃亲王摇头道,“那夜本王也曾问过,可她一不肯提姓甚名谁,二不肯说身家来历。从那之后,便杳无音信了……冯慎啊,你说本王真是遇到艳鬼了吗?”
冯慎犹豫半天,才道:“到现在卑职虽不解,却不愿相信是妖鬼作怪……起初,王爷说那女子求欢床笫,卑职还以为是‘仙人跳’的圈套……”
肃亲王道:“若是‘仙人跳’,总得来勒索要挟吧?再者说了,那当色引子的,多是些残花败柳,处子哪里肯做这种勾当?”
“也是,”冯慎扶额喟道,“卑职无能,已然茫无头绪了……”
“这不怪你,怪只怪本王鬼迷了心窍啊……”肃亲王惘然若失,“没想到本王一把年纪,却似騃女痴男一般,尽行些荒唐事……”
冯慎听出了肃王的弦外之音,“王爷……那女子就那么好看?”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肃亲王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看?”冯慎愣了,“怎么看?”
“画像,”肃亲王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一轴绢卷。“回京之后,本王便找了丹青妙手,依那女子的模样,绘制成图。”
说完,肃亲王便将画卷展开,轻轻铺在桌上。
冯慎一瞧,不由得惊叹道:“果似天人之貌啊!”
“唉……”肃亲王抚画神驰,竟有些魂不守舍。“她就算真是鬼,本王也盼着能再见上一面啊……”
又看了一会儿,肃亲王这才将画轴卷好,小心翼翼地掖在怀中。
见肃亲王如痴如醉,冯慎也不好多舌,将话头引过一边,频频劝酒献酬。肃亲王心中怏怏,只是默默地饮酒。几杯急酒落肚,已然是泛酩微醺。
冯慎见状,便去柜上会了钞,而后扶起肃亲王,出了酒馆。
此时街上,夕晕弥漫、暮色低垂。屋宇房舍间,也渐渐亮起数盏华灯。
疏星迢迢,晚风习习。肃亲王打了个哈欠,消却了几分酒意。
冯慎抬头看看天色,道:“王爷,时辰不早了,卑职送您回府。”
“也好,”肃亲王点点头,“有你相陪,也省得归途无趣。”
二人一边走,一边闲聊。走着走着,经遇一处夜市。篝灯熙攘,伞揭高标,土产满担,贸迁有无。闲客往来络绎,商贩叫嚷起伏,亚肩叠背、张袂成帷,议价还讨,好不热闹。
肃亲王不喜嘈杂,便欲绕开。没承想才转身,人群里却爆出一阵喝骂。紧接着,四下登时喑缄,只听得“啪啪”数声脆响,似乎有人正被掴脸。
“走!去看看!”肃亲王冲冯慎一招呼,便当先冲入人群。
冯慎怕出了差池,忙纵步追上,护在肃王周围。
二人拨开众人,挤在了前面。只见一个卖糖墩儿的老汉,正被两个恶奴模样的人扭架着。地上,横着根拗断的垛束。滚撒的红果甜串,也被踩的稀烂。一个黑脸胖子,立在老汉面前,每骂一句,便朝老汉狠扇一巴掌。老汉口角流血,双颊肿赤,一面哀号流涕,一面苦苦求饶。
那胖子脸上横肉一拧,竟照老汉当胸踹去。“哭的真他娘难听!”
“混账东西!”肃亲王按捺不住,一个箭步抢上前,照那黑胖子眼眶就是一拳。
“什么人!?”那黑胖子吃痛,捂着眼滚在一边。“什么人敢动老子?杠头、栓子!快他娘把那人给我废了!”
那俩恶奴一听,忙撇下老汉,朝着肃亲王挥拳打来。冯慎眼疾手快,不等恶奴近前,便一手一个,钳住了二奴肩头,再运劲儿一扭,卸下了恶奴膀子。
“为虎作伥,打死也不多!”肃亲王瞥一眼恶奴,径直来在黑胖子面前。“杜老六,你好大狗胆!”
“啊?”那黑胖子闻言一怔,狠命搓了搓眼。“啊呀!您老是肃……”
肃亲王抬腿就是一脚。“闭嘴!”
“是是是……”见肃亲王不愿暴露身份,黑胖子赶忙改口。“肃……肃大爷……您老怎么来了?”
“少废话!”肃亲王一指那老汉,“这是怎么回事?”
“您老有所不知,”黑胖子恨道,“这老棺材瓤子……”
“灌粪汤了?”肃亲王又是一脚,“嘴里放干净些!”
“是是,”黑胖子唯唯诺诺,“这老头瞎迷糊眼的不看道,蹭了我一身的糖稀……我见这老东西欺人太甚,就想教训教训他……”
“放屁!”肃亲王怒道,“欺人太甚的是你!衣裳脏了,回去洗净便是。分明是你凌弱暴寡、霸道横行!”
见肃王动了真火,那黑胖子忙“扑通”跪下。“肃大爷……小的知错了!您老大人大量,饶了我这回吧!”
