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眼神中的最后一丝疑虑终于打消,他对乔小北能力的质疑终于打消。他满意地点点头:“乔检察官说得对,我们到现在都不清楚卢远志的车去哪儿了。手机、身份证、驾驶证、银行卡这些东西都很小,想毁掉很容易,扔进江里也行,用石头砸碎了也行,但是汽车呢?卢远志的妻子说他五月五日开车到了阅江,这车去哪里了?卢远志家人说他开的是一辆东州牌照的宝马X6,这车价值一百多万,有两吨多重,靠一两个人是绝对不可能推进江里的。如果是扔在路边,不管这车停在阅江,还是停在华州,这么一辆外地牌照的豪车一直扔在路边一个多月,不会引人怀疑吗?不会引来交警查车吗?如果是停在停车场,几个月没人来取,任何停车场都会报警的。”
姜元接口说道:“王大,可是我们这次肯定不能指望监控视频了。这都过去五个多月了,现在我们就算知道了车牌,也没办法去查视频找车了。五个多月前的道路监控视频早就不保存了。”
“不,不查监控!”王伟一掌拍在桌子上,“现在无非两种可能:第一,这辆车被推进了江里;第二,车被改装成了其他样子,所以到现在我们也没发现这辆车。要想把一辆两吨多重的车推进江里,也只有三种可能:第一是很多人一起推;第二是靠特殊地形,把车停在江边斜坡上,挂上挡,不熄火、不拉手刹,即使只有一个人在后面推,靠着重力这车最终也会慢慢滑下去;第三就是依靠特殊的工具,比如吊车之类把车吊起来扔进江里。”
乔小北略微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第一种和第三种可能性恐怕都很小。第一种的话那得需要好几个人才有可能,杀人这种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怎么能让那么多人知道?万一有人说漏嘴了呢?第三种也很难实现,必须要在江边安排吊车之类的特殊机械把车吊起来扔进江里,可这动静得多大?而且吊车司机必然会知道这件事,也难免说漏嘴。再说江边有这种吊车的地方一般只有船厂、码头之类的特殊地点,凶手绝不敢公然把车开到那些地方让别人帮忙扔进江里。所以,只有第二种可能性最大。问题是,既然这个凶手极大概率就在阅江市,那么他到底在华州杀人抛尸之后,就把车推入江中;还是把车开回阅江,再推车入水呢?我个人观点,恐怕还是开回阅江的可能性大。”
“为什么?把死者的车开回阅江岂不是风险更大,还不如在华州当地推进水里呢。”曹植质疑道。
乔小北却并不赞同,站起身继续分析道:“刚才钱警官说过,查了卢远志的住宿记录,在阅江没有记录。可他的手机运动轨迹显示,他明明在阅江从五日待到七日离开,既然不是住在宾馆旅店里,那他很大可能是和凶手住在一起的。凶手如果是阅江人,很可能给他安排住处,甚至可能就住在凶手家里,从这一点来看,死者和凶手应该是熟人,关系很好。而凶手和卢远志一起去华州,会不会开两辆车去?恐怕不会。一来本来很熟悉的两人一起出行,却开两辆车,会让卢远志感到很奇怪,二来凶手应该是希望留下的痕迹越少越好,他连跟卢远志联系的电话都是新办的卡,杀完人后立即把卡销毁,又怎么会开着自己的车去华州,并且路上可能会留下各种记录呢?所以对他来说,最保险的就是跟着卢远志的车一起去,说不定他自己的车留在阅江,还能作为他的不在场证明。他们七日当天就到了华州,很可能当天卢远志就死了,并且凶手在八日凌晨五点用卢远志的手机在华州给他家人发了短信。那么之后他怎么从华州回阅江?坐火车还是长途汽车?只要他买票就得用身份证,就会留下他的个人信息,但是开着卢远志的车回来,就不会留下他个人的出行记录。要知道,马路上的监控视频只能保留一个多月,但是买火车票的记录却能一直保留几年,显然后者风险更大。而且凶手既然是阅江人,恐怕对阅江也更加熟悉,他在阅江找个地方推车入水,应该也比在华州更方便。”
听完乔小北这么一番分析,众人纷纷点头。虽然眼下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乔小北这番分析,确实是可能性最大的。
王伟也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道:“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这辆车被私自改装了,现在可能颜色也变了,发动机号也被磨掉了,车牌可能也是用的伪造的套牌,所以我们找不到这辆车。”
“这个我们排查修车店就好了。”曹植接着说道。
王伟立即决定,由姜元率领技术中队查找符合条件的江滩;北岸派出所负责排查修车店;其他刑警则负责走访卢远志的水运公司在阅江的客户,了解卢远志在阅江的社会关系。
第21章 归属感
