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罗伯特急切地问道,“那个曾和她纠缠不清的男人,后来和她结婚了吗?是不是那个文森特?斯奈德?”
“我不知道。”姑娘茫然地说,“我真的不知道。除了艾米和爸爸,没人知道。那件事是个秘密。我甚至不知道她结婚了,直到某日突然收到她从城里寄来的信。”
“既然你父亲知道,我不妨去和他聊聊。”
“不!你不能去!要是他知道我对你说了这么多……”
“可我不能就这么回去呀。”他恳求道,“我必须找到那个男人,接下来或许一切就都清楚了。”
“好吧。”姑娘虚弱地说,“还有一个人,当然不是我父亲,看在我的面子上拜托你离他远一点。我说的是在那边一所高中任教的老师,本森小姐。她见过那个人,而且她喜欢艾米;艾米寄给我的信都会先寄到她那儿,以防被爸爸看到。她或许能告诉你些什么。不过她向来守口如瓶。我来写张便条,你拿着去找她。”
他在门口向她表示感谢,她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美丽的人总会身陷烦恼,”她说,“因此我永远不必为此担心。请你找到艾米,并确保她没事。”
“嗯,”罗伯特应道,“我会尽力。”
到学校后,他得知本森小姐正在上打字课,三点才下课,要是想单独和她聊聊,就必须等到三点以后。等待的时候,他只得焦躁地在镇上仅有的几条主干道上闲逛,感受路人好奇的凝视。他一边逛,一边想着艾米。这些街道都是她所熟悉的,这些商店的橱窗曾映出她的身影。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嫉妒,那身影不总是一个人。还有男孩子们。男孩子们自然会被她吸引,粗心的她却从未意识到玩火的代价。要是那时他就认识她,要是他也是那些男孩子中的一个……
三点整,他站在教室门外,等所有学生都离开了才急不可耐地走进去。本森小姐是位身材娇小、弱不禁风的灰发女士,几乎淹没在一排排罩着罩子的打字机之间。待罗伯特自我介绍完,又读了西丽亚?汤普森写的便条,本森小姐却表现出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她不该这么做!”她说,“她绝对不该让你来找我。她应该知道的。”
“为什么她不该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她知道我不会对任何人透露半个字。她知道要是我说了,会遭到怎样的报应!”
“听我说,”罗伯特耐心地规劝,“我并不想探究曾经发生过什么,我只想找到那个男人,我想知道他叫什么,从哪儿来,以及我去哪儿能问到更多有关他的消息。”
“不行。”本森小姐声音颤抖着说,“对不起。”
“对不起?”罗伯特愤怒地说,“一个姑娘失踪了,这个男人可能与此有关,而你却只能对我说一句对不起!”
本森的下巴不再绷得那么紧了。“你的意思是他——他对她做了什么?”
“是的。”罗伯特说,“他干的。”说完赶忙拉住她的胳膊,稳住已经摇摇晃晃的她。很明显,本森小姐已处于昏倒的边缘。
“我早该知道的。”她无力地说,“事情发生时我就该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可那时……”
那时她还是本森小姐的学生。一个好学生,虽然不聪明,但会尽力做好每件事。而且她发育良好,不像现在这些年轻人。
在事情发生的那天下午,她亲口告诉本森小姐,放学后她要去校长办公室更正错题。如果她本打算去做什么奇怪的事,自然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不是吗?这难道不是最明显的证据吗?
