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森林 作者:葵田谷
内容简介:
20年前,一宗凶杀案悬而未决,遗留下两个孤独的灵魂。他们手牵手走过一片接一片人间的荒野。然而,陌生人的小小恶意在他们俩之间引发了一场巨大的蝴蝶效应,让原本就在孤独前行的两个人,仅剩下一个冰冷绝望的躯壳,连最后一丝温情也被完全撕毁……我们生活的周身,怎敢说彼此之间并不相干?!
作者简介:
葵田谷,华语悬疑推理小说新锐作家,天涯论坛第三届微时代全国网络短篇小说大赛亚军。解构主义者,擅长编织逻辑和结构陷阱,作品不撒血浆却曲折到几近诡异,有用无限反转肆虐读者的恶趣味。著有长篇小说《无事件》《告密者》《月光森林》,中长篇小说集《金色麦田》,中篇小说《地铁里的马克杯》《317号公交车》等。最新作长篇悬疑小说《心中的他》即将出版
第一章 医院的清洁工
第二章 保险营销员的儿子
第三章 制作动画片的学生
第四章 理发店的学徒
第五章 开淘宝店的酒吧女郎
第六章 地产中介公司的经理
第七章 民宿的老板
尾 声
这是一个人的森林
序 幕
1995年4月底的一天夜里,开杂货店的李忠被嘈杂的声音吵醒。他用脚趾撩开窗帘,从二楼的窗户望出去,看见对面的巷子里隐约有火光。李忠在一瞬间没了睡意,几乎是翻滚着爬下床。在那一年的3月,日本奥姆真理教在东京地铁发动了沙林毒气攻击,造成13人死亡和5000多人受伤;4月的时候,美国俄克拉何马州联邦大楼则发生了爆炸案,造成168人死亡。李忠从心底里对可怕而震撼人心的事件发生在自己身边,既担忧又期待。他用力摇醒鼾声如雷的老婆蔡丽,但夜有微凉,对方不愿离开被窝。“会烧到我们这边吗?”他老婆挺起身问了一句。“应该不会吧。”李忠老实回答。得到这个答案,蔡丽就“咚”的一声倒回了床上。
“你就是爱看热闹!”
看到老婆翻身入眠,李忠不禁意兴阑珊。如果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没有人分享,那就算不上惊天动地。他披了一张薄毯到楼下,趴在店铺的橱窗上张望了一个小时,消防车久久不见踪影,火光、人影和声响渐渐消失,他就从橱窗上滑了下来。上楼时,李忠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有几个穿着制服的人,但因为困意来袭,他就没有看下去。
第二天上午,蔡丽买完菜回来,告诉李忠失火的是一家做按摩生意的洗头店。店主是一个姓尹的女人,房子烧没了,并且死了一个人。不过幸好那家店是单间独户,火灾没有波及别人。李忠听罢瞪大了眼睛,在这条他从小长大的老街上,他知道每只野猫在哪里安窝,但他不知道那条小巷里居然会有洗头按摩的地方。
“你可别装模作样。”蔡丽把菜油擦在裤子上,故意向她老公投去怀疑的眼神。
“真的不知道呀,那里不是只有小食店的后门吗?”
“我也搞不清,烧鹅店的三姐告诉我的。正常来说,做生意也没理由把门朝着死胡同——除非那家人做的是见不得光的生意。”
“那家人?”
“死的是老板娘,她好像有个儿子。”
李忠侧头想了想,他想起确实有一个小男孩住在那条巷子里,那个孩子偶尔会到他店里买文具和日用品。那孩子有多大呢?13岁?14岁?他想不起来那个小男孩的样子,总之,那是一个不怎么说话、老低着头的瘦小男孩。
“小孩子没事吧?”
“你说什么?”
这时他老婆已经走进了里屋,声音听上去就像街道办值班室里那台信号不好的长途电话里传来的。
“我说那家孩子有没有烧着?”
“没事,说是寄宿在学校里。”
“孩子的爸爸呢?”
“没爸。”
“没爸?单亲的?”
“哎呀,都做这种生意了,怎么会和男人住在一起?”
