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四年五月三十日，刑警再次对李维家进行了重点询问。
问：你和卢远志怎么认识的？
答：这个我上次就说了，我们铁矿上出产的矿石，一直是由卢远志的东州远志水运公司负责运输，我和李正刚因此熟悉了卢远志。
问：你和你弟弟李正刚经营这个铁矿多久了？
答：五年多了。这个矿是我俩共同承包经营。
问：那么你认识卢远志有几年了？
答：差不多也是五年多，从我俩开始承包这个矿，矿石就一直是卢远志在运输。
问：那么五年多以前你是怎么认识卢远志，并且让他承接你们铁矿的矿石运输呢？
答：是前一任承包铁矿的人告诉我们的，说之前也是找卢远志运输的，我们就继续找他了。
问：你们铁矿的矿石都运到哪里？
答：主要就是沿江几个城市的钢铁公司。
问：卢远志除了给你们的铁矿运输矿石，是不是也给你们镇上其他人运输货物？
答：我们铁矿附近还有一家小炼钢厂和一家铁制品工厂。据我所知卢远志每次运输我们的矿石去沿江几个城市的钢铁厂后，也会从那里运来一些他们低价处理的废钢材，炼钢厂和铁制品工厂应该就是用的这种原料。
问：2013年5月7日到8日，你和你弟弟李正刚在哪儿？
答：上次你们也问过我那两天我在哪儿，我没有印象外出过，那就肯定是在矿上呗。
问：我们上次询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出你弟弟给寰宇东州投资集团在阅江当代理人的事？
答：我弟弟都已经死了，我当时也根本没想到这个事情跟卢远志的死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按照你们问我的问题回答，当时也没人问我寰宇东州投资集团和卢建设的事情呀。
问：你是否见过卢建设？
答：见过一两次，我记得当时卢建设来投资，区里负责招商引资的工作人员请他在北岸大饭店吃饭，我和李正刚当时作为柠檬镇的民营企业家代表在场作陪。我记得那次区里投促局来了一个副局长，我们柠檬镇的徐卫国书记当时刚从市级机关下派到我们镇任职，他也到场了。另外我们镇的李远征镇长、郑斌副镇长也都在场作陪。那次饭局主要就是希望卢建设到我们镇多多投资，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卢建设了。
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答：他刚来投资考察时大概有三年多了，差不多是2011年吧。
问：关于寰宇东州投资集团，你了解多少？
答：他们不就是在我们镇租了块地盖房子吗？这事儿我们镇上很多人都知道啊。
问：租地盖房子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答：前年吧好像，就是2012年。
问：你们镇上的人，是否知道寰宇东州投资集团、卢建设与卢远志之间的关系？
答：我不知道啊，卢建设和卢远志之间有什么关系？卢远志要是和卢建设这种香港大老板有啥关系，那干吗不去投奔他做点其他生意，却还要天天苦哈哈地在长江上开着那几艘小破船跑运输。
问：你和李正刚除了经营铁矿，还有什么别的生意吗？
答：没有。
问：那你的弟弟后来怎么成了寰宇东州投资集团在阅江的代理人了？
答：这个我真不清楚。我弟弟虽然还没结婚，但是他自己也在北岸县城里买了房子，他又不和我住一起。矿上的事情我俩是共同经营，但是出了矿山大门，他干什么我又不能24小时盯着他。我自己是结了婚、有了孩子的，而且平常父母也是和我住一起，父母都是我在照顾，哪里还顾得上去管他。他也三十多岁了，又不是小孩，我怎么可能天天管他。况且，最近这一两年我和我弟弟因为矿上经营的事情，想法不太一样，发生了几次冲突，所以他有些话也不太对我说了。
问：上次你砸伤你弟弟的手指是因为什么？
答：这个之前镇派出所和检察院给我做笔录的时候都问过我啊，就是我俩为了矿上经营的事情吵架。这个事情跟卢远志又没有任何关系！
问：经营上的事情，具体是什么？
答：就是他想扩大生产，自己做点钢铁冶炼的生意。但是我觉得他这个想法不太现实，就不同意。我觉得我俩在这五年里，把这个小铁矿的规模慢慢扩大到今天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不想中途去做别的。他就说我太保守太固执，说不行他就出去单干，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他当时在办公室把烟灰缸都砸了。我当时也有点火气，随手抄起一个锤子朝他砸过去，结果那个铁锤正好砸到他小手指上，一下子就把他手指砸断了。
问：你什么时候知道卢远志死了？
答：当时长江上捞起来一具尸体，这个事很多人都知道了，我们也都知道有个浮尸案，但是当时不知道死者是卢远志。去年12月份你们警察把我们两百来人喊过去做DNA，并且又让我们挨个登记信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那个浮尸案死者是卢远志。