“证据?”罗伯特困惑地问。
对,证据。后来从校长办公室传出尖叫声时,整个学校就只剩本森小姐一个人了。她径直跑向办公室,猛地拉开门,就目睹了那样一幕。那姑娘哭得稀里哗啦,裙子褪到一半;普莱斯先生站在她身后,盯着门口一脸震惊的本森小姐。
“普莱斯先生?”罗伯特问,此时他仿佛闭着眼睛在稀泥里游泳,什么都看不清楚。
普莱斯先生,就是校长啊。他站在原地盯着她,脸刷地红了。姑娘冲出门跑了,普莱斯追了一步就停下了。然后他把本森小姐推进办公室,关上门,开始了一番长谈。
他滔滔不绝地发表长篇大论,无非是想告诉她,刚才那个女学生是个荡妇。她跑到校长办公室,说要敲诈他,当他表明自己的立场后,她就突然做出刚才那样的举动。不过他会宽宏大量、无比慈悲地处理这件事。他不会报警,因为这样做不仅会抹黑学校的声誉,还会让她那规规矩矩、受人尊敬的父亲丢脸。他的处理方法很简单,开除那个女学生,然后建议她父亲马上把她送出镇子。
最后,普莱斯先生还不忘意味深长地强调一句,幸好本森小姐及时出现,为这次的事做了证。如果本森小姐不能为他作证,那将是件非常遗憾的事。
“他是认真的,”本森小姐苦涩地说道,“他们家在镇上称王称霸,主宰着一切。如果我敢说出真正想说的话,甚至胆敢动一下心思,就一辈子也别想找到工作。但我还是该说出来的,我知道自己应该公之于众,特别是又发生了那样的事!”
她试着走回位于走廊尽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浑身无力。刚一进门,她就看到了那位姑娘,躺在简报栏下方的地板上。那里通常都挂着一把锋利的剪刀,但此时,剪刀被那位姑娘紧握在拳头里。周围全是血,鲜血染红了一切。
“她是那种孩子,”本森小姐木讷地继续道,“那种……哪怕你为一点小事批评了她,她都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以死相对。经历过那样的事之后,她脑中恐怕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去死吧。幸好老天垂怜,那一次她没有自杀成功。”
本森小姐叫来了医生,一个谨慎小心的男人,没多嘴问任何问题。她被父亲赶出来后,一直是本森小姐在照顾她。
本森小姐说:“等她终于能出门走走以后,我就利用职务之便把她送到了城里。当然,她当时还没毕业,但已经学到了不少技能。我为她写了封推荐信,解释说她遇到了些麻烦,需要帮助,恳请他们给她一份工作。”
本森小姐用手抵着额头。“要是那时我说了该说的……我早该知道,即便这样他也不会放心的,他会不停地追寻,不停地追寻,直到——”
“不是他!”罗伯特哑着嗓子喊道,“他不是我说的那个男人!”
她困惑地看着他:“可你说……”
“不,”罗伯特无力地说,“我找的是另一个人。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男人。”
她往后缩了缩。“你居然耍我!”
“我发誓这不是我的本意。”
“不过没关系,”她低语道,“无论你跟谁说这件事,都不会有人相信。我会告诉大家你是个骗子,说的话全是胡编乱造!”
“不必如此,”罗伯特说,“你只需告诉我你把她介绍到哪儿去工作了。告诉我这个以后,其他的你都可以忘了。”
她犹豫了一下,双眼放光,又带着恐惧的神色,端详着他的面孔。“好吧。”最终她说道,“好吧。”
罗伯特准备离开时,她紧张地搭上他的胳膊,说道:“拜托了,因为我知道这些事,你一定觉得我不是个好人,对吗?”
“不,”罗伯特说,“我无权定论。”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他都在坐车赶路,而晚上那家旅馆的床铺也没比汽车坐椅好多少。特别是帕迪先生——优雅的帕迪——简直是最难对付的一关。他是个精神矍铄的男人,喜欢在小小的办公室里高谈阔论,显出一副热情活泼的样子。
他颇感兴趣地研究着罗伯特的名片。“信用调查师,嗯?”他羡慕地说,“无论身在何方,别人都能被你们查到?这可真是太棒了。就像《骑兵血战史》里的那些警察,只为社会和谐,对不对?只要我能帮上忙,不管……”
记得,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姑娘。
“她是我在这附近见过的最可爱的小姑娘。”他深思着说道,“虽说工作不太熟练,但光看着她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就值回付给她的薪水了。”
罗伯特努力控制自己,不发表多余的评论。“当时她有感兴趣的男孩吗?经常来办公室的,或者压根儿不在这儿工作的?又或者其他什么人,你都可以告诉我。”
帕迪先生眯着眼盯着天花板。“没有。”他说,“我想不起有这样的人。有很多小伙子追求她,但你休想了解她的心事,她半个字都不会透露。她那个太神秘了。事实上,就是因为她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才招来了那样的麻烦。”
“麻烦?”
