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一日一大早，乔小北刚走进检察院大门就接到了吴飞的电话：“李维家的案子有新情况！”
乔小北瞬间激动了起来：“你们找到新嫌疑人了？”
吴飞急促地说：“没有新嫌疑人，是又发现了一具新尸体！”
到了北岸分局刑警大队，乔小北才发现这一次新发现的准确来说已经不能算一具尸体，只能算一具遗骸，因为只剩下了白骨。
李维家、李正刚兄弟都死了，因此铁矿改由一个姓郑的当地人承包了。七月中旬，这个郑老板一到铁矿，就提出矿区办公区太过狭窄，道路状况也不好，来运矿石的货车都不好停车，立马雇了挖掘机在办公楼后方的半山腰上开挖，准备再平整出一块场地来。谁知道挖着挖着，竟然挖出了一具白骨！挖掘机司机吓得差点儿从驾驶室掉出来，赶紧报了警。
负责出现场的北岸分局法医是冯明亮，乔小北和他很熟悉，因为大部分北岸分局移送北岸检察院的刑事案件里，需要出具法医鉴定意见时，都能在鉴定意见上看到这位冯明亮法医的名字。在卢远志的案件里，长航分局对两百多名怀疑对象进行DNA检测时，他也曾来协助过。冯明亮介绍了尸检情况：“死者是男性，死亡时间应该已经达到了三年左右，死亡时年龄只有十八九岁。死因是钝器击打头部，因为死者的头骨有明显的破裂骨折现象，并且检出了微量的金属残留。DNA库里没有这个人的资料，死者肯定是没有犯罪前科的。”
乔小北感到很是诧异，三年前李维家、李正刚兄弟已经接手了这个铁矿。可一起凶杀案，他们竟然没报警？如果是外人偷偷把尸体埋在后山，这人怎么可能带着尸体进入铁矿并且挖坑埋葬，这动静也太大了吧。
乔小北问：“现在矿上的工人，有几个是三年前就在这里工作的？”
负责询问工人的刑警叹了口气说道：“今天就问过他们矿上的工人了。现在这个矿上大概有四十几个矿工，但是没有一个是三年前在这里工作的。许遂古在这家铁矿工作了一年半，已经算干得长的了。这种小矿，人员流动非常大，工人基本都是干很短一段时间就走了。李氏兄弟又都已经死了，我们可能需要想办法找三年前在这里工作的人。”
乔小北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要不，问问矿上的财务人员？这种私人承包的小矿，矿工流动或许很快，但是财务一般都是老板的亲信。”
吴飞点头说道：“我们已经派人去问现在的财务了，看看是否能找到以前的财务。据我推测，这个死者有可能是来铁矿打工的，毕竟十八九岁，出来打工也是正常的。我们准备联系省厅技术部门，给死者做一个模拟画像，看看能不能在失踪人口中找到信息。”
第34章 归属感
铁矿白骨案的进展很快，刑警们经过调查发现，三年前这个铁矿还只是一座只有十几个人的小矿，财务就是李维家的老婆谢小娟。然而谢小娟的讯问笔录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因为谢小娟表示三年前根本没有什么凶杀案，只有一起被瞒报的矿难。
谢小娟详细说了三年前的事情经过。
五年多前，李维家和李正刚从前任另一个姓郑的老板手里接手这座铁矿，当时矿上人很少，只有十几个。外面来打工的矿工审核也很松散，连身份证都不用看，只要来了就干，发工资也全都是现金。不想干了只要说一声，当天就可以结算工资走人。二〇一〇年底快到春节时，有三四个外地人一起来铁矿打工，其中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看起来精神有点轻微的问题，但也不是完全不正常，让他干活他还是能听懂的。可谁知他们来后只过了一个多星期，在一次凌晨下井维修巷道时，那个小伙子被矿石砸到头上，当场死亡。李维家、李正刚兄弟俩当时不敢声张，因为如果向主管部门报告，这个铁矿两人就别想再经营了。过了两天那个死者的家属来了，李维家兄弟同死者家属商量后，同意以五十万元私了。五十万元现金给了死者家属后，李维家兄弟俩也不敢把死者送到殡仪馆火化，因为根本没有医院的死亡证明，所以他俩就用棉被把尸体包起来，埋在了后山。这三年里也没有任何人再找过他们。没想到今年，白骨又被挖掘机挖了出来。
谢小娟的说法，明显和法医的尸检结论对不上。冯明亮坚持认为，从尸体头骨破裂痕迹来看，死者是被外力用金属重物多次击打头部致死，绝不是被矿石偶然坠落一次性砸死的。但是谢小娟坚持表示这绝对是意外，说无论自己还是李维家兄弟俩，以及当时矿上的员工，绝对没有杀过人。死者就是在巷道里被坠落的矿石砸死的。谢小娟还从家里找出了三年前签订的《赔偿协议》和《收条》；警方也从银行调取到了三年前谢小娟一次性取款五十万元的取款凭据。从《赔偿协议》上来看，死者叫李亮，签协议的人叫李清，身份是死者的哥哥，还留下了李清的身份证复印件。
