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什太太冗长的独自结束之后,沉重的大门被锁上了,永远被锁上了。亚瑟满怀热情地奔向他人生的下一站,并对自己逍遥法外的做法充满信心。几星期后的一天晚上,在走廊遇到马尔什太太时,他没有一丝不安。
“你说得对,”她说,同情地努着嘴,“查理?普林斯是挺古怪的,对吧?”
“是吗?”亚瑟迟疑地说
。
“可不是吗,他不停在纸上练习写自己的名字,每张纸上都是,除了名字什么都没有。”
亚瑟立即回想了下废纸篓,随后竟有些得意起来。自己粗心犯下如此不可原谅的错误,竟然还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我相信,”马尔什太太断言,“一个成年人应该有比写名字更重要的事做。”
“是啊,”亚瑟说,“您说得对。”
这么一来,马尔什太太就不再言语了。
日子一天一天平静地过去。亚瑟毫不费力地兑换了那些珍贵的支票,花起来也没遇到什么麻烦。有了查理?普林斯的衣橱为自己包装,他打扮得光彩照人;有了查理?普林斯的措辞打底,他谈吐优雅,贵气十足,所到之处都成为众人的焦点。当亚瑟提到自己有一位慷慨的姑母,一直给他提供着经济上的支持时,老板对他青睐有加:而他与安妮?霍顿自共度一晚之后,他们的恋情神奇般地开花结果了。
安妮?霍顿各方面都符合他对梦中情人的要求:热情,迷人,忠贞。当然,她也有奇怪的小原则。她的内心有一处小小的领地,不愿别人触碰。但亚瑟提醒自己,为什么要求那么多呢?他表现得无懈可击,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此时,他们发生了第一次争吵。
关于婚礼,他们之间并没有分歧。婚礼六月举办,是迎亲嫁娶的好时节;接下来是一个豪华的蜜月;然后,亚瑟会出任霍顿公司一个要职,年薪不菲。这一切都顺理成章,没有任何争议。从每个曾经打过安妮?霍顿主意的年轻人眼中冒出的嫉妒之火足以说明一切。但是,有个严肃的问题与婚宴有关。
“你为什么一定坚持盛大的排场?”她说,“我觉得太烦了,那些人,那些琐事,好像一场马戏表演。”
他没法跟她解释,因为那只会越描越黑。他没法跟任何一个女孩解释说,他们的婚礼不仅仅是场仪式,还是一种甜蜜的复仇。婚讯会登在报纸上,所有的富家子弟都会接到通知,他们必须到场,否则这场婚礼将索然无味。
“你为什么舍不得花钱,非要办一场小型婚礼?”他反问,“我一直觉得婚礼对一个女孩来说,是这辈子的头等大事,她会深深引以为傲。在卧室里,在父亲和姑母的见证下完婚,根本算不上一个婚礼。”
“但是你在场啊,”她说,“你才是婚礼的主角。”
他不想跟她妥协,再一次清楚地表明立场。最后,她突然哭了起来,然后跑开了,留他一个人在公司不肯让步。他愤怒地对自己说,就算杀了他,我也不会真的就此妥协。他要在镇上最大的天主教堂结婚,让那些有声望的人士都到场——这才是最美好的一切。
再次见面时,她的情绪稳定了下来,而他也表现出应有的宽宏大量。
“亲爱的,”她说,“你觉得我哭哭啼啼的,是不是很傻?”
“怎么会呢,安妮。难道你觉得我不知道你有多坚强,对待这件事有多认真吗?”
