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休发现雷蒙德成为晚宴的焦点,自己反倒无人关心时,好主人的面纱开始慢慢滑落。与此同时,伊丽莎白计划中的致命瑕疵也隐隐显露了出来。此时来宾正热烈地讨论驯狗话题,并拿“狐假虎威”开玩笑,休没有参与。加上他一直把医生当成自己最亲密的朋友,我明白无误地察觉到那种对友情的嫉妒。最有价值的友情被这世上最不喜欢的人侵犯!——总之,光是想象自己处在休的位置上,看着对面的雷蒙德兴高采烈、旁若无人地滔滔不绝,就觉得事情不妙。
机会出现在雷蒙德正深入探讨用于逃脱魔术的各种工具中。数不胜数,他说,差不多所有手边的东西都能成为工具。电线、金属片,哪怕一小块纸——这些东西他都用过。
“不过在这么多东西之中,”他突然一本正经起来,“只有一样我敢赌上性命。奇怪的是,这样东西看不见,也不能拿在手里——事实上,很多人甚至不具备这样东西。但我却用它最多,而且从未失手。”
医生倾身向前,双眼闪着好奇的光。“那是——?”
“是对人的了解,我的朋友。或者可以说是对人类本性的了解。对我而言,它就像你手中的手术刀一样至关重要。”
“哦?”休开口了,他的声音十分尖锐,以至于所有人的眼光都瞬间转向他,“你把手上的小技巧说得像心理学似的。”
“或许吧。”我看到雷蒙德一边观察,一边掂量着休,“其实这里面没什么大不了的秘密。我的专业——我更愿意称它为艺术——不过是一种误导的艺术,我则是众多实践者之一。”
“就我所知,如今没几个逃脱术大师了。”医生评论道。
“没错。”雷蒙德说,“不过你应该能注意到,我更喜欢误导。不断练习最独特技法的逃脱术大师和魔术师数不胜数,但那些身陷政治牢笼的人,或广告商、推销员会怎么办呢?”他又摆出习惯姿势——竖起一根手指摩挲鼻翼,并眨了眨眼,“我想,恐怕他们都在自己的领域运用了我那套艺术。”
医生微笑道:“既然你没提及医疗领域,那我就主动附和吧。”他继续道,“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对人类的了解要如何运用到你的专业领域?”
“是这样的。”雷蒙德说道,“你必须先仔细地判断一个人。如果能发现他的弱点,你就可以提出一个不实的假设,他会毫不怀疑地接受。一旦他深信那个不实的假设,剩下的就简单了。接下来,对方会只看到魔术师想让他看的部分,或者投票给指定的政治家,或者听信广告购买商品。”他耸了耸肩,“就是这么回事。”
“是吗?”休说道,“那如果你碰到一个足够聪明的人,压根儿不理会你的假设,你要怎么办?要怎么继续你的把戏?还是不管不顾,硬要把木梳卖给和尚?”
“话不是这么说的,休。”医生道,“这位绅士正在表达自己的观点,你没必要挑刺。”
“或许你说得对,”休说话时眼睛仍不离雷蒙德,“我发现他有很多有趣的小点子,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将其付诸实践。”
雷蒙德拿起餐巾轻轻擦了擦嘴,然后将餐巾小心地放在面前。“简而言之,”雷蒙德转向休,说道,“你希望我简单展示一下我的艺术。”
“也不尽然,”休说,“我可不想看变香烟或从帽子里变出兔子这种无聊把戏。我想看些真正厉害的。”
“厉害的。”雷蒙德如回声般重复了一遍。他环视一遍屋内,接着身子转向休,指着分隔客厅与餐厅的巨大橡木门——晚餐开始前我们都在门的另一边。
“那扇门没上锁,对吗?”
“嗯,”休应道,“没锁,那扇门一直不锁。”
“但应该有钥匙?”
休拿出钥匙圈,费了些劲终于挑出一把沉甸甸的老式钥匙。“当然,和食品储藏室用的是同一把。”他已经不自觉地被勾起了兴趣。
“太好了。不,别给我,给医生。我想你很信赖医生的人品,对吧?”