经过排查,技术中队找出了三处最有可能的江滩,三处江滩的特点都是位置偏僻,周边很少有人经过;地形都是角度较大的斜坡,既不会让车辆陷进泥里,宽度也足够汽车开上去。长航阅江分局立即联系了阅江海事局,派出了潜水员到江底查看,终于在第三处偏僻江滩的江底,发现了一辆宝马X6。整个专案组都沸腾了,阅江分局立即出动了所有的水警船只,又协调阅江海事局出动了打捞船。利用冬季枯水期水位降低,终于在十二月一日将这辆车打捞出水。打捞时江边挤满了围观人群,场面堪比拍电影。
打捞出的车立即被技术中队进行了极其详尽的检查,虽然车辆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但是车牌还在,毫无疑问就是卢远志的车。可是经过血迹检验,车上没有找到任何血迹反应。汽车的发现直接证明了两点:首先,凶手一定就是阅江人,甚至就是北岸区人。能够找到这处偏僻的江滩,并巧妙利用地形,推车入水,凶手显然是对北岸区的江滩情况极其了解的人,如果不是长年累月居住在北岸区,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其次,本案绝对不是为了劫财,否则凶手怎么会放着一辆价值一百多万元的豪车不要,直接推进水里?所以本案动机只能是仇杀。既然是仇杀,那么重点就放在了卢远志在阅江的生意往来上,所有与卢远志在生意上有过矛盾的阅江当地人都被纳入了排查范围。
然而,案情在有了明显进展之后,似乎又一次被卡住了。
十二月三十日再一次召开案情分析会时,负责排查的刑警详细阐述了他们走访调查的情况,他们分别走访了与卢远志的水运公司有竞争关系的几家阅江当地的运输公司和客户公司,并没有发现可疑人员。虽然同行之间存在一定程度的竞争关系,但是矛盾远没有大到要杀人的地步。而且根据同行以及卢远志公司员工的反映,卢远志开水运公司多年,客户大都合作了多年,关系一直很好,也看不出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杀人。那几个被怀疑的有竞争关系的同行,经排查发现在五月五日到八日期间都有明确不在场证明,不止一个证人证实他们一直在阅江,并没有离开过,都没有作案时间。几个被怀疑的同行的手机记录也证实,他们的运动轨迹一直在阅江,并没有去过华州。
乔小北感到很奇怪,明明感觉曙光已经在眼前了,怎么会查不出一个嫌疑人呢?乔小北甚至开始怀疑证人给的证言是假的,至于手机运动轨迹也并不能完全说明问题,因为凶手既然办了一个新的手机号,当然可以把自己原来的手机依然放在阅江,为自己提供没有作案时间的证明。
法医张星星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那就是给阅江所有和卢远志有生意往来的人抽血,去和卢远志胃里那个碎骨头渣的DNA进行比对。张星星一直怀疑,卢远志胃里的那个碎骨头渣是因为凶手在和卢远志搏斗时受伤,伤口处被卢远志咬了,才导致碎骨头渣进入了卢远志的胃中。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赞同。毕竟阅江认识卢远志的客户、同行公司人员数量也不是很大,甚至为了保险起见,把卢远志的家人、卢远志自己公司的员工也纳入了检测之列,加起来也不过二百来人,全部检验DNA,也并非难以接受的工作量。
经过长航阅江分局协调阅江市公安局,阅江市公安局也很支持,派出了多名法医协助,并安排抽血所涉及地区的柠檬镇等三个乡镇的派出所配合,对两百多人进行了DNA检测。然而结果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经过检测,没有一个人的DNA符合。
最后一份检测报告出来的时间是二〇一四年的一月三十日。至此,案件调查再次进入死胡同。
第22章 归属感
乔小北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侦查方向是对的,而且顺着这个方向已经找到了死者的车,可怎么死活也找不出凶手呢?难道卢远志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社会关系,凶手并不在此次DNA排查之列吗?
带着这份疑问,乔小北踏上了春节回家的路途。
每次春节回家都像一个艰难的工程,从阅江坐火车到老家所属的地级市还好说,可是下了火车就得再转汽车到县城,然后直奔县城海边的码头,再等着去自己家的轮船。这里的码头上有通向不同海岛的轮船,自己老家那个镇是全县最小的,小岛面积也不大,平常每天只有一趟船,平时这船坐的人倒是不多。但是到了春节,外出的人都要回家过年,坐船的人骤然增多,乔小北之前甚至有过第一天没能买到票,不得不等到第二天的经历。
这一次乔小北的运气不错,刚挤到售票窗口,售票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只抬头看了乔小北一眼,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就把票打出来给她了。乔小北吃了一惊,一边付钱一边问道:“您怎么知道我要买到哪儿的票?”
