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然是因为卢远志家人知道卢远志在香港也有生意,以前也去过香港。”王伟刚回答完,立即明白了乔小北的意思,“你是想说,卢远志在香港有生意的事,他公司员工都没一个人知道,凶手为什么会知道?”
“对!”乔小北提高了声音说,“这是我春节回家买票的时候突然想到的,我们之前忽略了短信这个线索。我买票的时候,那个售票员因为已经很熟悉我,我以前买票都是去我家那个岛,所以这次我还没说要买哪个票她就把票打出来给我了。可是卢远志这个案子里,凶手怎么会编出卢远志要去香港的短信,而且还不会引起卢远志家人的怀疑呢?我记得之前咱们开分析会的时候,曹植警官曾经说过,他们去卢远志的公司调查时发现,卢远志在香港究竟做什么生意,他的水运公司员工没有一个人知道,连他老婆都不是太清楚。凶手想要制造卢远志还活着的假象,完全可以发短信说去其他任何跟他的水运生意有关的地方。卢远志是做长江航运生意的,凶手即使要发短信骗他家人,按理也应该说要去上海、南京、武汉、重庆这些长江沿岸的航运重点城市,为何偏偏要说去香港谈生意?如果凶手只是随便说了个香港,要是卢远志在香港没有任何生意,从来没去过香港,这条短信岂不是立即会被卢远志的家人识破?”
王伟也点了点头:“你说得确实有道理。之前我们都认为这条短信只不过是凶手随口编出来欺骗卢远志家人,争取逃跑时间的。但是他偏偏要说去香港,很可能是他早就知道卢远志在香港有生意,而且知道卢远志曾经去香港处理过生意,这么发短信卢远志家里人不会怀疑,至少不会马上怀疑,可以拖延一段时间。”
“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觉得这个凶手一定同卢远志有特殊的联系,否则卢远志公司员工都不清楚的事,为什么凶手会知道?查清楚这一点,或许我们就能排查出卢远志的其他社会关系,然后找出凶手。”乔小北在脑子里已经反复推演过了几次,她内心坚信卢远志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有还没排查到的社会关系,所以至今没有找到凶手。
王伟苦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这么分析倒是没错。不过我估计你的想法很难实现,据我所知,以往请求港澳警方协助的案件,或者请求国外警方协助的案件,通常都是为了抓捕逃往境外的犯罪嫌疑人。你这突然要查卢远志在香港做什么生意,以及谁知道他在香港做生意,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只不过是我们推测可能和案件有关,这种协查申请可能都过不了审批。”
乔小北算是感受到了什么叫“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自己的想法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们在内地要查一个人在内地之外的港澳特区做什么生意,这确实太难了。即使可以请当地警方协查,这个审批申请流程也是非常麻烦的,可能走程序都要大半年。
接连几天,乔小北依然不死心地想这个问题。乔小北还去问了经验丰富的公诉科科长陈薇,以往有没有请求过港澳警方协助的情况,陈薇也表示没有过。
果然几天后,王伟打电话告诉乔小北,申请香港警方协助的提议,由于缺乏证据,没有得到上级的同意。


第24章 归属感
三月一日一早八点,乔小北刚走上公诉科所在的二楼,却意外看到苏文宁站在楼梯口。“苏法官?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我们公诉去法院找你们很正常,你们来我们这可是稀客啊。”
苏文宁扬了扬手里的发言稿,“今天上午你们院侦监科【侦查监督科的简称,负责案件审查逮捕。二〇一八年检察机关机构改革后,侦监与公诉的界限基本消失,都合并为按照数字排列的第一、第二检察部这样的部门了。】要和阅江大学法学院的几个教授一起搞个研讨,邀请我们刑庭也派人参加,黄庭派我来了。不过看时间,我可能来得太早了。”
乔小北拿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让苏文宁到自己办公室先坐着等一会儿。乔小北的办公室是目前公诉科最大的一间办公室,里面坐了六个人,分别是三名公诉人和各自的书记员。乔小北习惯提早半个小时到单位,所以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
苏文宁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停住了:“你现在坐在哪个位置?”
乔小北走到靠右手边第二张桌子前坐下,却发现苏文宁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神情。乔小北又站了起来,问:“有什么问题吗?”
苏文宁也走进来,坐在了孟倩倩的位置上,这才叹了口气:“有人告诉过你这个位置之前坐的是谁吗?”
“没有啊。”乔小北感到莫名其妙,而且在他的印象中,自己二〇〇九年来到检察院,这个位置好像一直是空着的。虽然她之前一直在反贪局工作,但是偶尔来公诉科时,看到的这个座位也是空着的。调到公诉科工作时,陈薇就直接安排她坐在这个空座位上了。
苏文宁又叹了口气说:“也是,你来得太晚了,不知道那些事。”
“我不知道什么事?”乔小北的好奇心瞬间爆棚。
苏文宁瞥了乔小北一眼:“你今天很闲吗?”