问：既然你和卢远志常有生意往来，那么从2013年5月卢远志死亡到12月我们找你去做DNA，半年多的时间你都联系不上他，你不觉得奇怪吗？
答：我们跟卢远志的生意已经做了五年多，跟他公司负责跑船的几个人都很熟悉了，要运输铁矿石的时候就直接联系那几艘船的船长，没什么大问题的话也不需要找卢远志。就5月份卢远志死前，我起码都有几个月没跟卢远志直接联系过了。
问：你是否去过华州市？
答：以前去过一两次，因为华州市也是一个有名的出产优质铁矿石的地方，当地的华州钢铁公司是我们的大客户。不过最近一两年都没去过了，跟华州那边的钢铁厂平常也就是电话联系，按照他们的订单数量给他们供应铁矿石。
问：你弟弟李正刚是怎么去世的？
答：我和我弟弟一般轮流在矿上监督生产情况。他去世那天晚上正好轮到他，所以那天下午五点多我就回家了，并不知道他怎么出事的。晚上十二点多矿上给我家里打电话，说我弟弟出了事，让我直接去镇中心卫生院，我去了才知道我弟弟摔进了矿坑，120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问：他摔下来的那条路是什么情况？
答：我们的铁矿在柠檬镇的山里，你们也知道，其实那边的山都很矮，基本每座山都只有一两百米高。我们的铁矿井口就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我们的办公区则在井口附近的一块平地上，工人每次下井，需要从办公区的宿舍出来，走上五百米左右才能到井口。为了安全生产，我们在矿井附近是严禁吸烟的。但是我弟弟是个烟瘾很大的人，每次下井之前，他都会先吸几根烟再下去。我们现在的矿井入口附近，有一个很大的废弃矿坑，是以前露天采矿时留下的，有二十多米深，从上往下看，就像是一个抽干了水的大池塘。那天我弟弟应该也是想到矿坑边上抽根烟，按照镇派出所勘查现场以后跟我们说的，他是不小心滑了一跤，直接从矿坑边上摔了下去，毕竟有二十多米，人肯定是当场就摔死了。
问：你弟弟经常下井吗？
答：倒也不是经常。只是当时临近年底，安监局【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的简称，负责监督检查企业的安全生产工作。】的人都要来突击检查的，所以一般我和我弟弟都会提前下井去检查一下，确认没什么安全问题。
看完笔录，乔小北感到李维家的回答滴水不漏，似乎对每个问题都有准备，把自己与本案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至于李正刚与卢远志、卢建设之间的关系，李维家则是来了个一问三不知，把锅完全甩给了死去的李正刚，简直是死无对证。
但是李维家的陈述并没有打消刑警们的怀疑，王伟仍然认为李正刚的嫌疑无法排除，甚至李维家是否帮助了李正刚也值得怀疑。王伟特意安排刑警们调查了卢建设的出入境记录和在内地的出行记录，发现卢建设近几年来根本没来过内地，更没有来过阅江市。同时刑警们把区投促局招商会的视频拿给卢远志的父亲看，卢远志的父亲坚决否认那个所谓的“卢建设”是他的堂弟。卢远志的父亲表示，虽然他上一次见到卢建设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但是他依然可以确定视频中那个人绝对不是真正的卢建设。视频里的人看起来年龄与如今的卢建设相符，身高大致相同，也都是国字脸、单眼皮，但卢建设长了一对很大的招风耳，视频里的这个人耳朵却很小。而且卢建设从小就是个口吃，二十年前回老家时，卢建设已经四十多岁了，讲话依然有很严重的口吃，越是人多的场合越严重，怎么可能到了六十多岁反而突然好了呢？但是从这个小耳朵的“卢建设”在招商会的视频来看，此人侃侃而谈，没有口吃，绝对不是卢建设本人。
可以确定，卢远志只是去香港找到卢建设，借用了他的名义注册了一个皮包公司，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个年龄、身材相仿的人冒充卢建设，以港商身份来到了阅江。而卢远志根本就没有出过面，这个假冒的卢建设总共也没露几面，之后就把所有的事情委托给了李正刚，李正刚则以寰宇东州投资集团代理人的名义，到处注册新公司，租赁、倒卖土地。
同时，刑警们又去查了寰宇东州投资集团的资金状况，发现寰宇东州投资集团倒卖土地挣到的一千万元，扣除五十万元成本，全都到了以寰宇东州名义在内地注册的各个公司，然后陆陆续续又被分散到了很多个账户。但实际上，那些以寰宇东州名义在内地注册的公司，虽然寰宇东州是名义上的控股股东，但是法定代表人却都是李正刚，这些公司几乎无一例外是空壳公司。这些公司的资金转入转出，自然也都是李正刚经手的，因为银行的相关法人印鉴章备案和公司账户U盾的领取单据上，留下的都是李正刚的名字。毫无疑问，李正刚才是实际控制这些公司的人，也只有他才最清楚卢远志、卢建设之间的关系。所以，李正刚依然是最有可能用卢远志的手机发出“我要去香港谈生意”的那条短信的人。