“饶你?”肃亲王冷笑一声,“饶你也行。去,赔那老汉十两银子!”
“使得使得!”黑胖子掏出一把银子,在手里掂了掂。“这些只多不少,我都给那老头儿!”
说着,那黑胖子便爬起来,要给老汉送去。
“且慢!”肃亲王道,“赔完银子,你再朝老汉磕三个响头!”
“什么?”黑胖子吃了一惊。“您老让我……给那老东西磕头?”
肃亲王剑眉含威,目透凌厉。“怎么?你不肯?”
黑胖子一下子蔫了,忿忿道:“就依肃大爷……我磕就是!”
说罢,便来在那老汉面前,将银子抛在地上。
那老汉吓得慌了,“大爷……这钱可不敢拿啊……只要您别再打,老头子就千恩万谢了……”
冯慎将地上银钱捡起,塞入老汉手中。“老丈不必害怕,拿去买些伤药。”
老汉还是不敢接,“那也用不了这些许啊……”
“只管拿着”,冯慎笑了笑,“哦……老丈快快站好,有人要磕头赔罪了。”
黑胖子狠狠瞪了冯慎一眼,便气呼呼地冲老汉磕起头来。磕完,黑胖子朝肃亲王一拱手。“肃大爷,您老的吩咐……我都做完了!”
肃亲王厌恶地挥了挥手,“滚吧!”
黑胖子再一拱,便灰溜溜地钻出人群。那俩恶奴一见,也忙耷拉着一面胳膊,狼狈地跟在后头。
人群里静了半晌,忽然掌声雷动。喝彩如山呼海唤,经久不绝。趁众人额手称快,冯慎赶紧拉起肃亲王,从夜市上悄然离开。
待走出一程,肃亲王停下脚步,大笑道:“痛快!真是痛快啊!哈哈哈……”
“确是大快人心!”冯慎也道,“王爷为民撑腰,实为黎庶之幸。”
“那种泼皮恶霸,本王就是看不惯!”肃亲王两手叉腰,凛然道,“下回遇上了,还得收拾收拾他!”
“王爷”,冯慎问道,“听您唤他‘杜老六’,莫非与那恶霸相识?”
“嗯,本王认得他!”肃亲王点头道,“那小子排在行六,全名叫什么‘杜奎绍’。”
“杜奎绍?”冯慎惑道,“此人是何身份?”
“何种身份?哼,是个溜须拍马的无赖!”肃亲王道,“这小子听说是贩私盐发的家,后来捐纳了一个虚衔道台。哦……他还有个族兄,当着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借着这层关系,杜奎绍巴结上不少朝中大员。每逢年节,杜奎绍都会遍访重臣私第,行些苞苴之贿。有一次,竟然还送到了本王府上……”
冯慎笑笑,“不消说,那杜奎绍,定是被王爷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错,”肃亲王也笑道,“本王差他那仨瓜俩枣?将他狠斥一通后,便连人带东西轰了出去。”
冯慎道:“此人并无实授,却要贿赂公行,图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敛财?”肃亲王道:“杜奎绍上通关节,下拢沆瀣,与一些税员胥吏朋比为奸。在京师的大小榷场货所,盘诘商民、刁难行旅,借端勒索,中饱私肥!”
“城狐社鼠之流,尤为可恨!”冯慎恚道,“王爷,卑职若没记错,您老还兼任崇文总税关的监督,就容着那干奸蠹胡作非为?”
“唉……奈何掣肘啊……”肃亲王叹息道,“杜奎绍上下打点,就连李连英那儿头也搭上了线。有人暗中庇护,本王也拿不住什么把柄,只能有事没事寻他点小麻烦,过过干瘾了……行了,不说了!别让那小子败了兴致!”
知是有心无力,冯慎也不再多言,将肃王送至王府,便闷闷不乐地返回家中。
且不说冯慎怎生郁郁,单道那杜奎绍吃了憋屈,正东一头西一头地在街上乱撞。
“六爷,您慢点儿……”一个恶奴苦着脸道,“我们哥俩儿还带着伤呢……”
“还有脸说!?”杜奎绍停住脚,骂道,“看着五大三粗的,遇事全他娘的不顶用!”
“这也不赖我们啊,”恶奴委屈道,“那可是王爷……”
杜奎绍摸着眼眶,恨道:“王爷自然不能碰……不过另外那小子吗……哼哼……”
恶奴会意,上前谄媚道:“六爷放心,回头我多叫几个人,把他手脚都给撅折了!”
“这才像句人话”,杜奎绍道,“动手前,先查清那小子底细,把活儿做的干净些!”
“您就瞧好吧,这种事又不是头一遭,”恶奴又道,“六爷,您眼眶子没事吧?要不找个大夫瞧瞧?”
“瞧个屁!”杜奎绍大手一摆,“哎?前边是胭脂胡同吧?正好!老子去莳花馆泻泻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