乔小北听出了苏文宁似乎不想再说刚才的话题,但是苏文宁把话说到一半,让她更感到好奇了。乔小北嘿嘿一笑:“我虽然不闲,但是听苏法官讲讲我们公诉科历史的时间还是有的。再说现在才八点,我们八点半才上班。”
苏文宁听了也轻轻笑了起来:“好吧。既然你们公诉科没人告诉你,我来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你这个位置上,之前坐着的那人还是和你同一个学校毕业的,算你的师姐。她是二〇〇五年考进检察院的,跟我是同一年。不过二〇〇九年七月份她就辞职了,你二〇〇九年九月份才来上班,所以你不知道。”
乔小北第一次知道原来在自己之前,院里还曾经有过一位师姐,随即问道:“那这位师姐,为什么要辞职?”
苏文宁又叹了口气道:“她跟你一样一开始也在反贪局工作,她是你们院反贪局首个连续工作满三年的女侦查员,你是第二位。毕竟反贪局的工作性质和工作强度放在那,你比我更清楚。在她之前反贪局都没有女侦查员,工作实在需要女同志的时候,也是临时从其他部门借用。可她不仅在反贪局坚持了下来,还干得非常好,她办的案件连续两年拿下了你们市检察院评选的全市十佳案件,是你们院第一个蝉联这个荣誉的人。”
乔小北连连点头,不由得对这位师姐心生几分敬意。
苏文宁接着说道:“可是她那个人,为人太直,不会转弯,业务能力不错,情商却太低,按照俗话说就是‘太没有眼力见儿’。在反贪局的时候,因为一些工作上的矛盾,她和当时的分管领导以及部门领导的关系都很紧张,后来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总之是她和当时的分管领导拍桌子吵了一架。我后来问过她,她只是说,工作上的矛盾积累多了,总有一天会变成私怨。这之后她就调到了公诉科工作,当时就坐在你现在的位置上。”
乔小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办公桌,催促苏文宁接着讲。
“虽然她只在公诉工作了一年,但却在那一年里赢得了我们刑庭所有人的认可。一开始她调到公诉,我们当时听的传闻是说她在反贪局干得不好才调到公诉,所以起初我们对她都没有太好的印象。但是我们很快就发现,她不仅业务能力很强,而且非常敬业。之前有一次她胃病犯了,疼到在法庭上几乎坐不住,我在法庭上都能看到她疼得满头大汗,但是她居然一声没吭,一只手顶着胃,一只手抓着桌角硬挺着开了一天的庭,开完庭之后就被她的书记员扶出去蹲在外面吐酸水。所以后来她辞职的时候,虽然你们院领导没挽留她,但是我们刑庭都挽留了她。”
乔小北很诧异地问道:“为什么我们院没有挽留她?按你所说,她只是在反贪局的人际关系不好,为什么公诉科不挽留她?”
苏文宁摇了摇头:“我刚才说了她那个人,优点固然很突出,业务能力很强,但是缺点同样明显,脾气太直,情商又太低。其实你们公诉的分管副检察长和科长对她都还比较认可,但是你们院当时的一把手对她印象不好。据说当时她到公诉工作之后,有个省检察院的领导给她承办的案件打招呼,想让她给某个一案七人的案件中第一被告做不起诉处理,于是就给你们检察长打电话,你们检察长就给她打招呼,问她能不能办,可你猜她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如果是我,那就说既然领导这么关注,我会认真审查这个案件的,但是想不起诉恐怕确实难度比较大,毕竟是主犯嘛。希望省院领导也能体谅我们承办人的难处。”乔小北斟酌着答道。
苏文宁苦笑了一下:“可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吗?她一听那话当场怼领导,’七个人的案件,让我给第一被告做不起诉?那我干脆把剩下六个人也放了好了!告诉那个省院的领导,要么他现在就把我这个承办人的职务给撸了,要么就让他自己来做不起诉!’你想想,这话说得,哪个领导能喜欢她?”
乔小北听了瞠目结舌,这位师姐这种对领导说话的态度,难怪最后只能辞职。
苏文宁也看出了乔小北的心思:“你也应该能明白,她为什么最后辞职了。只可惜,在我心里,她一直是最能理解我们刑庭的公诉人之一,她也很适合做公诉人,辞职走了实在是可惜。”
乔小北突然想起了苏文宁上次对自己说的话:“苏法官,你上次说我是难得的能理解你们刑庭的公诉人之一,那另一个,想必就是这位师姐了?”