吴飞立即安排队员查了这个身份证，然而，在人口信息系统中发现，真正的李清和李亮都早在二〇〇七年就死亡了！这个李清一定是假的！至于那个李亮，也肯定不是真正的李亮！
对这一点，谢小娟也说，自己当年也怀疑过那个死者李亮和所谓的哥哥李清是假的，因为那个死者李亮有明显的东州口音，可身份证上的李亮根本不是东州人。但是毕竟人在井下死了，不想把事情闹大就只能私了。
乔小北一得知这个结果，一种可怕的感觉立即涌上心头。如果自己的猜测没错，那么被害人就绝对不止一个。
八月十七日，许遂古非法持有枪支案移送北岸区检察院审查起诉，再次由乔小北负责承办。拿到许遂古的卷宗，乔小北一边看一边心不在焉地瞎想，那个六月四日抢在许遂古之前动手的人到底是谁呢？
可是，如果这个人真的不存在呢？！
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那个哪怕再不可能，也一定是真相。
但是这个真相，还需要证据。
物质交换定律告诉人们，只要发生过接触，一定会留下痕迹。所以，这个世界，不存在完美犯罪。
乔小北没有去提审许遂古，而是在看完卷宗后，给王伟打了电话，希望王伟能同意长航分局刑警队予以协助。王伟表示卢远志被杀一案正准备结案，毕竟第一嫌疑人李正刚和可能的共犯李维家都已经死了。乔小北却劝说王伟不要急着结案：“难道你不想完整查明这件事的真相吗？李正刚兄弟为什么要杀卢远志？李正刚为什么会那么巧在大规模DNA测试前死亡？李维家又为什么会在长航分局抓捕他前两天被杀？”王伟一听，忙说：“莫非你知道了？”乔小北说虽然现在还不确定，但是等这一轮补充侦查的情况反馈回来，或许会有惊喜。王伟虽然半信半疑，但是还是抑制不住想查清整个案件的渴望，最终还是同意配合北岸分局的调查。
乔小北在补充侦查提纲上一口气列举了一大堆内容。
1.补充调取许遂古2001年被判刑的判决书和当时的案件卷宗。
2.对许遂古的手机做电子数据恢复。
3.对许遂古住处搜查到的电击棒和李正刚死时所系黑色皮带进行微量物质比对。
4.请求长航分局协助再次派员去华州市调查华州钢铁公司与李家兄弟的铁矿之间的往来。
5.找许遂古的前妻了解许遂古的情况。
6.与长航分局共同派员去东州，调查卢远志的哥哥卢平安与许遂古之间的关系。
7.对死者李维家头部的钢珠进行微量物质检验，并与许遂古所使用的加工枪弹的车床刀片进行对比。
8.把铁矿白骨的DNA与许遂古进行亲子鉴定。
吴飞收到补充侦查提纲，问乔小北怎么要补充这么多，乔小北却坚持道：“今天才八月十七日，按《刑事诉讼法》规定一个月审查起诉期间，我还可以延长半个月。在此期间你可以补充调查材料，一个半月后我会正式退查【刑事诉讼法规定，检察机关在审查起诉过程中，一般的审查起诉期限为一个月，到期可以延长半个月。如果认为公安机关移送的案件证据不足，可以退回补充侦查，每次退查的时间为一个月，总共可以退回两次。公安机关补充侦查完毕重新移送审查起诉后，检察院重新计算一个月审查起诉期限，到期后仍然可以再次延长半个月。因此审查起诉期限最长可以达到两次退查、三次延长，简称“两退三延”，可以达到六个半月。】，你还有一个月的补充侦查时间，加起来一共两个半月，应该够你补充这些证据了。”
吴飞看着补充侦查提纲道：“你是不是仍然怀疑许遂古？你要补充的这些内容，似乎都在指向许遂古杀人。而且这第八条，你是怀疑死者是许遂古的儿子？”
乔小北只说请刑警队按照自己的补充侦查提纲上的内容进行补充，只要此次补充到位，或许能把卢远志、李正刚、李维家以及铁矿白骨的死因全都查明。吴飞一听这话感到又惊又喜，马上同意了。
第35章 归属感
两个半月之后，案件补充侦查完毕，再次移送北岸区检察院审查起诉。所有补充侦查的结果都与乔小北之前的预计丝毫不差。吴飞、王伟一起要求举行联席案情分析会，并考虑请北岸区检察院反贪局、反渎局【反渎职侵权局的简称，也是检察机关原先设立的部门之一，负责侦查国家机关工作人员的渎职犯罪。监察体制改革之后，也和反贪局一起转隶到监察委。】介入。乔小北向陈薇和分管公诉的副检察长汇报后，决定还是等先对许遂古做完讯问再举行联席会议。