“是的,”休冷冷地说道,“我相信他。”
“很好。现在,医生,能否请你过去把那扇门锁上。”
医生闻言,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走到门边,将钥匙塞进锁孔,转了一圈。门闩发出的咔嗒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听起来格外响亮。做完这些,医生拿着钥匙回到桌边,雷蒙德又补充道:“你要保证钥匙绝不离手,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它弄丢了。”他警告道。
“现在,”雷蒙德说,“是最后一步,我走到门边,用我的餐巾轻轻拂过门锁——”餐巾象征性地擦过钥匙孔,“——咔嗒,门开了!”
医生走过去,抓住门把手,不敢相信地转动它,然后一脸惊恐地看着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哦,太令人震惊了!”他说道。
“怎么做到的,”伊丽莎白笑道,“假设的情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成立了。”
只有休对此的回应是发自内心的愤怒。“不错,”他质问道,“怎么做到的?你动了什么手脚?”
“我?”雷蒙德语带责备地反问,同时微笑着看着我们,很明显他乐在其中,“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我只不过运用了一点人类性格方面的知识,促使你照我说的做。”
我说道:“我大概能猜到一点。那扇门提前被动过手脚,医生以为自己把门锁上了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事实上,他把门打开了。这是正确答案吗?”
雷蒙德点了点头。“非常正确。那扇门被提前锁上了。我亲手锁的,因为事前我稍微想了想,估计今晚会有些小挑战。我只需最后一个进来,再利用这个。”他举起一只手,让我们看手心里的金属薄片,“一把普通的万能钥匙,不过对一个构造简单的老式门锁来说足够了。”
有那么一瞬问,雷蒙德表情严肃,不过马上又恢复了明朗。“是我们的主人提出这项虚假假设的,但他的门是锁着的。他一向自信满满,以至于根本没考虑去验证一下这么明显的事。医生也一样,充满自信,因此掉入了同样的陷阱。结果就正如你们所见,我只冒了一点儿险,就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我同意你说的。”医生心有不甘地说,“尽管我不得不承认我有责任。”说完,他顺手把钥匙扔到桌子的另一边,休一动未动,任凭钥匙落在面前。“行了,休,不管你喜不喜欢,都必须承认这个男人证明了他的观点。”
“是吗?”休轻声问道。这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很显然正有什么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转来转去。
“哦,行了,伙计,”医生有点儿不耐烦,“你也看到了,你自己很清楚。
”
“没错,亲爱的。”伊丽莎白也附和道。
我想她一定是突然发现良机,可以将对话引至她的目标——一次和平的聚会。但我真想告诉她,她选择这时真是大错特错。休的眼神里有一种我不喜欢的意味——一种不常出现在他身上的暖昧表情。一般情况下,当他真的怒不可遏时,会如暴风雨般彻底爆发,而当电闪雷鸣都过去以后,他会真诚地道歉。但此时他的情绪稍有不同,隐约可见的麻木感让我提高了警惕。
他一只胳膊绕在椅背上,另一只搭着桌子,半坐半靠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雷蒙德。“我可能算少数派,”他说道,“但我必须抱歉地说,你的小把戏让我很失望。倒不是因为不够聪明——好吧,我承认——只是……这仅仅能证明你是个不错的锁匠。”
“呦,酸葡萄忍不住了。”医生揶揄道。
休摇了摇头。“不,我只是觉得,对于手里拿着钥匙的人来说,能打开一把锁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基于我们这位朋友的名声,我想他应该拿出些更厉害的。”
雷蒙德做了个鬼脸,说道:“我该在表演之前就事先提醒大家,节目可能会很无聊,并提前为此道歉。”
“哦。如果只是一场表演,我不会埋怨什么的。不过,作为一项测试——”
“一项测试?”
“没错,有些与众不同。直说了吧,一扇没有锁也没有钥匙能做手脚的门。虽然用指尖轻轻一碰就能打开,但事实上你永远也不可能打开它。你觉得怎么样?”