苏文宁点点头说:“对,就是她。你上次说的话,她在那次忍着胃痛坚持开庭之后,也说过类似的。虽然她已经辞职走了,但是在我心里,她始终是一位好公诉人。”
“那,这位师姐辞职去了哪里?当律师去了吗?”乔小北不由得好奇这位师姐的去向。
“不是,她后来去香港读研究生了,现在应该读博了吧。她当时离职前倒是说过,以后毕业了就不进体制了,改行当律师去。不过以我对她的判断,她那种性格去当律师,恐怕挣的钱还没有在体制内工资多。”苏文宁笃定地说道。
“去香港读研究生?”乔小北十分疑惑地问。
“对,她当时从反贪局调到公诉科时,恐怕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辞职。所以在公诉科工作期间,她白天上班,晚上回家还学习到很晚,后来考上了香港一所大学法学院的研究生。现在按时间算,应该是在读博了。”
乔小北一把抓住苏文宁:“你有这位师姐的联系方式吗?能给我吗?”
苏文宁幽幽地叹气:“以前有。不过二〇〇九年她去香港学习之后,她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变了,而且新的联系方式她也没有告诉以前在阅江的这些老同事。不过你要她联系方式干吗,她又不认识你。”
“我自然是有事找她帮忙呀!那要不你告诉我她叫什么,我去我们校友群里问问。”乔小北觉得这简直是上天派来帮助自己去查卢远志在香港的公司信息的,她岂能放过?


第25章 归属感
乔小北通过校友微信群,终于联系上了一位大学时教刑法的夏老师,而且这位夏老师恰好也教过苏文宁说的那位师姐。从老师那里,乔小北终于要到了那位师姐在香港的电话号码。
可是拿到号码乔小北又犹豫了,自己毕竟不认识人家,而且从苏文宁的描述来看,当初这位师姐是因为在院里的人际关系问题才辞职的,说明人家在这里干得并不愉快。现在一个老单位的后辈冒冒失失打电话找她帮忙,人家凭什么要帮?
犹豫之下乔小北还是先问了苏文宁的意见,因为案件侦查工作保密需要,乔小北并没有详细跟苏文宁说自己具体需要找师姐查什么,只是说自己手头有个案件想了解一下香港那边的一个公司信息。苏文宁听了之后才明白过来:“闹了半天你那天非要问我那些事情,是想找人家帮忙?”
乔小北有点不好意思,但也老老实实承认:“我确实是想找那位师姐帮忙,但是又怕她不肯,所以问问苏法官你的意见嘛。”
“你为什么要问我,你怎么不去问你们院的其他老同志?”
“可是我们科之前跟师姐共事过的同事都说,当年师姐调到公诉科工作,跟苏法官你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一说起案子能聊几个小时,她跟你可能比跟检察院的同事关系还好点。”
苏文宁简直要被乔小北气笑了。“你们院的事情,你不去问你们院的人,却跑来找我们刑庭的人?行吧,如果她不肯帮你的忙,你就跟她说,我让你转告她两句话:第一,她这个人,做法官不太合适,做律师太不合适,只有做检察官合适,是我们刑庭心里的良心公诉人;第二,她这辈子,真的能放下心里的检察情结吗?如果你说了这两句话,她还是不肯帮忙,那我劝你也别再勉强了,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乔小北并没完全理解苏文宁的话,什么叫“做法官不太合适,做律师太不合适”?但她还是感谢了苏文宁。
一直等到下班,别的同事都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乔小北一个人,她这才鼓起勇气,给师姐打了电话。
电话一直响了十几声都没人接,乔小北几乎要放弃了,可这时却突然接通了。
“你好,你是哪位?”
乔小北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紧张,赶紧说道:“师姐你好,我是你二〇〇九届的师妹,我叫乔小北。是刑法夏老师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并不像乔小北之前预计的那么冷淡:“啊啊,我知道,夏老师之前跟我说了有个师妹要联系我。可是你这个号码,怎么是阅江市北岸区检察院的办公电话?”
乔小北一愣,师姐二〇〇九年就辞职了,如今已经是二〇一四年,五年过去了,师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原来所在办公室的电话。她赶紧补充道:“啊,师姐,是这样的,我现在也在北岸检察院公诉科工作。有个事情想麻烦一下师姐。”
“你说吧,什么事?”
乔小北这时也顾不上那么多,心想大不了师姐说我脸皮厚,赶忙回答:“师姐,我现在需要查一个香港公司的信息,另外希望了解一下这个公司的经营状况。但是香港又不像内地,我们去工商局就能查到。我现在都不知道这该到哪里去查。想问问师姐能否帮忙。”
“你这是公事,还是私事?”
乔小北犹豫了,这该怎么回答?要说是公事吧,自己并没有公对公的文件,而且查这个纯粹是自己个人的推测,或许查出来和案件没有任何关系。可要说是私事吧,显然又不是自己个人的私事。犹豫了半天,只好说:“算是公事,但是没有正式的文件,所以只能是我私人找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