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师姐不愧是前辈，果然内行。”乔小北赶紧夸赞了一句。
“行了，拍马屁没用。”电话那头显然没有接乔小北这茬。“我离职的时候院里还没有你这个人，所以你应该也不知道我。你怎么会想到找我的？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帮你的忙呢？”
“呃，这个嘛，我是从刑庭的苏文宁法官那里听说师姐的。”乔小北觉得在师姐面前还是不要撒谎的好，“至于师姐为什么要帮我，是因为苏法官跟我说的两句话。”
“苏文宁跟你说什么了？”
乔小北注意到对方既没有用“苏法官”，也没有用“苏文宁法官”，而是直呼其名，显然对方当初和苏文宁的关系远比自己要熟悉得多，心里更加相信苏文宁的判断，于是把苏文宁让自己转告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苏法官跟我说了师姐以前在院里工作以及后来辞职的事。苏法官还让我转告师姐两句话：第一，师姐你这个人，做法官不太合适，做律师太不合适，只有做检察官最合适，是她心里的良心公诉人；第二，苏法官让我问师姐，五年了，你能放下心里的检察情结吗？”
这一次，对面沉默了差不多得有一分钟，吓得乔小北以为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惹毛了师姐。隔了一会儿乔小北才又轻声开口：“那个，师姐你还在听吗？”
“在。香港没有工商局，这边的公司信息需要到香港公司注册处官方网站上查，其实只要付费，你在内地也能查。只不过他们付费是用VISA或者MASTER的银行卡，咱们内地平常用的银行卡都是银联卡不能付费而已。只要开一个VISA或者MASTER的卡，你也可以查。”
乔小北顿时大喜过望，不知道苏文宁的那两句话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瞬间就说服了师姐。“我确实没有VISA或MASTER的信用卡，要不我回头去银行办一个。”
“算了，你把公司名字报给我，我用我的卡付费查吧。”
“那我回头把钱给师姐。”乔小北赶紧补充道。
“不用了，也就一杯奶茶钱。”对面淡淡说道，“除了这个，你还要查什么？”
“查出这个公司信息之后，能否请师姐帮我去看一下那个公司的经营状况？”乔小北觉得自己真的是得寸进尺，竟然隔着这么远让人家替自己跑腿，但是眼下确实也没别的好办法。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人家即使在经营可能也下班了。这样吧，我明天会去看一下。把你的邮箱报给我，回头我把查到的情况发给你。”
乔小北真没想到师姐居然连这个要求也答应了，赶紧连连道谢：“真的是给师姐你添麻烦了，谢谢！”
“不客气，也谈不上很麻烦。另外，替我向苏文宁问好。帮我转告她，谢谢她对我的评价，在我心里，她也是最好的刑庭法官。”
第26章 归属感
第二天下午，乔小北的电子邮箱里收到了一封邮件，发信邮箱是香港一所大学的邮箱网址。乔小北立即点开，果然看到师姐给自己回信了。
师妹：
你需要查的“寰宇东州投资集团”，我已经在香港公司注册处网站上查过了，这个公司的注册资本只有一万港币，相当于人民币八千多元。香港这边的公司注册很简单，管理也很松散，任何人都可以用很少的钱注册一个公司，委托代理机构去办就行。所以不能排除这个公司有可能就是个皮包公司。这个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叫卢建设，是香港居民，出生于一九五〇年，今年应该已经六十四岁了。但是香港本地应该很少会有人起这种名字，这个名字倒是很有咱们内地五六十年代起名的风格。建议你查一下这个人是否是从内地来港定居的。上述这些相关的公司信息截屏我都放在了附件里，你自己看一下。
另外，这个公司的注册地址我已经去看过了，是一栋很破的写字楼，一楼倒是有这个公司的铭牌，但是一看就很久了。我去了公司所在楼层的办公室，人去楼空。问了楼下的管理员，他说那间办公室已经退租很长时间了。这个公司目前肯定是不在营业状态。我也在门口拍了照片，也放在附件里了。
另外，我今天还根据公司信息里登记的这个法定代表人卢建设的住址，去看了一下。那个地方是香港的公屋，你可以理解为内地的廉租房，住在那里的人应该都是经济条件比较差的。不过我不能贸然去敲人家的门，而且也不知道这个人和你的案件到底有什么关系，贸然上门会不会打草惊蛇，所以只是在楼道里确认了一下，那家肯定是有人住的，而且从扔出来的垃圾数量来看，住的人应该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一家人。