“你真好,亚瑟。”她说,“真的。从某方面讲,也许婚礼排场这个问题,在我心中的分量比你所理解的重要许多。”
“从哪个方面?”他问。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想说,如果这件事不解决好,我便永远不能得到应有的幸福生活。”
“到底什么事情?”他问。女人所擅长的含糊其辞,让他摸不着头脑。
“在我跟你坦诚这件事之前,你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亚瑟。而且,请你一定要如实相告。”
“我说到做到。”
“你是否会诚心宽恕一个犯下大错的人?这个人犯了错,并且为此深受其苦。”
他做了个鬼脸。“我当然会宽恕。我从不介意任何人曾经犯下的错,自然会原谅他的。”
他差一点用了“她”这个字,好在及时改了口,毕竟,既然安妮想要坦白错误,亚瑟又何必阻拦呢?但她并没有继续往下说。那一晚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对于坦白错误这件事,只字未提,而是和他讨论婚宴安排等细节,仿佛忘记了之前说过的话。
第二天下午,他被霍顿先生叫到办公室。他进去时,安妮也在里面。从父女俩的表情,他能够猜出他们刚刚的谈话内容。成功的喜悦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亚瑟,”霍顿先生说,“请坐。”亚瑟坐下,跷起腿,笑着望向安妮。
“亚瑟,”霍顿先生说,“我有件严肃的事情要跟你谈谈。”
“我在听,先生。”亚瑟说,然后耐心地等待霍顿先生把三只铅笔、一支钢笔、一把裁纸刀、一本备忘录和一台电话机摆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亚瑟,”霍顿先生说,“我想要告诉你的事,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希望你能像那些知情者一样,以后避免跟任何人提及。”
“好的,先生。”亚瑟说。
“安妮跟我说,你坚持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仪式。问题是,私密的婚礼不但有它独特的优势,而且不会有任何害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先生。”亚瑟故作镇定地回答。他偷偷地看向安妮,但看不出任何头绪。“我当然懂,先生。”
“我是一个喜欢开门见山的人。实话说吧,我有一个儿子,和你长得非常像——其实,安妮和我一开始就被你们的相似震惊了——但不幸的是,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孽畜。他闯了很多祸之后,我把他赶出家门,让他拿着我给的生活费自谋生路去了。从那以后,我就没了他的消息,一直由我的家庭律师处理这事。所以,在盛大的婚宴现场,与其让熟人问东问西,倒不如让他自己站出来面对一切。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吧。”
整个房间仿佛向亚瑟一股脑儿压过来,霍顿先生的脸忽然像恶魔的面具一样,漂浮在墙上。
“是的,先生。”亚瑟轻声说。
“这意味着,我不能让安妮一遍又一遍地催我了。我有我儿子的地址,咱们现在就一起去找他,跟他聊聊,看看他能不能浪子回头,以你为榜样,重新做人。”
“查理王子,”安妮温柔地说,“过去我们都这样称呼他,他迷人极了。”
此时,亚瑟觉得四周的墙壁几乎贴在了他脸上,是暗室的墙壁,墙上还飘着安妮和他父亲的脸。奇怪的是,马尔什太太的脸也飘过来了,絮絮叨叨的马尔什太太,她的脸越来越大,盖过了一切。
当然,还有一只箱子等着他打开,储藏室里的箱子。
注释:
①伊斯梅尔:出自《圣约》,拉罕与女奴的儿子,在以撒出生后被驱逐。这里意为被遗弃的人。
②《蓝胡子》是由法国诗人夏尔?佩罗(Charles Perrault)创作的童话,主人公蓝胡子叮嘱新任妻子不要用钥匙打开一个房间的门,但是妻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打开了那扇门,发现里面倒吊着蓝胡子前几任妻子的尸体。
背叛者
01
他们之间相隔一堵墙。正因为这堵偷工减料的公寓隔断墙,罗伯特才有机会认识那个女孩。
一开始,她只是一串脚步声,穿着高跟鞋在家里踱来踱去的咔嗒咔嗒声。当时他正入神地看着《翠谷香魂》①,目光追随靓丽的利玛在迷宫般的亚马孙丛林里探险。他下意识地认为,隔壁的姑娘一定十分年轻。接着他听到了她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很轻,语速很快,跟着收音机里播放的流行音乐哼唱的时候,声音温暖而俏皮。她一定可爱极了,他想,并发现自己听得越来越专注,也越来越爱她了。
她叫艾米,是一位有夫之妇。她丈夫叫文斯,声音有气无力、整日郁郁寡欢,带有一种特别的阴沉感。他们偶尔会发生争吵,均以男人摔上门,踏着重重的脚步下楼离开告终,从不例外。留在房间里的她独自哭泣,发出轻柔的呜咽声。每当此时,罗伯特便会靠在墙边,感觉仿佛有只手伸进了他的胸膛,拧着他的心脏。他有时会胡思乱想:只需几步就能走到她门前,只需几句话就能向她表明自己是她的朋友,愿意做些什么——愿意做任何事——来帮助她。或许只需见上一面,她就会发现他心中的爱意。或许吧……
这样的念头周而复始,罗伯特终究只是站在原地,无能为力。
更糟的是,他找不到人倾诉。这世上能被他称为熟人的,只有办公室里的那几个男人,但他们绝对理解不了这些。他的工作十分平凡,就职于城里最大的百货商店信贷部,这项工作做久了,人就会变得愤世嫉俗。他和同事们每天进入别人的账户,查找漏税记录、花在女人身上的公款丑闻,检查你有没有偷拿别人的一分钱。
听了他的话,同事们会怎么说?隔壁住着一位可爱的姑娘?她丈夫经常不在家?你去啊,别见外!