雷蒙德眯起眼睛,若有所思,似乎正在想象那样一个场景。“听起来非常有趣,”最终他说道,“再详细说说。”
“不。”休说道。他声音里急不可待的情绪让我意识到,他正等着说出这句话,“我能做得比说的更好,我带你去看。”
他突然鲁莽地站了起来,我们也跟着起身——除了伊丽莎白。当我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时,她摇了摇头,绝望地看着我们离开了屋子。
休点亮手电筒时我才发现,我们已经身处地下室。我之前从来没到过这里。有几次,我曾下来帮忙挑选红酒,但现在我们已经走过酒窖,来到更里面的一间光线昏暗的长条形密室里。踩在粗糙岩石上的脚步声响亮而刺耳,四周的墙壁上布满水渍,将温暖的夜晚隔离在外。我能感受到屋内湿冷的气息已沁入胸腔,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听到医生颤抖而空洞的声音说着“这里就是亚特兰蒂斯之墓”时,我知道并非只有我有这种感觉,并因此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们站在这间密室的最里面,对于眼前所见,我能做出的最好的描述就是:在最里面的墙角有一个石头柜子,一直从地面至屋顶。差不多四英尺宽,高不到八英尺,此时门开着,能看到里面是一团冷漠的漆黑。休把手伸进黑暗中,将一扇沉重的木门关好。
“就是这个,”他突然说道,“结实的原木,四英寸厚,与门框严丝合缝,坚不可摧。这东西存在一百年了,没有锁,没有门闩。两边各有一个轴承环作为门把手。”他轻轻推了一下,门就悄无声息地滑开了,“看见没?内部合叶咬合得十分完美,让它像根羽毛一样轻盈。”
“可是,这是干什么用的?”我问道,“做这么个东西必然有原因。”
休发出短促的笑声。“确实。很久以前,若有哪个仆人犯了错误——我认为随意谈论洛奇耶家族祖先的错误也不为过——就会被关进这里反省。由于里面的空气最多只能维持几个小时,因此被关在里面的人即便没有悔意,也会马上驯服。”
“那这扇门呢?”医生小心翼翼地发问,“这扇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门,刚才你一碰就打开了,就能提供足够的空气,要如何防止仆人自己把它打开?”
“你们看。”休说着举起手电筒照进这间小牢房,我们全都围在他身后向内窥探。手电光照亮里面的石柜,聚焦在一小段沉甸甸的金属链上,链子末端挂在比头顶稍高一点的U形环上。
“我明白了。”雷蒙德说道,这是自从我们离开餐厅他第一次开口说话。“真是巧妙啊!若有人背靠墙壁、面朝门站在里面,这个U形环就差不多卡在他的脖子位置,由于它很结实,可以用锤子调整到正好卡着人的脖子。门关上后,他就要在这个无形的拷问台上挣扎几个小时,这期间他会不断努力用脚去够门上的链子,不过肯定够不到。如果他能侥幸成功,就能摆脱金属颈环,但还是要等待有人从外面把门打开。”
“我的天,”医生说道,“你的话让我感觉自己就在里面。”
雷蒙德虚弱地笑了笑。“我曾经经历过许多类似的情况,相信我,现实总比最差的想象还要糟糕那么一点。恐惧和惊慌都是在所难免的,心脏疯狂地跳动,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同时在呼吸的空当,全身就已被冷汗浸湿了。这时,就需要你控制住自己,消除一切软弱,记住至今为止学到的所有本领。否则——!”他举起手在脖子上画了一道,“在这类装置里不幸丧生的牺牲者极其常见,”他悲伤地总结道,“既然缺乏自救所必需的勇气和能力,他就只能等死了。”
“但你从未失手。”休道。
“我没道理失手。”
“你的意思是,”藏在声音背后的迫切之情正蠢蠢欲动,比之前还要强烈,“若你是两百年前处于同等境地的人,就一定能打开这扇门?”
挑战的意味太明显了,不容忽视。雷蒙德在回答之前一言不发地站了好长时间,表情由于沉思而有些变形。
“是的,”他说,“当然不会太简单——越简单的机关实际上越难处理——但确实可以解决。”
“你觉得需要多少时间?”