“哦,不是什么大事。有人丢了一个漂亮的钱包,店里的所有人都热心地帮忙,除了她,看起来就像她拿的。然后有一天,她拿着一封信,说自己扯上了些麻烦——于是,我们只能让她走。
“过了不久,”帕迪先生愉快地继续说道,“我们发现事实上并不是她,但已经太晚了。我们也不知该如何联系她。”他打了个响指,“她就像这样,消失了。”
罗伯特深吸一口气,以让自己的情绪稳定。“办公室里总该有人了解她吧,”他恳求般地问道,“或许有个和她聊得来的姑娘。”
“哦,有。”帕迪说,“嗯,我说过,尽管她对别人并不是那么友好,但偶尔也会和操控总机的珍妮,里佐凑在一起。如果你想找珍妮聊聊,就直接过去吧。只要我能帮上忙,不管……”
能帮上忙的是珍妮。她是个长相普通的姑娘,穿一身品位低俗的鲜艳衣服。她用不屑的眼神打量了罗伯特一番,然后冷淡地表示,关于艾米,她没什么可对他说的。有太多人来烦那孩子,你就让她清静一会儿吧。
“我并不是对她感兴趣,”罗伯特说,“我来是想找到那个娶了她的男人。一个叫文森特?西德尼的人,你认识他吗?”
从她深受打击的表情里,罗伯特断定她认识那个人。
“他!”她叫道,“这么说她还是和他结婚了!”
“怎么了?”
“怎么了?我跟她说了上千遍,他不是个好东西。我嘱咐她尽可能离他远点儿。”
“为什么?”
“因为我很了解他那样的人。这种兜里总揣着钱的愣头青,你永远不可能知道那钱是从哪儿来的。他是那种会耍小机灵逃过追捕的家伙,所以手里的钱才来得快!

“你为什么这么了解他?”
“为什么?因为我从小就认识他,他就住在我家隔壁。你看吧。”珍妮在装满了私人物品的抽屉里乱翻一通。最终拿出一沓照片,塞给罗伯特。“我们曾经一起出去玩过,文斯和艾米,我和我男友。好几次,我就当着文斯的面,对她说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但他总有办法让她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她就像个孩子;只要有人对她好,她就会马上全情投入。”
照片照得不太清楚,但足以认出文斯和艾米的脸。
“我能留一张吗?”罗伯特问,巧妙地装出自然而然的语气。
珍妮耸耸肩。“随便拿。”于是,罗伯特将照片收了起来。
“接着发生了什么?”他问,“我指的是文斯和艾米。”
“你可把我问住了。她被炒了鱿鱼之后,就和他一起离开了。她说文斯在南部找了份工作,在萨顿②上班。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俩。我看他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工作,但看她说话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她对他深信不疑。总之,我后来再也没见过她了。”
“你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吗?就是她对你说要搬去萨顿那次。”
珍妮记得。她可能还记得更多的事,但罗伯特适时离开了,留她一人张大嘴,惊讶地看着他离开。
坐车去萨顿只用了一个小时,但把萨顿报搜罗在一起堆在面前,又花了罗伯特足足一个小时。这个镇的报纸做得不错,大开本,整齐地叠起来,保存完好。在珍妮,里佐说的那天之后的两天里,罗伯特在报纸上找到了想要的新闻。用花纹装饰的新闻标题横跨整个头版页面。
新闻报道说,一万美金失窃。一位胆大包天的独行大盗闯入萨顿银行及信托公司,旁若无人地抓住经理作为人质,然后冷静地拎着装有一万美元现金的袋子逃走了。警方已全面出动,搜寻歹徒。破案指日可待……
罗伯特用颤抖的双手翻看接下来几天的报纸。警方放弃了追查,没有逮捕任何嫌疑人……
罗伯特小心地裁下了照片,照片上只保留了文斯的部分。银行经理焦急地看向照片,接着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是他!”他有些不相信地对罗伯特说,“就是这个男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能认得。要是我能亲手抓住他……”
“在这之前,您还有其他要做的事。”罗伯特说。
“我可不想做什么交易。”经理警惕地说,“我要抓住他,要回被他拿走的每一分钱。”
“我说的不是什么交易,”罗伯特说,“你要做的,只不过是登报指认抢劫银行的歹徒。如果你照我说的做,明天警察就会来找你的。”