我现在毕竟没有侦查权限，通过公开渠道只能查到这么多，希望对你有帮助。
乔小北很感激师姐的帮忙，甚至师姐还多做了她没有要求的工作，去确认了这个公司法定代表人的经济情况。她打开附件，看到了这个公司的详细信息。这个卢建设是什么人？和卢远志同一个姓，莫非他们有亲属关系？卢远志在香港开设这么一个注册资本区区一万港币的皮包公司，是要做什么呢？凶手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第27章 归属感
乔小北拿着师姐发给自己的材料找到了王伟。虽然王伟有点诧异乔小北居然这么执着去查卢远志在香港做生意的情况，但是乔小北却说，警方发出的征集线索的公告现在依然有效，就把这个信息当成是群众提供的线索也没什么不可以。王伟看完材料，还是同意安排人去查一下那个卢建设和寰宇东州投资集团的情况，而这次调查的结果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经过询问卢远志的父亲，得知卢建设其实是卢远志父亲的堂弟，也就是卢远志的堂叔，多年前就移居香港。据卢远志的父亲说，这位堂弟去香港后也来过信，信中说他由于生病，丧失了部分劳动能力，只能去做些零工，生活也很艰难。
而有了卢建设的身份信息和寰宇东州投资集团的信息，刑警们也在区工商局和区投促局【投促局是投资促进局的简称，是部分地方专门负责招商引资的政府部门。】查到，卢建设以港商身份，在东州和阅江分别注册了好几个公司。寰宇东州投资集团还在北岸区的招商会上，表示要在柠檬镇投资建厂。
这一下，案情发生了重大变化。既然卢建设在香港是个一家人挤在公屋里、自己又靠打零工为生的穷人，怎么可能有钱回内地投资建厂？而卢远志办公室里又留存了在香港注册公司的资料，莫非卢远志是个和卢建设合起伙来冒充港商的骗子？而从凶手知道卢远志在香港有生意这一点来看，卢远志的死，会不会与此有关呢？
第28章 归属感
二〇一四年四月到五月，王伟安排刑警们对卢远志以卢建设和寰宇东州投资集团的名义在阅江的投资情况，进行了详细的走访调查，终于有了重大进展。刑警们发现，前年寰宇东州投资集团在柠檬镇以投资建厂的名义，占了整整五十亩的土地，而且这些地原先都是农田和宅基地。由于近年来城镇化速度加快，加上乡镇交通条件的改善，有些农村的村民也到北岸县城买了房，搬到县城居住，原先村里的宅基地实际已经不再用于建房居住。同时由于很多年轻人到省会西州市或者其他大城市打工，农田抛荒现象也比较严重。而这五十亩农田和宅基地并没有经过阅江市国土局和建设部门正规的征地拆迁程序，更没有经过阅江市国土部门的土地拍卖出让，寰宇东州投资集团在没有缴纳一分钱土地出让金的情况下，竟然从柠檬镇私自占据了五十亩的农田和宅基地，付出的代价仅仅是按照每亩地每年五百元的价格，向当地村民支付土地租金。寰宇东州投资集团与这原先享有这五十亩土地使用权的村民逐一签订了所谓土地租赁协议，租赁期长达二十年，也就是以租赁的名义把这些土地全都拿到了自己手中。随后寰宇东州投资集团也没有在当地投资建厂，实际上刑警们在当地看到的两家工厂。一家是小炼钢厂，生产的是质量极差、国家三令五申要求禁止使用的“地条钢”，而且这个炼钢厂也不是寰宇东州投资集团投资的，而是当地一个姓郑的村民开办的。另外一家是一个铁制品工厂，生产一些铁锅铁铲之类的生活用品，由当地另一个姓郑的村民经营。这都和寰宇东州投资集团没有关系。
寰宇东州投资集团将拿到的土地按照每亩二十万元的价格，又转手给了阅江市本地的一家房地产公司，这个公司则直接在这块地上盖起了没有土地使用权证的别墅，也就是所谓“农村小产权房”。由于临近长江，号称是“江景房”，居然卖得还不错。也就是说，寰宇东州投资集团付出二十年的租金，总共不过五十万元；而转卖出去的总价却高达一千万元！如此高的利润率，远比东州远志水运公司的利润高得多！
而寰宇东州投资集团如此做法，无论是柠檬镇政府，还是下属几个村的村委会，竟然都默许了。刑警们去走访的时候发现，几个村的村委会、村民不但不觉得这有任何问题，反而觉得能把闲置的土地租出去增加收入，是一件好事。而从开发小产权房的房地产公司调查得知，他们在当地开发小产权房时，一方面雇用当地村民干活，算是增加了当地村民就业；一方面还以管理费的名义，向当地几个村委会都支付了一定的费用，增加了他们的“集体收入”。
而在这个过程中，卢建设似乎只在一开始露了几面，之后就再没出现。自始至终，寰宇东州投资集团都是委托了一位当地的代理人，代表公司出面，完成了大部分的签订合同、租赁土地、和当地村镇沟通、联系当地房地产公司转让土地等事务。刑警们从房地产公司了解到了这位代理人的情况，当乔小北看到这个代理人的名字时，瞬间目瞪口呆。
那个代理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前乔小北办理的故意伤害案的被害人，李正刚！