“最多一个小时。”
休费了好大的劲终于绕到这一点上了,此时他慢悠悠、极其享受地问出这个问题。“想打个赌吗?”
“打住,等一下,”医生插嘴道,“这个游戏我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
“我建议游戏暂停,咱们去喝一杯,”我也加入道,“说笑归说笑,咱们最终都会死于肺炎,而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不过是一个玩笑。”
但休和雷蒙德都没听进去半个字,互相凝视着彼此——休焦急又兴奋地等待着回答,雷蒙德正深思熟虑——直到雷蒙德开口问:“你想赌什么?”
“这样,如果你输了,就在一个月内从戴恩庄搬出去,并且把它卖给我。”
“那如果我赢了呢?”
让休接受这个假设可不简单,但最终他还是说了出来。“那就是我出局。如果你不想买下山顶别墅,我会把它卖给第一个出价的买家。”
任何一位了解休的人听到从他嘴里说出这番话,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时之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医生。
“这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事,休,”他提醒道,“你已经结婚了,必须考虑到伊丽莎白的感受。”
“赌不赌?”休问雷蒙德,“想进去试试吗?”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声明一件事。”雷蒙德顿了一下,接着慢慢地说道,“在谈及我退休的原因时,我恐怕给你们留下了错误的印象——全因为那虚伪的骄傲——因为无聊,对此失去兴趣。但其实这并不是全部,事实上,几年前我被迫去看了一次医生,医生听了听我的心脏,从那之后我的心脏就突然变成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作为一种解决邻里矛盾的方法,你提出的挑战新颖而有趣,我被深深地吸引了,但我必须考虑我的身体因素。”
“前一秒种你还健健康康的。”休的声音十分刺耳。
“可能没有你希望的那么健康,我的朋友。”
“换句话说,”休挖苦道,“因为这里没有好用的搭档,口袋里没有能帮你逃脱的钥匙,你没法让别人相信什么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这么一来,你该认输了吧。”
雷蒙德加强了语气。“你说的这些我都无法认同。解决这个问题所需的工具我都带着,相信我,它们足够了。”
休大笑起来,笑声传入我们身后的走廊,分散为细小的回声。我认定,就是这个声音——露骨的轻蔑,随着笑声在我们四周的墙与墙之间回荡——将雷蒙德推入那间牢房。
休挥舞着沉重的短柄大锤,将U形环锁紧雷蒙德的脖子,每一击都下手极重,且没有停下的意思,直到U形环末端都抵到了墙上。休停止敲打时,我看到手表表盘上的数字闪着的镭光,是雷蒙德在黑暗中看表。
“现在是十一点,”他冷静地说道,“午夜之前我将打开门,不管用什么方法。这是条件,而诸位绅士是证人。”
接着门就关上了,踱步也开始了。
我们三个踱来踱去,像在研究石头地板上可能存在的几何图形。医生步速急躁,透着不耐烦,我则追随着休紧张的大步子。愚蠢地、毫无意义地来回走着,踩着彼此的影子,靠数过去了多少秒估算时间,却又都不好意思第一个看表。
一开始,小牢房里还不断传出拨来拨去的金属摩擦声,以及细碎的脚步声。每隔一段时间,摆弄金属链的叮当声便清晰可闻,然后是一段长时间的寂静,接着又是同样的声音。声音再次消失时,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了。我举起手腕,借着头顶灯泡发出的昏黄光线看了看表,沮丧地发现只过去了二十分钟。
自我开了先河,我们都不再犹豫,不断查看手表,虽说没什么用,但至少没那么难熬。我无意中看到医生正动作轻巧地给手表上发条,一小圈一小圈转着,没过几分钟,我又看到他在上发条,不过马上沮丧地垂下手,想起才刚上过发条。休则一直把表举在眼前,好像如此专心地看表能拉动指针,让慢悠悠的时间过得快一点似的。
三十分钟过去了。四十。四十五。
我记得当我再一次看向手表,发现还有不到十五分钟时,我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挨过这短短的十五分钟。周围的寒冷气息已经深深侵入我的身体,我甚至觉得有些疼。因此当我看到休的脸上汗涔涔的,汗珠汇集在一起滚落脸颊时,我非常震惊。
就在我不可思议地盯着休时,事情发生了。痛苦的哀号穿透紧闭的牢房和石墙,仿佛从很远方的地方传来,其中的意思更是吓得我们浑身颤抖。
“医生!”哀号声叫道,“空气!”
