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香瓜也不乐意了,“凭啥不算啊?你刚才也没说不让跑近了打!”
被香瓜抢白,唐子淇更是怒极。不再顾什么计谋、规矩,也迎头跑上,将两枚泥丸射打在香瓜身上。
“你还说俺!你这不跑得更近?”
“是你耍赖在先!怪我不得!”
二女越争越气、越争越恼,一面哭叫着,一面将各自剩余的泥丸胡乱朝对方掷去。
好好一场比试,转眼便成了打闹撒泼。不一会儿,双方泥丸便投光了。可香瓜与唐子淇仍不解气,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皆跑进花圃里,抠了硬泥直接对扔。
一时间,叫骂连天,泥巴乱飞。二人闹成一团,将整个院中搅得鸡飞狗跳。
动静大了,自然也便传到了花厅里。听得外头有异,冯慎不免皱眉侧耳:“外面好像有动静?”
“还真是,”冯全将酒壶搁回桌上,“少爷,我先去瞧瞧,回来再替唐公子斟酒。”
说着,便挑帘欲出。门帷子刚掀开,一块大泥巴竟飞射进来,狠狠地撞在筵席上,砸得汤酒四溅!
一泥入室,满座皆惊。桌上肴浑浆污,临席几人衣衫之上,也都是星泥点点。这酒,已然是吃不成了。
众人待反应过来,这才急匆匆抢将出去。方至院中,便见二女又哭又叫,正缠打个不停。
“哎呀!好端端的……怎么还打起来了?”冯全一见,慌忙上前拉架。
香瓜与唐子淇闹得正紧,哪里肯听?双双一攘,便把冯全推倒在地,跌了个四脚朝天。
“都住手!”冯慎与唐子浚齐喝一声,一人一个,将二女撕扯开来。
饶是被分开,二女还是不肯罢休,伸腿挣扎着,胡踢乱蹬。
冯全爬起来,也顾不上鼻青脸肿,忙拾起二女散落的鞋子,分别给送了过去。
香瓜灰头土脸,唐子淇也是蓬头垢面。二人满身满脸的泥点子,襟破裳残、邋遢不堪,活脱从土里刚刨出来。
冯慎沉着脸,忙询起因由,二女你抢一言、我插一语,噘嘴抹泪的,抢着数落对方不是。
“香瓜!”听罢原由,冯慎气得七窍生烟,“你恁的不成样子!”
见冯慎责备,香瓜一脸的委屈:“冯大哥……不是俺要比的……”
“不是你要比?”冯慎没好气道,“难不成还是唐姑娘逼你?”
“嗯!”香瓜一抽鼻子,使劲点了点头,“就是她逼俺的!她说……俺要不跟她比……她就要……她就要当你媳妇儿!”
“你瞎说!”唐子淇横眉怒瞪,“我几时说过这种话?”
“你说了!”香瓜急得直跺脚,“你就是说了!俺听得真真的!”
“我没有!”唐子淇嗔道,“我只说过‘若你不比,我便抢了你的冯大哥’……”
话一出口,唐子淇便察失言,赶紧咬住了嘴唇,羞臊得满脸绯红。
冯慎啼笑皆非、尴尬无比,也不好再说什么。双杏、夏竹闻讯赶来,一个哄,一个劝,带二女分别去沐浴更衣。
等二女离了场,冯慎这才与唐子浚重回花厅。少不得你谦我让,互赔了许多不是。常妈收拾了席面,又呈来两碗香茗。
两人正喝着,冯全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少爷!少爷!”
冯慎心里一紧,茶碗差点捏不住:“怎么了冯全?香瓜与唐姑娘……又闹起来了?”
“不是不是,”冯全忙道,“顺天府来了个差人……现在外头候着,说是要见您。”
“知道了,”冯慎松了口气,转朝唐子浚道,“唐兄暂且宽坐,我去去便来!”
说罢,便大踏步来在院中。
到了外头,果真有个衙役立着。那衙役见冯慎出来,连忙拱手道:“冯经历,大人找您有急事相商!”
冯慎一怔,心知府尹定是查到了什么蹊跷。若非如此,也不会准允休假后,又匆匆急招:“莫非寻到了什么线索?”
“线索倒还没有,”那衙役道,“不过除了烟土外,在那些死尸肚里,还发现了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冯慎眉额一蹙,追问道,“是什么?”
衙役回道:“是些铠裳胄佩……都混在那些烟土包里。对了,有一块还不小心划破了,从里面掉出条绢帕来!”
第二十一章 固山隐卫
衙役的一番话,使冯慎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烟土中竟夹带着甲裳,这不能不让人起疑。
想到这儿,冯慎让衙役候在原地,自己匆匆回了花厅。
在来花厅上,冯慎将事说于唐子浚知道。唐子浚一听,也不由得吃惊。
沉吟良久,唐子浚道:“看来……那帮歹人所图不浅啊。只是不知那些甲裳、绢帕内,藏着什么玄机……”
“是啊,”冯慎皱眉道,“我这便去衙门里瞧个究竟!”