王伟原本想找柠檬镇派出所索要当初李正刚死亡现场的烟头，试图用烟头上留下的DNA进行比对。但是问了阅江市公安局北岸分局的刑事技术大队后才发现，当时柠檬镇派出所已经把烟头送到分局刑事技术大队进行了化验，但是烟头上竟然没有留下口水，甚至没有被咬过的痕迹。而现场虽然发现了李正刚的手机和钱包，但是当时手机已经彻底摔坏了。而至今距离李正刚死亡已经超过了半年，他的手机、钱包、手表都已经被他的家人拿回家里，经过了多人之手，再加上已经放了半年多，所以也没能提取到李正刚的DNA，手机通信记录也完全无法调取。
警方最后还是按照法医张星星的建议，对李正刚父亲李强的DNA和卢远志胃里的小碎骨头渣之间进行了亲子鉴定。于是五月三十一日，法医在柠檬镇卫生院对李强和李维家再次采血。不出所料，六月六日，鉴定结果出来了，DNA样本对比成功，卢远志胃里的小碎骨头渣属于李正刚。
有了这个鉴定结果，有的刑警提出，本案实际已经可以结案，因为基本可以确定犯罪嫌疑人已经死亡。但是王伟却提出，虽然从DNA检测结果来看，李正刚确实是杀害卢远志的头号嫌疑人，但是依然有一些疑点没有查明。
王伟走到会议室的白板前，又拿起记号笔开始在白板上列举案件疑点。
1.从现在还能看到的照片上看，李正刚身材矮小，只有一米七不到，而死者卢远志却身材高大，足有一米七八；李正刚虽然经营铁矿，但基本不用自己亲自下井干活，本人看起来比较瘦弱，但卢远志早年却是在长江上当船员出身，风吹日晒干体力活，身体强壮。李正刚真的能一个人完成杀人抛尸吗？本案是否存在共犯？
2.虽然现在认定李正刚是意外死亡，但是李正刚作为一个常年在铁矿上工作的人，对铁矿的环境应该非常了解，在废弃矿坑边上抽烟应该也不是第一次，事发当天既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不存在地面湿滑的问题，李正刚怎么会突然摔下矿坑？这个意外是不是太巧合了？
3.李正刚如果真的是吸烟时不慎摔下去，为什么会留下一根没有咬过、没有口水的烟头呢？如果不是在吸烟，李正刚为什么要点一根烟却不吸呢？
钱刚大声说道：“这还用说，那个李维家一定是帮凶啊，李正刚比卢远志矮了大半个头，还杀人抛尸？两兄弟一起干的还差不多。”
张星星也接着说道：“那个李维家，之前居然说李正刚的伤是他自己砸的，如果真是他砸的，怎么会有小碎骨头渣进入卢远志的胃里呢。恐怕是李正刚想杀卢远志的时候，卢远志把李正刚的手指给砸了吧，然后又上去咬住了李正刚的伤口，所以才有小碎骨头渣进入卢远志胃里了。现在就算不能按照杀人共犯对李维家立案，他起码也涉嫌包庇罪。”
王伟决定立即带人去李维家的家里，先把他抓捕回来问话。
乔小北也赞同先把李维家控制起来，哪怕先按照包庇罪或者伪证罪立案也行。刑警们刚要出发，乔小北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科长陈薇打来的。
“小乔，你在哪儿？”
“陈科，我在长航分局，不过现在正准备回院里。”
“你不用回院里了，立即去北岸区公安分局，他们前天也立案了一起故意杀人案，也请我们派人提前介入了，就还是你去吧。”
乔小北和众刑警打了招呼，赶往北岸区公安分局。然而看到这起案件的被害人时，乔小北当时就惊讶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死者不是别人，正是李维家！
第31章 归属感
乔小北到了北岸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刑警大队重案中队队长吴飞向乔小北详细介绍了李维家被杀一案。
二〇一四年六月四日上午十点三十分左右，北岸分局接到报警，在柠檬镇一条偏僻的乡村公路上，发现一辆汽车停在路边，车窗玻璃摇了下来，可以看到驾驶座上趴着一个人，满头是血。警方出警后，发现驾驶座上的人已经死亡。经查看身份证件及家属辨认，确认死者正是在柠檬镇经营铁矿生意的李维家。经法医解剖发现，李维家是头部中枪身亡，而且中的不是一般子弹，是钢珠子弹。子弹从太阳穴射入，李维家当场死亡，且死亡已经超过了一个小时，也就是说，李维家应该是在九点三十分左右遭到枪击身亡的。在李维家的车里还找到了他的钱包，但是手机却不见了。
案发地点位于一条狭窄的村级公路上，这条路平常走的人不多，只是每隔三十分钟会有一趟乡村公交经过，可以通往李维家经营的铁矿，从李维家的铁矿外出，除了自己开车或者骑车之外，只有这一趟乡村公交。案发地点距离铁矿只有两公里，加上时间是早上，凶手很可能是趁着李维家开车去铁矿上班的路上，枪击了他。虽然有乡村公交经过，但是这条路没有道路监控，距离案发地点最近的一处监控在一公里之外，也就是在距离铁矿三公里的一家乡村采摘园的门口，采摘园的经营者安装了一个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