怎么才能让他们明白他并不想这样呢?他所追求的是有人能接纳他的爱,他希望有人能终结自己的孤单。在无尽黑暗的夜晚,孤单像压在心头的石头般冰冷沉重。
因此他没对任何人说,而是继续靠在墙边,任凭想象蔓延。他对那位姑娘日思夜想,最终会遇见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整幢楼的邮件都会放在一楼门廊的一张桌子上,那天早晨他下楼去上班,看到她从桌上拿了封信,上楼朝他走来。
他知道她就是那个姑娘,绝对没错。她身材娇小羸弱,头发乌黑,罗伯特靠在墙边时幻想的所有美好,都在她身上体现了出来。她穿一件宽松的长外衣,走过他身边时,她把衣服往胸前拉了拉,然后加快了脚步,似乎很怕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于是红着脸赶紧下楼,走到街上,一路都恍恍惚惚的。
后来,他又在相同的情况下遇见了她几次,但是过了几周,他才终于鼓足勇气,敢站在楼梯下看她处理信件:她的脚踝纤细,小腿曲线柔和,包裹在长外衣下的身体玲珑有致。她走到楼梯顶端时,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他的注视,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交会了。
在心脏几乎停跳的这一瞬间,罗伯特试着读懂她脸上的表情。然而她丈夫的声音突然从房间里传了出来,语气很不友好。“艾米,你怎么这么慢!”——她走了,这一瞬间也消逝了。
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罗伯特非常吃惊,不明白她怎么居然会选择这样的人做丈夫。那个男人矮小精壮,一脸好斗的凶相。长得也不好看,脸绷得紧紧的,颧骨高高耸起,嘴巴撇成死板的一条线。罗伯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那个男人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两只眼睛像黑洞一样无情。那一刻,罗伯特似乎理解了她脸上的表情。这男人就像一只没有被驯服的野兽,可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扑杀任何人。仅仅是擦身而过,都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危险,更何况与他朝夕相处了。
那个男人血液中残暴的细胞终于在某天晚上爆发了。罗伯特从沉沉的睡眠中惊醒,昏昏沉沉地坐在床上,意识到吵醒他的并不是高分贝的声音,而是藏在话语中的恶意。墙那边传来的说话声几乎听不清楚,但每个字都充满了危险。
他从床上下来,耳朵贴墙而站。他闭上双眼,想努力听清隔壁的对话。他仿佛能看到那对互相咒骂的夫妇,画面生动得就像眼前这道墙根本不存在一样。
“你知道了,”男人说,“可那又怎样?”
“……出去!”姑娘说。
“然后你好去告诉所有人,告诉全世界?”
“我不会那么做的!”姑娘哭了起来,“我发誓不会的!”
“你以为我会信吗?”男人说道,接着声音变得温和并带有嘲弄意味,“一万块钱啊,还有哪儿能赚到一万块?挖金矿?”
“那也比这样好!既然如此……我走!”
男人这次没用语言回应,而是狠狠地打了她,她撞上墙带来的冲击甚至弄疼了罗伯特的脸。“文斯!”她高声喊道,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文斯!不要!”