“这样就行了?”经理怀疑地问。
“就行了。”罗伯特说。
03
他再次坐在熟悉的房间里,周围放着报纸和证物。之前他唯一的担心是凶手会不会趁他不在家时警觉地逃离了。想到这儿,他甚至有些呼吸不畅,直到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微弱的、鬼鬼祟祟的动静。这说明,情况和他离开时一样。
他开始小心地检查自己辛苦搜集来的笔记。与那么多个人的谈话记录全在这儿了,足够让正义得到伸张。不仅如此,他痛苦地想到,这些记录也描绘出一个姑娘的一生。她一步一步地,踏入一个又一个背叛者为她挖下的坟墓。
每个曾与她有关系的男人,都堪称背叛者的代言人。父亲、校长、雇主,最后是她的丈夫,每个人都有罪。珍妮,里佐的话还回荡在罗伯特耳旁。
只要有人对她好,她就会马上全情投入。如果他先开口,先迈出那一步,他就会是那个人。那天她站在楼梯上看他的时候,或许就在等他开口,或走向她。现在一切都晚了,如今,他再也无法让她知道,这些笔记都意味着什么;无法让她知道,他都为她做了些什么……
如罗伯特所料,警方看到银行经理登出的声明后,按部就班地行动起来。他们把那篇声明研究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仔细端详那张照片,把罗伯特从一个办公室礼貌地送到另一个办公室,最终把他请到门牌上写着“克瑟林警长”的房间。房间里迎接他的男人是个瘦高个儿,嗓音温柔。
这是个漫长的故事——在这之前,罗伯特从未意识到这故事这么长,有那么多细节要解释——不过他还是一字不漏地说完了,自始至终都没被打断。最后,克瑟林警长拿起报纸、手帕和照片,凝视着它们,接着好奇地看着罗伯特。
“都在这儿了。”他说,“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惹这么多麻烦。你到底图什么?”
对一个陌生人倾吐最私密的梦并非易事。罗伯特艰难地挑选措辞。“因为她。我对她有感觉。”
“哦。”克瑟林警长理解地点点头,“你想和她私通?”
“不是,”罗伯特愤怒地说,“我们都还没说过话。”
克瑟林警长轻轻地敲击着面前的报纸。
“哦,”他说,“这些都不关我的事。不过你做得非常棒,棒极了。事实上,昨天我们在离你家几个街区的地方,发现了一辆车,车里有一具尸体。这辆车一个月前失窃,尸体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衣服、线头都没有,只是一具留有巨大伤口的尸体。要是没有你走进来,拿着一份从A到Z分门别类的完美证据,这件案子很可能放上一百年都破不了。”
“我很荣幸。”罗伯特说,“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嗯,”克瑟林警长说,“如果你想来警局谋个职位,随时来找我。”
他说完便走出了办公室,过了很久才回来,身边多了一个大块头,是一位态度冷漠的便衣侦探。这位便衣可怕地笑着。
“我们要把这件事做一个了结。”克瑟林警长对罗伯特说。说完,他朝新来的男人打了个手势。
他们小心翼翼地上了楼,站在门旁,克瑟林警长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阵。接着迅速朝便衣侦探点了点头,狠狠地敲了敲门。
“开门!”他喊道,“警察。”
一阵让人难以置信的安静。罗伯特觉得自己嘴巴发干,看着克瑟林警长和便衣侦探从别在腰上的手枪皮套里拿出令人胆寒的蓝钢左轮。
“别跟我要花招!”克瑟林警长咆哮道,说完突然抬起脚,用鞋跟狠狠砸向门锁。门被踢开了,罗伯特慌忙缩到楼梯间的栏杆后面——他看见了她。
她站在房间中央,毫无遮掩地面对着他。这梦幻般的时刻让他明白,此时她脸上的神色,正是每次面对背叛者暴露本来面目时的表情。她后退了一步,突然转过身朝窗户奔去。
“哦,不!”她哭喊着,声音正如罗伯特上次听到的那样,接着呼喊声便被玻璃破碎声取代。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然后突然归于寂静。
罗伯特站在原地,咸咸的汗流进他的眼睛,咸咸的血流出他的嘴唇。窗户仿佛遥不可及,但他还是走到窗边,推开克瑟林警长,往下看去。
她蜷成一团,躺在人行道上。浓密的黑发散落在脸上,遮住了怒目圆睁的双眼。
便衣侦探已经走了,克瑟林警长还在,同情地看着罗伯特。
“我以为他把她杀了,”罗伯特低语,“我发誓他杀了她!”