唐子浚立起,赶忙道:“我与你同去!”
“不劳唐兄了,”冯慎摆摆手,道,“唐兄奔波了一夜,应好好歇息才是。待从衙门回来,我自会将详情诉与唐兄。”
唐子浚并非公门中人,也不愿过多涉及公门中事。于是他点了点头,便不再坚持。
冯慎唤来冯全,着他收拾两间干净厢房,炊金爨玉、扫榻留宾。此外,冯慎还悄声嘱咐,让冯全好生守着香瓜,莫与唐子淇再起了什么事端。
吩咐完这些,冯慎跟唐子浚赔了句“简慢勿怪”,便与外头那衙役急遽地出了冯宅。
路上,二人也无心搭话,只是埋头快赶。没出一会儿,便来至顺天府内。
府衙大院内,几具尸身一字排开。数名衙役在府尹的指挥下,已将尸身腹内的烟土清出了大半。
见冯慎过来,府尹赶忙上前迎着。
行过礼后,冯慎便问道:“大人,听说那烟土之内,还另藏它物?”
“确是如此,”府尹点了点头,面露难色,“不过……那些铠裳胄佩,倒是不知做何用处。”
二人正说着,查点的衙役喊了起来:“这里又找出一块!”
冯慎神色一凛,几步到了近前。果然,那衙役手上的油纸包内,卷裹着一块白底镶红边的棉甲片!
“再找!”府尹急催道,“每一包都仔细查验!”
“是!”众衙役答应一声,继续翻弄起来。
可当点验完全部烟土后,那种甲片,却再也没发现。
见再无别物,府尹便命众衙役收拾现场,自己取了那些甲片,与冯慎来在后堂。
进堂后,二人便闭门掩窗,将所得甲片一一铺在案上。
放眼看去,案上棉甲共有八片。四片颜色为黄、白、红、蓝,其余四块,兼有红、白镶边。八片甲佩,大小尽同,皆以铜钉卯饰。用五彩绵线,绣了些无角怪龙的纹样。
冯慎看罢,隐隐感觉事态不小:“大人,这些……都像是八旗贵胄的甲裳!”
“确是八旗无疑,”府尹眉眼之间,暗含着一抹忧色,“只不过……那上绣的图样,却十分的古怪!”
“哦?”冯慎稍稍一怔,“卑职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府尹抬手一指:“贤侄仔细瞧瞧,看这无角龙纹足下,生着几根爪趾?”
“一、二、三……”冯慎心中一颤,“竟有五爪!”
府尹颔首,默然不语。
冯慎心知,“五爪为龙、四爪为蟒”。普天之下,仅天子一人可衣九龙绣缎。就连皇子在未登基前,除逢大典祭祀,也轻易不敢服龙。至于臣子王公,只能以蟒纹绣饰。若遇圣恩,颁赐下五爪龙缎,亦应剔去一爪,化龙为蟒。然无论龙或是蟒,头额必生两角,又岂会如那些甲片所绣,顶上空空?(注①)
想到这儿,冯慎又道:“大人,先不说四爪、五爪,单单这头顶无角,便有些类蛟非龙了……也未曾听说八旗军中,有以蛟绣饰的。”
“本府也是百思不解啊……”府尹叹口气,又道,“且不管绣样了,以贤侄之见,这八块胄佩,原属铠甲何处?”
冯慎忙取了一块,放在眼前打量:“这甲片上窄下宽,呈个斜矩形状。卑职窃以为,这是块护腹的‘前挡’!”
府尹点点头,以示同意。
这大清国的甲胄,外面多裹以棉缎。满人入关前,身处极寒北地。若是寻常铜铠,往往耐不住冻。所以,他们以厚棉为表,内嵌环甲铁叶。既可御寒,又能防身。
棉铠由围裳与甲衣两部构成。围裳分左右,中间系有虎头蔽膝;甲衣之上,另有护肩、护腋与护心镜。腰间左侧有“左挡”,右侧空留,为佩刀挂箭之用。而当中前襟下,便是那块护腹前挡。
眼下虽知这是些前挡,可冯慎与府尹,还是毫无头绪。直瞪着那些怪异的绣样,一筹莫展。
突然,冯慎想起一件事:“大人,听说有片前挡被扯裂了,还掉出条绢帕来?”
“是有这事,”府尹道,“最初不知烟内藏甲,衙役们拆封时,粗手笨脚的割扯破了。绢帕又塞入原处,镶蓝旗那片便是!”