第29章 归属感
李正刚被李维家打伤的案件，因为李维家是李正刚的亲哥哥，属于近亲属之间的轻伤害案件，李正刚又出具了谅解书，早在二〇一三年的七月底，乔小北就对李维家做出了不起诉决定。之后，她早就把这两兄弟忘到了脑后，万万没想到又一次见到了这个名字。
在二〇一四年五月二十六日的案情分析会上，众人都感到李正刚的确有嫌疑，他既是柠檬镇当地人，符合对当地江滩地理环境很了解的条件，同时也了解到卢远志在香港开设公司的情况，知道说卢远志去香港谈生意，他家里人不会起疑。不能排除他们之间因为生意发生了冲突，导致命案发生。
但是，根据此前从通信公司调取的二〇一三年四月八日之后到卢远志死亡的五月八日之间的通话记录来看，卢远志并没有和李正刚通过电话，至少与李正刚本人名下的手机号码没有通过电话。当然不能排除，那个卢远志死前一直联系的新号码，是李正刚新办的。
乔小北问法医张星星：“当时对卢远志的亲属、朋友、生意伙伴进行DNA测试时，受验人是否包括李正刚？”
张星星仔细查看了名单，却摇摇头道：“这里面没有李正刚啊！这里面从柠檬镇抽血的人只有一个叫李维家的，剩下都是姓郑的啊。”
“什么！”乔小北一把抢过张星星的笔记本电脑，发现李维家的名字赫然在列。
当时做DNA检测的有二百余人，乔小北虽然此前就因为故意伤害案而知道了李维家、李正刚兄弟俩，但是她毕竟不是侦查人员，并不直接对证人进行问话，只是在案情分析会上知道公安机关准备对卢远志的亲属、朋友以及已经查到的生意伙伴全面进行了DNA检测，却发现这些人的DNA都与卢远志胃里的小碎骨头渣的DNA不相符。而负责对卢远志家属、生意伙伴信息进行了解登记的刑警，却并不了解李维家此前的情况，当时也完全不知道卢远志、卢建设、寰宇东州投资集团以及李正刚之间的关系，只是从卢远志的水运公司员工那里了解公司生意伙伴时包括了李维家，并且把他作为卢远志众多生意伙伴中的普通一员，照例询问了一下基本情况、生意往来情况以及案发当天的行动轨迹，并没有特意把这个人单独提出来纳入针对性的侦查视线。乔小北根本也不知道李维家也在此次DNA检测之列。
乔小北脑子里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李正刚的手指被砸伤，并不是真的被李维家砸伤，而是……
乔小北立即侧过头问负责保管案件材料的钱刚，有没有当时对李维家进行询问的笔录材料。乔小北感到很奇怪，既然卢远志水运公司的员工都能说出李维家的名字，记得当初故意伤害案时李维家说过和李正刚是一起经营铁矿的，那么卢远志水运公司的员工怎么会只提李维家，却不提起李正刚，导致李正刚没有参加DNA检测呢？然而看到笔录那一刻，乔小北感到自己更加震惊了，因为李维家在二〇一三年十二月底和卢远志众多生意伙伴一样，作为证人接受警方问话，谈及自己家庭情况时，李维家说的是，自己家里只有父母、妻儿，本来有个弟弟，但在前几天刚刚去世了。
李正刚竟然已经死了？！
第30章 归属感
二〇一四年五月二十七日，刑警们来到柠檬镇派出所。柠檬镇派出所的所长郑江生热情地接待了众人，并提供了镇派出所的出警记录；郑所长又联系了柠檬镇中心卫生院的郑文涛院长调取了诊疗记录。柠檬镇派出所和镇中心卫生院在之前长航分局进行大范围DNA检测时，都曾配合过相关工作，因此也算是熟悉这件事。
他们的两份记录都显示李正刚的死因是意外事故。去年十二月初，李正刚晚上检查铁矿生产时，从通往铁矿井口的道路附近不慎摔下一个废弃的露天矿坑，过了很久才被下晚班的工人发现。人们打了一一〇和一二〇，五分钟后柠檬镇中心卫生院和镇派出所都派人赶到了现场，发现李正刚已经死亡。从铁矿大门口安装的监控记录来看，只能看到李正刚当时是一个人走进矿区的，并没有人和他一起。而且监控中可以看到李正刚当时抽着烟，整个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根据当时派出所对矿坑附近的现场勘察笔录来看，矿坑上方地面提取到了一根烟头，但是由于发现李正刚死在矿坑底后，矿上的工人纷纷站在矿坑边向下张望，把地面踩得乱七八糟，现场脚印已经被完全破坏。在矿坑底李正刚的尸体旁边，发现李正刚的手机、钱包、钥匙等所有随身物品都还在，包括李正刚手上戴的那只价值三万多元的金表，腰上一万多元的黑色皮带，口袋里香烟盒中价值五千多元的高档打火机，这些全都还在。只是手机和手表都摔坏了。经过北岸区和市公安局两级法医检验，李正刚血液中没有任何有毒物质，身上虽然有多处骨折及外伤，但是都符合高坠伤特征，并没有外力击打的迹象，也没有任何用锐器刺伤的痕迹。警方最终认定李正刚是高坠致死，这件事最终按照意外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