那大姐一边慢吞吞地找钱,一边乐呵呵地答话:“你不是老乔家那个考到西州政法大学的孩子吗?现在在外面当公务员了嘛。咱们这都是海岛,能有几个像你这么有出息的孩子?你那照片到现在还贴在县中学的光荣榜上呢,我天天拿你教育我儿子好好学习,怎么能认不出你来。你每次回来除了买回家的票,也不会去别的地方嘛。”
乔小北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谢了那售票员,心里还感慨这售票员大姐对自己真是了解,连自己家在哪个岛上都这么清楚。不过小地方就是这样,人与人之间关系都十分密切,哪怕是某个镇上新养了一只猫,三天后可能全县都知道了。
坐在候船室,乔小北的思绪却又回到了长江浮尸案上。她总觉得一定是有什么线索被遗漏了,可是到底是什么线索呢?车辆?手机?身份证?驾驶证?银行卡?DNA?住宿记录?通话记录?该查的都查了,为什么凶手会一点痕迹都留不下呢?DNA排查的范围已经很大了,居然还没有排查到凶手,凶手难道和卢远志之间存在其他的关系而不是生意往来,所以查不到吗?
春节假期也只有短短的一个礼拜,虽然乔小北用了探亲假,也不过多待了五天而已。而且在家里,每天都要面对父母以及七大姑八大姨的催婚,也让乔小北感到十分烦躁。要不是因为过年,乔小北差点儿要和一个特别八卦的亲戚吵起来。所以假期还剩两天时,她就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返程也是一样麻烦,不过是按照来时的路程,相反方向再坐一次轮船、汽车、火车。轮船返回时经过县城码头售票处时,乔小北一眼就看到还是之前那个热情的售票员大姐,只不过这次售票处没有那种人山人海买票回家的场面了。乔小北想到那个售票员大姐就感到很逗,虽然自己并不认识她,但她却可以准确报出自己住在哪个岛上。乔小北脑子里出现的一句准确的形容就是“我不熟悉她,她却熟悉我”。
乔小北又想到浮尸案,卢远志与凶手之间,到底熟不熟悉呢?如果说熟,可卢远志能想到这个熟悉的人处心积虑把他骗到华州就是为了杀了他吗?如果说不熟,卢远志会独自和一个自己根本不熟的人一起去外地吗?可以确定的是,凶手肯定是熟悉卢远志的,他用一个新号码联系卢远志,卢远志不但接了还和他频繁通话,并且还能到凶手所在的阅江市,并一起去华州市。这个熟人甚至还能大着胆子冒充卢远志给其家人发短信说要去香港谈生意,然后大摇大摆开着卢远志的车回到阅江市,再把所有东西扔进长江。由于几个月后卢远志的身份才被锁定,所有的监控视频都已经不再留存,凶手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等一等!
乔小北突然明白之前被忽略的线索到底是什么了。
第23章 归属感
乔小北刚回到阅江,还没回家就去了长航阅江分局,一进门就碰到了法医张星星。看到拖着行李箱,背着一大堆鱼干、干贝的乔小北,张星星咧嘴一乐道:“小乔检察官,你这是专程送海鲜犒劳我们吗?”
乔小北顾不上跟他开玩笑,劈头就问:“张法医,卢远志在香港做的什么生意?你们当时找到他在香港做生意的资料了吗?”
张星星一愣:“他在香港的生意?他公司的办公室里好像有资料,但是跟咱们这个案子关系不大吧。从卢远志的办公室找回来的那些材料都在资料室里。你要看的话可以去问一下钱刚,材料应该是他负责管理。”
乔小北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钱刚的办公室,要求找卢远志在香港做生意的材料。
钱刚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去找了。果然找到了一份用繁体字打印的在香港注册公司的材料,那公司的名字倒是起得大气磅礴,“寰宇东州投资集团”,大概是因为卢远志是东州人,但是前面加个“寰宇”,口气委实不小。钱刚一边把材料递给乔小北,一边疑惑地问道:“你要看这个有什么用?凶手那个短信是骗卢远志家人的嘛,不就是为了让他家人觉得八日早上卢远志还活着吗?你忘了上次咱们说过,卢远志当时身上根本就没带港澳通行证,不可能去香港。”
乔小北抓起材料,又转身跑去找王伟。王伟一听乔小北建议查卢远志在香港的生意情况,便摇起头来:“我们还从来没有在内地之外查过任何材料。要查这个得通过省公安厅协调广东省公安厅,再联系香港警方,这个过程当中不知道要走多少流程,让多少人审批,要多少人签字,这一圈弄下来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呢。而且我们现在还不确定能查出什么来,就申请省公安厅出面帮助我们协查,这个能不能获得审批通过,还很难说。再说,你到底为什么建议要查这个呢?”
乔小北没有立即回答,却反问道:“王大,如果一个售票员在你还没说要去哪儿的时候,就能把你要买的票打出来。你觉得是为什么?”
王伟不假思索地说:“那可能是你以前也经常在这里买票,都是去同一个地方。这个售票员对你已经很熟悉了。”
“对,”乔小北放下手中的材料,“那卢远志这个案子里,凶手冒充卢远志给死者家人发短信说要去香港谈生意,为什么卢远志家人不感到意外,甚至没有马上报警?”