蔡丽在客厅和厨房之间进进出出,忙着张罗饭菜,她已经没心思继续这个话题。
当天晚上,在本地工作的儿子带着女朋友回家吃饭,在饭桌上说起火灾的事。李忠没想到儿子会在女朋友面前谈论自己土生土长的地方,虽然说那是一场事故,但他还是很高兴这里有事情能成为儿子的谈资。儿子李坤告诉二老一个内幕消息——洗头店的老板娘不是烧死的,而是遇刺身亡。
“背部中刀,是凶杀案——我有兄弟在市公安局,警察已经介入调查了。”李坤扬起声调,“是凶杀案!”他又强调了一次。
到了第三天,蔡丽本来约了人喝茶,但不到中午就匆匆忙忙赶回了家,劈头盖脸地问李忠有没有去过那家洗头店。
“我不是说了吗,我根本不知道那里有什么洗头店。”李忠连连叫冤。
蔡丽反复问了李忠几次,这才放下心。她想,自己的老公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去那种地方做按摩。原来上午喝茶的时候,她听人说警察正在四处问话,还有人因此被带走。原因是,直到事故当天,那家洗头店都在营业,所以那天光顾过洗头店的客人,首先就成为警方的怀疑对象。
听到这件事,李忠觉得儿子很能干。他经常和蔡丽说,现在要在社会上打拼,最重要的就是消息灵通。
过了两天,果然有警察上门问话。两人如实作答,警察走的时候,神情显得有些失望。
“你一直望着巷子口,确定没看到有人出来吗?我是说,除了后来进去救火的人。”
“没有人出来的。”李忠认真地回答。
“两点到三点之间?”
“嗯嗯,听到店里的钟敲了三下,我就回去睡觉了。”
后来李忠打听到,警察把住在附近的人问了个遍。巷子里有一户人家说大约凌晨两点的时候听到那家店传来争吵、碰撞的声音,不久就出现了火光和黑烟,而且火烧了好一会儿还能听见店里有人声。但是因为角度的关系,那户人看不见巷子里头的情景。那条巷子是死胡同,所以警察觉得,最有可能看到嫌疑人离开现场的,就是巷子口的杂货店老板了。
发现自己可能是重要的目击证人,李忠一阵兴奋又一阵遗憾。如果自己看见了那个犯人,哪怕只是个身影,不就是警民合作破案了吗?但是他什么都没看见,这实在可惜。我没有打过盹吧?李忠不停地问自己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绝对没有。所以说,没看到那个犯人不是他的错。那个犯人,肯定是从别的地方逃跑了。
其后,警察又来找过他两次,仍然重复之前的问题。李忠心里痒痒的,几乎想胡编些线索,但最后还是忍住,没这么做。再到后来,警察就不出现了。
过了大半年,有一群小孩儿到杂货店买零食,吵吵闹闹的,李忠又突然想起那件案子。他把头探进里屋喊蔡丽。
“对了,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你说什么?”
“我说火灾案的那个男孩怎么样了?”
“什么火灾、什么男孩呀?”蔡丽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团红色的毛线。天气凉了,她说要给准儿媳妇织一件背心。
“哎呀,就是对面巷子烧了的那家洗头店,那个死掉的姓尹的老板娘不是有个儿子吗?后来那孩子去哪儿了?”
“我怎么会知道?你还记着人家的姓呀。”
蔡丽白了老公一眼,转身走回里屋。
第一章
医院的清洁工
1
“有人吗?”
卢春霞靠在刷了绿色油漆的木门旁斜着身子发问。现在还不到早上6点,虽然明知道这个时间不会有人,但她还是问了一句。
等了十秒钟,春霞又问了一遍:“有人吗?”再次确认后,她拿起门背后的拖把,走进男厕所。
厕所南面的墙上开了一个鸡窝大小的四方洞,清晨的阳光像一条斜伸进来的水泥柱子,安静地插在地板白色的方形瓷砖上。医院门诊的开门时间是7点半,保洁工作要在7点之前完成。春霞的同事们大多6点半上班,春霞会提前。当然,今天她提前得更早一些。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春霞她妈从小就和她这么说。能说出这句话让这个农村妇女觉得自己很有见识,所以春霞也把这句话记得很牢。春霞在19岁那年走出了大山,而村子里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做到,她和她妈都认为,这印证了这句格言的正确性。
春霞把清洁剂倒在地上,把地板和尿槽里里外外刷了一遍。平时她就干得很认真,今天更加卖力。然后,她推开独立隔间的门,开始逐间清洗。隔间里用的是抽水马桶,在到医院工作之前,春霞从来没有见过抽水马桶。自己工作的地方,厕所隔间有门,而且有抽水马桶,这让春霞倍感自豪。那时候,只有高级饭店和医院的厕所里会配备抽水马桶,春霞觉得这是一种文明的标志。虽然城里医院的收费很吓人,但是考虑到相应的服务,就会明白高收费也有其合理之处。