接着又是一阵痛打,姑娘的疼痛唤醒了罗伯特的每根神经。他听着墙那边混乱的呼吸声,指甲都嵌进了墙里。她好像躲过去了。
“哦,不!”她哭喊着,伴随着嘶哑的呼吸声,好像深深吸入了一口气,但没有回应。接着是砰的一声,有什么绵软的东西撞击地面,然后突然安静了。令人恐惧的安静。
罗伯特急忙退后,惊恐地盯着那堵墙,仿佛那就是她已经死去的冰冷的身体。他的思绪瞬间混乱了,但又马上回过神来。有件事被逐渐放大,直到他不得不承认,不得不去面对。
她被杀了,无须半点怀疑,因为他就站在她身后听到了整个过程!要是没这堵墙,他甚至可以伸出手碰到她,做点儿什么帮帮她,而不是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原地干等着,直到一切都太晚了。
不过有件事现在还来得及做,他对自己说。隔壁那个疯子并不知道有他这个证人存在,那么就可以当场逮捕他。打电话报警,五分钟后……
但还没等罗伯特从紧张中反应过来,隔壁房间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好像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活动。有什么东西被挪开了,接着,清楚地传来人的身体被拖动的声音,然后一扇吱嘎作响的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最后这阵动静把罗伯特吓傻了,同时让他终于明白隔壁到底发生了什么。
凶手惨无人道,但绝不愚蠢。只要能在天亮前的这几个小时内,无论用什么办法把尸体安全处理掉,那么他犯下的罪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罗伯特在房门前驻足。从门外走廊传来沉重却有规律的脚步声,那个男人准备拖着尸体下楼。他刚杀了人,明显慌了,甚至冒着被人撞见的风险带着尸体一起出门。要是这时候碰到谁,他会怎么做呢?
罗伯特背靠在门上,紧紧地闭上双眼,他觉得呼吸困难,仿佛那个男人已经把手掐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是个懦夫,毫无疑问。真正需要拿出勇气的时刻,他才发现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懦夫。他看到姑娘的脸浮现在眼前,神情中不再有恐惧,而是蔑视。
不过——这想法让他看到了短暂的胜利场景——他还是可以报警啊。他仿佛看到自己真那么做了,却看不到胜利的场景。他听到一些动静,来自刚刚发生了杀人案的房间。尸体呢?没有。杀人犯呢?不存在。只有一个因为吵架被老婆抛弃了的男人。报案人呢?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年轻男人,彻头彻尾的傻子,换句话说,就是罗伯特自己。
楼下大门传来咔嗒一声,罗伯特急忙走出家门,穿过走廊,一步一步小心地下了楼。下到一半,他看到一块手绢,皱成很小的一团,有一块丑陋的污渍。他小心地捡起手绢,举起来对着昏黄的灯光展开来。那块污渍黏糊糊湿漉漉,是红色的,几乎盖住了绣在手帕边缘的“艾米”两个字。血,她的血。这算证据吗?
当然算,他都能听到警察嘲弄地回答,当然可以算作流鼻血的证据。他感到心中一阵绝望。
汽车发动的声音唤醒了他,他赶忙冲下楼梯,但太晚了。当他贴着大门的帘子往外看时,车已经呼啸着从路边开走了。闪亮的后车灯犹如一双恶毒的眼睛,黑暗中看不清车牌号码。他为自己感到愤怒,要是反应能再快一点,而且种种迹象都明确地表明凶手肯定会借助汽车,这一点简直是显而易见的。现在,机会溜走了,一切都错过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气势汹汹地在屋里绕圈。半小时后,他听到凶手偷偷摸摸地回来了。这说明什么?罗伯特思考着,说明他已经把她处理掉了,他安全了,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生活。
如果我能闯进他家,逼他说出真相……各种念头在他脑中翻滚,或者我把他告发给一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说话有分量……
但这些都和他曾经投入到姑娘身上的热情一样,只是空想。哪支复仇之剑会听命于他呢?他不过是个无名的小职员……
突然,灵感如浪潮般席卷罗伯特的全身。他眯起眼睛盯着墙壁,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一字一字地写下绝妙的点子。
没有人的过去是清清白白的——同部门的老员工是这么说的吧?任何人都有嫌疑,隔壁的那个男人更是如此。他有暴力倾向,隔着墙说起一万美元时,语调让人非常不舒服。这样的人一定有很多不光彩的记录,只不过被警方忽略了,一旦揭开一角,就可以顺藤摸瓜,发现真相。要是来个善于调查的人,重翻那男人的过去,一定能伸张正义。这就是有力的武器:多年积攒的黑暗记录,就等这一次点燃!