是雷蒙德的声音,但经过厚厚的墙壁,变得又尖又细。那声音清楚无误地传达出纯粹的恐惧,哀求的话语更加深了恐惧的程度。
“空气!”哀号变为尖叫。即便尾音拖得很长,却还是像泡沫破碎、溶解于空气中一般消失了。
只剩下寂静。
我们一起冲到门边,不过休动作最快,他背靠着门,挡在中间。一只手高举着刚才为雷蒙德固定颈环时用的大锤。
“站着别动!”他大叫道,“不准靠近,我警告你们!”
休所表现出的愤怒,加上武器的威慑力,把我和医生吓得不敢轻举妄动。
“休,”医生恳求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现在请你忘掉那些吧,赌局结束了,打开这扇门是你应尽的责任。我向你保证。”
“是吗?你还记得胜负的条件吗,医生?他要把门在一个小时内打开——不管用什么方法!明白了吗?他在玩弄你们,假装自己快死了,这样你们就会把门打开,帮他赢下这场赌局。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赌局,与你们无关,我说话算话!”
我仔细观察他说话的方式,发现除了声音因紧张而颤抖以外,他把自己控制得非常好,这无疑使整件事更加糟糕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假装的?”我质询道,“他刚说他患有心脏病,每次面对这类状况都必须同恐慌斗争,并能感受到心脏的压力。你有什么权利拿他的性命打赌?”
“该死的,难道你没发现,在我说打赌之前他从没提过心脏病吗?你没看出来这正是他设下的陷阱,就像刚才他进餐厅前特意锁上了门一样吗!但这一次,没人帮他出来——没人!”
“听我说,”医生的声音干脆得像鞭子挥过,“你承不承认有那么一丝可能,被关在里面的男人会死,或者说已经快死了?”
“确实有可能——什么事都有可能。”
“我不是在和你分析事情的可能性!我告诉你,如果这个男人正身处险境,那么每一秒对他来说都生死攸关,而你这么做是在浪费他获救的机会。而如果这件事最终演变为一起诉讼案,上帝啊,我一定会坐在证人席,指证是你杀了他!这是你所希望的吗?”
休垂下头,但仍紧紧地高举着锤子。我能听见粗重的呼吸声,当他再次抬起头,脸色已变得苍白而憔悴。每一道惨白的汗渍都透露出不知该如何抉择的痛苦。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那天雷蒙德对休说的话——只有身处真正的两难境地才能获得启示。一个人只有在不得不深入地审视自己时,才能获得启示,从而真正地了解自己。而休,终于到了这一步。
在这间阴暗的地下室里,伴随着越来越响亮的冷酷的求助声,我们等着他作出抉择。
注释:
①约翰?辛格顿?科普利(John Singleton Copley,1738-1815),美国画家,擅长贵族肖像画。
②此处原文为法语。
③法国的港口城市。
④憨第德是法国伏尔泰的一部讽刺小说《憨第德》中的主人公,他一直在伊甸园乐土过着安逸的生活,并被老师灌输乐观主义思想。然而,安逸的日子突然中止,憨第德慢慢体验了梦想的破灭和世间的巨大苦难。伏尔泰在小说中得出结论,表明“我们必须深耕自己的心田”,“在千万可能世界中最美好的地方,结局永远会是美好的”。
家庭派对
“他醒过来了。”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
他在下降。双手在冰冷的黑暗中乱抓,身体翻滚着,一会儿头上脚下,一会儿头下脚上。但凡知道接下来迎接他的是什么,撞击的那一刻会发生什么事,他的恐惧都能得到些微缓解。此时的他只能带着恐惧投入深渊,随着身体无望地继续坠落,意识已悄悄远离他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