十一月三日，乔小北带着孟倩倩去看守所提审许遂古。相比去年，许遂古头发竟然全都白了，看起来老了快十岁，但是似乎不再有之前那种垂头丧气、畏畏缩缩的样子了。
问：你的自然情况？
答：许遂古，男，今年48岁，矿工，初中文化，东州市人，1966年3月12日出生，现暂住北岸区柠檬镇，身份证号码xxx。
问：有没有前科劣迹？
答：有，2001年因为盗窃罪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去年因为非法捕捞水产品，被判处拘役三个月，缓刑五个月。
问：你的家庭情况？
答：我父母都已经过世，我没有兄弟姐妹。2001年我就跟老婆离婚了。有一个儿子许涛，1992年出生，我老婆离婚的时候跟着走了。
问：你的基本履历？
答：自幼读书，初中毕业后到处打工，2001年判刑，2009年刑满释放后，继续打工。2013年来到阅江，在现在的矿上做矿工。
乔小北停止了讯问，她发现许遂古又和上次一样，讲的和在公安机关讯问笔录中一模一样，甚至和自己一年前给他做的笔录一模一样，许遂古简直像背书一样，把之前说过的话又说一遍。
问：你是哪年开始工作的？
答：1987年。啊，不是，1981年。
问：去年你非法捕捞水产品的判决书中，公安机关只是从人口管理系统中打印了你的户籍资料和刑满释放证明。但是这一次的卷宗中，公安机关调取了你2001年在东州市被判刑的判决书，你看一下？
答：对，这就是我2001年因为盗窃被判刑的判决书。
问：为什么2001年的判决书中记载你是大专文化？
答：啊，这个，当时的判决书写错了。
问：从当年的判决书来看，你当时在东州市供电公司当维修工程师？
答：嗨，我算什么工程师，我当时就是个维修工。
问：供电公司的工作应该收入很高，为什么你还要盗窃？
答：那个年代收入其实也不像现在这么高，而且那时我因为炒股亏得几乎倾家荡产，偏偏儿子又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去治病花了很多钱，我当时很缺钱。就在去一家企业维修电路的时候，赶上这家企业那几天正要发工资，当时很多工人领工资还是现金，我就趁机偷了这家企业的钱。
问：你以前在供电公司应该做的是电工专业，从哪里学的钳工？
答：啊？哦，就是我2009年出狱之后，到一个机械厂打工的时候学的。
问：看来你学习能力很强啊！
答：就是熟能生巧嘛。
问：你这次所持的枪是怎么来的？
答：以前在外地为了防身买的钢珠枪，但是我改装过了。
问：你用什么东西改装的？
答：我们铁矿附近有一家小型的炼钢作坊和一家专门生产锅碗瓢盆的小工厂，我到铁矿工作后，为了多挣钱，休息的时候就会去这两家工厂兼职。他们那里有车床、锉刀之类的工具，我去多了之后就跟他们那两个厂的工人都熟悉了。我就向熟悉的工厂厂主借了钥匙，趁着一次过节放假的时候，去那里加工我的枪和子弹。
问：你的钳工技术很好嘛！
答：也谈不上很好，我也就是之前打工学的。
问：你加工枪和子弹花了多久？
答：差不多三天吧。
问：平常这枪放在哪里？
答：我宿舍，我自己的抽屉里。
问：你不怕室友发现？
答：我的抽屉上了密码锁。
问：你到底为什么想杀李维家？
答：啊，这个是因为……因为李维家侮辱我，说我实在太蠢，所以才跑了老婆没了儿子，我心里最大的一个伤疤被他揭开，非常非常生气。我本来就孤身一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心想他这么侮辱我，不如杀了他当个垫背的，然后再投案，随便司法机关枪毙我好了。
问：那你最后为什么又没有杀他？
答：1号到3号，我都去了，但是那几天都不方便下手，周围老是有人或车经过。4号那天我又上夜班，下了夜班就回去休息了，本来想再等两天找机会动手的，谁知道4号他就被人杀了。
问：你知道谁杀了李维家吗？
答：我不知道啊。
问：6月1日到6月3日，你都是带着枪出门的？
答：是的。我刚才说了，我当时准备杀他，但是有人经过我不方便下手。
问：你从抽屉里拿枪的时候，你的室友不会看见吗？
答：他应该没看到。我六点就出门了，拿枪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睡觉。
问：那你七点多回来把枪放进抽屉里，你室友总归起床了吧？
答：七点多他应该刚起床正忙着洗脸刷牙，根本顾不上我在干吗。再说我的枪包在黑色塑料袋里，他也看不到里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