“我们发现了他的尸体,”克瑟林警长说,“她是凶手。”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罗伯特恳求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克瑟林警长一脸精明地看着他。“什么?”他说,“然后呢?等你向她告密,然后带着她一走了之?那样我们就真的有麻烦了。”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也无须多言。
“她只不过是突然崩溃了。”克瑟林警长解释道,“她以那的方式长大,不知道该往哪条路走,也没人能够信任……一切都是注定的。你无能为力。”
他走下楼梯离开了,留罗伯特一个人待在她的房间。他慢慢地环顾四周,看着她留下的东西,接着小心地拉过一把椅子,高高举过头顶,用尽全身力气朝那堵墙砸去……
注释:
①《翠谷香魂》(Green Mansions)是W.H.Hudson的长篇小说,一九五九年被改编为电影,扮演女主角利玛(Riam)的是奥黛丽?赫本。
②萨顿,英国英格兰东南部的城市。
抉择时刻
01
有的人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但是休?洛奇耶不属于这种有自知之明的人。大家都见过这类人——开会时,即使克制,他们尖锐的嗓音也会盖过众人的声音穿透而来;发表意见时他们会猛戳你的胸膛;所有问题都由他们总结陈词、一锤定音——我猜你们和我一样,对这类人又嫉又恨。恨是因为没人喜欢被大声指责或被戳胸膛;嫉妒则是因为每个人都希望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自我感觉良好,不用在乎别人的看法,戳着别人的胸膛高谈阔论。
对我而言,感谢我的工作,让我每天必须按时出现在这个混乱是常态的地方,唯一不变的,就是把头发梳成专门为公务员设计的滑稽发型。这让我发现越来越难以做出正常的判断。休有次察觉到,我拥有超群的领导力。他说我在单位里与众不同、出类拔萃。我并未因此乐在其中,不过——在此我再一次诅咒他们——我不得不说,他有权这么说。
撇开这些不谈,同时撇开休其实是我妹婿这一事实——你稍微仔细想一下,就会发现这层关系有多微妙——我非常喜欢他,和所有认识他的人一样。他是个高大魁梧的英俊绅士,红润的脸庞上有一双清澈的蓝眼睛。他性格直爽、外向,无论你说起什么话题,他都能马上理解。他的大方不容你拒绝,却是那种很少见的大方,他会让你觉得接受他的好意是在表达喜爱和好感。
我不敢说他有极强的幽默感,但有时候适度的幽默感已经足够了。休就是这样的人。他也有暴躁的一面,表现在当他发现你可能在某方面需要他的帮助,却没有来找他时,他会毫不留情地彻底忽视你。换个说法,你见到休十分钟后,如果他喜欢你,你最好向他提出些他能满足得了的要求。他们结婚差不多一个月后,我妹妹伊丽莎白就对他说,我多么渴望得到那幅挂在他山顶别墅私人画廊里的科普利①作品。如今,我仍能清楚地回忆起画被送来时我惊讶的心情。画用纸箱子包着,外面贴着他写的礼物卡,这么个庞然大物就突然闯入我简陋的家中。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它还回去,最终我以“这幅画甚至比我住的整幢楼都值钱”和“而且它挂在我家的墙上一点儿都不漂亮”结束了这场争论。我想他肯定认为我在撒谎,不过休要评价一个人根本不需要费这么多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