清洗到最后一个隔间时,春霞看到那个抽水马桶的坐圈收了起来。春霞每天清扫厕所都会发现一件事,厕所的马桶坐圈总是放下的。人们在使用马桶时会把坐圈放下来,但大多数人用完以后都没有收回去的习惯。她觉得,上完厕所会把抽水马桶的坐圈收起来的人,素质一定更高。她心里立刻想到了那个孩子。
那对父子昨天来医院了吗?春霞回想着那个孩子微长的发梢从帽子里露出来的样子。
她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春霞转过头,看见林晚松和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头发花白的男人出现在厕所门口。
春霞连忙捡起拖把走出去,喊了一句“林主任”,然后垂手站在一旁。林晚松“嗯”了一声,眼睛没敢在她身上停留就滑到一边。春霞本来有点紧张,看到林晚松的样子不禁感到好笑。这个头发微秃、一本正经的男人最不擅长演戏。看他的样子,倒像接受检查的是他。
林晚松停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急忙侧身对身旁的男人说:“这是保洁科的小卢。”
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双手背在身后,像雄鸡一样伸长脖子,扫视了厕所一圈,脸上露出不温不火的笑容。
“你到得很早呀。”
春霞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她并不是嘴巴笨的人,但是她知道有些时候不说话的效果比说话好。
男人见春霞不说话,又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春霞木讷地摇摇头,其实她当然知道他是谁。医院工会主席刘大庆上个星期在员工大会上讲过话,那时候春霞也在场。虽然她不是正式员工,但林晚松安排了几个临时工参加,她是其中一个。刘主席说,人民医院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要从小事做起,哪怕是打扫卫生这样的小事,心里也要牢记这一点。这句话让春霞很受激励。
刘主席笑了笑,没有自报家门就走了。春霞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回答得对不对,幸好林晚松跟着出去前,微微和她点了点头,这让她心里踏实很多。
昨天下班的时候,林晚松趁着没人,塞给她一张小字条,告诉她今天早上刘主席会巡查医院的卫生情况。但是春霞没想到,刘主席会亲自到厕所里来,而且是这样一大早就来。她猜想林晚松也没料到。春霞很庆幸自己到得早,心里美滋滋的,她想这件事应该能给医院的领导留下好印象。
事实上,春霞是被村子里一个中年汉子带入城的。那个汉子年轻时和村里的领导闹矛盾,跑到城里当盲流,改革开放以后靠打工赚了些钱,娶了一个本地的老婆,生了一个大胖儿子,还搞到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后来,因为长期从事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加上饮食不干净,他患上了慢性肝病,整个人又黄又瘦,做不了重活儿,老婆就和他离婚后带着儿子跑了。男人身体稍好一些以后,不敢再奢想城里的姑娘,就托人在老家找对象。春霞年轻貌美,头发乌黑,尤其是胸脯长得好看,男人为此掏了1000元的礼金。
媒人做媒自然不会把情况和盘托出,春霞到了城里才知道,自己的男人没有稳定的工作和医疗保险,所谓价值万元的商品房早因为治病而卖掉了。男人支付礼金时看上去很慷慨,其实那1000元是他的全部积蓄。
春霞和她的男人住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为了营生,每天早上她在村口卖油条,其他时间在家里做串珠子一类的零活儿。她老公刚开始会来油条摊帮忙,后来推说自己脸色不好会影响生意,就不再早起。那个男人觉得用一辈子积蓄换回来的老婆,必须物尽其用,所以每天晚上在床上都用尽全身的力气。他的愿望很朴素,他曾经有过一个老婆和一个儿子,后来丢了,他想把属于自己的东西重新找回来。于是,他用虚弱的身体折腾了几年,终于让春霞怀上了自己的孩子。为此他狂喜不已,戒掉多年的酒瘾也回来了。他接连喝了几天的酒,因为吐血而被送进了医院。他开始以为是肝炎复发,后来检查发现已经发展成癌症。既不幸又幸运的是,病情发展得很快,他没有看到自己第二个儿子的脸就在病床上咽了气。