罗伯特一边深思一边慢慢地将女子那皱巴巴的手帕塞进信封,并封好。接着,他绞尽脑汁回忆,将事件发生时被害人与凶手之间可怕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写在了一张纸上。之后信封和纸都被他放到了衣橱的抽屉里,第一步完成。
这时,罗伯特开始问自己,对那个男人了解多少?知道他叫文斯,仅此而已。这点儿信息可不够掀开一个人黑暗的过去,必须了解更多,至少要找到个起点。
罗伯特一夜没睡,终于想到了房东太太,那个又矮又胖,一脸倦容的女人,她人生唯一的乐趣似乎就是按时收房租,不过她应该知道些有关那个男人的事。她住在公寓一楼最里面的房间,一大清早,罗伯特就用敲门声把她叫醒了。
她看起来比平日里还要疲倦,一开始都没听清罗伯特的问题,让他再说一遍。“你问他们?”最终她说道,“斯奈德夫妇,人很好,就这样。”她冲罗伯特眨了眨眼睛,“你该不会和他们发生什么冲突了吧,啊?”
“不不,没那回事儿。您知道的就这些吗?我的意思是,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的之类吗?”
房东太太耸了耸肩。“我很确定这不关我的事。”她高傲地说,“我只知道,他们会每月一号按时付租金,是一对受人尊敬的好人。”
他转身离开这个臃肿的女人,正巧看到送信的邮递员关上公寓大门。奇迹从天而降,房东太太不在了,如今他一个人站在堆着信件的桌子旁。正对着他的那个信封上,笔迹清晰地写着“文森特,斯奈德夫人收”。
上班路上,他把信藏在衣服的内侧口袋里,直到把自己锁在办公室的小隔间里,才打开信,认真地读了起来。只有一页信纸,上面没写几行字,暖昧不明地表达了家里一切安好。信尾落款是:你的妹妹,西丽亚。没什么值得深究的——不,等一下,信上还写了回信地址,是北部山区的一个小镇。
罗伯特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就将信和信封都塞进口袋,拉直夹克,径直走到主管办公室。斯普拉格先生是部门主管,同时也是受这份工作影响最深且最不满的一个。他酸溜溜地问道:“什么事儿?”
“对不起,先生,”罗伯特说,“我必须请几天假,你看,我家有人突然病危了。”
斯普拉格埋怨了一番,说这会打乱整个部门的计划,不过脸上还是适当地出现同情的表情,说道:“有人快死了?”
“快死了。”罗伯特说。
02
从火车站走到那幢房子并不远,整幢房子笼罩着一种严肃且不友好的气氛,来为罗伯特开门的年轻姑娘也带着同样的感觉。
“是的,”她说,“我姐姐是叫艾米?斯奈德,这是她婚后的名字。我叫西丽亚?汤普森。”
罗伯特说:“我来是想打听关于你姐姐的事。”
年轻姑娘看起来受了打击。“她出什么事了?”
“还不确定。”罗伯特清了清喉咙,说道,“她从所住的公寓失踪了,我正在寻找她。现在,如果你……”
“你是警察吗?”
“我为他们工作。”罗伯特说,心里祈祷这一模糊不清的表达能蒙混过关。祈祷收到了回应,姑娘示意他进屋,两人面对面坐在几乎空无一物的寒酸客厅里。
“我就知道,”她说,“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的身子在椅子上可怜地摇来摇去。
罗伯特探出身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当你把一个孩子赶出屋子,并在她面前摔上房门,你还能期待什么呢!你就这么把她扔到了外面的世界,她甚至连怎么照顾自己都还不知道!”
罗伯特立刻收回伸出的手。“你对她做过这种事?”
“是我父亲。也是她父亲。”
“为什么?”
“你不了解他。”姑娘说,“他那个人,认为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罪恶的。他怕地狱之火和硫黄怕得要死,却让我们置身其中。
“自从她变得越来越漂亮,男孩们成天围着她转,他便那样对待她。当她和那个男人纠缠不清时,他就把她撵出了家,把她的行李家当全扔了出去。要是他知道我还在给她写信,”姑娘恐惧地说,“他肯定会把我也撵出去。我甚至不能在他面前提她的名字,他就是这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