冯慎闻言,赶忙看去。镶蓝那前挡上,果真划出道口子。冯慎将手指探入一夹,一条白色绢帕便抽了出来。
“这绢帕上没瞧出什么门道,”府尹苦笑道,“我已细看多时了。”
冯慎不死心,只将那绢帕摸看不止。可瞅了半天,却真如府尹所言。任凭冯慎透光仰察、揉捏甩握,那帕上依旧素白如纸,瞧不出什么异样。
见无发现,冯慎只好做罢。他取起那镶蓝前挡,打算将绢帕先塞回去。
挑起前挡破口的一刹那,冯慎眼中一亮:“大人!这里衬上……好像还绣着字!”
“哦?”府尹快步上前,“在哪里?”
冯慎赶紧里衬外翻,将里面所绣,亮了出来。
待定睛看时,二人却都傻了眼。里衬上所绣文字,他俩皆一字不识!
半晌,冯慎道:“大人……这是满文……”
“不错,”府尹思索一下,才道,“贤侄,你取笔墨,先把这满文另誊于纸上。”
冯慎明白府尹用意,也不多话,依言抄写。
等冯慎誊好,府尹这才开门传命。不多时,一个衙役匆匆赶来。
这衙役在旗,祖上从龙入关,曾是王府的随旗包衣。因此,识得满洲文字。
见了府尹,那衙役便打个千儿,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来看看,”府尹将誊好的字递给那衙役,“上面写的什么?”
“是。”那衙役答应一声,接了过来。
那衙役才扫了一眼,突然拧眉皱额,又将那字重阅了数遍。
见他神色不对,冯慎与府尹相对一视,催问道:“是什么意思?”
那衙役听闻,这才指着纸面,一字一顿地念道:“巴牙喇纛额真!”
“巴牙喇纛额真?”府尹失声惊道,“你没有瞧错?”
衙役又看了看那行字,笃定道:“错不了……确是这几个字。”
“嗯,”府尹定了定神,将纸条收回,冲那衙役叮嘱道,“字条之事,不可泄于他人知晓!”
“是,”衙役道,“大人放心,属下定会守口如瓶!”
府尹点点头,道:“下去当差吧。”
待衙役走后,府尹却神色凝重,不住地踱来踱去,若有所思。
冯慎见状,忍不住出言问道:“大人,那‘巴牙喇’……究竟是何意?竟引得您如此顾虑。”
听得此言,府尹这才止住了脚:“贤侄有所不知啊……我虽不识得满字,但那‘巴牙喇纛’的名号,却曾听过!”
冯慎拱手道:“请大人详解。”
府尹长息一声,道:“说这‘巴牙喇纛’前,得讲一下大清旧制。因满人擅骑射,故每部族寨出征、狩猎时,皆冠以‘箭’名。满语之中,箭为‘牛录’,久而久之,便代为队称。太祖龙兴后,攻克辽东,建元天命。扩军健三百,编为一牛录。五牛录,为一甲喇;五甲喇,为一固山。而这固山,译成汉话,则唤作‘旗’!”
冯慎道:“关于这点……卑职倒是有所耳闻。”
府尹继续道:“牛录、甲喇、固山的首领,都叫作‘额真’。各旗旗主,都会从所辖固山中,挑选精锐忠贞之士,充编成‘巴牙喇纛营’,作为贴身卫队。而每队的卫队长,就是那‘巴牙喇纛额真’!”
“大人,”冯慎又道,“这‘巴牙喇纛营’,既然是贴身卫队,便不是驻防八旗。延续至今,名号应该早已改过,却不知属于京旗禁军中哪一营……”
府尹道:“贤侄所言不错。自顺治爷继位后,朝廷便屡颁满汉相融之政。那牛录额真、甲喇额真、固山额真,也都改唤为‘佐领’‘参领’和‘都统’。而那‘巴牙喇纛’,应是现今的护军营!”
提起护军营,冯慎自然知晓。京旗禁军中,分为骁骑、前锋、健锐、步军、神机、相扑、虎枪等几个大营。而护军营,便是其中之一。护军营中将士,皆由八旗选调。专司警跸宿卫、诸门启闭与锁钥传筹。上三旗,守皇宫内禁;下五旗,镇王公府第。真可谓是“禁中之禁”。
想到这儿,冯慎道:“既是护军营的前挡,不如咱着人去护军营问问,看是不是他们所失。”
“恐怕不是,”府尹摇头道,“护军营主,现唤作‘护军统领’,断不会绣记成‘巴牙喇纛额真’。并且,那八片前挡古旧不堪、纹样奇异,决不似近代之物!”
冯慎怔道:“大人怀疑那八片前挡……是关外流传至今的旧甲?”
府尹点点头,道:“正是。并且这八片前挡,定然关系着皇室的一个重大秘密。”
“这事非同小可,”冯慎急道,“大人应该速速拟表陈奏,上达天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