这个男人死了以后,春霞独自抚养儿子,更早地起来卖油条。但随着城市管理越来越严,她的油条摊经常受到驱赶,生活很不容易。春霞还年轻,也有人给她介绍对象。最初她提不起兴趣,后来考虑到儿子以后的生活,就开始和一些男人见面。儿子3岁那年,她差点答应和一个老乡介绍的男人结婚,但她随即发现那个男人有赌博的恶习,立刻断绝了和对方的联系。这件事以后,她向给她介绍对象的人提出了明确的择偶条件:身体健康,没有不良嗜好,而且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医疗保险。她死去的男人虽然只在医院里住了半年,但花钱的速度让她印象深刻。可能是因为她提条件时的表情过于严肃,给她介绍对象的人大幅减少。她自己也对媒婆没有好印象,这事就搁置了下来。春霞渐渐想,如果找一个可靠的男人很难,那就必须让自己变得可靠起来。有一天,她带儿子去医院打预防针,看到墙上贴着招聘后勤人员的告示,她试着去应聘保洁员,结果被录取了。虽然工资不高,但是春霞很珍惜这个机会。一方面稳定的收入让人有安全感,另一方面她心中对医院有一种敬畏又向往的感情。她没有文化,只是单纯地觉得在那里工作意味着某种地位上升的可能性。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春霞想,无论有没有虫子,自己都只能当那只早起的鸟儿。她已经31岁了,儿子也已经8岁,还在大山里的妈妈50岁,她知道自己要更加努力。
清洁工作结束后,春霞和几个工友坐在楼梯间里休息,刘穗玲从她们后面走进来,春霞和几个工友立刻站起身。刘穗玲冷冷地说:“怎么都在这里?”她穿着白色的工服,领子和袖口有一圈红线,看着和护士服有点像,比春霞她们的绿色工服布料要好。
“我说过几次了,楼梯是用来走路而不是坐的地方。如果有病人经过看到,影响很不好。”
春霞心里想,医院已经装上电梯了,一般人都会选择坐电梯。而且,提议把临时工的休息室改造成储物房的,就是刘穗玲。她是保洁科的老人,又是正式员工,总是通过各种方法彰显自己和临时工的区别。
尽管心里有想法,但大家都不说话,低着头走出楼梯间。刘穗玲向春霞招了招手,后者只好停下脚步。等其他人走开,刘穗玲瞪着春霞说:“这个月清洁剂的损耗量又超标了,库房要我们注意,你是不是又往地上乱泼乱洒了?”
春霞不说话。
刘穗玲可能觉得没说透,就补充道:“你以为拼命倒清洁剂,就能在卫生检查里得到表扬吗?你未免把工作想得太简单了,小心适得其反。”
春霞其实不大懂“适得其反”这个词的意思,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玲姐,我知道了。”
春霞转身想走,但是刘穗玲喊了她一声。
“稍等一下。”
“玲姐,还有事吗?”
“你儿子多大了?”
春霞抬头,看见刘穗玲脸上挂着一种奇怪的笑容。她不明白那个笑容的意思,只好低声作答:“8岁了。”
“孩子身体挺好?”
“好啊……”
刘穗玲带着一种胜利者的表情。
“你得多注意,我听说肝病是会遗传的。”
2
星期六下午快3点的时候,卢春霞擦完窗户后停下手,看到那对父子从医院正门走了进来。
父亲照例走在前面,努力做出昂首阔步的样子。儿子低头跟在父亲身后,每当前面出现障碍物的时候,他就伸手抓父亲的衣服。有时,他父亲会粗暴地拨开他的手。但是,当他父亲和别人碰在一起的时候,对这件事就顾不过来。
春霞之所以对这对父子有印象,就是因为那个父亲有一次把她撞了。当时她正在走廊拖地,对方几乎把她和旁边的水桶都撞翻了。春霞站直身子,看到那个人的孩子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那个孩子看上去有十二三岁,穿着学校发的运动服,戴着灰色的布帽子,直勾勾地看着她。他的脸上横七竖八的都是瘀青,但是眼神里有一种倔强。春霞连说“没事”,那孩子低了低头,然后扶着他父亲离开,整个过程没有说话。后来,春霞听别人说,那个孩子是个哑巴,到药房拿药时也只用手势比画。
每个星期六的下午,那对父子都来医院做检查。父亲姓秦,是一个外来务工人员,独身一人带着孩子生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只眼睛如同蒙了纱帐,视力一天比一天模糊。这件事他没和工厂的老板说,结果逞强的性格害了他。有一天,车间突然开广播,他一个失神,两只手就被卷进了高压车床。虽然最后保住了十根手指头,但是从此他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
这些事情,春霞是从工友张玉华那里听来的。本来,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个残疾的外来工,但是有一件事成了清洁工们的谈资。
“那个人上厕所时,要他儿子帮他脱裤子。而且我在门口等了很久,他们才完事出来。我估计他是拉不出来。”
一个清洁工在洗厕所时看到了这一幕,中午休息的时候,她用滑腻腻的声音向工友们陈述。
“真是够可怜的。”她补充道。闻言,大家都叹息说是。
张玉华突然“扑哧”笑了一声,大家都看向她。她不好意思说出来,其他人起哄,她才笑嘻嘻开口:“你们说他怎么解决需要呢?”
“什么需要?”
“哎呀,那个需要呀。他没有老婆,而且手又不灵光……”张玉华做了一个手势。
大家震惊地瞪着她。
“张玉华,你厉害呀!”
大家都笑成一团。有个工友说:“我知道现在有些地方有搞按摩的。”
“按摩?那种按摩?”
“嗯,城中村的巷子里都有。我听人说,只要20块钱,直挺挺往床上一躺,什么需要都解决了。”
几个工友都感到脸红,连连“呸”了几声,然后又“呵呵”地笑起来。
春霞也跟着她们笑,但是心里其实不大舒服。她从那时候起打定了主意,以后到厕所打扫之前,要先看看里面有没有人。直接闯进去的行为很不礼貌,还会给别人带来困扰。而且,她心里还有另外一层怀疑。
到了5点钟,春霞刚好又看到那对父子从医院离开。和往常一样,他们离开之前会上一趟厕所。春霞在意那件事,所以在他们走了以后,进厕所看了一眼。果然,在一个隔间里,抽水马桶的坐圈是收起来的。
春霞心里暗暗叹息,又想起从那个孩子帽子后面露出来的头发。
下班以后,春霞看大家都走了,就去办公室找林晚松。林晚松正在整理文件,看到春霞来了很高兴,但是又有点紧张。
“你吃饭了吗?我们到外面吃饭好不好?”
那个前额光亮的男人站起来,有点局促地笑笑说。
两人离开医院,走到人不多的路上,林晚松的神情就放松下来。他问春霞:“要不要把小宇接出来一起吃饭?”
小宇是春霞的儿子,林晚松这么说,是担心春霞会为和自己吃饭的事感到为难。
春霞说:“不要紧,那孩子今天参加学校的活动,我晚一些再去接他。”
林晚松点头,过了片刻,他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小宇他……挺好吧……”
“挺好的呀,怎么了?”
“没什么。”林晚松摇摇头。
春霞很早就知道林晚松对自己有好感,但她不确定这份好感来自何方。林晚松今年43岁,虽然离过一次婚,但人家是医院后勤部主任,堂堂的科级干部,而自己则是一个上了年纪、没有文化的农村女人,而且带着一个小孩儿。林晚松说第一眼看到春霞就很喜欢她,这一点春霞是相信的。她到医院应聘的时候,林晚松是面试官,春霞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很久。一开始,春霞觉得林晚松看上的是自己的姿色,接近她也无非抱着玩一玩的心态。但是林晚松很诚恳地对她说,他喜欢的绝非春霞的外表,而是内在。
“你有着比其他人更好的心。”他停顿了一下,再次强调,“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要好。”
在后面的交往中,林晚松也对春霞十分尊重和爱护,甚至谈到了结婚,这让春霞十分感动。尽管如此,林晚松一直没有公开自己和春霞的关系。春霞能够理解林晚松的心情,虽然他口上说不介意,但是在现实中,两个人身份的悬殊不可能不成为障碍。如果林晚松真的娶了一个洗厕所的临时工当老婆,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不小心把女员工的肚子弄大了”的话来。所以,林晚松尽力在工作上帮助春霞,他希望春霞能够转正成为医院的正式员工,并且换一个岗位。林晚松是个老实人,谨小慎微,从避嫌的角度来说,这样做比两个人结了婚以后春霞再得到提拔要好。
吃完晚饭,春霞要到学校接小宇,林晚松送她走了一段。快到学校时,春霞对林晚松说:“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你说。”
“你的办公室旁边有个员工休息室,那里有厕所吧?”
“嗯,是呀。”
“那个休息室平时有人用吗?”
林晚松笑笑说:“一般只有我用,怎么了?”
“我……有时能不能借用一下?”
“用来休息?”
“不不,只是借用一下厕所,可以吗?”
“当然可以,但是为什么呢?”
“不是我自己用,我想让一些有需要的病人用。”
“有需要的病人?”
春霞连忙说:“你放心,我会把卫生做好的。”
“不是这个问题。为什么要让病人到那里上厕所呢?”
“就是有一些特殊的情况,病人不方便到公共厕所,可以让他们上单独的厕所。那个厕所也比较宽敞。”
林晚松眼中透着惊讶,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过了片刻,他反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